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夜色透过半开门缝洒进屋来,刹那间又被黑影掩盖。

    门开了又关,凌嫣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人捂住口鼻,圈入怀中。来人蜷起身子,以书架为遮蔽,带着她抵着墙根蹲了下来。

    他的手覆在凌嫣唇上,松松盖着,不带恶意,更像是安抚。凌嫣试探着张口欲咬,齿尖都已搭上来人指腹,却听耳边传来熟悉声音。

    “嫣儿,你来此作甚?”

    凌嫣这才恍觉,萦绕在鼻尖的是向晚舟身上未洗净的雨露朝气。

    他是何时醒过来的?

    来不及细想,书房的门又被推开,隐约烛光照在地面上,又被领头小厮一脚踩碎。那小厮疾步上前,点亮屋内烛火,霎时室内大亮。

    凌嫣缩在向晚舟怀中,俩人自暗处,听见小厮殷勤道:“老爷,大少爷,劳您等等,我这就去沏茶上点心。”

    向元青摆摆手:“不必,你下去吧,守在院门处,别让人来扰我。”

    小厮不甘,却只得应是离去。

    书房内余下父子二人。

    桌上只剩冷茶,向沛便不为父亲斟茶,只问道:“夜已深,可是有大事,才令父亲遣沛至此相谈?”

    向元青点点头,踱步至书案前,卸下腰间钥匙,俯身开了侧边一个小柜,从里头取出厚厚一沓书册,直起身子时,却望着书架方向,莫名勾了勾唇角。

    随即,他便移开目光,行至向沛身边,将书册递给向沛,微抬下颌,示意向沛翻开审阅。

    “你瞧瞧,这是岭南上半年的账册,有几处明显疏漏。”

    岭南,玉石生意。

    甫听见这二字,凌嫣惊得睁圆双眸,绷直身子,头往前探,意欲听得更清楚。

    向晚舟未明说北疆战场究竟发生何事,但她敏锐地觉察到,定是有损家国的大事,才能让阿舟纠结至此。于是,她冒险将环佩还给向沛,挑动向沛向晚舟兄弟二人之间嫌隙,为的就是向沛将此事告知向元青,她再趁夜深潜入书房,搜寻蛛丝马迹。

    此事贪快,亦有可能一无所获。

    方才被向晚舟擒住,凌嫣已有些灰心,未料到此刻,向家父子却将岭南之事摊开明说。未察觉的欣喜涌上心头,凌嫣一时忘记身处何处,心心念念唯有“岭南”二字。

    向晚舟不解,却没来由地担心被伯父堂兄撞见他夫妇二人荒诞行径,忙收紧双臂,将凌嫣揽进怀中抱紧。

    书架与墙之间的缝隙暗处,恰恰好掩住二人相拥身形。

    “这账本确有几处模糊收支。”向沛合上账册,递还向元青,“父亲可要派人去往岭南彻查?”

    向元青摇摇头:“这账册送来时,我们仍在北疆出征,未见到贺礼一面。近日我们归京,我已第一时间传信于岭南,想来贺礼快收到消息。遣人去查,一来一去,所费时日繁多,不如等贺礼入都城,亲自问他来得便宜。”

    向沛点头,附和道:“贺礼行事一向稳重,想来定有隐情,见面商谈亦能多知晓些南屿国之事。”

    书架后,凌嫣垂眸思索:这贺礼应是江伯所说贺姓外乡人,岭南的玉石生意皆交托于此人手中,想来此人干系重大。

    又听向沛道:“父亲,这些年岭南的生意极好,恐露了端倪,引人觉察,反而不妙,为稳妥起见,是否要停下些日子?”

    向元青赞许点头:“你所言在理,早些日子我与贺礼通信,已将这意思透露于他。今年的账册看完,来年的账册就先不看了,这生意也要慢慢停了,让他佯装赚够了钱,荣归故里去罢。”

    “父亲高见。”向沛拱手赞道。

    二人相视一笑,向元青接着道:“左右南边的军资已筹备完毕,这生意早日停了,免于落人把柄。”

    军资?

    书架后的二人身子一震,相视一望,皆看清对方眸中的震惊之色。

    大陈建朝以来,与南屿国接壤的岭南一带一向安宁,誉王带兵戍边,南边固若金汤,已是许久未闻战事,又有何处需要大量军资?

    凌嫣悄悄抬起双眸,透过排列整齐的书籍缝隙向外望去,正好瞧见烛火旁的向氏父子说说笑笑,只是这笑在她看来莫名狰狞。

    向沛笑道:“能为主上筹齐军资,实为我辈幸事,不枉我身负皇室血脉,侥幸与主上同属一宗。”

    向元青抚须微笑接话道:“是也是也,多年来,我们这一支扮作岭南向氏,一步步踏入大陈朝堂,实是卧薪尝胆。好在胜利在望,待主上攻进都城之时,便是我大邑复国之日。”

    周遭一切忽地静寂下来,堂中二人唇瓣一张一合,却是一点声音也无。

    凌嫣讶异地微张双唇,忽地清醒过来,怪不得,怪不得向元青通敌卖国致父亲于死地,却又不爽快地将边疆拱手让北狄,反要自己率兵将其夺回,又撕毁与北狄的合约,一步步蚕食北狄国土,行的是不忠不义之事,却无半分惭愧颜色。

    先前只当他是为了争权夺利,不惜卖国以扫清路上阻碍,却未料到,他效忠的君王,从来就不是陛下,却原来,百年向家原就是作伪,他们竟不是大陈子民。

    那……阿舟呢?

    凌嫣猛地回过头,却见身后的向晚舟已是双眼放空,犹如被人兜头浇下一盆冷水,怔怔地垂着头。

    他什么都不知道。

    是了,他又知晓什么呢?

    此刻诸事抛掷脑后,凌嫣心中涌上一番柔情,反握住他的手,爱怜地抚上他的鬓角。

    细腻柔软的触感却让向晚舟自怔然中苏醒,下意识欲挣脱凌嫣,起身奔出暗处。

    凌嫣暗叫不好,使尽全身力气,紧紧拥住向晚舟,原被束缚之人反成了束缚他人之人。她抱紧向晚舟的身躯,在他耳边轻声道:“阿舟,求你。”

    只刹那,向晚舟松开手,泄了气,坐回暗处,无力地闭上眼。

    堂中烛火明亮处,向氏父子的谈话仍在继续。

    向沛自怀中取出白日里得到的环佩,递给父亲:“阿舟夫妇似是知道些端倪,父亲你看,此事该如何处置?”

    向元青不答,接过环佩,置于烛光下细瞧,待看清雕刻的“沛”字,忽地嘲讽一笑:“这不是你祖父留下的那块玉嘛。我记得,我将此玉一分为二,一块给你,一块赠予阿舟。”

    “是,沛与阿舟一向宝贝此玉。阿舟更是将此视为向家家传。”

    “向家家传?”向元青唇边讽意更显,“阿舟是你叔叔唯一的血脉,从前是我太爱护他,大事重事从不与他明说,如今看来,是时候告知他真相了。”

    说着,他站起身,收起环佩,背手面向书架:“等他知道自个身世,什么向氏,什么郡主,什么宣帝,皆能不放在眼里。”

    “拥有如此尊贵血统,如何能甘心臣服于宣帝脚下?嗬,说起来,宣帝也只不过是刘家旁支罢了。”

    他的脚步微抬,只要几步就能行至书架前,身后摇曳的烛光似在不断扩大,慢慢将书架后唯一的黑暗吞噬。

    潜藏者眼看要失去庇护,层层叠叠的书籍漏出一点缝隙,那缝隙处的双眸绝望地闭上眼。

    恰这时,屋外传来响动。

    “老爷!老爷!夫人屋里的柳丝姐姐来问,老爷可在书房?这么晚了夫人炖了补汤,还请老爷携大少爷回屋喝汤,有什么事,留着明日再谈吧。”

    守门小厮一路高喊着,奔至书房门外,还不等歇一口气,就见书房大门敞开,自家老爷皱着眉踱步出屋:“吵吵嚷嚷的,像什么话!”

    小厮身子一抖,跪了下来。

    向沛提着灯笼,跟着向元青出了屋,转身关上门上了锁,再回头,瞥一眼地上瑟缩跪着的小厮,手一抬一挥,示意他赶紧退下。

    那小厮如蒙大赦,抖着腿站直身体,行过礼,往院门处退下。

    向沛为父掌灯,二人一同向院外去,见着候在院外的柳丝时,二人面上皆是温煦笑颜,与平常无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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