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栀从短暂的昏睡中醒来,睁开有些惺忪的睡眼。

    下午三点的阳光正毒,空气燥热。她蜷缩在客厅的沙发上,迷茫地看着对面的白色风扇。

    扇叶正在飞速旋转,风却被庞大的燥热劫持,怎么吹都热。

    北栀移开目光,透过纱窗看向院子的上空。

    八月中旬,纱窗外的天空像一块被人撒满碎玻璃的蓝色幕布,亮的刺眼。

    北栀只看了一眼就闭上了眼睛。

    花木扶疏的小院蝉鸣喧嚣,家里却静的可以听见秒针嘀嗒嘀嗒走动的声响。

    爷爷奶奶妹妹都在午睡,只有她一个人挣脱了梦,从光怪陆离中苏醒。

    她从沙发上爬了起来,轻轻扯了扯汗湿的T恤,然后起身趿拉着拖鞋倒了杯水喝。凉水漫过喉咙流进身体的时候,似乎带走了一些燥热。

    北栀看向墙壁的日历,今天是八月八号,立秋。

    她深深叹了口气,暑假到今天就结束了,明天就要去学校报道。

    中考前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刚考完数学,题目难得让她痛哭流涕。结果中考成绩一出来,果然七科中除了数学的评级是 B,其余的都是A。

    九科分数总共860,今年市一中的分数线升到了790,比去年高了四分,北栀的分数只有760.5,但凭借着英语老师给她争取来的机会,减了三十分,最后幸运地超过指标生分数线0.5分,擦边踩进了市一中的大门。

    北栀不知道是哪个题得了这0.5分,但她五体投地,涕泗横流地拜谢阅卷老师给了她这0.5。

    得知自己考上市一中的那会儿她很开心,心里那块被命运悬上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她没有辜负老师的期望,幸运地挤上了这条独木桥。

    成绩出来后不久,华湘和施兰给她打了电话,她们的分数只有七百四十多分,没法上市一中,而县一中的今年的分数线也涨到了七百五十,只能填普高的志愿。

    华湘打算去县三中,而施兰不打算读了。

    北栀很惋惜,她希望施兰能够去普高,但施兰在电话那头语气低沉地说算了,她爸爸让她跟着姐姐去打工。

    北栀不知道说什么话来安慰她,此时此刻感觉说什么都像在炫耀。

    她想如果当初施兰没有中途放弃努力,说不定结局会不一样。不过是奔向终点线的那刻犹豫了几秒,机会就悄然而逝。

    命运有时候就是这么残酷,可她又能怎么样呢?

    几天后,陈悦葵跟她发了消息,她才知道班上一共六个人考上了市一中,邓越和陈悦葵以全科A的成绩过了统招线,而他们四个拿了名额的人则幸运地上了指标生。

    北栀一直相信陈悦葵可以做到的,她之前一直怀疑自己能不能上。但现在她俩都上了,和初中朋友在同一所高中,是一件让人庆幸又开心的事情。

    整个七月,北栀都过得都很开心,爷爷和姑姑们知道她考上一中后给她包了红包,她去集市买了新衣服和心心念念一直想要的柿子树苗。

    卖树的摊贩说这棵柿子树三年就会结果,三年,一个漫长又短暂的时间单位,三年之后她就高中毕业了,那时候的自己遇见了一些什么人、变成了什么样子、有没有考上想去的大学呢……

    一切都是未知。

    北栀种下树的时候对未来的高中生活充满了期待,可当开学报道日近在眼前的时候,期待的感觉散尽,像烟花散落后一地的红色碎屑,她的心里只剩下忐忑和惶恐。

    她很害怕,怕去到一个新的环境,怕认识新的人,也怕新的同学会欺负她。

    北栀想到这点心里就很慌,心慌的时候肚子就很容易饿。她跑去厨房从消毒柜里拿了碗筷,在电饭煲里盛了一碗半温的剩饭,打开冰箱拿出老干妈,用勺子舀了一大勺豆豉辣椒酱淋在饭上面,端回客厅慢慢吃了起来。

    一勺一勺的饭被送进嘴里吞下肚,当胃部渐渐膨胀,饱腹感一上来,心里好像就没那么紧张了。

    北栀放下碗筷,瘫靠着沙发,盯着墙上的壁钟。秒针一刻不停在走动,一圈一圈在循环,时间总是这么往前跑,它会不会有一刻也觉得累呢……

    时间听不见她的话,只是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于是在他们沉浸在生活里无暇注意的时候,秒针飞速转动,昼夜交替。

    转眼就到了第二天,那个她再抗拒也只能乖乖去报道的开学日。

    一大早奶奶就起早给她煮了六个象征着大吉大利的红鸡蛋,用保鲜袋装着给她塞进了书包。

    吃过早饭后,爷爷帮她提起被褥,她拖着行李箱,两个人翻过村前的沙子岭,沿着斋岭山山脚的公路走到了凉亭等车。

    和小时候一样,从乡下开往市区的班车只有一趟,六点半出发,下午两点折返。

    上车后北栀拣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爷爷坐在她旁边。

    北栀还记得自己刚转学到乡下的时候,也是这样被爷爷带着去乐平小学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有时觉得自己长大了,有时又觉得没有。

    不过在爷爷奶奶眼里,她知道自己永远都是一个孩子。

    汽车不断向前,窗外的景物在后退,离市区的距离越近,她的心就越发地忐忑紧张起来。

    听说人在痛苦的时候,时间会被拉的很长很慢,一秒抵得上一年。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上车她都逼着自己不打瞌睡了,害怕一睡醒就到终点,可终点还是那么快地出现在她眼前。

    汽车到站后,车里的乘客纷纷往下走,北栀跟着爷爷下车,拿上行李,搭上公交车先去了学校。

    当市一中校门映入眼帘的时候,她又想起了看考场那天下午那个男生说的话,不禁为裤衩子这个比喻微微扬起了嘴角。

    但不过一瞬,当社恐的她看到校门口那么多不认识的人时,笑容就像迅速凋谢的花朵,转眼无踪,只剩下面无表情的脸孔和淡漠的眼神。

    今天是高一新生报道日,校门口有很多人进进出出,大部分和她一样,都是由家长陪同来报道的,也有少部分人是自己来的。

    爷爷带着她办完了报道手续缴了费,因为入学后还要分班考试,新生们只能按中考成绩先被编入临时班。

    负责新生报道的老师很和蔼,看上去四十多岁的样子,戴着金丝边眼镜,长得像只肥胖的仓鼠。

    他指着桌子上的校园平面简图对北栀说:“高一新生住雁翔楼后边的一号宿舍楼,前排那栋是男生宿舍,后排是女生,你住601。”

    北栀怯怯点了点头,爷爷跟老师道谢后提着被褥把她送到宿舍楼下。

    宿舍楼下人来人往,出出进进,但大部分女生都是由妈妈陪同,北栀正在纠结爷爷可不可以进女生宿舍,肩膀突然被人从后边轻轻一拍,北栀回头,惊喜地发现是陈悦葵和汪芮。

    她俩双手空空,眉眼弯弯,看到北栀身边站着一个老人,她们赶紧问好,“爷爷好。”

    “你们好……”爷爷笑得很慈祥。

    北栀跟爷爷介绍,“她们是我初中同学。”

    “你报道手续办完了啊?”陈悦葵问她。

    “嗯,现在打算把行李搬上去。”北栀说。

    “你住几楼啊?”汪芮问她。

    “六楼,601,你们呢?”

    “我住四楼,她住二楼。”汪芮说。

    “你们住的楼层低点,好一些,没那么热。”爷爷抬头看了一眼高高的宿舍楼。

    陈悦葵点头附和道:“是的,楼层低点没那么热,高点就是难爬,不过宿舍有空调,我觉得后边应该会给我们开吧。”

    “这么好,竟然装了空调吗?”北栀有点惊讶,她家都没装空调。

    “是啊,全市最好的中学嘛,还是新建的校区,设施肯定比其他地方好,但是别高兴得太早哦,空调的电费得我们自己出。”汪芮拍了拍北栀的肩膀。

    “出点电费没什么,只要住的舒适就行。”爷爷笑道。

    北栀点了点头,看了看爷爷手里的被褥,又看了看眼前的宿舍楼。

    汪芮似乎看出北栀的为难,侧头对北栀爷爷说:“爷爷,你把行李给我们吧,我们送北栀去宿舍,您在下面等就好了。”

    爷爷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那太麻烦了……”

    “没什么的,我们现在也没啥事。”陈悦葵伸手从爷爷手里接过被褥,汪芮拿上了凉席。

    “你们都搞好了啊?”北栀问。

    “都弄好了,就等你来了。”汪芮笑着说。

    “那就辛苦你们送她上去了。”爷爷感激地看向她们。

    “没事的,爷爷。”陈悦葵摆了摆手。

    “爷爷你找个树下凉快的地方坐一下,我收拾好就马上下来找你。”北栀不放心地交代爷爷,心里总有点依依不舍。

    她拖着行李箱跟着陈悦葵她们进了宿舍楼,吃力地提起行李箱往楼上走。

    一楼、二楼……

    等到北栀咬牙拖着沉重的行李箱爬上六楼的时候,她T恤后背早已被汗浸湿了,陈悦葵和汪芮提着被褥先进了她的宿舍,北栀深吸了口气,踏进了宿舍。

    宿舍是六人一间的上下铺,铁架床靠着右边的墙摆放,床铺的对面是木制的柜子,上下共六个,柜门带锁,宿舍正中央的天花板上倒挂着一台白色的吊扇,此时正呼呼旋转着。

    北栀进去之后发现宿舍已经来了三个人了,她鼓起勇气简单地和她们打了个招呼,她们也礼貌地回应了一下。

    一种尴尬的气氛在空气中流动,大家面面相觑,都有点不好意思。

    陈悦葵开口打破了沉默,她转头问北栀是睡上铺还是下铺。

    北栀有点纠结,反问陈悦葵和汪芮是睡上铺还是下铺。

    “我们睡上铺。”她俩异口同声地说。

    “那我也睡上铺吧……”北栀挑了一个靠近宿舍门的位置,爬上床把床垫席子铺了上去,陈悦葵帮忙拉开了被褥袋子的拉链,抱起递给她。

    北栀把薄被放在床头,把枕头压在薄被上。

    做完这些后她从扶梯上下来,拍了拍手,把行李箱放在对面的储物柜里。

    “你衣服放行李箱里就行,洗发水沐浴乳纸巾这些生活用品你买了吗?”陈悦葵问她。

    “还没有,我爷爷待会儿会带我去买……”北栀说。

    “这附近有个超市,挺大的,出校门沿着桃李路走几百米然后拐个弯就到了,你可以让你爷爷带你去那买。”汪芮热心地建议道。

    北栀点了点头。

    “那我们下去吧,我想回宿舍一趟,对了北栀,你中午和我们一起吃饭吗?”陈悦葵问。

    “不了,我中午要和我爷爷去我小姑姑家,晚上我们可以一起。”

    “那就晚上吧,我和悦葵到时候联系你。”汪芮说。

    “嗯嗯。”

    她们三个人出了宿舍顺着楼梯往下走,汪芮到四楼的时候回了宿舍,北栀和陈悦葵接着往下走。

    “你看到张致强张致尚他们来报道了吗?”北栀问陈悦葵。

    她记得陈悦葵和张致强初三是在谈恋爱的,现在他们考到同一所学校,应该会见面吧……

    陈悦葵听到他们的名字后脸上有些不自然,原本的笑意也收敛了,她摇了摇头,“没看见,你看见了吗?”

    “没有。”北栀说。

    “学校太大了,我听说我们这届新生就有一千两百人,三个年级加起来就更多了,能意外碰到一起的都是缘分。”陈悦葵没什么表情地说。

    转眼就到了二楼,她站在楼梯口俏皮地跟北栀挥手再见,“我回宿舍啦,拜拜。”

    “好。”北栀微笑着挥了挥手,然后一个人沿着楼梯往下走。

    三个年级加起来起码有五六千人,能意外碰到一起的都是缘分。

    不知道为什么,陈悦葵的话又一次回响在她的脑海里,随着话一同浮现在脑海里的还有一个少年的影子。

    她低头往前走着,心里有点低落又有些憧憬。

    心里的那个高高的影子还没有散去,她的脚却踏出了宿舍大门,耀眼灼热的白光倾泻而下,白色帆布鞋的脚边又突然长出了影子。

    瘦弱的,小小的,扎着长长马尾的她的影子。

    不知道从哪里吹来一阵清凉又猛烈的风,路边的香樟树被吹得树冠摇摆。

    她沿着宿舍楼前的小坡一路向下往树下的爷爷跑去,及腰的马尾在后边一甩一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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