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间,期末考试来了。

    这是她在乡下度过的第一个学期,虽然教学环境不比城里,但在爷爷的督促和辅导下,她沿续了以往的认真,拿到了班级的第一名。

    这一次考试,她并没有什么压力,也没有想要用这个第一名来换点什么。

    爷爷奶奶的爱从来不用交换,她也不必再患得患失。

    期末考试前,按照惯例,班主任让大家把学生手册都交了上去,说等考完试后会和寒假作业一起发下来,上面会写上期末成绩和老师的评语。

    除了寒假作业和学生手册外,北栀还从爷爷那里得知,领手册的那天班级前三名可以拿到一张奖状和一本漂亮的笔记本。

    她因此万分期待这一天的到来。

    只是天气越来越冷,去学校拿手册的前一天晚上下了大雪。白色的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来,落在地面上越积越厚,凛冽的寒风从窗外呼啸而过,抖得木窗不停地震动。

    北栀半夜被风声惊醒,依稀听见了后山竹子被雪压断发出的噼啪声。

    明天早上起来,外面应该会有很厚的雪吧,一定会很好玩的……

    被奶奶用两床棉被裹成蚕蛹的北栀这样地想着,意识却逐渐模糊,下一刻又沉沉地坠进梦的海洋里。

    早晨起床的时候,玻璃窗被映得很明亮,透过窗子往外面看,可以看见远处的山峦田野白茫茫一片,青黑的松树披上了白裳,整个大地盖上了一床厚实的白棉被。

    北栀对着玻璃窗哈了一口气,用食指在上面画了一个太阳,然后哆哆嗦嗦地跑下楼。

    天气特别冷,洗漱完后,她赶紧跑到客厅的暖桌前蹲下烤火。

    “今天比昨天冷多了,等下去学校的时候得穿厚一点了。”奶奶一边嘀咕着,一边把刚煮好的粉端到桌子上。白色的瓷碗里,米粉在香浓的汤汁里冒出腾腾的热气。

    吃过早餐后,北栀换上加绒的秋衣秋裤,奶奶给她套了一件白色针织毛衣,一条针织毛线裤。接着又拿出米白色加绒的连帽开衫卫衣卫裤给她穿上,北栀还觉得有点冷,奶奶又把北栀那件凯蒂猫口袋的浅蓝色连帽棉衣马甲给她套上了。

    “等会儿要是走路走热了,就把这个背心脱下来。等到不热了,再把衣服穿上。”奶奶一边不放心地叮嘱着,一边递给她手套,临出门时又拿了条粉色围巾绕着脖子给她围了两圈,再给她戴了一对毛茸茸的白色兔子耳罩。

    出门的时候,北栀从头到脚,就只有眼睛和鼻子露在外头。她觉得身体终于暖和了,只是走起路来的时候感觉有点臃肿。

    裹成一颗胖汤圆的北栀脸颊红扑扑地推开院门,乖乖地跟着爷爷去学校。

    和以前一样,雅耒的奶奶已经牵着穿戴整齐的雅耒在门外等候了。雅耒也穿得很厚,全身上下只有眼睛和鼻子露在外头,两颗小汤圆面对面默契地眨了眨眼。

    邝燕家住在下边,天冷路滑,爷爷牵着她们小心翼翼地从小坡上往下走,到村口那几棵大槐树下的时候,邝燕还没有从家里出来,北栀和雅耒不得不去邝燕奶奶家叫她。

    邝燕的奶奶家是老式的砖瓦房,年代久远。大门内的堂屋供奉着神祠和祖先牌位,堂屋后边是厨房,右手旁那间屋子是客厅,客厅再进去才是房间。北栀以前跟着妈妈来姑婆家坐过,但从没有一个人来过,她总觉得屋子采光不好,看上去黑黢黢的,有点恐怖。

    “邝燕你好了吗?我们要走了哦。”北栀和雅耒站在门口怯怯地叫她。

    “好了好了,我刚吃完泡面,你们等我一下,我马上换鞋。”从堂屋旁边的客厅里传来邝燕有些着急的回应声。

    过了没多久,换好雪地靴的邝燕从客厅里跑了出来,她穿了一件红色的卫衣,戴了一个菱形图案的红色毛线帽,耳边垂下的两根绒线,绒线的末端挂着两个红色绒球,绒球随着她的动作一跳一跳的,像活泼的小精灵,整个人看上去很可爱。

    然而下一刻,邝燕看到北栀蓝色的凯蒂猫马甲后就啊了一声又跑了回去。

    北栀和雅耒一脸莫名。

    “奶奶,我要和栀栀穿的一样,我的那件很软的兔绒的白色马甲呢……”

    邝燕回到房间打开衣箱翻找了一通,终于在奶奶的帮助下找到了那件兔绒马甲。

    她赶紧拿上马甲边穿边往外跑,三步一跃,跨过门前的青石台阶,她跳到两个朋友的中间,左右手各挽起她们的胳膊。

    “走吧。朝着奖状出发吧!”邝燕笑着大喊道,白色的雾气从她的嘴里冒了出来,她整个人就像一朵燃烧的火焰。

    走到村口大槐树下的时候,北栀意外地看到了乔燃哥哥。

    他站在爷爷身边,穿着黑色羽绒棉服,戴着黑色的耳罩,挥手打招呼的时候笑得干净又阳光。

    外面的世界一片银装素裹,山林田野湖泊,任何视线可及的事物都被雪所覆盖,落在眼里,只有茫茫然的一片白。

    脚下松软的雪像刚蒸出来的馒头,被脚轻轻一踩就压扁了,发出咯吱咯吱的沙沙响声。

    北栀很喜欢踩雪,还喜欢挑没有人踩过的地方走,在一片洁白雪地中烙下自己的脚印,就像给物品打上了记号。

    这种记号只属于自己。

    也许是命运厚待,因为起得够早,路上几乎上都是新雪。

    这足以让她们兴奋。

    于是三个女孩子争先恐后在雪地上踩下属于自己小小脚印,虽然比不上小狗的梅花脚印和小鸡的竹枝脚印,但也大小不一,纹路各异。

    走着走着,天空又飘起雪来了,爷爷没有带他们走大路,而是走小路去学校,这样近点。

    比田埂稍低一些的田野因为被皑皑白雪所覆盖,已经渐与田梗持平了,看上去一片宽阔平坦。

    北栀因为想踩新雪,走在最前面,虽然走在身后的爷爷一直在提醒她看路,可雪地晃得她眼花,走着走着还是一不小心就踩空了,摔进田里去了。

    爷爷赶紧搀住她胳膊,把趴着的她从田里拉出来了,因为穿的太多有点重,雪地上留下了一个人形小坑。她的衣服被雪弄湿了,还沾上了雪下湿润的泥土。

    “刚刚才说走路要看路,没摔倒哪里吧?”爷爷把她身上的雪和泥土拍掉了,可还有些雪粒散进围巾和衣服里面去了,变成了冰冷的水珠,冷得她一个哆嗦。

    北栀晃了晃手,又动了动脚,呆呆地摇了摇头。

    穿的太多,雪地又松软,没有磕着碰着。

    “没摔着就好。”爷爷松了口气。

    他们已经过了等车的凉亭和井池,走到下边的田野上来了,还有不远就到梓岗了。爷爷看着前方的路,又看了看她被打湿的衣服,低头温声问她:“还去不去学校?”

    北栀站在原地有点纠结,她想去拿奖状,可是衣服又脏了。

    她一向有点小洁癖,所以在去与不去之间分外纠结。

    雅耒在旁边小声劝她,“栀栀,和我们一起去吧。”

    “可是我的衣服脏了……”北栀看着衣服上的污渍,不悦地皱起了眉,又纠结了片刻,她摇了摇头说:“爷爷我想回家换衣服,你帮我把奖状领回来吧。”

    爷爷抬头看了看越下越大的雪,对其他人说:“你们先往前走,注意看路!把伞撑起来,别把衣服弄湿了。”又低头看向北栀,“走吧,我送你到沙子岭上。”

    沙子岭就是北斋村村口对门的那座小山岭,离村子只有一段下坡的距离。

    北栀跟爷爷说让他不要送了,这条路已经走了很多遍了,她早认识了,一个人回家也没有什么关系。

    但爷爷执意不肯,他怕路上有车,雪天路滑,容易出事故。就在这个时候,乔燃犹豫了一下后开口了。

    “大爷爷,我送小栀回去吧,你学校还有事,我的手册你就让菠萝头帮我带回来就行。”

    “那麻烦你了乔燃,你们两个就走大道回家吧,把伞撑起,路上雪滑,乔燃你拉着她点,别摔着了。”爷爷不放心地叮嘱道。

    乔燃点了点头。

    北栀依依不舍地和邝燕和雅耒挥手告别,转身跟着他往回走。

    小心翼翼走过狭窄的田埂,到了大路上后,乔燃怕路滑,低头向北栀伸出了手。他戴着黑色半截手套,露在外面的手指修长,指节分明,指甲也修剪得很整齐。

    看到乔燃哥哥的手之后,北栀才发现自己手很小很小。她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手放在眼前这个少年的手上,就像电视剧里的新娘把手放在新郎的手上一样,郑重其事的样子让乔燃哭笑不得。

    怎么可以这么一本正经的可爱。

    感觉到自己手被乔燃哥哥厚实温暖的手轻轻握住,她心口那只兔子突然猛地高高一跃,撞红了她的脸颊上。

    乔燃右手撑着伞,左手拉着她往村子走。雪花飘飘扬扬,落在樱桃小丸子的伞面上,给伞边一圈的樱桃洒上了糖霜,也给小丸子两坨红晕的脸敷上了一层薄粉。

    她低着头把下巴埋进围巾里,小鹿一样的眼睛紧张地乱转着。走出一小段路后,她突然下意识地回过头看。风雪中,爷爷的身影在白茫茫的田野里越来越小,瘦削挺拔的身影像一棵白杨树,在他的身后,撑着伞的雅耒和邝燕像是大树下的两只小蘑菇。

    北栀回过头来,继续一步一步,认认真真地踏着雪往前走。

    “雪越下越大了。”乔燃轻声说。

    “是啊,这好像是今年第一次下雪,”北栀站住脚,伸手从路旁的竹丛里小心剥下一层结了冰的叶子,献宝似的拿给他看,“乔燃哥哥你看,冰叶子,好像水晶。”

    乔燃宠溺地笑了笑。

    “我好久都没有看见过这么大的雪了,市里的雪一落在路上就融化了。”

    “我好想堆个雪人,我都没有堆过。”北栀有些遗憾。

    “奶奶说玩雪会生冻疮,可是我之前在省城没玩雪也生了冻疮,手痒了很久才好呢,我的耳朵也是雪风耳,如果不带耳罩的话也会很痒……”

    北栀一直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有这么多话想说,她也不知道乔燃哥哥喜不喜欢听这些话。

    或许她只是,不想让乔燃哥哥觉得和自己待在一起觉得无聊。

    乔燃自始至终都含着笑耐心地听她说。

    “乔燃哥哥,你喜欢下雪天吗?”北栀仰着脸轻轻地问。

    “嗯……”他认真地想了想,然后告诉她喜欢。

    “下雪的时候可以去山里捉野鸡麻雀,运气好的话还可以捉到兔子,可以打雪仗堆雪人……”

    “真的可以捉到野鸡麻雀还有兔子吗?”

    “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只要在雪地上洒上一些米粒粟谷,再用树枝撑好竹筐,把绳子系在树枝上,躲在远处看着,等到麻雀野鸡过去吃食的时候瞅准机会把绳子一拉,竹筐倒扣下来,就可以罩住一大群。”

    “不过兔子就难了,一般要放夹子。”

    “兔子被夹住脚了会很疼吧……”北栀有些不忍心。

    乔燃嘴角抽了抽,“……是很疼吧。”

    “那你还去夹吗?”

    “夹吧……”

    不知不觉就走回村里了,分别的时候,乔燃拍了拍北栀的脑袋,认真地说:“等会儿带你去捉麻雀,我给你堆一个大雪人。”

    北栀惊喜地瞪大了眼睛,用力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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