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立秋,金风送爽,京郊荒地秋菊盛开,美不胜收。

    空气中满是清新淡雅的花香,丁蓉深吸一口,满脸陶醉。

    “今年蚜虫肆虐,听说别处种植的或多或少都遭了殃,他们那品相实在太次,哪敢和咱们的比?”

    孟溪笑着摇摇头:“你还好意思说?当初是谁嫌弃日日用苦楝树叶煮水麻烦的?”

    放眼望去,漂亮的花朵汇聚成海,随风摇曳,令人心旷神怡。

    杨四海与有荣焉:“多亏薇薇舍得烧钱用炭,坚持要用苦楝水浇灌,开得可真好看。”

    丁蓉躬身低头,凑近一朵白菊轻嗅:“那是!要不咱们头批上市的秋菊怎么会被人用高价全部收完?”

    “咱们种得偏晚,能够准时赶上花期大丰收,全靠大家伙勤恳努力,咱们以后再接再厉。”

    夏折薇笑盈盈挨个发了月钱,三人打眼一瞧,顿时喜上眉梢。

    孟溪:“你很行啊薇薇!居然给我们涨这么多!”

    杨四海:“跟着薇薇有肉吃!”

    丁蓉:“我现在浑身是劲儿,恨不得立刻犁上三亩地!”

    薛勤娘笑着摇摇头:“好好的姑娘家,做什么老黄牛?”

    大家顿时笑做一团。

    见到夏老二阴沉着脸回来,薛勤娘收了笑意问:“仲新,你这是怎么了?”

    夏老二拧眉瞪向夏折薇:“笑笑笑!你还好意思笑!”

    欢乐的气氛顷刻间凝结成冰。

    丁蓉几人一头雾水相互对视,最终齐齐瞥向薛勤娘。

    薛勤娘不负众望,温声问道:“头茬卖得那么好,咱们地里还有那么多,大家伙高兴些也应该。你渴不渴?要不要烧汤给你喝?”

    夏老二方好了些,可语气里依然怒意冲天。

    “说什么前朝和现在的书生文人喜欢穿白,什么白衣卿相,故意种了那么多白菊。现在好了!

    京中凡是办了白事的人家,尸体上簪的都是在咱们这买的白菊!就连漏泽园里的那些也不例外!”

    孟溪“嘶”了一声,“那哪还会有活人肯用?怕是都嫌晦气。”

    薛勤娘听完这些,脸上皱纹的纹路更深了些:“当初我就劝过薇薇……”

    夏老二喘着粗气:“你哪里劝了?干嘛去了?事后装聪明又有什么用?这下可好,那么多白菊怕是都要砸手里了。一个个都本事得不行——”

    丁蓉摸摸嘴角,转头对身旁的杨四海道:“急得我嘴疼,四海哥,你快帮我看看,这里是不是长了燎泡?大不大?能不能帮我挑了?”

    夏折薇抚抚额角,望着面前大片的白菊沉吟不语。

    “呵呵,早告诉你们别惹我,现在遭报应了吧?”

    远处传来的讥讽之声打断了她的思路。

    夏折薇闻声望去,来人五等身材,长相普通,若是丢入人海中,激不起半点水花。

    可她瞧着他眼熟:“你是?”

    “真是贵人多忘事,你不记得我,我可忘不了你。”

    男子双手环胸,一脸得瑟:“我叔叔的墙角你也敢挖?也不打听打听他是谁。”

    夏折薇紧紧盯着他瞧,皱眉冥思苦想,依然想不起来这人究竟什么来路,若是此刻二狗子他在就好了。

    男子:“怎么不问我叔叔是谁?”

    夏折薇不说话。

    男子:“嘿!你不问是吧?那我还偏要告诉你!你去道上打听打听,越国初立就开张的铺子,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敢得罪我叔叔王七爷,甭管你是龙是虎,最后都得哭爹喊娘求放过!”

    “哦——原来是你。”

    夏折薇的语调毫无起伏,平淡得像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丝毫没有被人恶意报复的慌乱失措。

    丁蓉惊叫一声:“早知会这样,当初就不该走得那么冲动,应该等下工之后再和薇薇你一起商量的……都怪我!”

    孟溪倒是不慌不忙:“横成这样,我道是哪位,原来是当初花肆里的小‘大爷’呐。

    听大娘我一句劝,这亏心事做多了的人啊,夜里走路可千万得长点心。仔细被人套了麻袋挨了揍,事后因为仇人太多,都不知道该找哪个——”

    男子即使吃瘪,依旧耀武扬威,临走前放下狠话:“你们家专供给死人簪的白菊,别的那些品种也跟着晦气,我倒要看看,你们全砸手里,赔得血本无归的时候,还能不能像现在这般神气!”

    “呸!坏心烂肚的玩意儿,好走不送!”

    丁蓉扯高嗓门,从气势上压过他一头,待人走后愁眉苦脸,“他们可真恶心,薇薇,这可怎么办呐?”

    北风迎面吹来,裹挟着夹腥的水汽。水渠波光粼粼,阒然流淌。

    夏折薇举目远眺,抚抚小算盘:“别急,我已有了主意。”

    冰裂纹的瓷盏空若无物,灿如黄金的千瓣皇菊漂浮其中。精致繁琐的糕点花花绿绿,上面插着缤纷的彩旗。

    香丰正店,小二高举托盘,叩开紧闭的包厢房门,摆好吃食后关门退下。

    赵去非捻起一块丢进嘴里砸吧两下,“凑凑合合勉强能吃,要吃重阳糕,咱们该去樊楼啊,那儿的可要比这儿的好吃多了!”

    李瑜卿支起下巴,温吞笑道:“这儿近。”

    “得——”

    赵去非无话可说。

    崔皓望向窗外:“日子可定下了?”

    李瑜卿没有回话。

    房内陷入一片沉寂。

    孙素问斜眼瞪了李瑜卿一眼,不情不愿道:“定下了,明年三月三成亲。”

    不着痕迹看她一眼,李瑜卿掩下眼底的兴味,唇角漾起的笑意更深了些。

    赵去非抿上两口菊酒,双颊泛起粉色的酒晕:“眼看重阳节就要到了,嫂嫂的生意该是起来了,最近似乎没什么不长眼睛的家伙再去搅扰。”

    夏折薇笑着推门而入:“背后说我什么呐?”

    孙素问喜道:“薇薇!”

    夏折薇同她打完招呼,好整以暇看向崔皓。

    他朝她瞥来一眼,随即朝背后扭过头去,专心同李瑜卿身后的小厮说话。

    比起热情似火的孙素问,态度可谓相当冷淡。

    夏折薇闷闷在他身边坐下,不着痕迹避开他从桌下伸来的大掌,她才不想和他牵手。

    赵去非:“嫂嫂,最近生意怎么样?我先订五十盆!”

    孙素问不甘示弱:“给我也来五十盆!”

    新冒出的棘手问题,夏折薇不打算提,笑吟吟道:“谢啦,承蒙你们照顾,生意做得还行。”

    李瑜卿笑问:“为什么偏要是五十盆?”

    赵去非缓慢眨眨眼睛,语气里满是茫然:“不知道啊,我随口说的。”

    “……”

    孙素问瞧李瑜卿不顺眼,深深吸气强抑无果,索性桌下朝着他所在的方位用力踩去。

    赵去非痛呼一声:“你们谁踩我脚?”

    沉默间,包厢门被人推开,李瑜卿的小厮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糖姜水走进来,放到夏折薇面前,退回到李瑜卿身后去。

    崔皓捻起汤匙舀起一勺吹了吹,凑到夏折薇唇边。

    夏折薇红着脸喝下,主动在桌下回牵他的左手,与他十指相扣。

    赵去非撅着大腚钻到桌底去找踩自己脚的罪魁祸首,不仅没找到真凶,还瞧见左边两人腿缠绕,右边两人手牵手。

    他猛然起身,脑袋撞上坚硬厚实的铁木桌板,眼前晕黑,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飙出泪来:“一个两个的,都背着我暗地里勾勾搭搭,你们欺负人!我的春天什么时候才来啊——”

    令人啼笑皆非。

    赵去非愤愤灌酒买醉,不多时便被小厮们架着回去,崔皓和李瑜卿放心不下,出去将人送上马车。

    趁着他们不在,孙素问和夏折薇说悄悄话。

    “菊花寒凉,酒水活血,红糖姜水恰好相反,薇薇,你夫君对你好生用心。”

    夏折薇:“他那人你不知道,人前人模人样,背地里狗里狗气。李小官人才是真正的君子端方,温润如玉。”

    孙素问撇撇嘴:“提那白皮黑芝麻汤圆做什么?托你的福,如今我已有官身,嫁不嫁人早已无甚干系。

    反倒是你,成婚这么久了还来癸水,可要我给你们夫妻二人诊脉,调理一番?”

    夏折薇站起身,走到窗边朝外望。

    赵去非还在抱着崔皓哭哭啼啼,李瑜卿笑眯眯站在一旁,同两人说着什么。

    她这才放下心来,吞吞吐吐道:“诊脉倒是其次,我有一事想要求你。”

    孙素问拉住她的手,亲亲热热道:“你尽管说,能办的,我绝不会推辞搪塞。”

    “就是……就是……”

    夏折薇支支吾吾。

    “不说话干脸红做什么?别不好意思,快说快说。”孙素问连声催促,“你越不说我越好奇,赶紧的,马上他们就回来了。”

    夏折薇把心一横:“待你出嫁前,若是季夫人给了什么女孩家压箱底的图画,你能不能拿给我看看?”

    孙素问双眼圆睁:“啊?”

    夏折薇觉得自己现在脸热得能烫熟鸡蛋:“……我阿娘曾经给的,被一场大火给烧了个干净,这种东西不好去买,我……我……”

    “都懂,都懂,这事包在我身上!”

    孙素问拍拍胸脯,露出一个了然的眼神:“瞧着你夫君对你的那个热络劲儿,你对他应该挺有吸引力的,可成婚这么久了都不曾有孕,莫非是……他不行?”

    门外,两人恰好听到最后半句。

    李瑜卿倏然扭头看向崔皓:“子炜,夏娘子似乎在说你……不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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