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玑仙涧之所以抢手,原因之一是它给定亲的新人们提供了一个非常浮夸的出场方式:不是什么花毯铺地、作诗却扇,而是要乘坐喜鹊桥外观的木制机关从山脚飞上涧顶。

    故而,珠玑仙涧令雾杳提前入住,除了叫她熟悉第二天的流程,还有适应适应这飞行机关的用意。

    传说中,珠玑仙涧在上古乃大巫修炼之地,整座仙涧悬浮于空,涧水无源自流,傩舞《月魄纸铃》也是其大巫们的作品。

    有谣言称荣枯埋骨于此。其余荣枯症们一旦病发,会如入魔一般,疯狂渴望回到珠玑仙涧,回到他们“祖先”的身边。

    不过,雾杳觉得谣传终究是谣传,她可从来没有想去珠玑仙涧的念头。

    陪雾杳熟悉定亲宴流程的是一群儿女双全的有福夫人们。虽不是什么诰命、老太君之流,但逢人未语先笑,吉利话张口就来,是做惯了红事生意的人,兼之有条有理,做事麻利,减少了不少雾杳应付差事时的枯燥与痛苦。

    用过珠玑仙涧精心准备的晚饭,推开今夜的宿处“鹣鹣居”时,雾杳先是被屋内的富贵晃花了眼。

    白定炉、哥窑瓶、法书名画、晋贴唐琴……件件珍品,华光逼人,目所未睹。[1]

    此外,象征嫁妆的百来抬箱簏、寓意琴瑟和鸣的丝竹乐器,大到拔步床,小到一方汗帨,皆按照雾杳的喜好来布置,就连撒帐用的一枚莲子、花生,都选的是她最爱吃的产自瀛洲的时鲜货,真真是无一不精细,无一不挑选到了她心坎上。

    雾杳不由默了会儿,听白檀道:“姑娘,时候还早,可要做些针线打发时间?”

    雾杳又不是真的待嫁之人,难道还要绣些盖头、嫁衣?

    她摇摇头,“听说仙涧里有不少志怪异闻,去替我借些来。要年代久远的,市面上的我都看过了。”

    雾杳向来爱看闲书,白檀不疑有他。只不过,白檀领命而去之时,眼底似乎滑过一丝失望。

    珠玑仙涧上人气清冷,没人来打搅雾杳,正寂寂枯坐之时,忽闻一阵焰火声。

    不年不节的,怎么放焰火?

    雾杳等猼訑的消息等得心焦,没闲情欣赏这些个东西,下意识地望了一眼被映照得璀璨绮错的紧闭窗牖,就要收回目光。

    却看到了窗上的一枚白兔捣药窗花。

    兔……玉兔也算是一种兔精。

    雾杳心里有点儿不敢置信,但还是起身将窗推开。

    “嘭——!”

    焰火与月齐高。

    嘈杂自隔壁山头传来。

    那山上是潮神庙,秋季有祭神活动,放放焰火倒也说得过去。

    窗被推开后,仙兔手中的玉杵指着屋内一小缸碗莲。

    雾杳垂眸,焰火忽涨忽落,坠入碗莲之水,显出几行蝇头小字来。

    明日动手。以风铎声为讯号。

    妆奁右排第三格有药,见血即生效,可使人麻痹十息。知道你不放心我给的药,我准备了三份,试药请自便。

    哦,不必太谢我,我知道我很体贴。

    雾杳砰一声把窗摔上,低骂道:“有病!”

    净整些花里花哨的!

    雾杳打开整块芙蓉石雕成的贵重妆奁,果然找到了藏在花簪中的药粉。

    趁着白檀未归,雾杳本想抓只老鼠试药,但仙涧打扫得太干净,于是只能用一小碟花生骗了只松鼠来。

    雾杳先是给松鼠喂食了药粉,足足要盏茶时间才会生效。不过,确认了药粉的确只有麻痹之效,对身体无毒。

    雾杳又在自己身上试验了一番。

    她用过针。但针头能蘸取的药粉太少,哪怕是把药粉溶了,再浸泡针身,也不足量。

    几经尝试后,伤口最小也得是割破手指的程度,才能瞬间起效。

    最后,雾杳选择了隔间天地桌上摆放的“六证”之一的喜剪。

    不过,尽管天地桌的位置不引人注目,但雾杳身边还有心思细腻的白檀在,所以她打算明日出门前再将喜剪拿走。

    收拾完屋中的蛛丝马迹后,白檀带着两袋饱鼓鼓的书囊回来了。

    “回姑娘,涧主说这些就是全部了。至少都是百年前的藏书。”

    雾杳倚在美人榻上,装作挑挑拣拣的模样,翻找书囊中仙朝相关的典籍,她提心吊胆地用余光观察了白檀一会儿,生怕哪个角角落落里遗漏了药粉没打扫,却发现白檀丝毫没有起疑。

    或者说,完全不在乎雾杳做了什么。

    墙角的薄纱灯屏后,绛蜡无声堕泪。

    所谓灯下看美人,更胜白日十倍,雾杳从摇曳朦胧的红晕中望去,只觉白檀画黛弯蛾,腮如粉霞烘云,牙开白银两片,颇有几分艳绝之意。

    雾杳忽然觉得,不论今生还是前世,她似乎都对这位大自己七岁的姑娘都不太了解。

    雾杳手中的书页停了,“白檀姐姐,以前你告诉我的家乡身世,还有过往经历,都是真的吗?”

    静夜中,少女的声音懵懂软和,一如以前无忧无虑的时候。

    正给脚炉添炭的白檀一愣,“姑娘怎么问起这些了?自然是真的。”

    竟是真的。

    像白檀这种身份的人,哪怕不是玄使,行走在外,自然是隐瞒经历胡编乱造,才能以假乱真,最大程度上保护自己,完成任务。

    雾杳曾听说,就连江湖探子都会准备几十种身份呢。

    雾杳自嘲笑笑:“没什么,我就是在想,这么久以来,白檀姐姐旁观我胡作非为,居然从来也不多问多说什么。”

    不止从不多问多说,雾杳放火她扇风,雾杳杀人她递刀。雾杳若是千古昏君,白檀高低得是个无恶不作溜须拍马的东厂大太监。

    白檀盖好脚炉的盖子,净了手,转而又娴熟地开始铺床,“要说心里没想法,那肯定是骗姑娘的。”

    比如,夏琬琰被峣峣阙除名的事,她就对雾杳产生过畏惧。可她上报给扶光,扶光也只是一句“随她高兴”。

    “但世子派我来之前吩咐过了,要把姑娘当成唯一的主子。”

    “这点白檀目前还做不到。在白檀心中,姑娘是主子,世子也是。可正因为知道自己做的还不够好,所以更要恪勤匪懈。姑娘怎么吩咐的,奴婢便怎么遵守。免去主子的后顾之忧,这才是奴婢的本分。至于那些不该问、不能问的,就统统让它烂在肚肠,带进棺材里。”

    又比如,雾杳主动招惹沈渊,给他喂麻腐。白檀那天也是犹豫过要不要退下的。可秉承着“把雾杳当成主子”的原则,最终还是选择听命。

    好在后来扶光自己也不愿提起这事。就连记录事件的相应案宗,也被他一个人躲在屋子里烧掉了,据说好半天没从屋子里出来呢。后来,还有玄使告诉白檀,曾见扶光欲问又止地徘徊在瘖谷门口过。

    闻言,雾杳又是长长一阵沉默。

    雾杳想在离京之前替白檀做点什么,也算了却这一段主仆情,但怕言辞中透漏蹊跷,斟酌了一下道:“我嫁给阿忱之后,白檀姐姐还会继续待在我身边吗?白檀姐姐有没有什么另外想去的地方,或者想要做的事?”

    白檀讶然,“姑娘竟是真心愿意嫁给世子的么?!”

    “呃。”雾杳汗颜,总不好当着白檀的面儿说不愿意,不然这话转头不就传到扶光耳朵里去了?

    她模棱两可道:“我都答应办定亲宴了,你说呢。”

    白檀嘀咕道:“可我瞧着,姑娘今儿也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啊。”

    雾杳:“……”

    有那么明显吗?

    见雾杳神色尴尬,白檀讪笑两声,转移话题,“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上阵杀敌。我的亲人皆死在水月国士兵铁蹄之下。”

    这忙雾杳真帮不了。

    她可是明天就要当叛国贼的女人。

    “不过,世子可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白檀沉稳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小女儿家的喜态,“他若是知道姑娘的心意,一定会很开心的。”

    雾杳不懂怎么又绕回这个话题上来了,头疼道:“离我完成峣峣阙学业还远着呢,我现在还不想考虑这些。”

    白檀似信不信地哦了一声,雾杳千恳万求她把刚才的对话当没发生过,白檀才算应下。

    雾杳将书囊翻遍,依旧没能找到想要的答案——关于她脖子上的驭笛究竟为何物。

    难道,驭笛其实与仙朝无关?

    雾杳初见猼訑之时,他曾告诉过雾杳,驭笛制成三年后才能使用,现在吹奏驭笛,会对扶光身体产生很大伤害。虽然猼訑此人奸猾狂诞,满嘴跑骆驼,但他的话终究是在雾杳心里留下了一个疙瘩。

    驭笛材质特殊,又有奇效,雾杳早就怀疑与峣峣阙中的瑿珀蚕一样,乃仙朝遗物。或者用的是仙朝流传下来的制法。

    有关仙朝的典籍,除了禁中,就数这神秘隐世的珠玑仙涧里藏书最多了。

    可惜,终究无果。

    今夜天无纤翳,可以想见明日会是个大晴天。

    雾杳以为自己早已千锤百炼,会一枕黑甜,不料却是辗转反侧到了天亮。

    八月三,定亲宴。

    只小眠了片刻的雾杳,身心俱疲地被白檀从被窝里挖出来的时候,仅仅是侧耳了一瞬,就被远处赶往珠玑仙涧的雷霆般密集的车马声吓到了。

    扶光几乎是将整个琲朝的仕宦名家都请来了,比燃灯会还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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