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霜和无衣师尹的女儿出生在甘棠花开的季节。

    说到这个孩子,她的诞生倒颇有些曲折。一点霜因殊异体质,本不该有孕,但这片土地上从不缺少有感而孕的创生故事,因而在无衣师尹睡过头的前一个夜晚,有个念头产生,有颗种子种下,一个小小的生命,就这样悄然地生长。

    起初没有人发觉,一点霜虽然隐约感到无衣师尹身上似乎有不属于他的道元气息,但两人成婚已久,也并不避讳阴阳调和之事,无衣师尹沾染上她的气息倒也在情理之中。

    直到某日无衣师尹晨起时忽感不适,腹腔疼痛,赤脚大夫一点霜急切地为他把脉,脸色却变得有些怪异起来。

    撒手慈悲很心焦:“师母,师尹怎么了吗?”

    一点霜:“你别急,我请灵风来。”

    她沉着地发着飞书,但是内心却完全不如脸上平静:她是医术不精没错,但怎么说也算学过——所以无衣的脉象,为何看起来如此像滑脉?

    慕灵风很快便拜访了珩岳绮缺,验证了这个猜想:“霜阿姨并没有看错,无衣叔叔确实有孕,就气息来看,当是霜阿姨的一缕至精至纯的道气凝聚化生,已隐隐有了形态了。”

    考虑到一点霜曾经干过的事,夫妻二人对这一结论都接受良好,只苦了撒手慈悲浑浑噩噩了好几天,才勉强接受了自己敬爱的师尹怀孕了的现实。

    无衣师尹孕时与寻常孕妇倒无太大差别,但不会孕吐、作为习武之人身子也轻松些,总的来说还是幸运不少,但也和寻常孕妇一样,口味变得有些奇怪,也馋嘴,一点霜都依他,便少不得东奔西跑搜罗各类美食;撒手慈悲原也想去,但一点霜嫌他慢又不放心无衣师尹一人,便令他在问情道里照顾无衣师尹。

    而在众多食物里,无衣师尹特别偏爱甘棠,每日都要吃上不少,甘棠性凉,一点霜不让无衣师尹多吃,但还是在珩岳绮缺种下了数棵甘棠树,用内力滋润其成长。撒手慈悲没师母那么多功体,却有勤劳与智慧,在两人的共同努力下,甘棠树很快便硕果累累。

    后来无衣师尹不再爱吃甘棠,这片甘棠林便便宜了他们的孩子。

    虽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小生命,但这孩子的诞生确实如寻常孩童,在腹中时总会蹉跎她的母……父亲。

    无衣师尹时常精神不济,他自退隐之后,以著书研典为乐,现在几乎都不能做,思绪也难得清明,对于他这样的智者来说实属大忌,每每至此,一点霜总是格外内疚:这孩子乃是因她那夜的一念之差诞生,自然本该自她腹中孕育,但却因为她的功体根基太过高深,一团道气在她体内只会化为那庞大道元的一部分,故而这团开了灵智的道气为了自保,借由两人那日的肌肤相亲转移到了后者身上,就此成了这阴差阳错的道胎。

    反而是无衣师尹慰藉她:“能代妻子受这生育之苦,吾难道不是有福之人吗?”

    一点霜两眼泪汪汪,但她能做的,也只有每日用精纯的道元安抚无衣师尹腹中的婴孩。

    十月后,一名女婴降生,眉眼和一点霜似一个模子雕刻出来,只是眉间多了如无衣师尹般的一点神源,眸色则既不像父母中的任何一个,是浅浅的碧,一点霜觉得兴许是因为无衣孕时甘棠吃多了。

    因此,她为女儿取名为甘棠。师尹以为此名当取自《召南·甘棠》,寄托着妻子对女儿的美好期望,这实在是一桩美丽的误会。

    为了掩饰自己的文盲,一点霜决定对此闭口不谈。

    甘棠出生后便能开口说话,聪慧非常,生长速度异于常人,两三岁便有了少女之姿,家里人都见怪不怪,毕竟已有殊十二和槐破梦这一前车之鉴,可能正常生长的孩子在这个家里反倒异常。

    她的个性很像母亲,一点霜以为自己已经够脱线,没想到女儿比她更甚,一点霜曾经试着和女儿对一对穿越者暗号,然而根本对不上,只能判定为天性如此。

    喜欢音乐这点大抵是随了父亲,亦说不准是跟槐破梦学的,在甘棠一岁大的时候,她宣布自己想学琵琶,这为弄琵琶后来来到这个家种下了因。

    无衣师尹亦抚琴,除却修行之外,他一手包揽了女儿的教育,对此乐见其成,虽他弹的并非琵琶,乐理也是共通的。

    ……但他很快就后悔了,无衣师尹在教育这件事上又遭滑铁卢,甘棠在勤奋地学习之后能拿得出手的只有一曲《十面埋伏》。她本人高高兴兴地在碎云天河的过年家宴上演奏,赢得玉辞心和槐破梦的大加赞赏,剩下的全都是魔音贯耳,照理说能弹《十面埋伏》怎么会弹不了其他曲子,但现实是:就是弹不了,呕哑嘲哳难为听说的就是她。

    不过甘棠乐此不疲,并开发出了用功体共鸣琴弦做出类似触电的效果,一点霜听了惊呼:女儿啊,你是要做苦境的摇滚巨星咩?

    所以在日后打造武器的时候,甘棠想要一柄琴柄抽出即可作为一口宝剑的白碧琵琶,似乎也是可以预见的事。一点霜一边忧心仙山上的翠山行会不会来找她要版权费,一边还是很疼爱女儿地寻了芙蓉铸客为她打造了花落知多少,不过那时候的她还并不知道,女儿日后和玄宗会有一段不一般的缘分。

    甘棠虽是道气化生,却天生有着剑胎武骨的资质,在剑法上极具天赋,别人所施展的剑招,她只看过一遍便能得其形,再看数遍便能得其意,而她的老师从剑之初到一点霜,均不是泛泛之辈,因而她小小年纪,在剑道上已很有造诣,虽然暂且打不过两个表侄,但说实在的,能打过他们的人好像也并不算特别多。

    对此,槐破梦表示:“给吾叫哥哥,不然修理你!”

    殊十二很不赞同:“小弟,要尊敬长辈,应该叫表姑姐。”虽然他嘴上这么叫,实际也是将甘棠当妹妹对待。

    槐破梦冷笑一声:“说她没说你是吧?显然吾才是哥哥!”

    如今生活安宁,他们又有功夫计较起谁是哥哥,虽然事到如今也没有定论。玉辞心心里有数,但她觉得儿子们争来争去挺有意思的,因而一直不发表意见。

    两个表侄儿都成家了,还这么幼稚,真是靠不住,这个家年轻一代还得靠我呀!甘棠小朋友双手叉腰,她已有成年女郎的身形,脸上却稚气未脱,但这并不妨碍她的伟大构想:剑法这路不是闭门造车就能造出来的,当年娘亲也经常下山历练,不是吗?大家都在江湖上趴趴走过,我也要!

    小姑娘年少不知江湖险恶,当晚就收拾行李偷偷溜出门,她不知道珩岳绮缺的一切尽在她娘的掌握之中,夫妻俩一起盯着她的背影,直到那抹碧色消失在远方。

    一点霜苦恼:“是我们把她拘得太紧了吗?”

    无衣师尹揽着她:“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此乃人之常情,何况你与吾也没拦她,不是吗?”

    一点霜叹气:“孩子大了,总归得出去走走。好在她没带上小琵琶。”

    “棠儿很爱姐姐,不会置她于危险之中。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只棠儿一人,或许败敌不足,自保足矣。”无衣师尹笑,“何况,有道芒守护,有何可担忧的呢。”

    一点霜被说服了,夫妻俩就这样安心回去接着睡觉。

    反正我和棠棠素有感应,真有啥事肯定能赶到——

    这么想着的一点霜,忘记了重要的一点。

    行走江湖除了可能被卷入风波,还可能有另一种危险。

    等到后来收到甘棠家书,信中写满少女心事时,一点霜只想大呼:“我儿危矣!”

    她当然不是什么封建大家长,虽然无衣师尹不情愿女儿早早恋爱,但她一向是开明派,该谈谈,该恋恋,咱们修有情道的,就讲究一个真性情——

    ……只要信里写的名字不是名剑绝世的话,一点霜还是很乐意支持女儿谈恋爱的。

    只要不是名剑绝世的话……

    女儿啊,你为什么想不开喜欢他啊!

    一想到未来名剑绝世那殉情的言论,一点霜就感到十分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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