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回东方晔这边,他带领师弟们返回镇上,官府那群人见他们空手而归好一番阴阳怪气,尤其是那县丞。

    县丞与知县二人,一个唱白脸一个黑脸,话里话外赶他们走。

    几十年来,太清在凡间活动频繁,于民间颇有威望。各州府对仙门插手凡间事务一直不满,只是玉京那边始终不做声他们也只得忍让。

    结果就是,近几年以太清为首的仙门势力飞速扩张,在一些地方的话语权甚至超过了官府。

    众人憋了一肚子火回到客栈,几个师兄弟聚在一起痛骂狗官,东方晔独自出门,一条灵鱼落在他肩头,乃是太清密函。

    上书:铜陵山,速去。

    起卦,上巽下兑,爻辞六三。风雨欲来啊。

    第二天,胡梨起了个大早,见季轻英还躺在地上,想到她身上的伤,那该死的同情心又开始泛滥。

    斟酌片刻还是开口:“我要出门,你别躺地上了。”

    她一面说一面近前,待看到季轻英泛着青灰如同死人一般的脸不禁吓了一跳,再一探鼻息,果然毫无生气。

    胡梨一时手足无措,赶紧给她扶起来输点灵力再说,片刻后季轻英的脸色竟有了好转。

    一炷香后,季轻英总算醒了,她倒还镇静,显然不是第一次碰到这种状况。

    胡梨刚想细问,季轻英却先开了口:“麻烦胡姑娘一件事。”

    “什么事?”胡梨问。

    季轻英闭了眼,像是倦极,胡梨又给她输了点灵力。

    季轻英睁开眼,说:“我这副肉身需要灵力维续,劳烦胡姑娘替我买几只灵翀来。”

    灵翀是一种灵鸟,对修士能短暂提升灵力,对凡人能延年益寿。早年间灵翀被大肆捕杀几近灭绝,也就这几年太清管得严才好些。

    搁别处敢买卖灵翀,前脚付钱后脚就要进太清水牢,但在铜陵山嘛,这玩意儿是个药铺就有卖。

    也是情势逼人,季轻英本不愿拜托相识不久的胡梨,连如何威逼利诱的话术都在肚子里琢磨好了,没成想胡梨一口答应下来,十分爽快。

    “等着!本姑娘去去就回。”说完便风风火火的去了。

    到了街市,胡梨一口气把所有药铺里的灵翀都给买了下来,从最后一间药铺里出来,她身后已跟了十几个拎笼子的、推车的伙计,药铺掌柜一叠声地在她身后送行。

    一时间所过之处,行人无不驻足避让。

    空气里满溢的都是灵气,深吸一口气,嚯,街头行乞的驼子背也不驼了,聋哑的老太开始当街讲相声了,瘸子把拐一扔翻起了跟头,引得众人是连连叫好。

    胡梨瞧他们耍把戏,心情大好,坐在软轿上一边哼着歌儿,一边看热闹。正瞧得兴起,迎面走来一人,叫她扬起的嘴角瞬间垮了下去。

    是那冤魂不散的臭道士东方晔。

    胡梨往他身后看去,只见他一人,却又觉得暗处还藏着一群道士在等着她。

    而东方晔明明也看到她了,却把路让了出来。

    众人走了一阵,街头巷尾也不像藏着人的样子,胡梨回头一看那东方晔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一开始胡梨只当他是同路,行了一段路,见东方晔仍跟着他们。

    胡梨吃过他一回亏,心知不是东方晔的对手,悄声嘱咐抬轿的伙计绕远路。又吩咐两个伙计带几只灵翀先回客栈,自己则坐着轿子带着余下的人慢悠悠乱逛。

    他们一行人本就势众,走到人流密集处少两个伙计根本看不出来,倒也把东方晔给瞒了过去。

    那两个伙计人还算机灵,腿脚也快,赶回客栈后送到后厨。

    这俩人都是药铺里打下手的,煎药熬汤不在话下,胡梨预先付够了银钱,他二人自是尽心尽力,亲自照看着炖了锅浓汤给季轻英送了去。

    推开房门见地上直挺挺横着个女人,俩人俱是一惊,再一瞧是个死人。两人琢磨起来:“贵客只让咱俩伺候着用药,也没说伺候的是个死人呐。”

    另一个道:“甭管了,九十九里铺的规矩,人出钱咱办事。这女人一看死了有些日子,尸斑都出来了,扯不到咱俩头上。”

    俩人一合计,一个掰嘴一个端碗,硬是一滴汤没漏全给季轻英灌下去了。

    汤一碗碗灌下去,很快就见了底,季轻英身上的尸斑逐渐褪去,继而透出肌肤的底色。

    莹莹若初雪,皎皎如新月,又过一会儿两人再看,她胸口起伏竟有了呼吸。

    这二人看得痴了,像是怕惊扰到这芙蓉花儿一般的美人,不自觉的都屏息凝神。

    以至于待季轻英一睁眼便是两个陌生男子痴迷的脸,她右手使一招回风拂柳,只听“啪”地一声,两人脸上都多了一个掌印。

    若是胡梨在场定要喝一声彩,那二人分居她两侧,而季轻英只一掌不偏不倚,叫他二人脸上同样的位置多了一个掌印,怎能不妙哉?

    骤然挨了打,那两个伙计甚至没看清人家是怎么动的手,自然明白厉害赶紧讨饶。

    季轻英虽不得动弹,但耳识始终清明,知道这两人是胡梨派来的,小施惩戒便了,却不知此时胡梨在何处。

    “派你们来的那女子现在何处?”

    两人对视一眼摇了摇头,一人上前道:“原本我们一行都快到客栈了,那位贵客突然调转方向,总像是……像是在躲什么人。”

    另一人点头:“对哩,当时我走在后面,的确有个白衣服的道士一直跟着。只是那会子街上人太多,我也保不齐人是干啥的,就没吭声。”

    季轻英心知不妙,那东方晔已经找了上来,而再想多问一些那两人又频频摇头,季轻英只得将他二人打发了。

    她简单收拾下正要出门,客栈小二却突然奔了过来,气喘吁吁地说:“姑娘,不……不好了,跟你一起的那位姑娘在街上和一个道士打了起来……”

    季轻英问:“他们人呢?”

    “被铜陵卫带走了,现在在金石院地牢里。”

    季轻英不敢耽搁立即动身前往金石院,本以为只有胡梨和东方晔两人,没想到还有一群吵吵嚷嚷的商贩。

    季轻英一问才知,起初胡梨察觉东方晔跟踪,便悄悄让伙计分批离队带着灵翀去客栈,自己拖延着,可东方晔哪有那么好糊弄,当下就要抓那几个伙计,胡梨自然不能让他得逞。

    这俩人话不投机半句多,动起手来街边的商贩行人都遭了殃,能在铜陵山这地界开店的多少都有些手段门路,见人闹事纷纷带人抄家伙。

    一来二去就变成了群殴斗狠,其中还有不少浑水摸鱼的——同行之间原本就有私怨,趁乱把人店子砸了。

    等铜陵卫赶到场面已经十分混乱,不少人啊妖啊怪啊都挂了彩。

    几波人谁也不服谁,领头的铜陵卫直接快刀斩乱麻全抓起来了事。

    季轻英付完赎金被领去签了一堆文书,一通手续结束,胡梨和东方晔二人已在外等候了。

    像是没料到季轻英会连带赎自己,东方晔显得十分不自然,想要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样子。

    胡梨老大不乐意,她额角肿了一个包,身上也受了些皮肉伤。但东方晔也没好到哪里去,他左眼挨了一拳,此刻肿的老高,胸前还有一个脚印。

    季轻英没忍住笑了出来。

    “笑什么!”东方晔瞪她,瞬间又变成以往趾高气扬的模样。

    季轻英摇摇头,放过去,她定要说两句酸话激他一激,死而复生后,或许是她有意舍掉了自己的心,现在的季轻英对向商陆报仇以外的事都提不起兴致。

    见季轻英要走,东方晔忽然正色道:“季轻英,你知道我来的目的。”

    季轻英冷冷地看着他,并不搭腔。

    眼见气氛不对,胡梨挡在季轻英身前,愠道:“人家刚刚救了你,你就要抓她去太清,要抓她先过我这关!”

    季轻英看了胡梨一眼,微笑起来。转而望向东方晔:“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金石院附近正好有间酒楼,三人上了二楼,坐在靠窗的角落。

    东方晔道:“中原仙门已认定岭东周府灭门,骏河左家庄庄主遇害与你有关,再加之……”

    他顿了顿,瞥了一眼胡梨。

    季轻英笑道:“无妨。”

    “再加之,临仙道观的观主连同龙城山庄的少主极力主张重启三界会审,重审当年一心观一案,你这次是非跟我回去不可的。”

    许是念着季轻英方才仗义疏财,东方晔主动请了这顿饭钱,季轻英知他恩怨分明,轻易不受人恩情,是以出言相劝。

    如今的临仙道观就是过去被灭门的一心观,事情都过去七年了,突然闹着要重审多半另有图谋,不过是借着周府灭门和左家庄的事好发作罢了。

    季轻英道:“多谢你美意,待此间事了,季轻英自会前往太清认罪。”

    “要多久?”

    “多不过三日。”

    “好。这几日我会与你同行。”

    季轻英笑起来:“实在犯不着,若我死了,你带我尸体回去,想来你师父也不会怪你。”

    胡梨起初听得云里雾里,她生在青丘长在青丘,化成人形也不过几十年,开蒙则更晚,于凡间这些什么岭东骏河,庄啊观的一概不知,自然也不知晓季轻英的过去。

    可以说季轻英是她入世认识的第一个人,这两日相处下来,她早把季轻英当作了朋友。

    初听她说去太清认罪,见她面含微笑,以为不过是打打屁股,饿几顿肚子之类。

    此时听她说什么死不死的,胡梨才明白过来,她一拍桌子,叫道:“姑奶奶我不同意!”

    东方晔嗤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跟我没关系,这女人归我胡梨罩的。”

    季轻英:“哦?”

    东方晔上下打量她罢,向季轻英道:“季师叔竟混到这地步了。”

    这人平日里一口一个季轻英直呼其名,每每尊称她季师叔都是被惹得恼怒至极了,这是把对胡梨的怒火撒到季轻英头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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