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烈也未料到我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脸上浮现出少有的错愕,整个人都写满了震惊。

    而我…

    我很尴尬。

    在咬上敖烈的胳膊,牙齿的顶端触碰到他皮肤之时,我的脑子就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

    我意识到自己究竟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想要好好教训敖烈的想法在瞬间被取代,我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办。

    我想破脑袋,都想不出一个好的解决方法,来缓解这尴尬到极致的氛围。

    心里那个小人见我这样,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地锤击着我的心脏,已经开始尴尬到想要原地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或许是由于我许久都没有下一步动作,敖烈先发出了声音。

    他斟酌着问:“呃,难道你其实不是蚌精,是鲨鱼吗精?”

    …什么?

    他又接着往下说:“但世界上恐怕没有这么愚笨、还这么没有威慑力的鲨鱼吧。”

    他的声音带着笑意,话中的嘲讽意味显而易见。

    虽说我经常骂自己是傻子,但我还是一个拥有正常智商、具备思考能力的人,我自然听出敖烈话中有话,心里头那股倔劲又一次涌上心头。

    我猛然抬头,愤愤地瞪了敖烈一眼,发狠道:“别小看我,蚌精急了也是会咬人的,小心我把你的皮肉都给咬下来,让你成为一具干巴巴的龙骨!”

    我故意把话说狠,试图让对方产生哪怕只有一点害怕的情绪:“等那个时候,你就没有任何皮肉了,走路都是嘎嘣嘎嘣的,一个不小心就会散架,大家都会害怕你,不敢再靠近你的!”

    可惜的是,我收到了反效果。

    敖烈饶有兴致地听完我的话,用另一只闲下来的手摸了摸下巴,思索着说:“听起来还蛮有意思的,那你咬吧,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才能把我变成一具龙骨。”

    可…可恶——!

    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让眼前这个人产生害怕的情绪吗?

    他难道就没有害怕的东西吗?

    这场闹剧最终以我的惨败而收场了。

    小孩子的我无法与敖烈相对抗,身为玉龙三太子,他小小年纪就见识过许多我不曾知晓的事情,我实在无法与他相抗。

    但现在,我似乎拥有和敖烈对抗的能力了。

    而且我也发现了敖烈害怕的事情。

    面前,男人颤抖着肩膀,一滴一滴地往地上掉落着眼泪,哽咽着说:“灵若,为什么你一心求死呢?”

    我有点烦了。

    几天前,从世外桃源离开后,敖烈没有追上来,这让我稍稍放心了些,又重新恢复了之前那闲而自得的生活,每天摸摸小狗,和路过的行人聊会天,生活过得还算是开心。

    就算这样死去,我大概也不会有什么怨言。

    人都是要死的。

    鬼也一样。

    没有任何能永存于世上的事物,既然如此,那就接受这个事实,坦然面对即将当来的未来。

    这是我现在的鬼生态度。

    最初在沦落为孤魂野鬼时,我心中还怀着满腔怨恨,可现在我已经看淡了。

    可惜我的好日子没持续多久,敖烈就又找上门来了。

    不过与上次不同,这次他的样子还挺狼狈的。

    洁白的衣衫被灰尘与鲜血所覆盖,看起来莫名有些瘆人恐怖,而他本人此时的气质则加剧了这份恐怖感。

    敖烈双目充血,眼下有一层厚厚的黑眼圈,脸颊上沾着血液,嘴唇轻抿,似乎在死死地咬着牙。

    他站在木制栏杆外,一言不发地望着屋内的我。

    和我比起来,他才更像孤魂野鬼。

    还是一只厉鬼。

    我试图忽视他,把他当作空气,可他的视线却太过明显,令我很难不去注意。

    要不搬个家吧?

    搬到一个鸡不拉屎、鸟不生蛋的地方,让敖烈再也没办法找到我。

    我徒然诞生这个想法,但又立刻否决了它。

    毕竟搬家属于无用功。

    只要敖烈不打算放过我,那他一定能再找到我,无论我去哪里。

    我烦躁地咂舌,从躺椅上一怒而起,怒气冲冲地冲到围栏旁边,抱胸恨恨地瞪视着敖烈,语气发冲:“你又来干嘛?”

    “…我只是想看看你。”敖烈说。

    他似乎口舌极为干涩,声音变得很奇怪。

    这让我开始观察起敖烈的样子。

    龙很需要水。

    他们自水中而生,虽与水生精怪相比有明显不同,但也拥有水生精怪的弱点——必须保证体内有充足的水分。

    而敖烈此时的皮肤干燥无比,脸上甚至难以维持着完美的人形,有稀少的鳞片都显露在外,只怕身上更为严重。

    我瞥了一眼,没好气地问:“你是打算死在我的家门口吗?”

    敖烈正打算回话,却又再次被我打断了。

    我冷笑一声:“别了,你要是想死,还是请你换个地方死吧,你死在我门口不太合适,西海龙王会找我算账的,你是打算让我提前归于尘土,直接被雷劈死吗?”

    敖烈的脸色变得比刚刚更差劲了。

    日光照射到他身上,与他黑到发青的脸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可不想再被雷劈了。”我又补充了一句,“被雷劈死一次就够了,我打算平静一点迎接死亡,再轰轰烈烈地去死,我也是会觉得丢人的。”

    “…灵若。”

    敖烈的声音很虚弱。

    他缓慢地抬起头,用那双如大海般地眼眸盯着我看,眼神深沉且温柔,好似我与他是什么情深意重的情人。

    这种眼神令我感到恶心。

    我起了鸡皮疙瘩,抖了一下又摸了摸胳膊,向后连连倒退几步,想要和敖烈撇清干系的想法愈发强烈。

    我催促道:“你要说什么就快点说,别这样唧唧我我的,没事就滚蛋,别再来找我了。”

    “…有事情。”敖烈叹了口气,堪堪收回目光,又道,“灵若,我找到能让你活着的办法了。”

    活着。

    绝大多数人都想活着,长久且幸福地活着。

    不过我对此并不感兴趣。

    敖烈的“活着”对我没有任何诱惑力,我厌烦地“啧”了一声:“你听不懂话是吗?我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我不打算活着,你能不能不要再这么自以为是了?”

    我应该没说什么过分的话。

    可敖烈又哭了。

    他颤抖着肩膀,哭得比任何人都要真切,竟开始祈求起来:“灵若,我求求你,你不要死掉,好吗?”

    我愈发捉摸不透敖烈究竟在想些什么。

    明明我们已经毫无干系,当初也是他要和我撇清干系,把我从龙宫里赶出去的,可现在却一次又一次做出这种令人匪夷所思之举,他究竟在想什么?

    我实在想不通。

    他哭得十分真切,看起来不像是在演戏,肩膀不停在打着颤,嘴巴甚至都开始哆嗦起来了,豆大般的眼泪一滴又一滴地掉落在地上,配上他极具欺骗性的外貌,直让人心疼。

    要换一个人站在这里,恐怕早就迫不及待地挤到敖烈身边,替他拂去那些真真切切的眼泪,心疼到不行了。

    可我的内心却毫无波动,倘若真让我做出什么反应,也只能是厌烦。

    我分不清敖烈这样做究竟有何目的。

    若换作是以前,我会相信敖烈这么做的原因是喜欢我,但随着岁月流逝,我已褪去过去的那份青涩,内心深处对这种事情再掀不起任何涟漪了。

    岁月是会留下痕迹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忍下想要骂人的遗忘,准备再给敖烈最后一次机会,好脾气地问敖烈究竟想做什么,同时也希望他能好好珍惜这次机会,不要再哭哭啼啼浪费时间了。

    可当我刚准备开口时,敖烈却突然拉住了我的手腕。

    我惊愕地抬头望向他,看到敖烈的眼中还闪烁着泪花,点点滴滴的泪花反射着光线,使得他的眼睛显得更加明亮清澈。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而我竟有一刻失神,忘记挣脱他,也忘记询问他到底在做什么。

    而他先做出反应了。

    “灵若。”他说,“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这个地方是什么?

    其实我并不好奇,活了这么久,我对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多大探索的欲望了。

    但在与敖烈对上视线的那一瞬间,拒绝的话语却像是卡在了嗓子眼里,怎么都说不出口。

    到最后,我只能努了努嘴,应了声。

    “好。”

    我真是个愚蠢的鬼。

    为什么会同意呢?

    其实我自己心里也说不清楚原因。

    听到我答应,敖烈瞬间绽放出笑容,但他的眼泪还没来得及完全收回,于是就变成了他一边笑一边哭,样子看起来颇为狼狈,完全不像是以前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玉龙三太子。

    我恍惚想起,在过去,我似乎也曾见到过敖烈在哭。

    虽然次数极其罕见,他也一直不肯承认,但我认为自己还没傻到分不清人是不是在哭,所以他确实是哭过的。

    我有段时间夜里经常失眠。

    不知道原因,但就是睡不着,一到夜里两只眼睛就瞪得非常大,完全没有任何困意,但又没有什么可以解闷的东西,便只能和天花板干瞪眼,实在是无聊透顶。

    而有一天夜里,在我和天花板干瞪眼时,我突然听到了些许影影绰绰的声音,好似有人在低声哭泣。

    这让我有点害怕。

    儿时我的父母为了防止我整日乱跑,给我讲了不少恐怖故事,虽然我并没有那么相信那些鬼怪之类的东西,可在这种情况下,我难免会升起畏惧情绪。

    心脏加速跳动,我紧张地用被子蒙住头部,把自己整个都埋入被子里面,并拼命地小声念叨,祈求那些莫须有的东西赶快离开。

    可无论我念叨多久,那声音却始终没有消失,就像缠着我的冤魂一样。

    我的困意这下彻底没了。

    我睡不着,反倒越来越精神。

    而那声音也像是故意和我作对一般,仿佛如果我不起身去看看那声音究竟是从何处传来,它就不会消失。

    好吧。

    我甘拜下风。

    烦躁感取代畏惧,我掀开被子,从床上一跃而起,打开灯随便套了个外衣就出门了,直奔着那声音而去。

    夜间的龙宫十分寒冷,凉风嗖嗖嗖地吹过,让我实打实打了一个寒颤,我拉进外衣,一边打着哆嗦,一边加快脚步奔着那声音去了。

    而让人诧异的是,那声音是从敖烈的房间里传来的。

    我不敢相信。

    可随着我逐渐走近敖烈的房间,那声音就越来越大。

    我内心踌躇不定,在敖烈的房门前驻足,不知自己该不该敲响他的房门,询问他究竟发生了何事。

    但一直这样拖下去也不是办法。

    我心一横,眼一闭,索性不顾一切,深吸一口气敲响了敖烈的房门,低声问道。

    “太子殿下,您怎么了?”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但那哭声停止了。

    我更加断定这声音就是来自敖烈,便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拔高音量再次问道。

    “太子殿下,您是在哭吗?”

    过了一会,敖烈才开始回答我:“你怎么会来这里?”

    这种避重就轻,很明显是在转移话题的问话是骗不到我的。

    我再次直击重点。

    “太子殿下,我听到您在哭,就来这里了,请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又是沉默。

    若换作是平时,我大概率还会好脾气地等敖烈做完心理建设再出声催促询问。

    但现在外面实在是太冷了,冷风一刻都没有停滞过,不断向我身上吹来,我冻得瑟瑟发抖,实在没有什么心情同他耗时间了。

    我一边发着抖,一边打着哆嗦,再次出声:“太子殿下,您到底怎么了?外面好冷啊,能不能让我先进去再说?”

    敖烈像是拿我没办法,我竟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叹息。

    随着这声叹息的落下,一直紧闭的房门被打开了。

    屋内的灯光时暗时明,这昏暗的光线使我看不清楚敖烈脸上的表情,我只能从他偏低的声调判断出敖烈此时的心情貌似很差劲的样子。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这么晚不睡觉,在外面做什么?”

    屋内比外面要暖和许多,使我失去的理智逐渐又重回到我身上,我转了转眼珠子,偷偷认真观察着敖烈的面部表情,一边在心里暗暗揣测,一边说道。

    “我…我失眠了,听到有人在哭,就出来了。”

    末了,我又犹豫着补充了一句。

    “是你在哭吗?”

    敖烈却惊讶了一下。

    光线虽然昏暗,但也不至于到完全看不清楚人脸的程度。

    凭借着模模糊糊的光线,我隐约看到敖烈的眼角貌似是红色的,在他白皙皮肤的映衬下显得颇为明显。

    他微微垂下眼眸,眼睛里是不加掩饰的诧异,直直地看着我,脱口而出问道。

    “你能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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