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之后,她终于等来了那位玉门的武术宗师。

    在这之前,这枚最早苏醒的碎片简直就像是她的执念,以往的代理人登舰都相当顺利,尤其是年,博士与她相谈甚欢。唯独这位,初闻他的存在时,博士简直陷入了一阵狂喜,狂喜之后便是拜帖无一回应,最后铩羽而归。

    也是,博士倒也不擅长应对“长辈”,只是素未谋面的碎片对于她的吸引力实在太大,她对于巨兽的好奇心远远大于恐惧。

    她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也是个年迈的“青年”,不由得笑了笑。

    这次重岳先生为了探视亲属来到罗德岛,凭访客身份驻留本舰。她对他的武艺和经历都有一定了解,麻烦的是她的猞猁麻麻要求重岳必须在有人“陪同”的情况下参于任务。

    陪同人是谁,不言而喻。

    博士难得一副十分正经的样子,这个青年又恢复成对外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客气疏离的乖巧模样,与宗师之间简直隔着一堵移动城市的城墙。

    她外套一穿,帽子一带,又是一副神秘莫测的阴郁模样。

    阴暗兜帽人和宗师接触最多的时候,大概只有执行任务途中,拍一拍宗师的肩:嘿,大哥,该开技能了。

    当然她必不可能如此不敬,她每次都是毕恭毕敬地说:“先生,该出拳了。”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一场下来要拍个五次,重岳先生才会进入一种无我境界。也是因为这点,她出任务时的注意力前半截都必须分点在他身上。

    他定不可能是迟钝,但博士想不通为何非要她去提醒他。

    这么说来,他除了初次见面那会出现在她面前和她聊了几句后,博士就没有主动找他聊过天,也不曾将这位宗师任命为助理。以这位宗师在训练室表现出来的种种,博士可以料想要是他成了她的助理,免不了被问到为什么不多多锻炼,青年搓了搓手臂:算了吧,要她锻炼,当初就不要把她从石棺中挖出来。

    她躲他,她心底倒也清楚个中缘由——对方的见识与心胸都远远比她更为广阔,她的思绪在他眼里保不准像是孩童的戏言。她能够看出他在遗憾些什么,曾经坚守过什么,可就是因为看出来了,所以她无法向他迈出半步。

    她常常不愿让“恶灵”苏醒。

    “博士,当心。”

    她竟然在战场上走神了,被人护在怀中时,她方才发觉自己举起对讲机的手心满是冷汗。

    地方的术士很快就被狙击干员歼灭,医疗干员赶来时,博士发现自己似乎被人拦腰抱起了。

    银发青年的兜帽被贯穿,术法擦过了她的脖子,她被迫取下了帽子,血液没入她的领口,污染了这一片白。

    “我没事的……”心有余悸的人声音还隐隐发颤,随即抬头对上了那人的眼睛,宛如朱砂镶入碧玉中的独特虹膜颜色,细看依旧是美得动人心魄。

    博士想死的心都有了,这次任务的难度不小,唯一的意外就是最后一波敌袭,自己光荣负伤。

    他说:“从容落子,布局谋胜......博士,想不到你竟然也是个难得的棋手。”

    心猿意马的人心里回复道:围棋、象棋、黑白棋我样样在行,怎么不是一个优秀的棋手?

    丢死人了!一回本舰,博士脚底抹油般地逃回办公室。

    结果半小时之后的任务复盘又见到了重岳先生,这次她没有带帽子了,她脖子上包着纱布,初进门时看得与会者心惊胆跳的,当事人露出招牌微笑,小声地哄着凯尔希医生:“妈咪,我这只是小伤啦。没什么事的,多亏了重岳先生及时护住了我。”

    青年人献宝似地把手往重岳那边一带,顺势转移了话题。

    凯尔希医生神色复杂:“重岳先生,很感谢你的出手相助。”

    博士一愣:要完,她怎么记得之前重岳先生好像用尾巴帮过她体型相对较小的妈咪一些忙呢?一生要强的猞猁妈咪当时的脸色是什么样子的,她简直不敢想象。

    她在他身边坐下,盯着报告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然后汇报完这次的任务后,她坐下时看了一眼终端,她或许不知道有不少人都在盯着她看,博士倒吸了一口冷气,偷偷瞟了身边人的手臂一眼。

    相当美丽的纹路。

    令发来了消息嘱咐她想办法让重岳多休息一下,她开始反思自己最近出外勤是不是太勤快了。可全舰上下,唯一一处能让人什么也做不了的地方只有——

    “让你来担任我的“录武官”?罗德岛的待客之道,真是令人动容,难怪我那几个妹妹会喜欢这里......唔,误会?那,换我做你的副将也无妨。”

    博士眉毛一挑,表情比起之前生动了不少,嘴角也挂了明显的笑意。

    她何德何能让这位来做她的副将啊。

    托重岳先生的几位妹妹的福,博士被迫走出自己舒适区,以碎碎念留住了老想往外走的“副将”。

    “我总觉得曾在某刻见过先生。”

    你我似是故人。

    “没想到重岳先生竟然成为了年电影的指导。”

    省得她太过闹腾,也省得她寂寞。

    “……”

    只有那些庞大又傲慢的家伙,才会那样冷漠。

    她不愿意醒来的时候,是会生出“世道如此”的无奈感。

    他感慨时过境迁,感慨物是人非,让过往的黄沙迷了她的眼。

    “先生,您觉得过去的一切,该放下吗?我和你不一样,我因为遗忘,总是能够轻而易举地从过去中脱身,这样对于那些人来说公平吗?”

    重岳先生,这公平吗?

    朔,你回答我呀。

    于睡梦中被人唤醒时,他猛然惊觉自己竟然就这样睡着了。

    身上被人盖了一件毯子,有一些重量,上面是极其有趣的龙门币印花。

    他先是扫了一眼办公桌,发现原本堆积的文件已经被取走,想必博士已经完成了她今日的任务,回过神来时,发现那人正坐在自己身边,正单手举着本册子看着,看到他醒了,朝他笑了笑:“先生这是多久没有好好休息了,怨我,最近外勤出得太多了,还每次都要麻烦先生。”

    这一次小憩,恍若隔世。

    她一头银发散开,遮住了她的容颜。这一幕熟悉得很,熟悉得让他不由得有些心惊。

    殊不知那人心思又活络起来了:啊呀,堂堂宗师睡着了之后竟是如此乖巧,这么好的机会,她还顺势观察了一下他的犄角。很难想象他居然能在这小沙发上睡得如此安慰,她指尖轻触那对犄角时,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睡着了?博士,抱歉。”

    他急着要从她腿上抬起头来,却发现她依旧在低头看着他,距离一下子拉近,银丝挠得人心痒。

    再低一点,她几乎都能吻上他的额头。

    有那么一瞬间,重岳觉得她身上这种与先前截然不同的坦然来自于她把自己看作一个孩子了。

    先前在他面前的种种局促此时此刻全都化作乌有,她看穿了他眼底的惊讶。

    门口传来呼唤声的同时,博士抬起头来,而重岳神色自若地站了起来。

    “博士!大哥!走走走,一起去吃火锅去。”

    银发青年目光炯炯:“这次还是鸳鸯锅?”

    “你要来,还不得随着你。 ”

    去到了地方,博士发现黍依旧是扎着围裙的那一位,桌上的酒显然都是令带来的,而夕坐在角落里,依旧是一副冷淡模样。

    看到博士,她视线转了过来:“博士,我拿给你的那些本子,你看过了没?”

    “我冤枉得很……那又是哪个吃饱了撑着的干员画的本?”

    他倒是发现了,她与他的这几位妹妹,都熟悉得很,博士能读懂她们,也欣赏她们。

    他恍惚间有些失神,竟不想让她看透自己。

    一阵欢声笑语中,她学令的豪迈,大口闷了两杯酒;学黍的絮叨,给他碗里夹了好几次菜;学年的口味,吃得大汗淋漓。

    酒过三巡,她身上又出现了梦中之人的身影。

    这次入梦而来,又是给谁带来一场空欢喜。

    银发青年醉了,醉得满口胡言:“黍姐我好喜欢你,姐姐……”

    言罢就窝左边人坏里撒娇。

    黍笑得温柔,抱着她,把她的脑袋揉了又揉,抱够了,跑令边上说:“令姐,你这次出门游历了好久,那套新衣服我喜欢得很……”

    又对着年和夕念叨后,四个妹妹的目光都放在了自己身上。

    虽然说重岳是博士所知的第四位碎片,确实最后一位登舰的,与他的交流并不如她们这般多。

    正要笑着替她解围时,银发的青年抓住了他的手:“好漂亮的花纹,我就知道这只手也是暖的……”

    她只是这么握着它:“比我想的要软很多……”

    结束之后,令又要寻个地方独酌,夕早早地要回去休息了,年帮着黍收拾残局,送她回卧室的任务落到了重岳身上。

    他不傻,能看出她们想要让人靠近自己。

    这位“故交”的生命之旅远比他想象的要长,他从未想过还能有机会和她相逢。

    只不过她忘却了许多。

    “博士,你的卧室在哪?”

    “这……我的卧室在这里呀。”

    “这是我的房间。”

    她的双颊因饮酒而泛起酡红,笑容浅浅:“那,是在这里?”

    指尖颤巍巍地戳在了他的胸口上。

    醉酒之后,她本性倒是瞒不住了。

    也罢,他把她带了进去,让她躺在了自己的床上,好在罗德岛为有长尾巴的干员都配备了更宽的床铺,也好在她睡姿乖巧。

    在他思索着要不要离开时,她抓住了他的尾巴,重岳吓了一跳,检查了一下她的手。

    “你不睡?”

    “……”

    他还是躺下了。

    酒品中规中矩的人醒来时正被人抱在怀里,除此之外,她的身前还盘着一条自己朝思暮想的尾巴。

    抬手看了看腕表:时间不早了,还好自己有赖床的习惯,缺勤迟到什么的,大家都习以为常了。

    可以叫这位也起床了,但她没吭声,伸手盘了了盘那条光滑的尾巴,唔,太美妙了,居然还是温热的!冬天还能拿来暖手。

    她顺着尾巴内侧从粗的位置往末梢撸了一遍,相比起顶上包了鳞片的那块,这底下的居然还有弹性,是偏软的质地,意外的和斐迪亚的差不多。

    尾巴玩够了,她抓起那只搭在自己肚子边的爪子,先是品了品手心手背的色差,然后轻轻地捏了捏他的手心肉。

    不可思议,这难道是岁的特殊之处,这习武之人的手心,居然没有茧。

    那只手突然收紧了,把人往怀里带了带。

    她偏了偏脑袋,轻声道:“醒了?”

    全然不觉此时此刻的两个人亲密过头了——她实在太受欢迎了,被钻被窝的次数多了之后,仅是肌肤相贴的话,她不认为有什么问题。

    背后的人将脸埋进了她的脖颈。

    青年自顾自地说着:“我想了想,觉得除了其他代理人,我的所活着的日子,应该是最接近于你的吧——又或者说,我甚至年长于你……提起这个,不是我想摆架子或者什么的,毕竟我失去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记忆,变得我自己也不认识我自己了,见识与领悟恐怕也远不及你……”

    她顿了顿:“但是这也证明了,我可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在你的身边,所以,要留下来吗?”

    青年与他五指相扣:“我会一直都在。”

    她试图告诉他:千里丘山中,一隅以安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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