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尹筱手中把玩着鎏金香囊,唇角笑意已全无。他背对着宁远坐着,一言不发听他吧啦吧啦禀报完侯爷府的验尸事宜,最后不耐烦地赶他走了。

    砚清察言观色,十分懂事地没有去请几位门客。

    室外明明阳光灿烂,室内却颇有些晦暗不明。

    砚清瞪了一眼十月,怪他多嘴非要说那香丸是明姑娘只给殿下做的。

    十月脸上丝毫不见愧色,上前顺了顺尹筱的毛,“殿下,明姑娘人好,确实给殿中的人都做了香丸,但据我所知,其他人可是只有玉兰花味的呢,都是寻常的布袋子装的,哪有殿下的这样精致。”

    尹筱将那香囊凑近口鼻,深深吸了一口,“别人真的只有一种?”问完自己都觉得古怪,他什么时候小气到计较别人究竟与他分得几颗丸子的事了,他对自己都有些嗤之以鼻。

    十月见他被哄好了,笑嘻嘻地凑上前,“借我一万个胆我也不敢诓殿下呀。不信你看,这是姑娘给我的。”他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布袋,隔着小布袋尹筱也闻到了淡淡的花香,且只有花香,并没有茶香。

    尹筱打量了一眼那小布袋,轻咳一声,装作不在意地开始翻看桌上的公文,“知道了,下去吧。”

    明瑾确实让丁香送了些香丸给众人,除了内经阁和心筑众人,尹筱身边的十月,砚清也得了些。

    原本她打算只做一种,每个人送的都是一样的,但碍于尹筱是他们的家主,身份上送和他家仆人一样的礼好像不太好,明瑾怕他心中嫌弃,才多做了两种给他,以彰显他身份与众不同。

    晌午丁香见阳光和煦,将茶点摆在了花树下的几上,明瑾在园中吃茶点的时候,园中嬉嬉闹闹来了人。

    丁香紫菀小步走过去行礼,只福了福身那两人便挥手免了,欢快地从她俩身边走过,径直到了明瑾前面。

    明瑾虽不知来人是谁,还是慌忙起身,也学着丁香紫菀,福了福身。

    明媚的少女一把搀住了她的手腕,将半福了身的明瑾扶得站直,“姐姐身上这样香,定是我三哥带回来的明姐姐了。”

    明瑾从她雀跃的语间竟听出了些小激动,旁边没说话的女子也对她微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明瑾听她们一口一个哥哥,一口一个明姐姐,想是尹筱的妹妹了,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也笑笑着回应。

    那两女子倒是不介意,高兴地自说自的,“前段时间听说姐姐在园中被蛇咬了,我们一直想过来看看,但是皇兄不让,说会打扰你休养。就一直拖到现在。今天趁他不在,我们才过来的。”

    说罢还特意凑到明瑾耳边,嬉笑着轻声道了一句,“我们都笑三哥哥,这是金屋藏娇。”

    丁香已经奉了新茶上来,又添了新的茶点。恭敬地上又恭敬地退下,比之平时对明瑾时要小心翼翼许多。

    明瑾心口被她一句“皇兄”震得发麻,赶紧喝了一口茶压压惊。她有些听不清两名女子兴奋地叽叽喳喳说的什么,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满脑子都是那句“皇兄”,最后又被一句“此地不宜久留”淹没。

    既是皇家,无论是哪个皇家,便是龙潭虎穴,她好不容易虎口逃生,一想到而今又深处相同的龙潭便生畏。余生都不想再与皇家的人打交道了,即便这位贵为皇子的尹筱对她有恩。既是皇子,便生来尽享富贵荣华,不会图她的碎银报恩。

    明瑾越想越嗔怪自己之前贪图这里有瓦可依,竟然还妄想在这里等待兄长的回信和兄长来接自己。而今只想赶紧离开这里,走为上策。

    一盏茶间,她思绪万千。

    恍惚间,那女子又一句,“明姐姐,明日是我母妃的寿筵,她也早就想见见你。但是我皇兄藏得紧,我母妃怕吓着你,才没有匆忙召见。如今你已在这宫中住了一段时日,想必已经适应了宫中生活。母妃想趁这个机会,一家人一起吃顿饭。你意下如何?”

    明瑾一口茶呛在喉间,明了这位公主定是误会了什么,努力稳了稳才没有失仪。她满心满脑子都是抗拒,不适应不适应,一点都不适应真的。见我干嘛,你们是一家人吃饭,不是要吃我啊,真的不必见不必见。

    女子担心她拒绝,拉住她的手,“莫怕,我母妃是个好相与的人,而且她也是我皇兄的亲姨母,她一定会很喜欢你的。”说罢还拍了拍自己胸脯,生怕她拒绝,“真的,你相信我,我敢打包票。”

    旁边的宫人纷纷呈上几个已打开的木匣子,一字排开,分别是衣物珠宝,绫罗绸缎,红宝石头面,珠光闪闪,很是华贵。

    “这是母妃托我给姐姐带的小裙子和头面,本来还担心不合身,但看姐姐这身段,应该很合适。姐姐先试试,若是觉得哪里不合适,我命绣娘来改。”她已经拿起衣服在明瑾身上比,越比越满意,这颜色趁得明瑾原本就白的肌肤更胜雪,红唇娇艳欲滴。她在心中暗叹自己皇兄真是好福气。

    明瑾挣扎开口,“公主,或许当中有什么误会,我并非……”

    话还没说完便被来人匆匆打断,“你来做什么?”语间颇有些赶客的意思。

    那位公主赶紧起身撒娇,拉着他的手臂晃啊晃,“皇兄,我的好皇兄,三哥哥,好哥哥,消消气,这不是因为你金屋藏娇藏得太深,妹妹一直不敢来吗,现在偷偷看看一眼我的好嫂嫂都不行了吗?皇兄怎的这样小气。”

    尹筱不吃她这套,不客气地直接下了逐客令,“现在看到了吧,那走吧。”

    那位公主俏皮地朝他做了个鬼脸,骂他小气,又朝明瑾笑了笑,“嫂嫂明日一定要来喔。”

    “你若是觉得无聊,我不介意在姨母面前为你的择婿事宜出几分力。”尹筱手背在身后,轻描淡写地恫吓着眼前的小姑娘。

    偏她最吃这一套,听到他说这个,立马拉着旁边的女子跑得飞快。

    公主一行人一离开,只剩下他们二人,一时无话,院子瞬间安静下来。有那么一息,明瑾觉得花落的声音皆可闻。

    她不知道说些什么,想着要不要退下,正待开口,听得他晦暗不明一句“你在生气?”

    明瑾懵了一下,忙道,“我,……民女不敢。”她有什么气好生的。他的身份确实大可不必告诉自己,不过萍水相逢,自己只是有幸被救,他是什么身份跟自己何干。

    明瑾这样想着倒是有几分来气,是被他问气的。

    尹筱被她这句民女一滞,只觉她确实生气了,走近了些,柔声解释,“我并非有意骗你。”出行在外,谁没几个身份了。

    明瑾没应声,只想赶紧离开今日这个莫名其妙的院子,默默地退了一步。皇子尹筱和北地的公子尹筱怎么会一样呢。

    “舍妹素来爱胡闹,她方才说的话,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明瑾心中一喜,“那那个宴会我可以不去吗?”

    她问得过于欢快,喜色乍泄,他心中生起几分郁气,“不可以,姨母贵为当今德妃,盛情难拒,既然请了你,不太好拂了她老人家的面子,还是应约去玩一下吧。”他边说边盯着她的脸,看到她泄气的神情觉得心中的雾散了不少。

    “不必怕,我也会去。”他又安慰。

    你去有什么用,我不想去啊。明瑾腹诽。

    尹筱看她不断地折腾裙边,都捏起了褶子,并不知道她脑瓜子在想些什么,只是她退的那一步,多少有些不快,怎的离自己这样远。她是在嫌弃自己的身份吗?自己这个身份在她心中竟如此,不堪?

    “为什么有两樽没题字?”他坐在了原本明瑾坐的藤椅上,岔开话题。他向着她站的位置而坐,袍子下垂之处恰好与她的裙摆相依,他看着甚是满意。

    “啊?”她一时被他问得摸不着头脑。

    “香丸。”

    “哦。才疏学浅,没想到起什么名字,便没写。”她哪里知道尹筱会计较这种小事,若早知,她随便找几个字也填上去。

    “小女子手艺粗鄙,比不上殿下惯常用的香。殿下若是喜欢,随便题几个字便是。”

    她一口一个殿下,他听着甚是不悦,“如常说话。不必拘谨。”

    光影浮动,透过花枝落在她脸上,她在莹白的花树下分外动人,他有一瞬间失神,久久移不开眼。

    “你觉得玉生烟好,还是银灯香好?”他看着她的眉目,心中跳出这两个名字。

    “殿下觉得哪个好便哪个好。”

    他就知道一旦他的身份暴露,她便会如此,离他一步万里阔。

    “若殿下无事,民女便退下了。”

    他未做声,她福了福身,退下了。

    他望着她阳光下的背影,只觉得这院中的花,都失了色。

    他忽然就生出了,幽禁这枝白兰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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