两天的时间眨眼就消失了,姑姑要和几个初中朋友去广东省打工了,爷爷决定送她去市里坐火车,顺便也趁这个机会去帮北栀办转学手续,退掉城里租着的房子,把一些东西收拾回来。

    临出发的前一天晚上,小姑姑在房间整理行李,北栀从小书柜里拿出那本童话书,从小姑姑的便利贴上撕下一张贴在书的封面上,往上写上林郴的学校、班级还有姓名。

    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后,她又撕了一张便利贴,蓝色的,在上面一笔一划,认真郑重地写上林郴的姓名,在第二行又加上了一句“你好”。

    她想向林郴说一句对不起,分别的时候,她答应下学期还和他坐在一起的。可是没办法,意外接踵而至,她要转学了。

    她想如果自己亲口对林郴说这件事的话,他一定会很迫切地想知道她为什么转学。虽然他们并没有见面,但她的眼前却能清晰浮现出他说话时的神情语态。

    她拿起笔,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从那场意外的车祸开始写吗,还是从爸妈突然的去世开始写?

    过去变成了一个结痂的伤疤,回忆是控制不住去抠痂的手。

    北栀拧着眉头,想说的事情很多,没完没了说不完,她索性什么都不说,只在便利贴上写上了“我要转学了,对不起,不能和你坐在一起了”这句话,然后随意翻开书,把便利贴贴在了书页里。

    贴好后低头一看,发现是丑小鸭被兄弟姐妹们排挤偷偷离开妈妈远离鸭群的那一页。

    她的心里有点沉重,抱着书下了楼,把事情告诉了爷爷。她让爷爷明天把这本书给班主任,然后让班主任还给林郴。

    第二天清晨,天还昏黑着,北栀就听到小姑姑起床的动静,她睡不着也跟着起床了,把姑姑吓了一跳。

    昏暗朦胧的清晨,打着手电筒的姑姑轻声问是不是吵到她了,让她再多睡一会儿。北栀摇摇头,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说自己睡不着了。

    下楼洗漱完后,奶奶已经做好了饭菜,吃过早饭之后,爷爷和小姑姑提着行李准备出门赶车,奶奶和北栀送他们到了村口,奶奶让姑姑和爷爷到了后打电话回家报平安,叮嘱姑姑在外面照顾好自己,别担心家里……

    北斋村是一个很小的村子,村庄坐西朝东,三面都被山环抱着,只东面有一条还算平整宽敞的土路,夹在两旁水稻田里,像弯曲的丝带一样绕过对面名叫沙子岭的小山坡,延伸到村子以外的地方。

    出了村子后沿着高耸的斋岭山往下走一段下坡路,就到了青烟乡的主乡道上。虽然是乡道,却也是土路,雨天的时候湿黏黏的,遍地都是大大小小的小水洼,晴天的时候车辆行驶过去会带起飞扬的尘土,呛人一鼻子灰。

    乡道路边有个凉亭,算是一个等车的站台。从乡下到市区每天只有一趟班车,一来一回,每天早晨六点会准时路过。

    早晨的空气很清新,晨风徐徐,吹在人身上是淡淡的凉意。道路两边的稻田被吹起阵阵暗绿色的波浪,土路旁几株伶仃的波斯菊在风中轻晃。太阳还没有爬上东边起伏的山峦,只将橘红浅粉的颜色涂画在山的上空。

    爷爷和姑姑越走越远,身影也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对面的山坡上。

    北栀用小手揉了揉眼睛,在奶奶的怀里打了个哈欠。

    奶奶从凝望中回过身来,牵着她的手往家走去。

    第二天,爷爷从市里回来了,这天是八月的最后一天。

    北栀如愿拿到了她的闹钟还有储物盒——妈妈以前买鞋剩下的蓝色鞋盒。她打开盒盖,那些熟悉的小物件跃入眼帘。

    她拿起其中的红色竹蜻蜓,有点怀念也有点惆怅。陪伴她度过那段沉痛时光的故事书终于回到了它主人手里,她的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为了填补心里这一点空落,她小心翼翼地对爷爷说:“爷爷你给我买一本童话书好不好?”

    爷爷正戴着老花镜在房间里记账本,闻言后抬起了头,老旧的的镜片下是平和慈祥的目光,“买本什么童话?”

    北栀想了想说:“买一本《格林童话》吧。”

    林郴说过《格林童话》也很好看。

    爷爷点了点头,拿出平时赶集时记要买什么东西的小皮本,拿笔记了下来。

    爷爷的字飘逸大气,和记忆里一样,让她觉得很亲切。

    一切都和过去都一样,在爷爷奶奶面前,北栀不用担心会被责骂,可以做最真实的自己。只要不是无理的要求,她想要的东西,爷爷奶奶能满足的都会尽量满足她。

    北栀的心放了下来,顿了顿,她又想起明天开学报道领书的事情,心里有点忐忑。

    “爷爷,明天要开学了吗?”

    “明天九月一号,要开学读书了。”

    “嗯……”北栀想到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认识一些陌生的同学,她心里有点儿害怕。

    怎么这么快暑假就过完了呢?她还没有准备好要去认识新同学呢。要是时间能过得慢一点就好了,不要这么快,最好一个小时能像一年那么长。

    可时间向来爱和人唱反调,开心快乐的时候瞬息即逝,焦虑难过的时候又让人觉得度日如年。

    就算她再抗拒,一个眨眼,也就到了第二天。

    这个让她寝食难安,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的开学日,终究还是来了。

    九月一号和九月二号,乐平小学的秋季开学日。这所村小离北栀家有三里路,不是很远,但也不近,走路的话得花上四十分钟。

    爷爷是乐平小学的老教师了,他从代课的民办教师转成公办教师后就一直这所村小任教,是一名名副其实的乡村教师。

    奶奶说,以前大队村小还没建的时候,村里有一个很简陋的村小,当时村里读过高中的好几个人都不想代课,觉得工资太低了,再加上家里的活又重,就拒绝了。

    老村长没办法,找来找去找到了爷爷,可爷爷只受过小学教育,考上县城重点初中后读了一个学期就因为家里贫困不得不辍学了,听到要自己当代课教师的时候没什么底气,本来也想拒绝,后来考虑到村里没老师,还是接了下来,结果一接就丢不开手了。于是就这样慢慢坚持了下来,尽己所能去传道受业解惑,坚持了十多年后终于转成了公办教师,有了编制。

    北栀知道爷爷在这一带很有名,老老少少,大家都尊称他一句北老师。爷爷教书教得很好,用一句俗语来说就是吃得苦霸得蛮,对学生严厉,对教学认真,在教学方面得到了很多荣誉,也培养了不少优秀的学生。

    奶奶说爷爷的一些同事在办公室里打牌时曾议论过爷爷,说爷爷的水平只能教小学低年级,教不了高年级。

    爷爷当时在门外听到了,并没有说什么,也没有气愤地去打断他们。他只是沉默着,用自己的行动去证明,他把自己从一年级带的班一直坚持带到了六年级,对于高年级的一些教学难点,他会去请教同事,会去翻找资料书,忙完农活在深夜备课的时候会先自己钻研弄懂,第二天再去给学生讲解,中午还会牺牲午休的时间去给学生免费补课。

    在这样日积月累,坚持不懈的努力下,爷爷任教的班级的数学成绩在期末统考中拿下了全县第一,班上成绩拔尖的几个学生在他的指导下参加市里六年级的奥数比赛,也顺利拿到了一等奖。

    哪怕再过一年就要退休了,爷爷对自己的工作也很上心,早上吃过早饭后就去学校组织报道了。。

    北栀本来以为要跟着爷爷一起去学校报道领书,但爷爷说他下午要去乡里中心学校的学区开会,让她待在家里,“我前几天跟学校打过电话了,让教材室多准备了一套教材,下午我就把你的书带回来,天气这么热,报道你就别去了。”

    北栀本来今天就不太想去报道,听爷爷这样说了后,心里松了一口气,她乐得待在家里看动画片,不用去见新同学。

    上午十一点的时候,北栀正躺在竹椅上和妹妹坐在客厅里吃着零食看电视,突然听到窗外有人在叫自己。

    听声音似乎是雅耒。

    她赶紧从竹椅上爬起来,把遥控器放在饭桌上,飞跑了出去。

    北栀拉开攀爬着小雏菊的铁门,她看见雅耒戴着一顶黄底印着一圈粉色小花的小盆帽,扎着两条长长的辫子,穿着淡黄色的吊带裙站在院门口,笑意盈盈。

    “哇雅耒你今天穿的真好看!”北栀发自内心赞美道。

    雅耒笑得一脸灿烂,“我妈妈给我买的,辫子也是我妈妈扎的!”

    “你妈妈对你真好……”北栀有些羡慕,又有点落寞。

    “栀栀,你今天去不去学校报道领书啊,我妈妈让我来问一下你。”

    “我今天不去了,我爷爷说下午帮我把书带回来。”

    “那你爷爷去学校了吗?”

    “他七点半就去学校了。”

    雅耒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我妈妈说如果你爷爷还没去学校,准备把学费给你爷爷,要你爷爷帮我交一下学费把书带回来呢。”

    “这样啊,那你来迟了一点。”北栀挠了挠右胳膊上被蚊子叮了后泛起的小肿块,心里有点可惜没能帮上她的忙。

    “没关系,我让我妈妈带我去学校报道。”雅耒摇摇头,笑着和北栀挥手再见,“那我走了,拜拜。”

    北栀准备关上铁门的时候,雅耒雀跃地跑开几步,忽又回过头叫住了她。

    “怎么了雅耒?”

    “后天上学的时候,你会戴那顶粉色的帽子穿那条像栀子花一样白裙子吗?”雅耒圆圆的像宝石一样明亮的眼睛里藏着憧憬和期待。

    “我不知道……”

    北栀也不知道,她的衣服都是奶奶洗叠收纳的,奶奶拿什么给她穿她就穿什么。

    “你是希望我穿那件衣服吗?”

    雅耒有些难为情地低头看了下脚尖,而后抬头轻声说:“嗯,我也有一条白裙子,我们穿差不多的衣服去上学好不好?”

    “为什么要穿一样的衣服啊?”北栀有点迷茫。

    “因为,我们是好朋友啊!”

    雅耒笃定的语气让北栀恍然大悟,心里突然变得很柔软很柔软。

    这是第一次,有人认认真真地对她说他们是好朋友,在以后漫长的独行岁月里,她一直记得这句话,也一直记得这个童年的好朋友。

    时光好像在这一刻定格了,瓦蓝瓦蓝的天空下,在爬满了蓝紫色和粉红色花朵的院墙边,雅耒说这句话时皱着眉一脸稚气却很笃定的样子被封存成了琥珀,长久地留在了北栀的记忆里。

    “好。”北栀轻轻地说,话声里藏着喜悦,她甚至能看见自己同样羞涩又开心的笑容。

    上午的时光破碎在电视里,不知不觉就消耗了,中午北栀蹲在院子的树荫帮奶奶洗菜的时候,忽然听到外面的脚步声,她抬头一看发现是雅耒和她妈妈。

    雅耒的妈妈头发有点凌乱,牵着雅耒从家门口匆匆路过。而雅耒低着头,背着一个沉重的粉色的书包,上头印着米老鼠的女朋友,好像叫米妮。

    北栀在脑海中想了一下,好像是这个名字,以前林郴告诉过她的。

    她想起了自己的蓝色书包,那是刚上幼儿园时爸爸给她买的,上头印着樱桃小丸子,一个有着锯齿形刘海的小姑娘,读小学三年级,比她大一个年级。

    下午五点的时候,爷爷从学区开完会回来了,他提着一沓用白色纤维绳扎好的教材,才推开院门,就看见坐在堂屋门口小板凳上双手捧脸一脸倦怠的孙女眼睛忽地亮了起来,开心地叫着爷爷爷爷跑了过来,接过了手里的教材。

    那一刻,好像所有路途的劳累都被一扫而空了。

    北栀解开纤维绳,把书在手上快速翻了一遍。大拇指下,白色的书页一页页落下,风里都是新书印刷过后残留的油墨味道。

    她很喜欢这种崭新的气味。

    新学期新书本,好像一切都是新的开始,她的心里慢慢多了些期待,似乎开学重新认识另一些人,也不是那么难的事情了。

    北栀很爱惜地抚摸着书本的封面,她想像上学期一样给书本包上书皮,不想把书弄皱弄脏,可是乡下没有塑料书皮卖。

    她跟爷爷说了书皮的事情后,爷爷想了一想,说他用挂历纸给她包书皮好不好?

    北栀不知道原来还可以用挂历纸包书皮,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爷爷撕下两张硬实光滑的挂历纸,反铺在桌面上,再把书本放在中间比对了一下,在挂历纸上压出折痕,细心用铅笔标上记号划上线,然后移开书后开始折叠……

    她还没从一堆繁琐的程序中回过神来,爷爷已经细心包好了一本语文书。

    北栀把包好雪白书皮的语文和数学课本递给爷爷,让爷爷帮自己写上科目名称。

    她觉得自己的字就像一叶小船,填不住这里大片的空白,晃晃悠悠地,仿佛下一刻就要被白色的浪潮淹没掉。

    而爷爷的字是大人的字,刚劲有力,流畅自然。

    后来的她很爱去逛书店和文具店,但却再没有买过一次塑料书皮。她喜欢收藏漂亮的本子信纸还有明信片,但却很少在买回来的很喜欢的本子和信纸上写字,每次兴冲冲地拿起笔想写点什么,写上一个字后看了一眼就很颓然地收了起来,觉得自己的字配不上新本子。

    但是爷爷的字和她不一样,她觉得爷爷的字配得上任何一本精装笔记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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