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以后,每每想起这一幕,岑音都觉得,这是她这一生听过的,最动听的情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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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嘉寻。”

    岑音被紧紧扣住,胸腔里的氧气越来越少,她不得不出声,扯着陈嘉寻的外套,“你松开一点,我……我要喘不过气了。”

    应了她的要求,陈嘉寻松了力道,但也仅仅只松了一点。这一路从车行到恒信,他甚至设想过最坏的结果。

    如果……如果齐明远和赵宏那帮人敢动岑音一根头发,他便是折了自己这条命,也不会放过他们。

    还好……她没事。

    还好,她好端端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陈嘉寻舍不得松手,失而复得、劫后余生也不过如此,如果时间能倒流,这段时间他一定不会做那些混账事,让她伤心、难过,把她推到别人身边。

    “陈嘉寻……”岑音小声开口,“你怎么了?”

    她察觉到了他的异样。

    “音音!”

    不远处停下一辆出租车,秦建兴和秦冶一起从车上下来。秦建兴的焦急溢于言表,却又在看到抱在一起的两个人时,生生顿住了脚步。

    秦冶偏过头,更是一副“简直没眼看”的表情。

    岑音的羞赧在这个瞬间达到了顶峰,好在秦建兴的声音终于唤回了陈嘉寻的理智,他松开了被扣在怀里的女孩,只垂下来的视线仍在落在岑音身上,舍不得错开半分。

    秦建兴快步走上前,看了眼岑音背后的恒信大厅。

    “人没事就好,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离开。”

    出租车司机已经在按喇叭,秦建兴犹豫了下,递给秦冶一个眼色,让他跟着上车。

    秦冶:“我姐呢?”

    秦建兴:“……懂点事儿,多大的人了。”

    秦冶:“……?”

    秦冶还是被秦建兴拽走了,留下岑音和陈嘉寻站在原地。

    岑音又尴尬又困惑,“你们怎么……都来了?”

    陈嘉寻微顿,将安全帽扣在她头上,“等会说。”

    *

    秦建兴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正好也是午饭时间,这件事秦冶和岑音已经有了知道的必要,知晓危险,才能保护自己。

    包间里,四人各坐一边。秦冶原本是坐在岑音对面的,可他坚持要和陈嘉寻换位置,坐到岑音的右手边。目睹了方才那一幕,秦冶现在半点见不得岑音靠近陈嘉寻。

    可换了位置,秦冶还是不爽,因为他发现岑音一抬头就能看到陈嘉寻,隔着张桌子,两人的视线都在黏糊。

    秦建兴压压手,“行了,就这样,你消停会儿,先听正事。”

    秦冶:“……”

    这怎么不是正事了?他们家水灵灵的大白菜已经被拱了,就在二十分前!

    齐明远这件事说来话长,秦建兴点了菜,虽然已经决定要让岑音和秦冶知知晓,但真的要开口,秦建兴又忽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他在这个系统里干了二十几年,没有证据的话从来不说。

    “秦警官,我来说吧。”陈嘉寻打破了一室安静。

    足足有半个小时,包间里都没有第二个人的声音,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整个空间里都陷入死寂。

    半晌,秦冶猛地拍了下桌子,“齐明远这个畜生!”

    “回来!”秦建兴将起身就走的秦冶吼住,“坐下。”

    秦冶站在桌边,少年拳头捏得很紧,胸口起伏,满眼愤恨。

    “你去能干什么?你有证据吗?”秦建兴冷声道,“坐下。”

    秦冶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下,又看向岑音,脊背生凉,尽是后怕。

    难怪当时在电话里陈嘉寻会那么着急。

    蓦地,秦冶转身攥住陈嘉寻的领口,“你早就知道齐明远和赵宏不是东西,居然都不拦着岑音,你不是喜欢她吗?这就是你喜欢一个人的态度?!”

    岑音起身,尴尬地看一眼秦建兴,“阿冶,不要动手。”

    秦冶死死盯着陈嘉寻,眼神锐利,不点不肯松手。陈嘉寻也就任由他这么拽着,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混账,差一点将岑音置于险境。

    “阿冶,你冷静一点,这件事不是陈嘉寻的问题。”

    “你还护着他!”秦冶转头就吼了声,触上岑音清润眼底的后怕和着急,又不得不压下满墙愤怒,松了手。

    少年骄傲,也不认为自己有错,一屁股坐在椅子里,唇角绷得平直。

    岑音看向陈嘉寻,眼底的惊惧未退。她终于知道为什么觉得齐明远熟悉了,平仁福利院的那面照片墙上,有齐明远和贺宜的合照。

    贺宜、郭莹……难怪陈嘉寻要提醒她,让她离齐明远远一点。

    “你……”

    一个字脱口而出,岑音才意识到秦建兴也在这里,她生生将话咽下去,只定定看向陈嘉寻。

    秦建兴在心中轻叹一口气,他在想,是不是他做错了?不应该和陈嘉寻说那样的话。

    音音……大概会怨他。

    “走,跟我出去买瓶酒。”秦建兴起身,喊秦冶一起。

    “我不去。”

    “啧,顺便给你方姨买点水果带回去,你让你瘸腿老子一个人拎?”

    “……”

    秦冶不情不愿地被秦建兴强行拖走,包间里只剩下岑音和陈嘉寻两个人,视线相接,岑音粉软的唇动了动,最后还是垂下眼。

    视线里投下一片阴影,继而是男生骨节分明的手指。一滴眼泪砸下来,堪堪落在陈嘉寻递来的纸巾上,软白的纸巾被洇出水痕。

    岑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掉眼泪,尤其在听了郭莹和贺宜的事情之后,那种后怕的情绪将她整个人包裹,如果……如果今天她跟着齐明远上楼了,是不是……就会变成下一个郭莹,或者贺宜?

    “岑音。”陈嘉寻微微俯下身,视线和她的齐平,“别怕。”

    这两个一出口,岑音的眼泪掉得更凶了,像是开了闸的水龙头,大有种不管不顾往外流的架势。

    这是陈嘉寻第一次见岑音哭,第一次因为一个女孩子的眼泪而感到心疼。

    他抬手,在岑音的发顶上轻轻揉了下,唇角牵起一点纵容的笑,“哭吧,我替你看着,不会让其他人看到。”

    哭出来,或许就不怕了。

    岑音却在陈嘉寻抬手的一瞬,看到了他指腹上缠着的创可贴。

    “你受伤了?”

    “没事,小伤口。”

    “我看看。”

    岑音抓着陈嘉寻的手,无端地就想起昨晚自己指腹上的血迹。其实那个时候她也不是完全意识全无的,她朦朦胧胧地知道,自己是有攥着一个人。

    “你昨晚……去过校医室对不对?”

    “嗯。”

    “陈嘉寻。”岑音吸吸鼻子,她哭不仅仅是因为害怕,还有很多很多说不清的情绪,因为郭莹、因为贺宜、因为眼前的这个人。

    “所以,你之前……之前不理我,也……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岑音问得断断续续,眼泪像是不要钱。

    她很害怕,很难过,也很委屈。

    陈嘉寻在心里回答她:我怎么舍得不理你。

    掌心轻揉着她的发顶,“是之前那个陈嘉寻没想清楚,你想打想骂,我都替他受着。”

    “你混……”岑音抿抿唇,“他混蛋。”

    她没办法去责怪面前这个陈嘉寻,不单单是因为他冷待自己的初衷。其实,他也是这件事的受害者。

    那些因齐明远、赵宏之流伤害贺宜而加注在他身上的痛苦,岑音感觉得到。

    陈嘉寻眼底敛着疼惜,他喜欢的女孩子,聪颖且善良得让人心疼。

    他努力牵起一点笑,“是,他混蛋,他让他喜欢的女孩子伤心难过,我们不要理他,让他自责内疚一辈子。”

    “……”岑音从来没见过这样厚脸皮的人,怎么还借着过去的自己为现在的自己辩驳啊。

    可是他说什么?他喜欢的女孩子……

    原本蒙着水气的眸子因为这句话变得亮澄澄的呆,“你……你……”

    陈嘉寻开口,温沉的嗓音:“还要我再说一遍吗?”

    也不等岑音回答,陈嘉寻又用更加认真的语气重复道:“岑音,就是我喜——”

    蓦地,岑音抬手,捂上了陈嘉寻的嘴巴。

    掌心贴触温凉柔软,她下意识想缩手,又怕陈嘉寻真的继续说下去。

    陈嘉寻握上她的手腕,手心里女孩子的皮肤细腻柔软,“柔弱无骨”的触感原来真的存在。

    “岑音。”陈嘉寻定定看向岑音,郁黑的眼底满是郑重,“不要害怕。我已经失去了小七,同样的事,我不会让它发生第二次。”

    他说:“陈嘉寻,用他的生命向你保证,一定护你平安无虞。”

    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微沉的音色,像是一道承诺,掷地有声,让岑音心尖震动,以至于很多年以后,每每想起这一幕,岑音都觉得,这是她这一生听过的,最动听的情话。

    但是,她不要他用生命保护她。

    他们都要平平安安。

    *

    是夜。

    今晚通达车行来了几个新主顾,是上一次找陈嘉寻买车的大叔介绍来的,陈嘉寻一次卖出三辆,王通乐得合不拢嘴。

    拖着一身疲惫,陈嘉寻回到宁北巷的那处老房子时已经快要十一点半了。大门口不知放着哪家人的泔水桶,隐隐传来馊味,黑黢黢的院子,不见半点亮色。

    陈嘉寻推门进来,刚刚走进院子,身后便传来车子停驻的声音。

    他下意识转身,一辆通身漆亮的黑色轿车停在门口,副驾驶上下来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忙去开后车门。

    陈嘉寻安静地站在原地,早春的星子很亮,夜风却依然料峭。

    他看着车门被拉开,看着红色的裙边,妆容精致的短发女人从车上下来,身上裹了条羊毛披肩。

    她的视线环顾四周,最后穿过门洞,直直落在正站在院子中央的陈嘉寻身上。

    视线相接,他们有过于相似的眉眼。

    其实陈嘉寻和陈实远长得并不像,这也是为什么他那个时候虽然年纪不大,却知道自己并不是乔琴的孩子。

    除了母子天性,便是样貌。他既不像陈实远,也不像乔琴,初到陈家的时候他不止一次躲在被子里哭鼻子,想贺宜,想曹秀芳,想福利院里的每一个人。

    还有,他的妈妈。

    妈妈为什么不要他?

    是不是他不听话,不够乖?

    后来渐渐长大了,懂事了,这种对于母亲的期待也降到了冰点。

    大人总有千万种理由,他不得不承认,他的母亲抛弃了他。她永远都不会知道她有一个孩子差点死在三岁那年,也不会知道,只有十岁的他,是怎样在陌生的陈家熬过一个又一个漆黑漫长的夜晚。

    四周阒寂。

    女人清亮的眸子里沾染水光,声线却依然清泠,“陈实远,就是这么照顾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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