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的二月,头顶厚重阴沉的云层像被风稀释了,从深灰褪成了浅灰。

    阳光偶尔从云层的缝隙中跌落,散出万千光线。大部分时候,轻盈的春雨像绣花针一样纷纷扬扬地散落,雨丝落在植株上、穿进土层里,让湿润寒冷的空气里多了一丝草木混合着泥土的清香味。

    当这种味道越来越明显,空气也就越来越清新,眼前的绿意也越发盎然。春风磨去了冬天最后一点冷寂,复苏了万物。

    同样被复苏的还有地里劳作的身影,以及背着沉重书包打着哈欠在浅白混杂着淡蓝色的晨光里往学校赶的学生。

    时间一眨眼就来到三月底,早春烂漫,落花纷纷。

    “我们学校要举办一场春季绘画比赛,绘画的内容必须要贴合春日这个主题,表现春天的美好。”

    班主任在临近下课时讲了比赛的要求,然后把早就放在讲台上的那沓白色的画纸拿起来递给陈悦葵,“有意向参加绘画比赛的同学就去陈悦葵那里领取画纸,今天画好,明天早上拿到办公室交给我。”

    北栀跃跃欲试,她打算下课后去找陈悦葵拿画纸报名,可她没有想到班上很多同学都对这个比赛的热情很高。

    不过是一瞬间,陈悦葵的课桌边已经围满了人。

    北栀在人群外公转了一圈,小心翼翼踮脚探头想往里挤,但人墙稳固,水泄不通,她又不好意思挤开别人,怕遭别人的白眼,就这样努力了几次都以失败告终。

    她逼着自己大声点说话,想跟悦葵说自己报名的事情,可围着陈悦葵的人实在太多了。

    她尽力拔高的一点声音在大家的讨论声里连个泡沫都没翻起来。

    等到拿着画纸报完名的同学走了大半,她成功挤进去跟悦葵说自己要报名的时候,陈悦葵摊开手无奈地叹气说:“画纸没了,都被抢光了。”

    “啊,”北栀惊讶又失望,“怎么这么快。”

    陈悦葵耸耸肩,“大家都挺喜欢画画啊,所以很快就没了。”

    北栀垂丧地低下头,可目光一瞥,发现悦葵摞在课桌左上角的那堆书里夹着一张画纸。

    “悦葵,这还有一张!”她兴奋地指着被压在音乐书下面的那张白纸说。

    “这张是我给自己留的,我也想参加啊。”陈悦葵说。

    “我没想到,对不起啊,”北栀尴尬地抓了抓头发,“也不知道老师那还有没有多余的画纸,能不能再拿一张。”

    “应该是没有了,老师给的这沓画纸一共十张,班上可能只允许十个人参赛吧,多了就评不过来,如果有多余的画纸应该会一起给我,没给那就是没有了吧……”

    北栀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她真的很想参加比赛,但现在她连报名的资格都没有,没有画纸怎么参加比赛呢?

    北栀失望地回到了座位,有闷闷不乐。

    她想去找老师问有没有多余的画纸,但犹豫了很久,直到上课铃声打响也没敢去。

    北栀在不甘和害怕中来回犹豫,直到下午班主任来班上放学,问陈悦葵有多少人参赛时,她才敢和旁边的彭季小声提起自己想画画,但没有画纸的事情。

    “你问过班主任没有,她那没有多余的画纸吗?”

    “我不敢问,应该没有吧,悦葵说每个班好像限制人数,老师只给了十张画纸。”

    “你怕什么,你画画的那么好,我要是老师我破例都要给你一张!”彭季直白的肯定让北栀的脸一红,急得直摆手,有些自卑道:“没有没有,我就只会画动漫人物,而且有时候画的也不好……”

    “算了,反正参加比赛也不可能得到奖,学校肯定有很多人画的比我好,没有画纸就算了……”北栀幽幽叹了口气。

    “我就问你一句,你到底想不想参加?”彭季思索了一下后定定地看着她,目光认真。

    北栀愣了愣,下意识就想退缩,但心里的声音还是迫使她点了点头。

    她没想到的是,彭季突然举手大声说:“老师,北栀想参加绘画比赛,能不能给她一张画纸!”

    少年的声音清脆又用力,一时间吸引了全班的目光,如果目光是箭的话,她觉得自己此刻已经被扎成了筛子。

    不敢和老师对视,北栀尴尬地低下了头,面红耳赤地扯了扯彭季的衣角,想让他别说了。

    “可以参加啊,”班主任不解地皱了皱眉,神情意外,“可以去找班长报名拿一下画纸啊。”

    北栀站起身小心翼翼地说:“老师,班长那的画纸都领完了,你那有没有多余的画纸,每个班是只能十个人参赛吗?”

    “我那还有几张,不是限制十个人参赛,想报名参加都可以领取画纸,只是到时候我得从里边挑三份送去学校参赛,这样吧,想参加比赛没领到画纸的同学等下放学后去我办公室领画纸。”

    北栀点了点头,笼罩在心里良久的失落一扫而空,云破日出,她的心情又重新明媚起来。

    如果不是彭季那一问,她可能就会因为犹豫而错失掉这一次机会。

    北栀真诚地跟他道谢,有些不好意思,“我刚还叫你不要说了,如果不是你问了的话,我可能真的没有勇气去参加比赛。”

    “不用谢,哥一向助人为乐,不要迷恋哥,哥只是个传说。”彭季将额前的刘海一甩,做做出一副耍帅的样子。

    北栀无语地看着他,扭过头开始收拾书本,把精神病发作的他晾在了一边。

    “北栀,如果你喜欢什么东西,你就一定要努力去争取,不能因为害怕得不到就想着逃避,争取可能还会有希望,不争取的话就一点希望也没有了。如果你真的不在意,那就算了,如果你是假装的话,你越逃避,就越会有遗憾的。”

    沉默了一会儿后,漫不经心转着圆珠笔的彭季突然开口对她这样说。

    正在往笔记本上抄黑板右上角今日作业的她笔尖顿了顿,“嗯……我知道了。”

    因为彭季的这一喊,北栀和班上其他想参加比赛却没领到画纸的同学如愿得到了参加比赛的通行证。

    带着满心期待回到家,北栀掏出铅笔橡皮,郑重地看着眼前的画纸。

    画个什么好呢,画什么能体现春日的主题呢。

    她想画回忆里,她和雅耒邝燕放学回家时折路边的芋头叶挡毛毛雨的画面,但以她现在的画功根本画不出来。

    思来想去,她突然想起上次买的卡通贴纸里有一张印着小樱和知世背着书包手拉着手走在樱花飘落的街道去学校上学的画面,就被她贴在房间的长条书桌上。

    虽然和回忆里的画面大相径庭,但是都表现了友谊,而且樱花盛放在春季,挺符合春天这个主题了。

    北栀带上画画的工具蹬蹬蹬地跑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然后拧亮台灯扑在桌子上拿起铅笔一心一意地画起来。

    第二天大课间,北栀把自己临摹的线稿卷成筒,和班上的同学一起去班主任那里交画。

    班主任坐在办公桌前,一一审视着大家交过来的画,然后又皱着眉一一放下。在看到北栀画的画后,她的双眼一亮,围在旁边的同学也发出哇哇的赞叹声。

    李老师用赞许的目光看着北栀,“这个画的挺好看的,就是没有描线,你等会儿把画拿回去用黑笔描一下再交过来。”

    北栀受宠若惊地点了点头,李老师接着又从同学交的画里再挑了两幅。

    北栀在旁边看了一下,另外两幅画都没有她画的好看。

    她的心里不由有些骄傲。

    离开办公室穿过走廊回班的时候,走在她旁边的陈悦葵突然开口问:“北栀,你这张画是自己画出来的还是印出来的啊?”

    北栀觉得很奇怪,“自己画的啊,我之前不是买了小樱的贴纸吗,这张画贴纸上有,我就照着上面画的。”

    “画的挺好看的。”陈悦葵笑着说,然后低头加快脚步,率先回了班。

    回到班里后,北栀掏出黑笔给画勾线,很多同学都围了过来。

    “北栀,你的画是被老师选上了吗?”黄艳问。

    北栀笑着点点头,“嗯,应该是吧!老师说让我把线勾好然后交过去。”

    “我就说你画这么好,肯定会被选上的。”

    “没有没有……”北栀有些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谦虚着说:“其实一般,有些地方没怎么画好,我觉得手特别难画。”

    “已经画的很好看了,我要是画得像你这么好,我做梦都会笑醒……”

    听着大家的赞美,感受着他们的羡慕和关注,北栀觉得心里像洒进来大片的阳光,温暖又明媚。

    她的嘴角微微上扬着,一边和他们说着话一边在纸上细心勾着画面的线条。

    “你为什么不上色啊?我觉得上完色应该会更好看。”

    耳边传来罗夏的询问,北栀失落地说:“我也想上色,但是我的水彩笔已经用完了,所以没办法。”

    其实不是用完了,而是想用的颜色都没了。

    北栀放在家里的那盒水彩笔已经买了很长时间,十二色的水彩笔里鲜亮好看的颜色已经被她涂完了,剩下的都是黑褐棕这些让她喜欢不起来的颜色。

    而且颜色浅的水彩笔真的不经用,没用多久水彩笔的尖端就会染上黑色的污垢,然后就划不亮了。

    “你可以去找陈悦葵,我看见她好像有一盒水彩笔,你问她借一下上下色,看她答不答应?”惜君提醒她说。

    北栀有些心动,但又有点纠结。

    她的画被选上了,而悦葵的没有,她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不知道她会不会借给我……还是算了吧,我这幅画要涂颜色的地方太多了。”

    “你可以问一下嘛,看她借不借,”黄艳说,“你要是不敢问的话,我帮你问一下,看能不能借过来。”

    北栀刚想说等等,黄艳就已经出声叫了陈悦葵,“悦葵,北栀让我问一下你的水彩笔可以借给她吗,她上完色等下就还你。”

    陈悦葵正站在整理自己课桌上的书,闻言望了过来,她抿嘴笑了笑,淡淡道:“可以啊,你拿过去给她吧。”

    说完后就从课桌里掏出那盒水彩笔递向黄艳,黄艳开心地跑过去接。

    北栀有些受宠若惊,她不知道要怎么表达自己心里的感谢,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她隔着课桌对悦葵真诚道了谢,并在心里暗暗决定回家后画一幅画送给悦葵。

    悦葵摆了摆手,说了句没事,然后转头继续整理书和交过来的作业。

    北栀利落地勾完了线,在第三节课间打开了借来的二十四色水彩笔盒,看着整整齐齐嵌在里边的水彩笔,她的心里说不出的震撼。

    原来二十四色相比起十二色来颜色分的这么的细致,光蓝色就有深蓝天空蓝和浅蓝三种!她之前一直梦想着可以买一盒二十四色水彩笔,但爷爷每次给她买的都是十二色。

    在大家热切地注视下,北栀小心翼翼地掏出水彩笔根据脑袋里对原画的印象开始了她的填色游戏。

    大部分女生对于制作手工和画画填色都有种莫名其妙的热衷,班上很多女生都凑了过来看她上色,并很有默契地在她的座位旁围成一个圈。

    彭季本来坐在座位上,因为怕别的男生嘲笑他掉在了女人堆里,挣扎着从圈里爬了出去。

    北栀一边上着色,一边和同学们聊着天,有时候会询问一下她们对于上色的意见,有时候则听她们说的一些八卦趣事。

    和谐又融洽的气氛让她觉得小学时代透明的自己在一点点地实体化。

    她喜欢这种被肯定和赞美的感觉,虽然心里还是会觉得受之有愧,但更多的是一种被肯定的踏实。

    就在她给小樱上完了色,给知世的头发涂色涂到一半的时候,陈悦葵突然从人圈外挤进来,皱着眉有些急切地对她说:“北栀你上完色了没有,水彩笔我要拿回去了,我朋友在催我了。”

    北栀有些惊讶,“你朋友也要借你的水彩笔吗?”

    “不是的,”陈悦葵咬着下唇,为难地说:“这盒水彩笔是我朋友的,她本来说借我用两天,但她现在有事要拿回去了。”

    北栀有些慌乱无措,“可是我才上了一半的颜色,你可不可以帮我向你朋友说一下,再借我一点时间,等到中午再还给她。”

    陈悦葵有些不耐了,“我也想借你啊,但这不是我的啊,她现在要得很急,我有什么办法,你快点给我吧。”

    北栀被噎住了,心里有点不舒服,但她觉得自己没有立场说什么,毕竟水彩笔不是她的,别人的东西什么时候给什么时候拿回去都是别人的自由。

    在大家关切的目光里,北栀把手上的水彩笔放了回去,合上笔盒,递给陈悦葵。

    陈悦葵拿到笔盒后急急忙忙地从后门跑了出去,北栀低头看着桌上上了一半颜色的画,不知道该怎么办,很多颜色就只有二十四色的水彩笔有,她借不到其他的水彩笔,就算借到了颜色也不对。

    “怎么办,要不要再去借一下?”黄艳关心地问。

    “算了吧,” 北栀摇了摇头,“就算借到了,颜色也不一样的,除非买一盒一样的,但今天就要交,也来不及了。”

    早知道这样,她不如选择不上色,勾个线就好了。

    北栀心里有些后悔。

    “那现在怎么办?”华湘担忧地说,“就这样交上去吗?”

    北栀想了一下后腾地站了起来,拿起画说:“我去办公室问一下班主任。”

    在惜君的陪同下,北栀去了办公室并把画拿给老师看。

    老师问她还借不借得到水彩笔,北栀摇了摇头。

    “这怎么办,我也没有水彩笔,今天下午放学的时候就要交上去评选了。”班主任揉了揉眉心。

    有个想法盘旋在她脑海里很久了,咬了咬牙,她说:“老师,你再给我一张画纸吧,我重新画一遍。”

    老师愣了愣,抽出最后一张画纸递给她。

    北栀接过老师递过来的画纸,踩着上课铃和朋友们回了班。

    中午在姑婆家吃完饭后,她就和惜君回了教室,拿出铅笔对照着毁掉的画认真临摹。

    好在中午的时间够长,到午休时间结束的时候,她已经画完了。

    同样的画画第二次,难免有一点倦怠,但是这一点倦怠被争分夺秒的专注和参赛的热情冲得七零八碎。

    再次临摹完的时候,她的心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和巨大的成就感。

    下午第一节课下课,她趁着课间勾线。

    第三节课上课前她已经差不多勾完了,最后一节课,当班主任踏进班级站在讲台上的时候,北栀起身离开座位把画顺利地交给了老师。

    “不上色了吗?”老师温柔地问她,“要是上色的话可以趁这一节课。”

    北栀摇摇头,“没有水彩笔,不上色啦。”

    “可以,不上色也好看。”老师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第二天早上,北栀刚进校门,惜君就兴奋地跑过来,把她拉到学校的文艺作品宣传栏。

    “小栀,快看,你的画得了二等奖!”惜君指着墙上的画兴奋不已。

    北栀顺着惜君的指向,一眼就在墙上张贴的二等奖画作中找到了自己的画。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可以理解家长在看到自己孩子在学校表现优异考到好成绩的感觉了。

    成就感和喜悦感在心里拉响了奏鸣曲。

    宣传栏前的学生越聚越多,她听到很多不认识的学生指着她的画夸好看,而他们不知道,画的作者就站在他们旁边。

    她没有那么厚脸皮去跟他们说这幅画是她画的。

    她只是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在微冷的风中,低头将鬓边垂下来的一丝头发用手轻轻拨弄到耳后,然后拉着惜君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往班上走去。

    每走一步,她的心上就啪嗒开出一朵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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