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案子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谁是凶手,但背后少不了魏延璟的推波助澜。

    虽然容珩不想帮他,但他更厌烦魏延凌。

    转过身,容珩睨了魏延凌一眼。

    他瞬时闭上嘴巴,蔫了下去。

    “魏大公子,我等并未说过五公子就此洗脱嫌疑,他的仆从一样要受审。”

    “来人,将五公子的近从押上去。”沈年柏见容珩又走回到堂上坐着,明显是不欲同魏延凌废话,便继续替他走流程。

    而魏延璟身边的人虽也害怕,却能坚守原则:“大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知与不知用过刑后再做分辨。”沈年柏抬抬手,两边衙役同时开始动刑。

    惨叫声此起彼伏,偌大的厅堂明明四面通光,此刻却宛若人间地狱。

    高坐其上,容颜半藏,唇角甚至隐隐含笑的容珩便如暗夜中诞生的阎罗,神秘优雅,却处处透着冷漠与残.暴。

    大门没关,再加上笙笙习武,听觉较常人敏锐些,即使站得足够远,还是不可避免地听到了一些凄厉声音。

    她终究没忍住,回眸看向屋内,里头的情形让她止不住全身颤抖。

    隔得远,容珩的表情并不太清楚,可笙笙对他太熟悉了。

    在男人看过来时,她逃也似地扭过脸,第一次回避他的目光。

    容珩沉了眸,收回视线:“停吧。”

    对上魏延璟冷怒的双眼,他回以冷笑。

    刺激魏延凌,让他犯下这错前魏延璟就该想到这一幕。

    难不成他以为他会对他有所宽容?

    没打死他就不错了。

    “魏大公子,五公子的人都已经审过了,他们的口供依旧不变,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沈年柏边擦拭手中的血,边问。

    已经被吓瘫在地,浑身哆嗦的魏延凌仿若痴呆,张着嘴,半天不动。

    时间拖得越长,药铺那边越麻烦,沈年柏的视线在魏延凌和魏延璟之间转了一圈,便抬头看容珩,等他决定。

    门外,紫云正搂着小姑的双肩,将她半揽在怀中。

    两个都可以审,但先审魏延璟全无必要。

    笙笙对魏延璟的关心不能再多了,与自己之间的嫌隙也不能再增。

    轻笑一声,容珩移开目光,睨了眼魏延凌。

    沈年柏会意:“魏大公子,请吧。”

    两个衙役上前架住魏延凌的胳膊,将他摁压在长凳上。

    夹棍上手,他一个激灵,开始剧烈挣扎。

    “我是清岭魏氏嫡长子,将来的魏氏族长!今日你们给我滥用私刑,就不怕来日遭报应吗?!”

    “圣上最重律法,莫说魏大公子你,便是几位皇子公主犯了法,我等也照审不误!若怕报应,我等也不配在这大理寺主持世间公正!”

    “审!”沈年柏大喝。

    “是!”

    两名衙役应得有力,手上动作更是。

    “啊——!!!”魏延凌的惨叫声刺得容珩蹙了蹙眉。

    不消片刻,魏延凌便涕泗横流地喊“我招,我招”。

    于是沈年柏令两名主簿上前记录,顺便悄悄命人快马加鞭去把抓药铺掌柜的那帮衙役喊回来。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

    案子水落石出后,容珩先行离开。

    路过魏延璟时,他脚步微停,侧身俯首,靠近他耳畔,用只有彼此能听到的声音问:“昨日你是否猜到我的身份?”

    “不曾。”

    魏延璟目视前方,未动分毫,语气镇定。

    “很好。”

    男人越过他离去。

    直到他的气息彻底消失,魏延璟方呼出憋在心底的那口气,而他瞳孔中的黑,也渐渐变得浓稠。

    虽然不曾将他和笙笙的哥哥联想到一起,但他猜到圣上极有可能将案子交给刚受封的云宁郡王审理。

    他在朝中并无官职,更无派系,可无所顾忌地伸展手脚而不受诟病,圣上亦能理所当然地偏护,且此案成,更可助这位郡王在京中留下些名声。

    日后若他想上京发展,路也会顺遂些。

    圣上对他的偏爱从不是作假。

    回过身看着兄妹两人离开的背影,魏延璟想经此一遭,这位阴沉不定的郡王对他的芥蒂恐怕有增无减。

    但有笙笙这样的妹妹,换做他也会宝贝。

    往后他会设法赢得他的认可。

    ……

    “哥哥。”在马车上静坐了一段路后,笙笙终是抬头看向容珩。

    捏着面具的手僵了一瞬,但他温柔的神色没有丝毫破绽,“嗯?”

    张了张嘴,小姑娘想说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最后她别过脸,垂眸:“没什么……”

    望着她略显黯然的侧脸,容珩想要触碰,却无法抬手。

    终究是对他失望了吗?

    也对,他这样的人能做她“哥哥”,本就是一段阴差阳错的幸运和奢侈。

    总有一日她都会知道,到时候怕是只想离他越远越好。

    容珩缓缓闭上眼睛,欲后靠休息,却又猛地睁眼,低头看向埋在他胸前的乌黑小脑袋。

    “哥哥,没事了。”

    笙笙的声音闷闷的,带着让人几乎顷刻沦陷的柔软和心疼。

    “我没有在怕你,我只是——”

    抬手将她反搂,容珩瘦削的下颚轻搁在小姑娘馨香的发顶,黑眸迅速化开,波澜起伏,柔和之中又透着丝难以察觉的红:“不用说了笙笙,我知道。”

    笙笙费力地点了点头,轻抚他相对她来说宽阔许多的背脊。

    起初,她确实对那样的容珩感到陌生和畏惧,可冷静下来后,她意识到一件事。

    应该没有人生来就能冷眼旁观他人饱受折磨,哥哥他一定是经历了很多才会如此。

    有些事说不上对,只是站在他的立场,或许不得不为之。

    而她头顶的男人深深凝视着少女头顶乌黑的发窝,动荡过后的瞳孔温柔犹在,却又氤氲着一丝诡异的幽影。

    她不是第一个心疼他的,却是现在唯一一个还能伴在他身边,予他一点温暖的人。

    若她不会长大,该有多好。

    ……

    除了魏延凌和他身边的人,魏氏其余人午后都被无罪释放。

    回府后,陪了尚在昏迷中的祖母半个多时辰,魏延璟准备离开。

    只是刚打开门,便被立在门口的魏河清扇了一巴掌。

    比昨日赏魏延凌的要重许多,几乎用了他全部的力气。

    少年沉默着直起身,跨过门槛,轻轻将门合上。

    “父亲。”嘴里太多血沫,腮帮也肿了,他的声音一时含糊,但他的眼眸很清醒。

    清醒到魏河清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懂过这个儿子。

    “他是糊涂,可终究是你大哥!”魏河清压低声音,既痛又恨。

    “但他从未当我是兄弟。”少年平静道,“且我不过是递了糕点给他。”

    “父亲,他自己行差踏错,怨不得任何人。”

    “就算没有昨日之事,日后他也会给家族招来更大祸事。”

    魏河清沉眸,怒极反笑:“你呢?魏延璟,你便能笃定自己日后所行每一步皆清醒无误?纵有过也能将家族完全摘除?”

    眼前划过了小姑娘明媚的笑靥,魏延璟的眼神有所缓和,“不能。”

    “但我会尽己所能,不殃及无辜。”

    “我但愿你能做到今日之言。”

    “延璟,你很聪明,只是这世间的某些事若有太多的利,便会有逃不脱的弊,我不希望慧极必伤成为你的劫。”

    “更不能接受情深不寿成为你的命。”

    说完,魏河清深深地看了少年一眼,便转身离去。

    “不会的。”

    魏延璟望着他的背影,眉目坚定,少年意气和锋芒一时无限。

    仿佛便是天地就此倒转,他亦能扭转。

    -

    离开京城的第五日,笙笙终于从容珩口中打听到了案子的始末。

    魏河清跪在金殿前一天一夜,苦求圣上才保下魏延凌一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魏延凌被发配至西北边陲做苦役,永不得归京,至死方休。

    这样的惩罚对养尊处优,横行霸道近二十年的公子哥来说比死更痛苦。

    “罪有应得。”听完,笙笙捏着小拳头做了个总结。

    望着她嫉恶如仇的模样,容珩眼眸微沉,又若无其事地压下那些没必要让她知道的算计曲折,只笑着附和:“是啊。”

    “往后延,魏五公子就不会再受欺负了。”看着车窗外,树梢上跳动着,蓦然起飞的雀鸟,笙笙由衷欢喜。

    “笙笙,休息一会吧。”容珩不愿听她提及魏延璟,便柔声哄道。

    “好。”

    点点头,心安了的小姑娘整理好卧榻,躺下休息。

    容珩俯身为她捻了捻毛毯,视线在她恬静美好的小脸上多停了片刻。

    除掉魏延凌对魏延璟而言不费吹灰之力,但他一直对他诸多容忍,直到笙笙出现才动手。

    而这只是开始。

    清岭魏氏是个底蕴深厚的庞大氏族,要扫除的障碍远不止一个魏延凌。

    他不否认魏延璟的能力和手段,但他不可能让笙笙被卷进任何权利斗争中,更不会允许她受到半分伤害。

    所以除非魏延璟踩过他的尸首,屠尽云城容氏,成功改朝换代,否则休想染指笙笙。

    温柔地拂开小姑娘额前碎发,坦然地迎上她清澈的,充满依赖信任的眼眸,容珩和往常无数个睡前的日夜一样,宠溺道:“睡吧。”

    “好。”

    ……

    兄妹二人离云城不到五十里时突降暴雨,前路被滑落的山体石块淤泥堵住,不得不滞留附近的村庄。

    住在此地的村民几乎每年都会遇到这种情况,便将他们一行人领进了村里用来接济过路人的屋舍。

    好在从京城带回的十几箱赏赐由官兵运送,脚程较慢,所以两间不大的院子几人挤一挤也够住。

    “也不知道雨什么时候才能停。”吃完一顿简单的粗粮晚饭后,笙笙趴在窗边,伸出小手接着屋檐下掉落的豆大水滴,里面混着瓦檐上的泥,她白嫩的掌心没一会便脏了。

    笙笙没有在意,仰起头,惆怅地望着被瓢泼大雨朦胧的夜幕。

    今日是十五,本该能看到一轮漂亮的圆月的。

    “仔细着凉。”容珩上前将她的手拿回来,轻柔地擦干净。

    或许是天色太暗,笙笙觉得他的脸色好像有一点苍白。

    “回去休息吧,明日醒来雨或许就停了。”将帕子放进一旁盛满清水的铜盆,容珩温柔安慰。

    “嗯,”笙笙应得乖顺,只是她没有立刻离开,“哥哥,你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容珩黑眸沉了一瞬,但屋中黑暗,笙笙未能发现。

    “许是舟车劳顿数日,有些乏了,无碍。”他面不改色地扯了个借口,单纯的笙笙也没有多想,只道:“那我回去了,哥哥你好好休息。”

    “嗯。”

    “笙笙。”在小姑娘走到门口,手刚扶上门框,便被身后的呼唤打断了动作。

    她回过头,看向微薄烛火下,轮廓朦胧,更多些柔和与深幽的容珩。

章节目录

姝色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佛欢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佛欢并收藏姝色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