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挣扎?不可能,雪隐老先生有言道:不到死,打到死。

    再说了,没有任何一次挣扎是无意义的,倘若她就此认命,岂不是顺了这些恶人的心。

    他们让自己如此倒霉,如此冤枉,自己又怎么可能对他们所谓的“死刑”认命。

    孔松月不与他多问,佯装心死,双瞳黯淡了下去。

    这座监牢有重重把手,纵使孔松月没有负伤,也难以逃脱。

    刘煜昭本来也不担心她越狱的可能性。

    他甩了甩莲花烛台上残留的红色,可那已经凝固了,甩不了的,再碍眼也甩不掉,他只好放弃,起身离开。

    手上凝固的烛泪被他一点不剩地全部扣掉,这份包含了孔松曦脏血的烛泪,他嫌弃不已。扣的时候,动作都饱含了恨意,最后还弄伤了自己。

    方才沾染烛泪的右手被他扣的破了皮,好几处渗出了血。

    他走之后,空落落的走廊就只剩下墙上火把燃烧的声音了。

    静的让人心焦。

    没一会儿,这儿又来了几个把守的狱卒,一个个都不说话,仿佛木头。

    孔松月扣掉脖颈上干涸的烛泪,在山上时她只爱练剑,师父每次教授道术道法时她都怠惰因循,以至于此时猜不到刘煜昭对自己干了什么。

    唯一的线索是她刚才的一场梦。

    一想起那场梦,她脸上腾地红了,耳根子仿佛要滴血。

    天知道她梦见了什么,她梦见了故友梁川,然后他们……他们干了大逆不道的事。

    她羞赧地捂住了脸,眼睛也不好意思再睁开。

    可眼前一黑,刚才梦中的景象却又来纠缠她的思绪。

    一幕幕都那么真实,温度也那么热切,她还记得梦中人温热的吐息落在自己眼睫上,瞬间化开了她眉间结霜经久的怨气。

    脸上的温度恐怕比烛泪还要灼烫,她恍惚间以为指尖都快要融化。

    梦醒之后,她依然记得梦中人的清亮的音色和他爽朗清举、风姿特秀的模样。

    坏了,自己脑子这是糊涂了吧,怎么敢浪费时间想这个!她使劲儿甩出脑子里乱七八糟的记忆,重新将目光投向头顶上的小窗户。

    窗户上竖着两根铁棍,拦住了逃跑的可能性。

    不过,上有阻拦下有应对。

    再小的窗户也有逃脱的法子。

    她那根山茶玉簪从不脱手,即使刚才在梦中,也犹然攥着簪子。

    这根簪子对她的意义非同寻常,是她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

    “母亲”一词在兄妹二人的记忆中太过遥远,唯有这根簪子的存在,能让他们真切的感受到母亲曾经来过。

    母亲不只是母亲,母亲是邱夫人,是千琥谷传人。如果母亲不是他们的母亲,或许她会像个寻常姑娘一样痛痛快快的活着。

    孔松月失落的重拾起前几日的工作,继续用簪子反反复复地砸磨着上头的窗户。

    不需要将铁棍磨断,两根铁棍上各自磨出两个小缺口即可。

    眼下已经磨的差不多了。

    她扒着牢门,小心探查了一番四周的狱卒,他们并没有注意到自己,更安心了。

    上下左右总共四个小缺口,她声音细若蚊蝇,而又疾如劲风,她道:“乾元始,坤元生,德合无疆,牝马地类。迷失道,地无疆,破!”

    只见铁沫猛地飞散,那铁棍登时被挫骨扬灰,化作一地齑粉。

    这响声不小,料想狱卒大约很快就要过来。

    但没关系,这件牢房的门被缠了两层大铁链子,光开个门就要费半天功夫。

    这点时间,足够她跑出去了。

    牢房只是一重屏障,翻过窗户,还有围墙等着。

    围墙和窗户只见只有一人宽的过道,狭窄逼仄。

    她灵巧地攀上窗户,饿了几天,身上的肉都掉了好几斤,整个人干瘦干瘦的,穿过窗户易如反掌。

    果不其然,身后的狱卒拿着一大盘钥匙追了过来。

    一般死囚牢房是不会有窗户的,伸手不见五指才是常态。

    但孔松月这间,是刘煜昭别有用心了。

    如果孔松月一直待在一间暗无天日的小黑屋里,那么她死后很可能会目不视物。

    这样便没办法驱使她为自己所用。

    可惜他的用心正好为孔松月所利用。

    死囚牢房的墙体很厚,里面封了流沙,一旦凿破,便极容易被流沙淹没。

    所以她从一开始就没考虑过凿墙逃脱。

    不过现在她却可以考虑一下。

    她已经跳出了窗户,可狱卒也已经拆开了锁链。

    虽然窗户不大,但某个狱卒依然可以穿过这扇窗。

    而她爬围墙的速度恐怕比不过这些身强力壮的狱卒。

    于是她反手用簪子在死囚牢房的墙上砸了四个洞。

    一边攀上围墙,一边再次念道“乾元始,坤元生,德合无疆,牝马地类。迷失道,地无疆,破!”

    “轰!”

    沙尘骤起,在孔松月与三个狱卒之间造下一道短暂的防线。

    流沙快速地淹没到小腿处,所幸孔松月已经攀上了围墙,没有受到殃及。

    只不过那三个狱卒就没这么轻松了。

    突如其来的流沙困住了他们的脚步,别说抓捕孔松月了,如今连脱困都寸步难行。

    “快来人啊!犯人要逃跑!来人!”

    刚说了几句,流沙已经漫到了他们上半身,喘气也开始变得吃力。

    孔松月回望了一眼,毫不犹豫地翻过了围墙。

    此前十几年,她游艺中原,剑旋九州,从不害人生命,但天老爷对好心人没半点同情,只叫细处断麻绳,好玉碎山涧。

    在这半个月的牢狱生活里,她几次生死挣扎,伤痛磋磨,无数次在梦中被崩裂的伤口痛醒,一睁眼就是血肉模糊的惨状。

    至此她恍然发现,自己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善良,仅仅疼痛就让她怨恨起了所有人。

    可这又有何不可呢,圣人至善至德,她又不是圣人。

    她俗人一介,生恨生怨,同样在乎情理之中。

    性命所迫,她狠心背离了师父的教诲。

    抱歉了。她再次回望一眼。

    驻守在门口的狱卒闻声已经追了过来。

    负伤的她单论跑步速度,肯定比不过身后的追兵。

    况且这座监牢建在城外荒凉寂寞处,初春寂凉,万物未苏,放眼望去,尽是遍野平原,难以逃脱。

    她逃跑的方向是监牢的东面,不远处有一座小山丘,勉强可以利用山路,稍作迂回。

    眼下,只能……走一步险棋。

    筝瑶山雪隐道人半人半仙,手边术法足万卷,剑术不过他身侧的点缀。

    但孔松月对灵法妙术实在是一知半解,整整十年,只听进去了三种法术。

    一种是她用在了窗户和流沙墙上的崩碎术,一种是护身法,还有一种是唤雷咒。

    前二者威能不过尔尔,后者却是实打实的凶猛狠厉,一不留神,自身难保。

    幸好孔松月修习不深,威力得大打折扣。

    大概……不会把自己劈死吧?她迟疑了片刻,还是掐诀念了出来,“飞沙走石,龙虎同嘶,天雷天妙,镇灵奔飙,正法屠邪三从天,降!”

    随声,奔来大片大片黑紫的团云,天地一时间黯然失色,隐隐电光如蛇走般奔腾在朵朵黑云之间。

    天幕混黑,地上飞沙走石,鸟兽嘶鸣。

    孔松月犹疑地缓缓抬起了手,挡在头上。

    自己应该唤不来这么大的声势。

    绝对!自己绝对唤不来这么大的声势。

    她又不是第一次尝试。早在几年前她就用这咒语劈过山上的野鸡野兔,依她的能耐,撑死只能求来几片云彩,几道天雷,和几声轰鸣。

    此时这架势,恐怕师父来也难以实现。

    莫不是有什么神仙大能出手相助?可这也太夸张了,别说助她脱险了,如果天上这雷劈下来,她也得一起被劈成焦炭。

    “轰!”一道天雷劈了下来,刚刚好落在一众追兵身前。如一道鞭子抽打一般,地上留下了深深的一条焦蚀,黄土浓烟腾起,浓烟之下,依稀可见黄土烧黑焦。

    第一道,落在地上成了一条火龙。

    “轰!”又是一道天雷奔走而下。

    这道落在了孔松月右侧,拦腰斩断了兵马道,骑马追兵到此无法继进。

    不等众人反应,第三道天雷紧随而下。

    孔松月猛地转头向自己前方看去,果不其然,这道天雷把自己前方的路烧断堵死。

    如今,她只剩下左侧一条路。

    两侧追兵无法前进,已经调转方向,勒马扬鞭,冲向她左侧的空防。

    偶尔几个狱卒胆怯,被熊熊烈火逼得连连后退。

    但大多数还是奋不顾身地冲了上来。

    可看似平静了的满天黑云,又再次雷声大作。

    一个强烈的预感告诉孔松月,向后跑!快!

    天际已经电光霹雳。

    她一个翻身向后扑去,摔起一身尘土灰,鼻子嘴巴里全呛得吃灰。

    就在她扑向地的那一刻,第四道天雷应声而落,隔断了一众还未来得及冲进来的狱卒。

    一股焦糊味在身后幽幽泛起,她一回头,竟是自己的裙子沾上了火星点子。

    不只是焦糊味,灼烧感也开始响起警铃。

    她慌张地在地上打滚翻身,压灭这几点火星子。

    这下可好,她的逃路全被堵绝了。

    假如这天雷真是神仙大能出手,那也一定不是来帮她的,她看这神仙像是恨不得把她烧死于此。

    也不知道是哪家小心眼的神仙。

    扑灭了衣服上的火星,她起身环顾四周的火势。

    逃是不好逃,等死更是不可能。

    她还在凝神琢磨冲出火场的可能性,置身火场中心,越来越高的温度让她难以思考,难以呼吸。

    烟熏火燎的,真遭罪。

    按理说神仙出手,天有异象之后,应该很快就有仙神下凡,现身眼前。结果火都快烧到她跟前了,也看不见半个身影。

    莫非神仙也会迷路。

    她心里骂骂咧咧,所谓神仙,管劈不管灭,不要脸。

    正骂着,耳边却突然有风声响起。

    她赶紧收起心声,害怕被小心眼的神仙记恨。

    神仙还没看见,一阵冷爽的凉风先行一步,拦住了向她蔓延的火焰。

    回眼是蓝衣宽袖,玉玦清脆,风舒音朗。

    她转身,一身蓝衫的男子护在了她身旁。

    安适柔和的馨香斩断了令人窒息的黑烟,抬头那刻,她对上了一抹久别重逢的琥珀色。

    故人相救危急刻,抬头恍然梦中人。

    男子紧张的情绪松了一口气,她却尴尬地埋下了脸。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她兄长孔松曦的“养子”,亦是她昨晚梦中的男子——梁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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