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背后看着他们。

    从拿到那两本花名册之时,姬衔羽就察觉到了这一点。

    背后的人知道她的存在,也知道她会向小狐狸妥协,替他查明此事。从被拘困的魂魄,到暗格中的花名册,似乎都是那人精心设计好,想引导她一步步亲眼看见的东西。

    姬衔羽甚至怀疑,从小狐狸踏入锦州城的那一刻起,那布局人就已然发现了这位妖族的主。

    从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打定了要让她前赴锦州城的念头。

    那人足够聪明,也足够谨慎。

    若非她察觉角落暗格周遭灰尘密布这一细节,恐怕还发现不了那人的意图。

    姬衔羽不喜欢这种被监视,被窥探的感觉。若按照往常来,依着她的脾气,定然不会顺着那人的意思亦步亦趋地行事。最少也要把那暗处之人撕破脸皮揪出来,看看是谁敢这么算计她。

    可这一次,她身边还有宿无忧。

    轩辕坟最后的血脉不能有事,姬衔羽冒不起这个险。

    更何况,她也有些好奇,这布局之人为何先是向她揭露了风月楼的阴私,随后又在城中引出狂潮,似要推波助澜出多年前锦州城内的秘密。

    布局人煞费苦心,是为了让她看见什么?

    又为什么要让她看见?

    如姬衔羽之所料,洗碧果然向她展现了强烈的反对态度。这孩子向来做事谨慎,尤其不赞同帝女那些颇具挑战性的想法。依她所见,姬衔羽应该立即带着宿无忧返回上界,保证安全后再派人下来彻查。

    “虽说殿下一人独大,可白玉京也不是没有神族了,”洗碧指着那喷吐金焰的缝隙,神情终于显得有些激动,“十万群山中无数灵兽神禽,神域境内无数仙族神明。只要您一声令下,哪个胆敢违抗您?”

    “为什么每次都要亲力亲为?难道除去故人,这么大个白玉京就没有您能信任的下属了吗?”

    “有啊,”姬衔羽不紧不慢,“这不是还有你和朱红吗?”

    洗碧:“......”

    她知道,换而言之,帝女压根就不信任白玉京除她俩以外的任何神明,哪怕是那些贴身仙侍,又或者是隐约有升职成帝女助理趋势的空侯神君。

    统治者皆天性多疑,更何况现在的姬衔羽再无前辈们可依仗,只得自己担下神域之责。

    步步为营,也是难免的事情。

    望着姬衔羽那双平静的灿金色眸子,她微张着唇似想说话,踌躇半晌却还是没出声。许久,洗碧小声地说:“若先君与扶疏阁下知晓您现在如此,定然是要心疼的。”

    “没什么可心疼的,前半辈子享福享多了,如今也是我该得的。”

    姬衔羽似乎并不怜悯自己,语气也毫无波澜,只是敲了敲那道通往神域的裂隙,微微扬起嘴角:“去吧,别忘记给荒城传个讯息,告诉他们我过几日去看看。”

    “知道了,殿下。”

    洗碧眉目间忧虑不改,到底还是拗不过帝女那八匹马都扭不过来的性子,一步三回头地走进了神域裂隙之中。

    华光随裂隙缓慢闭合,神域壮丽的奇景湮没在客栈昏暗的烛火里。最后一丝光焰被吞没。

    姬衔羽那张清丽的面容,再度缓缓被隐没入了黑暗之中。

    她驻足于此,静默地望着神域裂隙消失之处,半晌无言,唯有指尖微微颤动半下。

    许久之后,姬衔羽转身靠在了锦绣软垫的红木椅上,抬手不紧不慢地给自己倒了杯清茶,声音平静:“还不进来,不嫌外边冷?”

    她声音平稳得半点波动都不带,空荡荡的室内一时间寂静几秒。

    几秒后,客栈房间的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红红的狐狸耳朵先行探了进来。

    宿无忧有点局促地晃了晃耳朵,趴在门边上小声说:“我,我可没有偷听你们说话啊!我就是回来早了,刚好听见你们好像在......在吵架?”

    “原来你的侍女都敢直接跟你斗嘴啊......”

    “洗碧与朱红都是自小被我待在身边的侍女,同我情同姐妹,”姬衔羽深深叹了口气,捏了捏鼻梁,“况且,我与她也并非吵架,只是商讨而已......罢了,我跟你解释这么多干什么。”

    “总而言之,我让她先回神域了。”

    宿无忧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小步从门外挪了进来。

    姬衔羽抬眸打量他几秒,见他神情并不愉悦,便明知故问似地垂眸,喝了一口茶:“不是去看那些人的热闹吗?如何这么早就回来了?”

    “热闹?热闹倒是热闹。”

    小狐狸厌烦地耷拉了眉眼,坐在床榻上,语气也蔫蔫的:“热闹了几个晚上,还以为有多大的进展。半点踪迹都没寻到,又有什么用?”

    “这也是难怪的事,”姬衔羽不紧不慢地敲了敲桌面,“那伙人本就是官府派来遮人耳目的,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真去寻找苑棠。”

    宿无忧微微怔愣,似乎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官府?遮人耳目?为何遮人耳目?”

    姬衔羽抬眼望着青年怔愣青涩的模样,眸光微微黯淡下来,这次却并未开口替他解释。

    “你生错了时候,宿无忧。”

    银发的帝女移开了眼神,不再看他,反而答非所问道:“如若你早生两千年,这些事情轮不到我来教你。有人比我更擅长教导,也有人比我更精通三界轮回,制衡之术。”

    “宿无忧,你实在是生错了时候。”

    妖族的二公子听不懂姬衔羽的话。

    可妖族兽类嘛,对生灵的情绪,总是分外敏感些。

    宿无忧总感觉,虽然姬衔羽此刻面无表情,说出的话也轻飘飘好似只是个玩笑。

    但这位帝女,似乎,好像,其实是很伤心的。

    那冰冷的哀戚宛如远古茫远的冰河般漫过她的口鼻,漫过她的身心,埋葬了无数千年前的故事与秘辛。遗留下来的只是钢铁般冷硬的脊背,似能承担其三界六道无数轮回的命运。

    *

    一晚无话。

    宿无忧怀着满腔忧虑心事,被姬衔羽打发回了隔壁房间。

    他躺在榻上,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脑子里一会儿是苑棠坐在包厢内,眺望窗外大红棠树的场景,一会儿又是姬衔羽淡淡垂下的眼睫与微抿的唇角。

    宿无忧人如其名,无忧无虑了八百年,心中哪里揣过这么多事情。

    这小狐狸跟烙饼似地在床上翻滚,一直熬到后半夜,才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地睡着觉。

    睡了没多大一会儿,他就听见有人敲他房间门。

    咚咚咚,咚咚咚,很有节奏感。

    宿无忧骨子里还带着纨绔脾性,蓦然被打搅了睡意,那是满肚子的气。

    他刚想翻个身把枕头盖在头上,索性不去管敲门声,忽然一个激灵想起来,自己此刻是在锦州城的客栈房间,不是在妖族领地内。

    更何况,现在是大半夜,谁会来无缘无故敲他房间的门?

    脑子这么一转,宿无忧登时就被吓清醒了不少,翻身一骨碌就坐了起来。

    房间里烛火早就熄了,周遭黑漆漆一片,寂静之中唯有咚咚咚的敲门声在响,而且响得锲而不舍。

    宿无忧脑子里飞速滚过昨日徐老鸨那被拘了魂的惨样,惊恐得连大气都不敢喘,直直地坐在床上盯着房间门看,恨不得把自己就地化为一座雕塑。

    大抵是这几日见刺激场面见得太多,小狐狸的警惕心是一天更比一天高。

    下床去门口查看情况?不不不,他是绝对不会下床的。

    今天就算姬衔羽来了,也别想让他从被窝里挪出半步来。

    绝对的死寂之中,门外的东西耐心逐渐被耗尽,敲门的动静也越来越激烈。宿无忧甚至感觉,整个门板都在被那东西拍得晃晃悠悠,好似马上就要崩毁破裂。

    小狐狸感觉自己的心脏,也随着门板子晃晃悠悠,颤颤巍巍,已经吊在了嗓子眼里。

    那一刻,宿无忧已经下定了决心。

    只要那东西敢进来,他就敢变回大狐狸本体放声尖叫......然后把姬衔羽给引来。

    他打不过,堂堂神域的帝女还打不过吗!!!

    当然,宿无忧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开始本能地信任、乃至依靠姬衔羽了。在无比的紧张与恐惧中,他听着那激烈的敲门声雨点般密集地搭载门板上,叮叮当当响了半天,终于停了下来。

    就好像,门外那东西终于意识到,宿无忧不会给它开门。

    寂静的夜里,宿无忧把狐狸耳朵竖得高高。

    他听见门外的东西似乎停顿了几秒,转身时有粗糙布料摩擦的声音,拖沓的脚步也沉重又粘腻,好似被操纵的木偶般动作僵硬,抬不起脚。

    几秒后,门外响起了轻微的刺啦刺啦声。

    那声音很奇怪,宛如有人用足底拖着冷硬的木屐在地上剐蹭,粗粝得听着让人头皮都发麻。

    宿无忧呲牙咧嘴,却不得不努力屏息凝神,侧耳倾听。只听那古怪的剐蹭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最后好像彻底消失在了走廊里。

    更诡异的是,这般大的敲门声,这般寂静的夜,那东西竟然没有惊醒哪怕任何一个人。

    就好像除了宿无忧以外,再无人能听见这夜半可怖的剧烈敲门声。

    就好像,这一场噩梦般的场景,只为他一人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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