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松永同学还不走么？已经很晚了。”
声音传进耳中。我没仔细听前文，也不影响此时条件反射地抬头，嘴角上翘的弧度重演过无数遍，于是这次也毫无破绽地露出了无害的笑容——
“再过一会。等会我走的时候会记得检查电源的。”
一般情况下，这时只需再说声告别，话题就能自然结束了。
对方脚尖朝内，还没有想走的意思，反而压低声音，眼睛中闪烁着想要打探些什么的意味：“这样。不过你是在等蜂乐君么？……关系真好啊。”
放学后除了固定排班的值日，我呆在学生会和在烘焙社的时间基本是对半分的，不过共同点是永远都是最后一个走——因为要等蜂乐回结束训练，自然而然就拖到了最晚。
开始还会被问原因，无聊到死板的回应足以掐灭想象的空间，一段时间之后自然不会再有人跑我面前问些废话。但总有些觉得我好说话，想打探消息满足好奇心或者是其他各种情况……
她说：“你们是在交往吧？”
面对题库必问项，我顺滑地自动回复：“纯属误会，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揶揄的语气。“你们每天形影不离的，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就算是地下交往也藏好点啊。”
“没有那回事啦。”
“不要装傻嘛……”
心里有答案又何必来问呢。我懒得点明又不愿纠缠，不置可否地反问：“是么？”
太敷衍的态度让对方也冷下脸色，悻悻结束了对话：“……嘛。只不过你不愿意说也没什么啦。那我就先走了，明天见。”
在我和女生交谈期间，教室里最后几个人也打了招呼从后门走掉了。场地清空，我感觉轻松了不少。再确定一下时间，距离蜂乐下训还有阵，写会作业刚好适合。
结果今天收到对方信息的时间格外的晚。我把全科作业做完又整理了一遍课堂笔记，外面的天都开始黑压压地暗下来，站在窗边眺望路边零星亮起几盏路灯，我准备去球场找人，手机的信号灯这时才忽闪忽闪地亮起来。
「蜂乐：结束了！我等你哦。」
啰嗦鬼。我轻哼一声。
拖到这个时间点学校里已经没几个人了，走廊自然也没开灯，关掉厨房电源锁门之后我明显感觉周边一暗，熟练摸出小手电筒给自己照明。
装了各种东西的提包沉甸甸的，从左肩换边甩到右肩，发出啪的闷响。想到苦力就在前方，我不禁加快了脚步。
——然后在拐角撞到了正准备躲起来吓人的苦力本人。
“啊！……诶……哦！”
反应力惊人的运动系DK在我撞上来时下意识躲开了，又以更快的速度展开手臂折回，接住不知是猛刹没刹住还是被绊到而踉跄着失去平衡的我。
说实话，那瞬间我感觉像是撞到了一面带着体温的墙。
蜂乐回升入高中之后身高疯长，已经比我高了一个头，单手扶住我的肩膀轻松就让我站稳了：“好险好险，接住了！满分着陆！……阿江，手电筒好晃眼睛啊。”
“你躲起来是想干嘛呢。”我皮笑肉不笑地换手握住电筒，白光尽数拢在手掌之下映出肉橙色的色泽。
我借着窗外的天光看向他。
眼前的少年及耳下长度的黑色短发下端挑染了金发，以往发尾总是乱翘的模样，现在却是湿漉漉地下垂，有些头发胡乱黏在了他的脖子上，水滴顺着皮肤滑进浅色套衫领口，衣领俨然已经湿了一片。
剧烈运动后的身体蒸腾着热气，肌肉柔软且有韧劲，掌心隔着一层衣物也能感到炙热的温度，洗发水和汗水的气味混合，并不难闻，只是让空气都变得潮湿起来。
那双金棕色的眼睛在一片昏暗中定定地望着我，乍看像是野兽的竖瞳，那种错觉只产生了短短一瞬间，下一秒就在他眉眼弯弯的笑容中融化。
“嗯……？惊喜……？”蜂乐回睁大了眼睛满脸无辜。
那就或许是吧。我不做争辩，抬手把下滑的提包换到他撑住我的那只手臂上，臂弯被施加重量不自觉下坠，他就利落地背上两个包夹着足球并肩跟我一起下楼。
照亮前方几步的光柱一点点拖长，楼道间回荡着两个人的脚步声和说话的声音。
“怎么没吹干头发？会感冒的。”
“太热啦。试试看风干……教练又不准我在更衣室一边颠球一边吹头发，明明大家都觉得很有趣……把飞过来的球踢回去也是个挑战呢。”
“那至少也擦到不滴水的程度吧。”
“嗯嗯。不过……要是天气热到把湿发蒸干就好了。”
“你就没想过热到这种程度人也会被蒸干么？”
我头疼地从包里抽出一次性毛巾拆开丢到他头上搓两下松手，又用纸巾裹住衣领吸走部分水分。他站在原地歪着肩膀方便我扒开拉链从包里摸东西，乖巧任我动作，只是嘴上并不闲：“会怎样呢……”
我把湿掉的纸团起来砸过去：“自己擦。”
距离过近，左右都没空着的情况下他还硬是接住了：“啊，手球。”
两个人对视。
“……”
我又一次屈服在他无辜的表情下。
确实也是。我叹口气，接着把他的头按在毛巾里一顿揉搓，直到不滴水了才满意收手。
蜂乐拉下毛巾搭在肩膀上，皱着鼻子甩了甩头，头发像是表面潮湿的蒲公英那样乱蓬着，但有几缕头发还是顽固地贴着脖子，金色的发丝和皮肤对比明显，我指着自己的脖子示意他自行处理，他胡乱薅几下，头发又乱作一团翘起来。
“……”我选择扭过头去，眼不见心不烦。
他哈哈笑两声，脚步忽快忽慢但始终牢牢跟在几步远的距离，兴致勃勃地邀请：“今天在练一个超级特别的进球，不知不觉天就黑了，但是很——帅的。下次来看吧？”
“再说吧。”我没有一口应下，最近实在有点忙。答应了的事情就要做到，不确定的时候也没办法说太死。
“说起来。”
“嗯？”
“阿江的腿还没好么？背你也是没问题的啦。”蜂乐一边说着一边低头打量我正常走路的样子。
我愣了一下才想起他说的是什么——上次去球场围观差点被球砸到：“那都多久的事了。我只是不确定哪天能空出来时间而已。”
他恍然大悟。
“啊，那就是……”
蜂乐一脸放心吧的神色：“没人在意的！我不会让任何球砸到你的啦。”
他认真的时候还是能露出相当可靠的神色，但我一脸木然，完全感动不起来。
“……谢谢，心意领了。但你还记得当时差点就把我创飞了么？”
说起这我就觉得大腿幻痛，那时刚转过头，一片惊呼声中黑白色的足球旋转着飞过来，又被某个突然插入的身影一脚停住，可靠不过三秒钟，那显得格外高大的身影就重心不稳半个身子砸到我腿上。
胳膊肘与大腿相撞留下的淤青半个月才消下去。
太痛了。我当场生理眼泪都要疼出来了，忍得面色不佳。足球部经理吓得大惊失色，而另一个当事人慌张爬起来把我一路狂奔送到医务室，不明所以的人围过来七嘴八舌，场边一片兵荒马乱……
………真恨不得快点忘掉。
蜂乐嘴里说着抱歉抱歉，小狗似的边走边绕着我转了一圈，被我嫌弃遮挡视线推回原位。
波风中学的初中部和高中部紧邻，校区离住宅并不远，满打满算也就步行十几分钟的路程，如果走快一点十分钟就能到家。直升入本部高中之后，这条路已经是走过的第四年，闭着眼睛也足够熟悉。
我们就一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在路上分完了我部活做的饼干，路过便利店买了汽水和包子，边走边吃慢吞吞地回去。
我家要更近一些，蜂乐照旧把我送到门口，轻了三分之一的书包重新回到我手上，他说着明天见挥挥手离开。
然而我刚掏出钥匙又听见他大声呼喊我的名字。
“阿江——”
我抬头。那人又转过身来小孩子一般抬起手臂摇摇晃晃地倒着行走，看得我下意识攥紧了手指，他双手围拢在嘴边做喇叭状：“下场比赛，你会来的吧？”
仿佛只是为了出声确认，蜂乐回一步一步退出灯光可照见的范围，在边缘处站定，薄雾般的夜色模糊了他的面孔，只有那双灼灼的、野兽般的圆眼清晰得好像是此间唯一的聚焦点——鲜亮颜色堆积出的瞳孔，就像是他母亲笔下的画面。
因为分神，我的回答慢了半拍：“……嗯。不会错过的。”
他闻言笑了起来：“哈哈，说定了？比赛时绝对会让你大吃一惊！”
我客观评价：“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因为阿江很挑剔嘛。不过有挑战性才会觉得有趣，怪物也会因此兴奋起来~”
蜂乐心情大好地又提高声音再说了一遍明天见。我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回应的话语，这次没急着开门，而是站在原地目送他真的走掉，确定不会有第二次折返后才进了家门。
蜂乐回其人。小孩子般的率真，可爱，任性和……恐怖。
是我在十岁那年遇见的最大变数。
声音传进耳中。我没仔细听前文，也不影响此时条件反射地抬头，嘴角上翘的弧度重演过无数遍，于是这次也毫无破绽地露出了无害的笑容——
“再过一会。等会我走的时候会记得检查电源的。”
一般情况下，这时只需再说声告别，话题就能自然结束了。
对方脚尖朝内，还没有想走的意思，反而压低声音，眼睛中闪烁着想要打探些什么的意味：“这样。不过你是在等蜂乐君么？……关系真好啊。”
放学后除了固定排班的值日，我呆在学生会和在烘焙社的时间基本是对半分的，不过共同点是永远都是最后一个走——因为要等蜂乐回结束训练，自然而然就拖到了最晚。
开始还会被问原因，无聊到死板的回应足以掐灭想象的空间，一段时间之后自然不会再有人跑我面前问些废话。但总有些觉得我好说话，想打探消息满足好奇心或者是其他各种情况……
她说：“你们是在交往吧？”
面对题库必问项，我顺滑地自动回复：“纯属误会，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揶揄的语气。“你们每天形影不离的，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就算是地下交往也藏好点啊。”
“没有那回事啦。”
“不要装傻嘛……”
心里有答案又何必来问呢。我懒得点明又不愿纠缠，不置可否地反问：“是么？”
太敷衍的态度让对方也冷下脸色，悻悻结束了对话：“……嘛。只不过你不愿意说也没什么啦。那我就先走了，明天见。”
在我和女生交谈期间，教室里最后几个人也打了招呼从后门走掉了。场地清空，我感觉轻松了不少。再确定一下时间，距离蜂乐下训还有阵，写会作业刚好适合。
结果今天收到对方信息的时间格外的晚。我把全科作业做完又整理了一遍课堂笔记，外面的天都开始黑压压地暗下来，站在窗边眺望路边零星亮起几盏路灯，我准备去球场找人，手机的信号灯这时才忽闪忽闪地亮起来。
「蜂乐：结束了！我等你哦。」
啰嗦鬼。我轻哼一声。
拖到这个时间点学校里已经没几个人了，走廊自然也没开灯，关掉厨房电源锁门之后我明显感觉周边一暗，熟练摸出小手电筒给自己照明。
装了各种东西的提包沉甸甸的，从左肩换边甩到右肩，发出啪的闷响。想到苦力就在前方，我不禁加快了脚步。
——然后在拐角撞到了正准备躲起来吓人的苦力本人。
“啊！……诶……哦！”
反应力惊人的运动系DK在我撞上来时下意识躲开了，又以更快的速度展开手臂折回，接住不知是猛刹没刹住还是被绊到而踉跄着失去平衡的我。
说实话，那瞬间我感觉像是撞到了一面带着体温的墙。
蜂乐回升入高中之后身高疯长，已经比我高了一个头，单手扶住我的肩膀轻松就让我站稳了：“好险好险，接住了！满分着陆！……阿江，手电筒好晃眼睛啊。”
“你躲起来是想干嘛呢。”我皮笑肉不笑地换手握住电筒，白光尽数拢在手掌之下映出肉橙色的色泽。
我借着窗外的天光看向他。
眼前的少年及耳下长度的黑色短发下端挑染了金发，以往发尾总是乱翘的模样，现在却是湿漉漉地下垂，有些头发胡乱黏在了他的脖子上，水滴顺着皮肤滑进浅色套衫领口，衣领俨然已经湿了一片。
剧烈运动后的身体蒸腾着热气，肌肉柔软且有韧劲，掌心隔着一层衣物也能感到炙热的温度，洗发水和汗水的气味混合，并不难闻，只是让空气都变得潮湿起来。
那双金棕色的眼睛在一片昏暗中定定地望着我，乍看像是野兽的竖瞳，那种错觉只产生了短短一瞬间，下一秒就在他眉眼弯弯的笑容中融化。
“嗯……？惊喜……？”蜂乐回睁大了眼睛满脸无辜。
那就或许是吧。我不做争辩，抬手把下滑的提包换到他撑住我的那只手臂上，臂弯被施加重量不自觉下坠，他就利落地背上两个包夹着足球并肩跟我一起下楼。
照亮前方几步的光柱一点点拖长，楼道间回荡着两个人的脚步声和说话的声音。
“怎么没吹干头发？会感冒的。”
“太热啦。试试看风干……教练又不准我在更衣室一边颠球一边吹头发，明明大家都觉得很有趣……把飞过来的球踢回去也是个挑战呢。”
“那至少也擦到不滴水的程度吧。”
“嗯嗯。不过……要是天气热到把湿发蒸干就好了。”
“你就没想过热到这种程度人也会被蒸干么？”
我头疼地从包里抽出一次性毛巾拆开丢到他头上搓两下松手，又用纸巾裹住衣领吸走部分水分。他站在原地歪着肩膀方便我扒开拉链从包里摸东西，乖巧任我动作，只是嘴上并不闲：“会怎样呢……”
我把湿掉的纸团起来砸过去：“自己擦。”
距离过近，左右都没空着的情况下他还硬是接住了：“啊，手球。”
两个人对视。
“……”
我又一次屈服在他无辜的表情下。
确实也是。我叹口气，接着把他的头按在毛巾里一顿揉搓，直到不滴水了才满意收手。
蜂乐拉下毛巾搭在肩膀上，皱着鼻子甩了甩头，头发像是表面潮湿的蒲公英那样乱蓬着，但有几缕头发还是顽固地贴着脖子，金色的发丝和皮肤对比明显，我指着自己的脖子示意他自行处理，他胡乱薅几下，头发又乱作一团翘起来。
“……”我选择扭过头去，眼不见心不烦。
他哈哈笑两声，脚步忽快忽慢但始终牢牢跟在几步远的距离，兴致勃勃地邀请：“今天在练一个超级特别的进球，不知不觉天就黑了，但是很——帅的。下次来看吧？”
“再说吧。”我没有一口应下，最近实在有点忙。答应了的事情就要做到，不确定的时候也没办法说太死。
“说起来。”
“嗯？”
“阿江的腿还没好么？背你也是没问题的啦。”蜂乐一边说着一边低头打量我正常走路的样子。
我愣了一下才想起他说的是什么——上次去球场围观差点被球砸到：“那都多久的事了。我只是不确定哪天能空出来时间而已。”
他恍然大悟。
“啊，那就是……”
蜂乐一脸放心吧的神色：“没人在意的！我不会让任何球砸到你的啦。”
他认真的时候还是能露出相当可靠的神色，但我一脸木然，完全感动不起来。
“……谢谢，心意领了。但你还记得当时差点就把我创飞了么？”
说起这我就觉得大腿幻痛，那时刚转过头，一片惊呼声中黑白色的足球旋转着飞过来，又被某个突然插入的身影一脚停住，可靠不过三秒钟，那显得格外高大的身影就重心不稳半个身子砸到我腿上。
胳膊肘与大腿相撞留下的淤青半个月才消下去。
太痛了。我当场生理眼泪都要疼出来了，忍得面色不佳。足球部经理吓得大惊失色，而另一个当事人慌张爬起来把我一路狂奔送到医务室，不明所以的人围过来七嘴八舌，场边一片兵荒马乱……
………真恨不得快点忘掉。
蜂乐嘴里说着抱歉抱歉，小狗似的边走边绕着我转了一圈，被我嫌弃遮挡视线推回原位。
波风中学的初中部和高中部紧邻，校区离住宅并不远，满打满算也就步行十几分钟的路程，如果走快一点十分钟就能到家。直升入本部高中之后，这条路已经是走过的第四年，闭着眼睛也足够熟悉。
我们就一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在路上分完了我部活做的饼干，路过便利店买了汽水和包子，边走边吃慢吞吞地回去。
我家要更近一些，蜂乐照旧把我送到门口，轻了三分之一的书包重新回到我手上，他说着明天见挥挥手离开。
然而我刚掏出钥匙又听见他大声呼喊我的名字。
“阿江——”
我抬头。那人又转过身来小孩子一般抬起手臂摇摇晃晃地倒着行走，看得我下意识攥紧了手指，他双手围拢在嘴边做喇叭状：“下场比赛，你会来的吧？”
仿佛只是为了出声确认，蜂乐回一步一步退出灯光可照见的范围，在边缘处站定，薄雾般的夜色模糊了他的面孔，只有那双灼灼的、野兽般的圆眼清晰得好像是此间唯一的聚焦点——鲜亮颜色堆积出的瞳孔，就像是他母亲笔下的画面。
因为分神，我的回答慢了半拍：“……嗯。不会错过的。”
他闻言笑了起来：“哈哈，说定了？比赛时绝对会让你大吃一惊！”
我客观评价：“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因为阿江很挑剔嘛。不过有挑战性才会觉得有趣，怪物也会因此兴奋起来~”
蜂乐心情大好地又提高声音再说了一遍明天见。我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回应的话语，这次没急着开门，而是站在原地目送他真的走掉，确定不会有第二次折返后才进了家门。
蜂乐回其人。小孩子般的率真，可爱，任性和……恐怖。
是我在十岁那年遇见的最大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