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有孕的消息很快就传进了白玉京正殿。

    彼时正是神域诸神议事之日。据闻,听说这个消息时,向来沉稳自持的帝君难得慌了神,提前结束了那场议事,紧赶慢赶从白玉京议事之所冲了回来。

    他来得及,披了一身寒风,满身帝王冕服还没来得及换,直直地进了帝后寝殿。

    连礼仪都顾不上周全,掠过眼神各异掩面偷笑的挚友,直接单膝跪在了夫人的床榻前。

    开创万界神域的帝君姬涟哪里还有往日的稳重,一张俊脸上尽是惊喜与紧张的神色。他小心翼翼攥着夫人纤细的手,连声问道:“阿笺,你现在怎么样?冷不冷热不热渴不渴累不累?”

    “是我不好,若是我今日......”

    “够了你。”

    阿笺神情无奈地推了推他凑上来的脑袋,绝望地叹了口气:“都说了我什么事都没有,那些家伙紧张也就算了,你还过来凑什么热闹?会议可开完了?”

    “提前结束了,”姬涟摇摇头,璀璨金眸怔怔地望着她未显怀的腹部,一副想上手摸又不敢的模样,“我......我急着回来看你。”

    他长长的银发尚带着夜露般冰凉温度,被阿笺挑在掌心缠绕也不生气,只是贴着她手掌谨慎探查了半天,起身出门就把那些趴门缝听墙角的老朋友们给扯进来了。

    寝宫内下人尽数屏退,偌大的寝宫里只剩下这几位老熟人大眼瞪小眼。

    无定尊此时还死死闭着眼睛,都不敢看有孕了的帝后。

    宫内静默半晌,颜相逢实在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

    “瞧你急的,不知道的还以为魔族又打过来了,”妖神眯起上挑的凤眸,笑嘻嘻地调侃道,“阿笺怀孕了,这放眼四海八荒也稀奇得紧,你们俩还怪有本事的。”

    说着,她还伸腿踹了无定尊一脚:“闭什么眼睛,这时候你倒遵礼守节起来了?”

    旁侧的陇春轻轻推了她一下,眼里也是遮掩不住的笑意:“好啦,今日可是个破天荒的好日子——咱们可得好好喝一顿庆祝一下。”

    姬涟俊脸难得微红,竟是紧张又欢喜,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坐在床榻边挨着帝后,滚金边的冕服垂在地上,弯起的眉眼里尽是温柔小心:“是要好好庆祝一下。”

    “五百年前,骨在白玉京都广山后埋了几坛好酒,今晚便挖出来吧。”

    司命上神立在窗旁,雪色衣襟倒映在阳光里,宛若雾海终年不散的长雾。

    他眼眸也是雾蒙蒙的湛灰色,柔和又神秘,其中宛若倒映星图幻影,看得清命运长河中每寸波澜。

    司命话音刚落,一旁立得板正好似罚站般的无定尊就啧了一声,满脸偷藏佳酿今天要被众人瓜分的不满。

    见此状,旁边几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祸害更兴奋,颜相逢更是拍案而起,表示今天要好好跟无定尊比一比酒力。

    “上次不是也说要喝倒无定吗?”旁边的阿笺点着颜相逢的鼻子笑,“后来怎么样,还不是被人家压了好几坛酒,趴在都广山上睡了一天一夜?还比?”

    “那肯定是他作弊了!一定是陇春帮他了!”颜相逢不依不饶,蹭到笑得坐倒在一旁的陇春旁边,指控道,“阿春阿春,这回你不准帮他!下次我分你几个水灵灵的小帅哥!”

    陇春上神笑着拿甜果子丢她,无定尊的脸黑得好似锅底灰,半晌磨着后槽牙狠狠冷哼。

    正当寝宫内闹作一团之时,帝宫外传来鸡飞狗跳劈里啪啦的噪音。

    忙乱之中,似还有人扯着嗓子大喊:“阿姐!!阿姐你怎么了!!阿姐啊啊啊!!”

    一听这撕心裂肺的惨嚎声,阿笺喝桂花茶的动作都停了几秒。

    颜相逢搂着陇春干嚎的声也停了。

    一屋子人面面相觑。

    司命这时才“啊”了一声,恍然似地拍了下掌心,笑眯眯道:“刚刚忘记告诉你们了,我把丹朱也叫来了......”

    无定尊脸黑沉得越发显眼,陇春小声哎呀了一句。

    可惜她这一句“哎呀”还没落地,门口早已旋风般刮过一道鲜艳夺目的身影。

    丹朱抬腿就冲进了帝宫,以一个相当流畅标准的姿势滑跪到了阿笺床榻边,上来直接把旁边围着的众人全挤走了。

    就在他旋风般冲进帝宫的霎那间,姬涟刷一下子抽回了抚摸阿笺腹部的手。

    俩人骤然间板板正正地坐好,好似要等待检阅似的。

    然而,神域帝君到底还是慢了一步。

    滑跪到阿姐面前的丹朱猛地一抬头,刚好看见帝君与帝后温存缱绻的互动,眼中登时闪过三分悲凉三分震惊与四分看见猪拱白菜般的震怒。

    ——“阿姐!!!”

    惊天动地的一声嚎叫冲出帝宫,惊飞了一群无辜飞鸟。

    那天,半个帝宫的人都听见了堂堂丹朱撕心裂肺的惨嚎。

    *

    万物有灵,天地化生。

    建木与丹朱,皆是世界意志天地孕育的神物化身,血脉极近。

    只是建木为支撑三界的神木,性子最温和良善。丹朱却为凶兽孽神之身,脾性乖戾肆无忌惮,热衷于四海八荒各处闲逛,不受天地管束。

    他俩当年在轩辕坟成长,同颜相逢更是自小相识,打闹嬉笑了几百年。

    这样无忧无虑的生活,一直持续到神魔之战打响,姬涟前赴轩辕坟寻求助力与同盟。

    那场战役持续百年,四海八荒三界六道尽被战火席卷屠戮。阿笺可与天地万灵沟通,在战火之中亦能保规则持续运转,为神族阵营提供了极大的帮助。

    在战役中,两人的关系也越发亲密,渐生情愫。

    阿笺与姬涟互通心意时,丹朱还在跟无定尊斗嘴打架扯头花。

    丹朱最瞧不起循规蹈矩严厉正直的死木头,无定尊则厌恶丹朱的放荡不羁与任性。两人天性便不对付,

    相见就开始扯头花。

    这一扯头花就扯一天,旁边还有两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上神和稀泥,最后总是阿笺和陇春一手拉一个,才把他俩拉开。

    丹朱人菜瘾大,被阿姐搂着往后扯还滋儿哇干嚎,一副受了欺负的模样。气得无定尊恨不得在他的鸟脑子上开个瓢。

    当然。

    在知道姬涟偷偷摸摸拱了他的大白菜阿姐之后,丹朱针对的对象又多了一个人。

    神魔之战延续百年,百年后战争平息,魔族被驱赶至大荒深处。

    姬涟创立了辉煌宏伟的神域,并以此巩固三界六道四海八荒的秩序。众上神皆有职务责任,至此海内平定。

    唯有丹朱不喜神域严格的管束与礼仪,下界于四海八荒中任意遨游,再无困束。

    他上一次回神域,还是在帝君帝后大婚之日。

    年轻的神祗抱着华服璀璨的阿姐哭得撕心裂肺,嗷嗷叫着不肯把阿姐送到姬涟手上,还啜泣着表示自己要抢婚,把阿姐抢回轩辕坟。那日脾气不错的姬涟都哭笑不得,还是颜相逢他们七手八脚把丹朱扛走,这才让典礼顺利进行下去。

    现如今阿笺怀了孕,丹朱就更不肯再轻易放过那几个上神。

    ——这一下午,几位正经八百的上古神族别的没干,光互相指指点点撸胳膊挽袖子准备干架了。

    不过架肯定是打不起来,顶多也就过过嘴瘾口嗨几句。

    这可是白玉京,神域皇权的至高点。

    今天上神在帝宫里打起来,明天神域里众说纷纭就有八百种小道消息传出去。

    阿笺笑着望他们几个打打闹闹,脸上露出了些许疲色。在旁边等机会等半天的姬涟立即动手,借口让他夫人好好休息,把那几个跺脚吵得最欢的全都撵出了帝后寝宫。

    大门砰然一关,把阿笺无奈的笑声关进了屋内。

    丹朱跳起来扑在冷冰冰的大门上,哀嚎怒骂姬涟拱白菜不算还要独占他阿姐。可惜姬涟眼疾手快往门口丢了好几个法阵,活生生把寝宫大门给封死了。

    年轻神祗的哭号声震旷野,身后一片故友面无表情观赏他淋漓尽致的演技。

    司命抱着臂膀看了一会儿,默不作声转身就走,被颜相逢一把拉住:“哎,干什么?这就走了?不看热闹了你?”

    “看啊,这不是还早吗?”

    司命弯着眉眼,指了指都广山的方向:“还不快去把无定藏的好酒挖出来?今晚不是说要喝趴他吗?”

    寝宫内。

    姬涟重新坐回妻子的床榻边,自觉地替她剥果子吃,眼中的笑意却掩盖不住。

    阿笺看他好笑,忍不住上手推搡他一下:“这般高兴?连事务都不处理了?”

    “嗯,陪你。”

    姬涟金眸里亮晶晶的,好似又回到了年轻时意气风发的时候。

    他剥出的果子形状优美,圆溜溜盛了一水晶碗,乐滋滋地递到了妻子面前。

    趁阿笺吃果子的功夫,姬涟小心翼翼地俯下身,探听她腹中胎儿的动静,轻声问:“阿笺。”

    “嗯?”

    “你觉得,是男孩还是女孩?”

    阿笺好笑地望着自己的丈夫,眼神里带着柔和的涟漪与波光:“男孩便是神域的太子,女孩便是神域的帝女,生来便能得万千宠爱,继承大统......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

    姬涟小心翼翼地攥着她的手掌,眼神期待又紧张:“女孩乖巧,脾气又好。再者,此子继承了你我之血脉,如果是小帝女,说不定会很像你。”

    “嗯,是啊。”

    帝后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抚摸着自己未显怀的腹部,眼底也流露出欣慰与不安来。

    “只可惜,大荒近些年不算安分。”

    他们都知道,魔族并不甘心屈居于大荒之内。那些元气大伤的古魔隐藏在黑夜与暗影里,谋划着一盘更大的棋局。前些日子,轩辕坟族长的小女儿莫名奇妙失踪,最后的足迹竟在大荒边境。

    近些天,荒城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只求顺利救出轩辕坟二小姐。

    闻言,姬涟的目光也微微暗沉了下来。

    他垂眸安抚性地轻拍妻子肩膀,似沉默了许久,这才缓缓道:“不必担心,会没事的。”

    “会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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