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十年如一日不起波澜的主宅最近经历了一段鸡飞狗跳的日子。

    先是从医院接回钟小姐的那晚,医生来来回回快踏破门槛,降温设备一件件往钟小姐的卧室搬,可没什么用。

    秦先生亲自上阵,彻夜未眠用凉水帮钟小姐擦手和胳膊。

    然后钟小姐醒了,大骂秦望津,反复重复两个字“开门!”

    家里的佣人们心惊胆战,路过二楼时都堵着耳朵快速跑过,生怕听多了折寿。

    后来好了,秦先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钟小姐乖乖住在家里,不吵着要出去了。家里恢复安宁。

    秦望津没隐瞒什么,大家都知道他的一切都是钟彦先生给的,他对钟先生比对父亲更敬重,对钟小姐也十分爱重。

    食物菜谱都以钟小姐的喜好为先,怕她无聊嘱咐家里的佣人们多和她说说话,每天睡前都会来门口看她。

    秦望津家世不详,只有钟秋和钟彦清楚。秦家一直以来只有他孤零零的一个人,没有任何亲近的人。

    于他,爱人可有可无,亲人弥足珍贵。

    日子温温和和过去,直到今天中午,钟小姐的卧室传来一声令飞鸟跌落枝头的尖叫。

    “啊啊啊啊”

    “来人了,来人了,快通知秦先生!”

    惊叫来自一位佣人。

    佣人中午去送餐发现钟小姐早上的餐还没动,敲了敲门也没人应,大着胆子推开门,一看,里面哪还有人?

    好在查监控发现她是自己走的,不是被劫持。她在侧门上了辆红色大G,一位女士下车接的她。

    钟小姐居然躲过了门口和楼下留守的保镖,不知该表扬她身手敏捷还是什么。

    不久后,坐在办公室想方案的陈洁梵接到了一通陌生电话,“喂?”

    “陈小姐你好,我是秦望津。”

    陈洁梵做了亏心事,心跳打着摆子,含含糊糊:“哦,秦董啊,你好......”

    “冒昧打扰,请问你把小秋送到哪里去了?”

    ………

    秦望津知道钟秋有不想理人就拔掉手机卡的习惯,打不通她电话,只好联系了陈洁梵。

    等他俩驾车去到那栋别墅时,大门紧闭,管理员说:“这里的主人刚走。”

    天色已沉黑,他皱眉,折返之时,钟秋给他打了电话。

    她手机没电了,用程晔手机打的,心情似乎很不错,语气轻快,没说她在哪,总之很安全,让他别管了。过几天她就去公司上班了,难不成为了个小小的田瑞昊躲一辈子。古代国王遇刺都没她躲的时间长。

    秦望津俨然把自己放在了家长位置,对小朋友过度保护,忧虑道:“小秋,事有万一——”

    钟秋“啪”地给他挂了。

    她的那栋别墅大则大矣,但总归很久没住人了,很多设备老化不方便,也不安全。

    程晔带她去了他在郊外的一处庭院。

    虽然这边也是郊外,但是是城市另一边,靠近黎冬霖的公司。

    她最近有和黎冬霖合作的项目,正好可以一边陪程晔,一边上班。

    这处庭院的开发商是图凌,就是他代言的以复古奢侈珠宝闻名的那个图凌,其旗下的地产同样赋予了母公司的文化:高端极简复古。

    整个庭院与其说是建筑,不如说是艺术,橡树木地板,流水原生池塘,仿生青苔台阶,生态墙,屏风掩映,露台对坐的蒲团……

    安全系数高,公共区域24H监控,外人需出示电子邀请函方可入内。且每户都配备了专业的家政团队,不用自己打扫,做饭。

    室内。

    医疗团队刚走,医生们给程晔的创口做了护理,重新上药包扎,记录他的状况,调整治疗方案,并叮嘱了他多休息少劳累,不要挑食,多食进补的食物。

    程晔垫着厚厚的枕头在床上半坐起,清瘦的指骨覆在白瓷茶杯边缘。

    钟秋在卧室阳台挂了电话往外瞟了眼,支着下巴靠在他身边,拿走茶杯把手机放他手里,喝了一小口茶,苦苦的,但还能接受。

    她边拿过自己的充好电的手机边说:“没看出来,你审美还挺老派的。”

    他没答,忽然说起了她的猫,“你的猫呢?”

    钟秋不是有耐心的人,她会养宠物也让他意外。

    “在我朋友那,陈洁梵,你见过的。”这段时间出了很多事,她没精力照顾将军,送去了陈洁梵那寄养,陈洁梵每天都会给她发小猫的相片。

    她对着手机噼里啪啦地操作,淡色莹润美甲在屏幕磕出清脆声响,说到这停了下,又摇摇头。

    现在不能接将军过来,将军是森林猫,喜欢攀爬上蹿下跳,极有可能一不留神就踩到他伤口。

    他对陈洁梵有印象,问她:“你在做什么?”

    “好了。”她啪啪按了两下,举起手机。

    屏幕上赫然是她搜索整理的进补食物,还有已购清单,长长的一串。

    “刚刚医生说的我可都听到了,你要把这些全部吃完。”

    她着重勾画了两道菜,宣布,“我明天给你做,必须要吃!”

    “你做?”

    她捏着他的手指玩,干劲满满:“我做。”

    他别过头,眉宇舒展,似乎是笑了,很轻很轻。

    她爬起来去另一边看他,把他的脸掰正。

    程晔笑起来很好看,菲薄的唇角微微上扬,表情虽变化不大,眉间却多出几分柔软,配上深邃俊朗的五官,像有柔光落下,令人目眩神迷。

    她怔了怔,随后也莞尔。

    他笑,她也开心。

    恍惚了一下,她松开他,质问:“你什么意思,不相信我?”

    他按了按鼻梁,“我不方便,没法看着你。”

    她以前不是没有过心血来潮下厨的时候,结果往往都……煮坏了菜是小事,他要是没看着她,她弄伤自己还怄一肚子气。

    钟秋撇了下嘴角,不满道:“谁要你看着。”

    对她很了解吗?真以为她这几年没成长?

    可笑。

    不过她到底还是有自知之明,腹诽自嗨一下就行,没真说出来。

    表面跟他犟着,心里却像很开心,像被羽毛挠着,飘飘然。

    房间里安安静静的,只有他们两个人。

    上午下过一场小雪,露台的绿植表层结了一层薄冰,在灯光照入的夜间缓缓消融,汇聚成小滴清澈水珠,划过叶尖坠落,发出清脆声响。而这一点响,将静衬得更静。

    她看了看腕表,时针指向十点,这样静谧美好的氛围,可有些话还是不得不说。

    “程晔,章华湾安全通道那次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吧,你早就知道我回来了,对不对。”

    她回江城,陈洁梵给她接风洗尘,从KTV一路疯玩到赛车场,找了职业赛车队陪玩。

    前几天,陈洁梵转发了一则报道给她。

    BIANDE冠名的奎克杯全国赛,华北地区收官,区赛冠军为来自WK俱乐部的一名男子。

    正是当初陪玩的人之一。

    报道从深挖资本关系出发,阐述了该男子和BIANDE的关系——WK俱乐部投资人正是BIANDE的全球代言人,程晔。

    报道本身是想鼓吹赛事有黑幕博眼球。她看到的第一眼却恍然,原来是他的人,难怪当初在安全通道的重逢他可以那么泰然,因为他早就知道她回来了。

    他仰躺着,没回避,淡然道:“嗯。”

    她眨眨眼,又低头,所以陈洁梵说那晚看到他在她们后面,他是真的在看她?

    她想确认,最终没有开口。

    毕竟,又是揣着答案问问题。

    他早就知道她回来了,也早就见过她了。

    其实那晚人不多,她只要稍稍回头就能发现他,可是没有,和以往无数次一样。

    她以为的初见不是初见,真正的初见仍旧是他单方面的注视。

    他那时站在街边是什么心情?她只要想一想就心口发痛。

    可同时,也矛盾,说不出的纠结。

    他还是很了解她,但她不了解他了。他变复杂了很多,喜怒不形于色,许多事不会再主动对她讲了,更沉默了。

    这些复杂增加了她心里的不确定感,她当然知道他不会伤害她,可是会不会诱导她做出违背本心的选择?其实她不怕诱导,只是如果不是出于本心,她怕自己不能坚持到底。

    她也有些话不能对他讲,不能问,比如他为什么看心理医生,病因,进展如何;比如他父母为什么都不在了。

    他们还能回到以前亲密无间的状态吗?

    或者,再往远看,他们会结婚吗,真的能吗。

    还有最重要的,她不想再伤害他了,也不能再伤害他了,一定。

    .......

    八天后,程晔恢复得差不多了,能无需搀扶自由地上下楼梯,偶尔做一些简单的运动。

    八天对他的伤来说恢复得是比较理想比较快的,其中钟秋功不可没,她请了三位特级营养师,每天换着花样给他做营养餐,监督他全部吃光。

    这八天他们同吃同住,下雪时就在家里看看雪,各自安静地工作。

    程晔察理邮件和合同,钟秋审项目组发来的片子初稿和季度汇算。

    他大多数时间被她强制安排在床上,有时走走动动活动范围也在楼上,她就坐在床边的沙发上,他一有动静她装了雷达似地立马地看过去,“怎么了?要做什么?拿什么?”。

    他在楼上活动,她寸步不离地跟着,偶尔转身快了会跟她撞上。

    天气好的时候,他们会出门晒晒太阳,但是他必须得坐在轮椅上,由她推着。

    家政一般不会上楼,只在特定的时间来做饭,打扫卫生。绝大数时间只有他们两个人。

    即便只有他们两个人,一样可以把日子过得磕磕绊绊。

    这八天他们没少吵架,每天都在吵。

    关于吃营养餐,他无需监督,基本都会吃完,唯独一个东西不吃:鹰嘴豆。

    由于他现在的性格,钟秋其实蛮怕他的,逮着机会就要扳回一成,爬到他头上撒野,冠冕堂皇地教育,“为什么不吃,这是补充维生素的好吗?又不是小孩子了,还挑食哦!”

    他瞥一眼她碗里扒到一边的鳕鱼。

    钟秋口味挑得很,喜欢鳕鱼粥但受不了里面的鳕鱼碎,她光明正大意气颇指:“搞搞清楚,你是病人还是我是。”

    关于安排他在床上,他无所谓,但想做什么的时候会直接下床自己做,在她骤然看过来发出三连问时,按按眉心,应一句或者不说,接着按自己的来。

    通常是喝水,拿电脑,充电之类的杂事。

    他没有使唤她的习惯。

    他自己做了,她没有用武之地,觉得被忽视了,会瞪他。

    有一次她工作太入迷,没听到他的声响,冷不防回头看到一张空床,到处叫他,没有回应,把楼下的恒温泳池,阅览室,甚至连玻璃花房都找了,全都没有,吓了个半死。

    怕他出门了,更怕他出门晕在哪里了。

    冲上楼披了件外套准备出去找,迎面撞上从影音室拿完东西回来的程晔,抓住他又不敢太用力,大声吼道:

    “你去哪里了?我都吓死了,外面还下着雪,我叫你你没听到?我在这里你能不能把我当回事啊?”

    她在瑞士生活了五年,保留了很多那边的习惯。

    瑞士雪季很长,积雪又深又厚,她听过也见过很多人晕在外面,被雪覆盖,找不到,找到时已经活活冻死了。

    温暖的室内暖意融融,全景透明窗外是临近深冬飞扬的鹅毛大雪,明灯璀璨。

    她说完了没好气地推开他就走,被他反手一把拽住压在沙发上,混着因担心而应激流出的眼泪接吻,从唇瓣,到眼睛,到脖颈,系带内衣被推上去,极其强势,和说出的话截然相反,带着急促的呼吸:

    “抱歉,影音室太隔音了。”

    后面几天他再去哪里都会告诉她一声。

    关于出行必须坐轮椅,起先程晔不情愿,说没必要,奈何禁不住她一再要求,他只好坐上去,皱着眉。

    她看了不舒服,推着他左拐右拐,嘀嘀咕咕讲他眉头皱什么,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也不看看她这双金贵的手,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辛苦做了五个小时才做好美甲的手帮谁推过轮椅。

    他们通常边聊天边沿着步行道走,一般她说的多,杂七杂八的事,午饭的口味,工作上的事,将军偏好的猫粮品牌……程晔偶尔回应几声。

    她抱怨他话好少,说“人只有对讨厌的人才会话少。”

    说:“其实你讨厌我吧。”

    “被我说中了吧?”

    说完如果他没有反驳,她就会一直哔哔,直到他反驳。

    有次天气非常好,阳光灿烂。

    她推着他走了很久,很远,到了一条湖边,湖面冰冻,岸边成行的柳树。

    图凌极尽奢侈,这片区的所有柳树都是从国内各地搜罗来的最美观,别致的树型。设计师在设计之初就充分考虑了每棵柳树在每个季节呈现出的状态。

    立在面前的柳树枝叶干枯却舒展,枝干落了一层雪,如画里的场景。

    他坐在轮椅上,她坐在他腿上。

    他们身后是长长的轮椅车辙交错着短靴的痕迹,他揽着她柔软的腰。

    两人亲了一会儿,她靠在他肩上缓神,然后帮他按摩放松。

    医生说常常按摩有利于肌肉放松,伤口恢复。

    他看着湖边的柳树,听见她捏着捏着小声警告:“程晔,你必须快点好起来,不然就辜负了我这么多天辛辛苦苦的照顾。”

    “听到没有?”

    “嗯?”

    “哦?”

    “问你话哎”

    他不答,她就捶同一块地方,很凶,但又生怕把他弄疼了,他表情有一点变化她立刻变为揉揉揉。他应一声,她加大砝码,一副又要警告的样子,但开口就变得沉甸甸的,闷闷地道:“以后也不准受伤了。”

    “好。”他过了许久才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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