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落原本的名字叫耿落。

    她来精灵族,有一个承诺。

    三十六万年前,相当遥远的岁月,彼时的神界尚未安定,四处战事不断。精灵族因其特殊组成,金木水火土五系,分散各地,一盘散沙,能聚集到一起的力量不多。

    颠沛流离的乱世,各方势力征战不断,皆是生自洪荒的力量,在这样的背景下,一个种族若不够强大,就只能被蚕食鲸吞。

    耿落自混沌而生,没有种族,本不理纷争。

    那时她还不认识雁攸。

    精灵族初任大长老,名叫帝休,属木系,是耿落的好友。

    精灵族生死存亡之际,他找到了一种救精灵族于水火的办法,借精灵族的特殊体质,或可,以生机换“生机”,只是这代价颇为沉重。

    他将此发现告知灵主,灵主说,只要能活着,总比消失了的好。

    这是一场艰难的对于血脉的改造,战乱之下,天道不仁,无视大地上的腥风血雨,于是他们得以抓住契机,以惨重的代价,将生命终止在某一刻,完成了这一番逆天改命的壮举。

    因本就是违背天地规则的作为,瞒过天道一时,总得考虑后世,他们将这一秘密死守,只有历任灵主知晓其中一二。

    所以若干年后,还需要外人来破局。

    帝休临终前,请求耿落于未来的某一日,帮他们解去这一诅咒。

    耿落含泪应下。

    然而壮举需要时势。

    战乱终会迎来结果,待神界于后来的漫长岁月中逐渐安定,规则之灵封池雪诞生,立于天道之下,稳定四方,精灵族没有了撼动天道的机会。

    这一道诅咒成了实实在在的,根植于他们血脉的东西。

    为此,耿落在神界奔走多年,寻找解决的办法,无果,最后找上了封宸宫。

    便是在封宸宫识得了雁攸。

    雁攸不是封宸宫的人,因缘际会碰上封池雪的降生,因着一点责任心,知道这小丫头将来对神界的重要性,便担起了教养之责,为她修建了封宸宫,闲暇时也偶来看望。

    所以在担上精灵族这事儿之前,耿落活得比雁攸潇洒。

    封池雪冷漠无情是众所周知的,拿这事去求她,她没追究精灵族当时的一意孤行擅作主张就已经得庆幸了。

    雁攸也说,封池雪这人,连他都讨不得半分情面。

    耿落对于碰壁的结果早有预料,这不值得气馁。

    又过去许久,神界好像会有什么大变故。

    她决定以身入局,投生精灵族,去寻求办法。

    精灵族有预言,将来会有一场灾祸。变革总是要流血的,长痛不如短痛,这是个契机。

    不知道为什么,她几乎失去了所有的神力,所有的记忆。

    只记得自己的名字,是一个“落”字。

    不是好的兆头。

    她曾一度觉得自己的名字寓意不好,“耿”是光明,可偏偏带个“落”字。

    雁攸曾教她从另一个角度去看,耿落,光明落下,像她一样,是个带给人温暖的小太阳。

    她听到这个解释很开心。

    雁攸总是能叫她开心。

    而如今只剩下一个“落”字。

    在这个天道掌控的世界,她是有些信命的。

    他们各自忙于各自的事情,雁攸以为她在精灵族过得很好,之前腾出时间去看过她,可惜太仓促,没能好好见一面。

    这一次,她来到雁攸所在的三界,雁攸才知道其中有这么多变故。

    他将他知道的告诉她,两人还是有着一如既往的默契,她毫不犹豫地相信了他所说的。

    雁攸不认为这是阴差阳错,他觉得有人在其中干预。

    耿落性子良善,没得罪过什么人,结识的人其实也没有多少。

    放眼整个神界,有能力干预且与他们认识的人里,白亦初似乎是那个最有可能的。

    但是他也不敢确定,白亦初没理由去做这些,甚至因为封池雪的缘故,对他十分恭敬。

    封池雪的成长一日千里,他没敢自视为她师父,只当作是平时对朋友的照拂,结果白亦初对他一口一个“师伯”地叫,见了和他交好的耿落也是尊称神君,谦卑极了。

    耿落当年前去请求封池雪的援助,她完全一个不理会的态度。她相中白亦初做徒弟,一方面是看中他的天赋,另一方面,便是他几乎可以做到和她一样的冷漠。

    突然找上她,告诉她雁攸的消息,是出于好心吗?

    雁攸其实也看不太透白亦初。

    他善心的时候有,假意的时候也有,行事毫无章法,因而滴水不漏。

    得了雁攸的一番分析,小落决定还是提醒云城他们一下,防备些总没错。

    依靠这五株昙仙树,进展实在是太慢,还是得另寻出路。

    几日后,白亦初单独见了云城,给他们提供一个思路,说让凤梧到精灵族去做内应。

    云城反对:“她一个凤族人,如何潜伏在精灵族?”

    白亦初不做解释:“她当然能做到。只不过,你希望她以哪个身份去呢?无论是凤梧,还是云杉,在炅徐灵主眼里,都是曾经的叛徒。”

    云杉两个字一出,云城落在白亦初身上的视线,隐隐带了些揣摩的意味。白亦初有能力知道,这并不奇怪,但他既然知道,说明很早就在留意他们了。

    “我不会让她以身犯险。”

    白亦初淡淡笑道:“她会去的。”

    说罢,便转身离开。

    既然云城不愿做出选择,那他为他们选一条路。

    一个月后,凤梧收到凤步涯的信,回到青鸾族主城。

    主城原名“昌明”,自叛乱一事成为废墟,凤步涯将在旧城附近重建之后,取名“来安城”。

    凤步涯在信中说,凤皇最近在暗中调查青鸾族。

    凤梧找到凤步涯,问道:“他当初虽同意立下协议,但难免怀疑,这不是很正常吗?”

    “他似是对云城在我们地界一事有所发觉,无论如何,你们小心些。不过这么件小事,不用你专程赶回来的。”

    “知道了,我们会留心的。”凤步涯信中说得那样简短,她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没想到就是简单的一个提醒,是她想多了。

    “凤倾言那小丫头还有半个月就要过她的下一个百岁生辰了,你既然回来了,若是不忙,就留下来陪她过完生辰再走吧。”

    凤梧笑道:“不忙的,我就是记得这件事,才赶回来的。”

    她先前得了云城许可,从昙仙树上取了一截枝杈,为凤倾言细细雕刻了一支发簪。

    现在只缺一样装饰来点缀,宝石对倾言来说有些俗气,她一直想不到用什么好。

    后来想起旧时的昌明城有一种时雨花,这种花自摘下后便不会谢,莹莹润润很有光彩,而且花香淡雅经久不散,一直很得凤倾言喜爱。

    此次提前回到主城,正好去昌明城找一找。

    来到昌明城,作为旧时主城,这里曾经繁华非常,如今一片荒芜。

    许是因为这里记载了曾经的惨痛历史,凤步涯重建主城时,没有选择这里,而是另外择了一处地址。

    时雨花本非凤族本土的植物,是当年有一位长老看着这花很是精致漂亮,特地为他夫人移植回来的。

    它对凤族的水土并不适应,那位长老花了很多心思,才在昌明城种成了一小片。

    如今昌明城已废弃,不知道那花还是否存活。

    凤梧来到旧时长老的府邸,到处都是断壁残垣,她细细翻找。

    路过一处院落,闻到有淡淡的花香,她欣喜地循着香味走过去,翻开碎石,虽未发现有幸存的植株,但找到一个裂开的匣子,里面的时雨花保存完好。

    凤梧小心收好,正准备离开,忽然听见凤步涯的声音:“凤梧,你来这里做什么?”

    她举起怀中的匣子挥了挥:“我来找时雨花,可惜它们好像都没能活下来。不过你看,也不是没有收获!你呢?你来这里做什么?”

    她瞧着,凤步涯的心情似不是很好。

    “有些想念他们,来故地看看。”

    这个“他们”,自然是已经故去的那些族人,凤梧了悟,识趣道:“那我不打扰了,我先回去了。”

    凤步涯却叫住她:“一起走走吧。”

    凤梧道:“好。”

    “凤梧,你前些年为青鸾族奔走的那些日子里,过得一直很辛苦,是不是?”她的努力,凤步涯一直有所目睹。

    回忆起过去,凤梧觉得,现下已经好起来了,才是最重要的,她笑着摇头:“还好,有信念支撑着,便不算辛苦。”

    凤步涯:“你倒是看得很开。”他问,“倘若,这个信念是假的呢?我是说,如果没有这个信念,你又会如何?”

    凤梧瞧着他那模样,似有些困惑,也有些忧伤,她不晓得凤步涯为何这样问,仔细想了想,回道:“或许会很艰难吧,不过再艰难也会有尽头,你看我们现在不是就很好吗?”

    不知道是不是得到了想要的回答,凤步涯不再询问。

    凤梧跟着凤步涯走遍了故城的每一处建筑,他一直沉默。

    偶尔停驻,脸上会浮现出对过往追忆的神情,困顿丝毫未有减少。

    凤梧想,凤步涯或许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问题。

    可她问起,他说:“忆起故人,有些难以释怀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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