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在仙界还未加速凋零时,明冥二府的来往也并不严苛。

    只要妖魅不谋害性命,众神偶尔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周麒自从接过冥府,每过一段时间,都要从西市搬走,以防有人察觉南山周家的奇异之处。

    在一个凉风染红枫叶的季节,周麒协同贾九四、翼鸣再次回到西市。那时的西市还做西州府。

    已经隔了近百年,此时这片土地正值战乱,物是人非,忘却都该忘了。

    三人驾着马车为了避开人间的战乱,从连绵的山腰翻过。一路上,不少车夫驾着车,打马疾驰而过。

    走到半山的开阔处,连绵数里的山脉深深浅浅映入眼帘。

    夕阳余晖血红,残阳红枫交相辉映,凋零的壮美与此刻的境遇交相辉映。

    路过的行人莫不停下脚步,驻足远望。

    翼鸣纵使看过天地蛮荒之间不少奇景,也被这番景象吸引。

    他扯住缰绳,将马车停住。

    “先生,山景不错,您下来瞧瞧。”

    周麒下车,翼鸣立刻端了茶水过来。还拿几包上路前特地准备好的小点心。

    两人说话的功夫,贾九四已经走得远远的。

    他受不了马车的颠簸仄逼,一停车,他便立刻下来活动身体。

    站在悬崖处,山风呼啸扑面而来。风中夹着一股微弱又纯净的气息。

    素日就喜爱莳花弄草的贾九四,无声无息的消失在悬崖边,没多久便出现在远处的山脊处,在层层叠叠的落叶间,他发现一株孱弱又奇特的野草。

    这株不知名的野草淹没在地上,只又几根光秃秃的枝条从地上的落叶的缝隙中伸出,上面的叶子已经被山野间的活物啃食干净。这些落叶虽然将它遮的密不透风,但好像也保护了它没有被连根拔除。

    虽说辨不出是什么品种。奄奄一息的它身上却有一股清净又浑然天成的灵气,凭着这几根仅存的枝条,艰难过活。

    贾九四有些不忍,小心翼翼的刨开枯叶。

    “纵使我能带你回去,往后还是要看你自己造化了。”

    周麒向来不喜魔魅,但这株植物身上的灵气纯粹,并不让人厌烦。也并未反对贾九四将他带回明府。

    翼鸣瞅了一眼这个光秃秃蔫巴巴的只剩几根杆子的野草,同贾九四打趣:“说不定是天上哪位宫里的野草嫌碍事给薅了。不小心落在山头,被我们特使当宝贝给带回来了。”

    贾九四道:“此物虽然孱弱,但不像寻常野草。起码灵气清净。这附近原先有过寺庙,许是受过几年佛恩加持的。”

    两人争论不下。光讨论这个光杆的野草的什么品种都从山上讲到山下。

    周麒不胜烦,瞅了一眼那株角落里被油纸包住的野草。

    “枝干像是牡丹芍药一类的。”

    周麒不了解花卉,但他因为幼时师傅宫里门前中了不少芍药牡丹。他看得多了,总是眼熟。

    贾九四对这个看法存疑:“牡丹植株高大,虽说品种有别,但根部粗大,木心是主要特征,方才我挖它出来,并没有看到。这根不过比平常的植株略大些罢了”

    这点翼鸣倒是和贾九四看法一致:“人间的花花草草我没见一万也见过八千,这株蔫草绝不像是牡丹之流。好些个牡丹芍药的枝条壮如小树一般,这草跟蒿杆子粗细差不多。”

    他还放言,要这野草是正儿八经什么品种,就请两人喝琼浆玉露。

    后来这株野草被带回周府,贾九四看它太弱栽在后院靠近明府的墙根,想着凭明府的灵力它能长得茁壮些。

    就这样蔫巴巴的过来几年,这株也野草终于缓过来劲儿了,后来又逢春天,它还歪歪扭扭抽了新条长了新叶叶。

    再后来它越长越大,翼鸣就请周麒和贾叔喝了仙酿。

    原来它并不是什么不知名的野草,而是一株野牡丹。

    虽不是什么名贵草药,也绝不是什么不知名的野草之流理。

    翼鸣输得彻底,费劲得了天宫仙酿。

    再过些年,这株牡丹渐渐长大,抽条,又憋了十来年,冒了它花生中第一个骨朵。

    这个骨朵又憋了几年,开出第一朵花,不是姚黄魏紫绿鄂之流的名贵品种,但这也够贾九四和翼鸣开心了好久。

    毕竟一晃都要百年了,它才开出一朵花来。

    不过后来它倒争气,花开的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繁茂。

    某一个平常的早上,翼鸣一下楼。发现三清堂里多了一个容貌艳丽的女子。

    翼鸣惊奇的一下飞坐在梁上。

    洛娘笑眯眯的仰着脸看他:“怎么,野草长大就不认识了?白看我开这么多年的花。”

    向来平静安静的周府,自从有了翼鸣和洛娘以后热闹许多。

    洛娘身子弱,又化人形没多久,大家都照顾她颇多。特别是贾九四,犹如长辈一样,还配了一个伶俐活泼的小姑娘照顾她。

    事情发生在一次变故。

    贾九四原来就有头风,头疾发作后难忍,最近越来越严重,夜不能寐,还经常忘记一些很平常的事。

    周麒给他配药,缺了一味叫做?草的灵药。

    本该是翼明去蛮荒之地采药。这灵药是长在少陉山的,后来少陉的?草灭绝,听说只剩蛮荒之地还有。

    洛娘自告奋勇,说要替翼鸣前去。

    翼鸣本该先去天宫送信,再去蛮荒采药。洛娘拦了采药的任务,冀明一想,这样给贾特使配药也能快些。便同意了她的提议。

    翼鸣细细交代了洛娘?草的模样,和蛮荒的路线,并且嘱托她找不到?草也没关系,一切自身安危要紧。

    他还同洛娘算了日子,他从天宫送信到回到周府,少说凡间也过了大半个月。此时如果洛娘采不到灵药,也该从蛮荒回来了。

    一切嘱托完毕,洛娘拿了束妖索,和明冥两府的令牌去了蛮荒。

    天宫和魔界,但凡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这令牌的主人是谁的。

    常言道,不看僧面看佛面,怎么也不会去难为到洛娘。

    蹊跷的是,直到翼鸣从天宫回到周府,并没有看到洛娘的身影。

    他还去了冥府,周麒一直在炼药,也未看到洛娘。

    翼鸣心道情况不好,不敢隐瞒,便将事情始末原原本本告知了周麒。

    周麒并未指责什么,只让他立刻去蛮荒寻了洛娘回来。

    半个月后,洛娘风尘仆仆的回到冥府。玫红色的裙衫带着污迹,裙摆处还稀稀拉拉勾破许多。但她眼神明亮,手中紧紧住着一个锦袋。不用想,一定是将?草带了回来。

    “先生我回来了!”洛娘手捧锦袋,屈膝深深一拜。

    “翼鸣呢?”周麒看她孤身一人,蹙眉问道。

    洛娘一愣,满目茫然:“我刚回来还没来得及见他。”说着将?草呈给周麒。

    周麒并未接过她手中的?草,只用如墨的双眼直直的看着她问道。

    “你可知你多久未归?”

    “回先生,应有二十来天吧。”洛娘犹豫的说道,她拿到?草就兴冲冲的来了冥府,并不关注其他。

    周麒眼神一暗,缓缓说道:“已经一月有余。”

    洛娘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这么久!我只当在蛮荒迷了一会儿路,耽搁了两天。怎么会过了这么长时间。”

    周麒认真看着她,道:“翼鸣看你未归,特地去蛮荒寻你了。”

    洛娘这才显出一丝担忧:“您的意思是他还未归吗?”

    周麒点头。

    洛娘心里慌乱:“我,我走之前他给蛮荒的路交代的一清二楚,怎么会有事。请问先生,他去了几日?”

    “十日。”

    “我去找他!”洛娘急急起身,哪知话音没落,便载到一旁晕了过去。

    再醒来已经是三天后。

    洛娘从床上醒来,屋子里安安静静,只有淡淡的草药味。

    她支着身体坐起,觉得浑身无力且处处都是疼痛的感觉。

    好一会儿才扶着墙从屋里出来。

    刚走两步听到贾九四说话的声音。听着像是从周麒书房传来的。

    洛娘不由自主的屏息,然后慢慢靠近。

    书房的门没有完全阖上。里面的说话的声音虽小却也听得清楚。

    她不敢靠得太近,只悄悄停在了不远拐角处。

    “洛娘身上好几处伤,应该是与异兽缠斗过,并不是她说的只是迷了路。她原本身体就弱,要不是凭着一口气,估计回不到冥府。翼鸣已经派多人去找了。天宫也传来消息,如果看到翼鸣会让他速速归来。”

    这是贾特使在说话。

    “你的病怎么样。”是周麒冷清的声音。

    “劳上神挂念,已经好了许多。”

    .....

    洛娘提心吊胆听了一会儿立刻回去了,她太过紧张,忽视了周麒根本没有询问过关于她的一言半语。

    后来,等洛娘的身体也恢复的差不多,翼鸣还是没有回来。

    她向贾特使打听情况,说是天宫的人在蛮荒找到了翼鸣留下的纸条:说他并无大碍,只是有要紧的事情要做,要上神不要挂念。

    洛娘开始心里还有些惶惶不安。后来见周麒也不再过问翼鸣的消息,好像真的相信他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做。

    渐渐周府也没有再过翼鸣。大家也只是偶尔提到他。

    后来,时间一长,好像都忘记了这么一个人。

    就在这样的日子里,周麒的起居慢慢开始由洛娘接手了。

    贾九四也习惯了洛娘做这些事情,两人有说有笑,配合默契。

    周麒偶尔会看见他盯着洛娘的背影出神。

    但是,这些连贾九四自己都未曾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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