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老刘说,今天瞿自杨还一直跟着你回来?”韩至风夹了一筷子炒虾给宝贝女儿,语气听起来不大高兴。

    “唔。人挺圆滑。”韩露芙偷眼看了看父亲的脸色,没敢多说话,赶紧夹了虾到嘴里。

    “我跟你说啊,可小心着点那小子。整天靠着那张脸哄东暖西的,这金陵城大半的富家小姐都给他迷得五迷三道的。”韩至风盯着她,神色严肃。

    “毕竟我的女儿这么美,”他又继续说,“可不能被那猪给拱了。”

    韩露芙差点喷一口虾。

    “爸……”

    “怎么?”

    “……没事。”

    “离那臭小子远点,听见没?”

    “知道了……”

    回国没几天,韩露芙就被邀请去了苏家的接风宴会——这次同她一起回来的还有苏家小儿子苏泽。

    平日里她是不参加这些聚会的,只是这次好友苏槿想拉她一起看看南京女子中学新来的段老师,韩露芙才答应了。

    丁香紫的钩花蜀锦旗袍恰好合身,韩露芙低头又整理了一下裙摆,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下了车。

    苏府的大门敞开着,她一眼就能看到里面院子的人们。

    里面站着不少金陵城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和小姐们,吵吵嚷嚷的,只有一个人的军帽在里面显得尤为突出。

    是瞿自杨。

    韩露芙踏进苏府,发现他正被几个小姐围着,不知在笑闹什么。

    韩露芙想起父亲的话,不禁哂笑,扭头去找苏槿了。

    那边的瞿自杨却像是感应到什么似的,转头抬眼望去,却依然只见韩露芙飘扬而起的发尾。

    他下意识抬手揉了揉鼻子,又被那几个烦人的小姐拉回去讲话了。

    “怎么样,露芙,段老师很温文尔雅罢?”苏槿拉着韩露芙问,脸上现出羞涩的神色。

    “啊,嗯……”韩露芙心虚又敷衍地应了两声。

    方才吃中饭是观察那位段老师的最好时机,可惜她几次抬头看他都正撞上坐在段老师身旁的瞿自杨的目光,随后瞿自杨就跟雷达似的盯着她不放了,那目光过于炽热,不仅要把她给灼熟了,还招来了先前几位围着他的小姐们略显不满的目光。

    想讨好我,也不是这么着的呀?

    韩露芙在心里暗自叫苦,只好埋头苦吃,可是旗袍有些紧,她也不敢吃太多,只能慢慢地抠汤包,抠了一整个酒席……

    反正是没敢再抬头往那边看一眼了……

    除此之外,她只记得段老师戴了一副银边眼镜,白白净净的,轮廓看着挺清秀的,也能算得上斯文吧。

    “阿槿,你的眼光我放心!”

    想了半天,韩露芙只能憋出这么一句话。

    “我就说嘛!”苏槿嘻嘻笑着,“晚上还有他们说的聚会,你也来陪陪我!给我创造一下机会嘛……”

    可恶,原来在这儿等着……

    韩露芙向来不喜这种场合,但为了苏槿,她还是答应了。

    “真拿你没办法……”

    到了他们选的大酒楼,就有好几个公子哥想请她跳舞,那眼神都快黏她身上了。

    她只好笑笑说喝了酒头晕,不跳了,然后忙不迭跑到了顶楼的大天台。

    没想到上面早有人了,那人手里点着烟,微弱的火光照亮了他的小半边侧脸。

    他的鼻梁直挺又高耸,脸型线条流畅又利落地在下巴收起一点棱角,眼神很深,看不透情绪。

    瞿自杨。

    他很快就察觉到了有人在看他,旋即迅速地转过头来,脊背绷直。

    “谁?”

    韩露芙原本想转身就走,但刚刚的那个瞿自杨看起来冷峻又沉默,和之前的圆滑又自信的那个瞿自杨好像有哪里……不一样。

    她说不上来,但她就是能清楚地感觉到不同。

    鬼使神差地,她迈步向他走去。

    “我,韩露芙。”

    “噢……是韩小姐。”瞿自杨低低地笑了一声,随手把没抽完的烟扔在地上踩灭了。

    他的脊背慢慢放松下来,懒懒地靠在背后的石质栏柱上。

    “韩小姐怎么上来了,您应该有很多人请跳舞来着。”

    四周只有几盏灯发出的零散的昏黄色灯光,照在两人之间。

    “喝了点酒,上来吹风。”韩露芙也靠在了栏杆上,抬眼打量眼前的人。

    可惜他又变回了那副圆滑世故的样子,眼里正噙着笑意看她。

    “噢……我知道了。韩小姐大约是不喜欢那帮人罢,害得韩小姐才喝了半杯红酒就要上来‘吹风’。”瞿自杨一边揶揄地笑着说,一边脱下了军装外套。

    韩露芙被他说中,愣了一下,下一秒就猝不及防地被一阵温暖覆盖住了。

    “你——”

    她下意识地退后半步,伸手想把他的外套甩开,却被男人沉稳有力的手按住了肩膀。

    “别动,韩小姐。”

    他低头,她轻颤的睫毛和粉嫩的唇瓣就映入他的眼底。

    “晚上风大,您又不听我的劝告,还是穿得这么单薄,我只好亲自给您披了。”

    听起来还挺好心。

    但韩露芙听得耳朵不自觉地红了,她一时又羞又恼,挣开了他的双手,抬眼看了他一眼,瞿自杨的眼睛倒是清亮,看起来很无辜。

    韩露芙自觉斗不过这种情场高手,只好转身就走。

    “韩小姐去哪?”他朗声问。

    “不劳瞿少校费心,我不吹风了!”

    韩露芙裹着他的外套,头也不回地“哒哒哒”下了楼。

    男人的体温还结结实实地覆在身上,那阵淡淡的烟草味还萦绕在鼻间。

    韩露芙站在金碧辉煌的酒店走廊里,伸手碰了碰脸颊。

    “该死……”她喃喃着,身后又传来了军靴沉闷的踢踏声。

    “韩小姐,既然不吹风了,那可否看在披了我衣服的份上,赏脸与瞿某跳一支舞呢?”

    瞿自杨也跟着她下来了,还对她发出了邀约。

    他还敢提跳舞的要求?这登徒子!

    韩露芙愤愤地想,“哗”地一下抖下他的外套,转身一把扔了过去。

    “谁要披你的外套了!”

    她扔完就跑,像生怕瞿自杨追上似的。

    “唉……”瞿自杨轻松地接回自己的外套,无奈地笑了笑。

    沈静荷正在走廊边的卫生间里,听到了瞿自杨和韩露芙的对话,眉毛拧成一团。

    瞿少校在追韩露芙……?可她不是才刚回来吗?这就搭上瞿少校了……

    沈静荷迅速往外边看了一眼,瞿自杨还站在外面,拿着外套出神。

    “哎,这就急了。”瞿自杨自语道,然后含糊地笑了一声,单手夹着外套向大厅走了回去。

    沈静荷知道自己嫁不了瞿自杨,但是她的确看不得他去追别人。

    自己够不上的人,却要跟在别人后面,想想都难受。

    她垂头盯着洗手台看了好一会儿,深吸一口气,苦笑着走出了卫生间。

    韩露芙还在气头上,正闷着头往前走,不料却撞上了拐角走出来的一个人。

    她一头撞上那人的下巴,那人立刻吃痛,“嘶——”了起来。

    “哎?不好意思啊!……”她惊愕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便是那人的一副银框方镜,正是段景文段老师。

    “段|□□,这……哎,都怪我没看路……”

    “真对不住,您没事吧……?很疼么?”

    她连连道歉,段景文只摆了摆手,定睛一看,发现是那位韩露芙小姐。

    她眸如秋波,脸颊微微泛红,正焦急地看着自己。

    段景文心下一动,说:“韩小姐,不妨事的。”

    “那就好……”她明显松了一口气。

    段景文四下张望了一下,轻声道:“那个,韩小姐,您知道卫生间在哪吗……?”

    韩露芙这才想起抬头看看周围,四面都是豪华的长走廊,她还真认不得路……

    这不,还撞上另一个不认识路的……

    段景文见她半晌没应答,脸上还浮出为难又迷茫的神色,不禁笑了出声。

    “韩小姐,要不我们一起走走吧?看看能不能找到。”

    韩露芙见他神色认真,也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他们两人便开始一起走起来,段景文起头问她:“韩小姐在英国呆了多久?”

    韩露芙:“快两年罢。后来又在法国呆了三年……段老师也在外国呆过么?”

    段景文:“在法国呆过一阵子,勤工俭学,学了点法文。”

    韩露芙:“好厉害!但段老师回来还是教了国文啊。”

    段景文:“嗯,我还是喜欢国学罢。但国外的许多思想确实是很先进的,值得我们学习,我也希望将这些融入国文中教授给学生们。”

    韩露芙点了点头,心想苏槿的眼光确实不错。

    段景文:“韩小姐学的什么?”

    韩露芙:“啊,我学了英语和法语,打算回来去应聘南京女子中学的语言教师,再不济也能去报社做点翻译罢——”

    段景文闻言朗声笑道:“韩小姐这样人才,我们中学应该还不至于不识泰山。”

    “过誉了,段老师……”

    韩露芙羞涩地笑了笑,她其实不太习惯被人夸赞。

    两人又东拉西扯地聊了些在欧洲时见的趣事,却听前方有悠扬的舞曲和笑闹声传出——他们无头苍蝇似的乱走,倒走回了大厅。

    他们继续笑着回到大厅 ,段景文去找别的同伴带他去卫生间了,韩露芙则一眼对上了坐在桌边正同小姐们聊天的瞿自杨。

    他嘴里说着什么,惹得那几个小姐哄笑,眼睛却一直瞟着她,眸光闪烁,好像不大高兴。

    韩露芙在心里冷哼了一声,在吧台点了一杯百利甜,打算慢慢啜完就打道回府。

    她一边啜着,一边回头看大厅里的人,没有看到苏槿,大概是溜了……

    还想同她讲讲段老师呢,算了,明天再说吧……

    她一回头,就看到酒保一脸神秘地凑近来,推给她一杯酒,小声道:“小姐,有位段先生说请您尝尝。”

    段景文?

    韩露芙迟疑了一下,想了想段景文大约也不是什么滑头,点点头收下了。

    那酒卜一入口,韩露芙便猛烈的咳嗽起来。

    这酒劲爽酸辣,她觉得自己的喉咙立刻就烧了起来。

    她不是能喝酒的人,通常两杯红酒都能倒,所以她即便是“喝了半杯红酒就要吹风”这话也不全然是假的。

    韩露芙又坐了一会儿,尝试又喝了几口,勉强算是喝了一半,自觉越来越晕,头也有些疼了,还是决定立马溜人比较好。

    至于段景文……没事,总有机会解释的,实在喝不了的时候,肯定还是命比较重要……

    他人那么温文尔雅善解人意的,肯定能理解……

    不过怎么会喜欢那么烈的酒的啊……

    她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摇摇晃晃地走出了大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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