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的齿轮还是在这一刻开始一点点咬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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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房里传来一阵欢闹声,岑音正在给可可讲小鸡布莱兹的故事。

    “音音姐姐,我还想再听一会儿。”

    “好。”岑音翻过一页绘本,“这一晚,鸡舍里很安静,没人知道小鸡布莱兹去哪了,直到……”

    挂在墙上的电视切换画面,忽然插了条直播,现场播报的女声响起:“今天下午三点五十五分,我市夏江区和平大桥发生一起重大交通事故,一辆黑色摩托撞断桥边护栏跌入江中。事故造成一人失踪,七人受伤,事故原因还在调查中。”

    岑音抬眼,屏幕上正在播放事故画面,跨江大桥的入口处,一辆黑色摩托想有目标似的直直朝路边撞过来。下一刻,画面里又多出一辆摩托,两辆车子几乎并行,先前一辆却蓦地加速,

    整个车子仿佛瞬间失控,将路边的菜摊全部掀翻,最后撞断围栏,跌落江中。

    不太清晰的画面里,岑音清晰地看到了一个穿着孔雀绿长大衣的女人,女人的肚子微微隆起,像是个孕妇。

    岑音指尖下意识地轻颤,方绘茹也有这样一件衣服,是今年春节前她陪着一起在商场买的。

    七人受伤,七人受伤……

    岑音蓦地站起来,可新闻的画面已经切到了下一条。

    “音音姐姐,你怎么了?”

    “我……”岑音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是方才一个瞬间,心跳猛然失重。

    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响起嗡嗡的震动声,是一个陌生号码。岑音接起来,听筒里是个女声:“是岑音吗?”

    “我是。”

    “你现在在哪?你妈妈出事了,就在平和大桥这边!”

    平和大桥,交通事故,一人失踪,七人受伤。

    咚的一声,手机落在地上,岑音只觉眼前一黑。

    “姐姐!”可可焦急的声音响起。

    岑音撑住病床,努力让自己冷静,待晕眩感减轻,她才俯身捡起落在地上的手机。

    “可可,姐姐有急事要先离开,你先喊护士阿姨过来。”

    甚至来不及交代太多,岑音就跑出了病房。

    手机又响起,是秦建兴的来电,岑音接起,还不等秦建兴开口就急道:“秦叔,我刚接到通知,我妈妈出事了是不是?”

    秦建兴顿了下,“别急,绘茹没事,我已经在去医院的路上,你慢慢过来。”

    “好。”岑音咽咽嗓子,她挂断电话,只觉喉咙发涩。

    电梯还停在负三楼,这个时间正是探病的高峰期,岑音着急,捏着手机转身往另外一侧的安全通道跑去。

    安全通道的门合上,走廊里的应声灯好像坏了,光线被挤压,岑音急急忙忙往下跑,转过楼梯的一瞬,看着忽然出现在她面前的高大身影,清润的眼底露出前所未有的惊恐。

    *

    这是方绘茹第一次看清这个男孩子的样貌,即便前不久她也曾在小区楼下见过他,但那个时候只是一个远远的侧影。

    诚如秦建兴所言,挺好的一个孩子。眉眼冷峻,眼底有一种坚韧的清正,便是像她活了这些年岁的人,乍然和这样一双眼睛对上,也有种被洞悉的感觉。

    一个的人眼风正不正,很重要。

    “今天,谢谢你。”

    很轻软的一句话。

    彼时在平和大桥,身后响起剧烈碰撞的一瞬间,方绘茹险些被带倒,多亏对面的农户扶了她一把,旋即那辆黑色的摩托就像失控一样朝着菜摊撞了过去。

    方绘茹的手落在隆起的小腹上,到现在,她还后脊生凉。

    如果不是陈嘉寻及时出现,让那辆摩托被迫改变方向,她和肚子里的孩子大抵现在……方绘茹不敢去想,眼底仍有些惊魂未定。

    她又看了眼陈嘉寻的手臂,“你的伤,要不要先去处理一下?”

    “没关系。”

    为了不让那辆摩托撞上方绘茹,陈嘉寻当时几乎是全速冲了过去,他也因此连人带车被撞飞了十几米远。

    手背上的血迹还没有干涸,关节处传来隐隐刺痛。

    区医院急诊科的人手有限,所有的医护都已经被派去抢救另外两名伤势较重的患者,其他人都等在这里。

    方绘茹因为是孕妇,已经提前做了简单的检查,人没受伤,只是受了惊吓。

    陈嘉寻第三次尝试开机,手机屏幕却仍然是一片黑。他拧眉,抬头看向方绘茹,“阿姨,能给岑音打个电话吗?”

    “啊?”方绘茹没想到这个时候陈嘉寻会提起岑音,想起他和女儿在小区外分别的样子,方绘茹心中五味杂陈。

    “你……放心,建兴已经接到通知了,他正在过来的路上,也已经打电话给音音了。”

    陈嘉寻松了口气。

    她没事,就好。

    片刻,有急匆匆的脚步声靠近。

    “绘茹!”

    秦建兴穿过人群急急走过来,看到方绘茹平安无事的一瞬,眼底的焦急终于退去了大半。

    方绘茹憋了半天的眼泪也终于掉了下来,她扑进秦建兴怀里,轻声抽泣。

    她真的太害怕了,事故发生的那一幕反反复复在她脑中重演,她整个人仿佛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秦建兴轻轻拍着方绘茹的后背,看向陈嘉寻,眼底尽是感激之色。

    “陈嘉寻?谁是陈嘉寻?”有护士喊道。

    陈嘉寻起身。

    护士瞥见他手背上的血迹,“跟我去处理伤口。”

    陈嘉寻:“秦警官。”

    秦建兴冲他点点头,“放心。”

    秦建兴将方绘茹安置在人相对少一点的休息区,嗡嗡的手机震动声又响起,他接起电话,听筒里就响起秦冶急躁的声音:“爸,我姐联系不上了!”

    “你说什么?”

    “陈嘉寻让我去市医院看着我姐,我刚刚给她打电话,手机一直关机。”

    秦建兴脸色蓦地一白,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听到方绘茹怔然又微弱的声音,“音音怎么了?”

    她离得近,秦冶的说话声方绘茹听得清楚。

    秦冶:“我……方姨……跟你在一起?”

    方绘茹急急抢过电话,“阿冶,音音怎么了?什么叫联系不上了?”

    “方姨,你别急,可能……”

    “你们有事瞒着我?”方绘茹一向敏感,直直看向秦建兴。

    “绘茹,你听我说,这件事……绘茹!”

    方绘茹像是终于支撑不住,手机落地的一瞬,整个人也跟着昏了过去。

    *

    “小伙子,你这个手臂一星期内可不能沾水,你不要觉得自己年轻就不当回事,你自己不注意,以后要落下毛病的。”给陈嘉寻包扎伤口的医生是个中年大叔,人细心,也格外絮叨。

    “谢谢您,我会注意的。”

    陈嘉寻话音刚落,身后就响起嘭的一声。

    清创室的门被踹开,秦冶红着眼睛大步走进来,一把攥住陈嘉寻的领口:“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要会看着她吗?!你不是答应她会用你的命保护她吗?!”

    秦冶刚刚到医院,才知道方绘茹今天也在平和大桥,差点出了事,偏偏这个时候岑音又联系不上。

    他整个人像是已经失去理智,捏着拳头就向陈嘉寻挥去。

    陈嘉寻偏头,嘴角渗出血。

    “阿冶,你冷静一点。”秦建兴跟上来,将情绪激动的秦冶拉住,又向怔愣住的医生道歉。

    陈嘉寻眸色已经沉下去,“岑音……”

    秦冶胸口起伏,死死盯着他,“陈嘉寻,岑音要是少了一根头发,老子这辈子跟你没完!”

    秦建兴比秦冶冷静许多,但看向陈嘉寻的目光里也是掩藏不住的担忧,他刚刚接到警方的电话。

    “赵宏死了,音音……目前联系不上,我们已经报警了。”

    秦建兴最后一个字落下,陈嘉寻已经撞开秦冶,直接往外跑去,替他包扎的医生见状眼睛瞪得像铜铃,“唉!你给我回来!你的手……”

    可视线里哪还有陈嘉寻的身影。

    秦建兴看向秦冶,“愣着干什么,去看看,别让他做糊涂事。”

    话落,秦建兴又觉得秦冶去了大概只会火上浇油,“算了,你在这儿看着你方姨,我自己去。”

    因为这场交通事故,区医院的大厅里堆满了伤患家属和前来采访报道的媒体记者,视线里人.流匆匆,似是从余光里飞速滑过,明明嘈杂的空间,却像是被静了音。

    岑音……岑音……陈嘉寻脑中只有这一个名字。

    他漆黑的眼底第一次沾染暴虐,便诚如他那天的承诺,拼了他这条命,他也要把她从龙潭虎穴里救出来。

    不惜,任何代价。

    陈嘉寻刚刚跑出医院大门,就被两个身穿黑色西服的保镖拦住。人高马大的保镖训练有素,可饶是如此,想要控制住眼下的陈嘉寻,两人不得不一起出手将人扣住。

    黑色的轿车门拉开,贺臻踩着细细的高跟鞋下车,她依然一身精致昂贵的高定,和这人流熙攘充满烟火气的医院门口格格不入。

    陈嘉寻的额头和脸颊上都有擦伤,唇角挂了彩,手腕上还缠着厚厚的纱布,因为方才的剧烈挣扎,有血迹一点点从洁白的纱布里洇出来。

    贺臻垂眼,面前的少年很狼狈,可濯濯的一双黑眸却亮如夜幕里的孤星,沉满冷冽、暴戾和破釜沉舟玉石俱焚的决绝。

    就这一点来看,她的儿子和她很像。

    “松手。”低冷的两个字,陈嘉寻的视线一瞬不瞬落在贺臻身上,捏起的拳头青筋暴起。

    “松手?然后让你去送死?”贺臻开口,依然是清泠的声音,像是不带一丝感情,“你能去做什么?”

    陈嘉寻听得懂贺臻话里的嘲讽。

    能做什么?弄死齐明远,然后一同葬送掉自己的人生?

    就像当初知道贺宜出事以后,他能做的,也只是把赵宏打了一顿,他甚至明明知道凶手是谁,也没有证据将对方绳之以法。

    “你以为小宜在天有灵,会……”

    “你不配提她的名字!”陈嘉寻打断贺臻的话,目眦欲裂。

    贺臻也好,陈实远也罢,但凡他们其中有一个人曾对贺宜动过恻隐之心,小七的悲剧就不会发生。

    那个属于贺臻和陈实远女儿的贺宜早就死在了八年前,死在了陈实远因为一句“忌问道于盲”而放弃寻回她的那一天。

    贺臻沉默。

    她的妆容还是那么精致漂亮,湛黑的一双眸子里冷艳藏伏,面上不见丝毫的懊悔和难过,只捏着羊绒披肩的指尖收紧,鲜红的指甲几乎抵进了掌心的软肉。

    “那那个女孩儿呢?”贺臻反问,声线里终于染上一丝柔软,“你如果真的要和齐明远同归于尽,那个女孩怎么办?”

    一句话,温软却又清醒地将陈嘉寻敲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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