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甲又来到书房尽职尽责向公子汇报情况:“公子,姓孟的又来咱家了,已去了姑娘的樨香院。”

    “嗯。”公子依旧是淡淡的语气,稍加思索又补上一句,“你负责保护好姑娘即可,不用去听她与人说什么,也不用特地来告知我。”这不是给他添堵吗?

    小甲“哦”了一声,转身便走。

    刚出房门便嘀咕起来:“说好的让我盯紧姑娘,任何事都要汇报,公子为何要变卦?”

    长安拎着壶热水走过来,见小甲站在门口入定,下意识要伸手去拍小甲的肩膀,手刚伸出去及时想起某位兄弟拿手拍小甲的悲惨下场,又缩了回来,改为出声唤到:“小傻子,搁这当门神呢?”

    少年凶狠地瞪过来:“我才不是傻子!公子说过我只是没有别人聪明而已,公子还说谁若敢嘲笑我傻便揍谁!”

    长安敢打包票,公子的原话绝对不是让他揍人!不过他也怂小甲,笑嘻嘻道:“小甲啊,咱俩是一家人对吧?”

    “哼!”

    “我叫你小傻子是喜欢你的意思,别人叫才是嘲笑你,懂吗?”

    “哼!”

    “……”想了想,长安从腰间摸出个东西,手摊在小甲面前,“花生酥吃吗,姑娘做的哦!”

    然后……那颗花生酥和小甲一块儿消失了。

    长安气得冲屋顶大喊:“小傻子,你给我下来!”

    小甲觉得他才不傻,所以他偏不下去,还冲长安做了个鬼脸。

    书房里传出公子的声音:“既然舍不得你逗他作甚。”

    哪里是舍不得,只不过想用那块花生酥哄小甲去樨香院偷听姑娘和姓孟的聊什么而已。可此话长安不好直说,瞪了一眼坐在屋檐津津有味嚼花生酥的小甲,抬脚走进书房。

    “公子啊,姑娘起疑心了。”

    公子撩起眼皮,“疑心什么?”

    长安笑着调侃:“疑心你把家里的银子拿去养外室了呗,昨日回来查了一个时辰账本呢。”

    “……胡言乱语。”

    此次孟瑾年只在临江待了三日,老何又开始催他回去。

    “老何啊,这么久没见你家夫人,你想不想她?”

    老何被问得一愣,略有些不好意思,却老实答到:“自是想的。”

    小侯爷语气幽怨:“你回去能见到夫人,我回去见哪个?”

    “小侯爷啊!”老何语重心长,“你为了见叶姑娘一面,一来一回在途中要耽搁一个多月,又三番五次为叶姑娘顶撞圣上与侯爷,这要传出去所有人只会认为你沉迷女色不堪重用!届时叶姑娘便成了罪魁祸首,圣上、侯爷、长公主只会怪叶姑娘迷你心智、乱你心性,届时谁还同意你娶叶姑娘?”

    “老何——不,师父!”小侯爷出其不意捉住老何双手,慎重地道,“今后我若再犯浑,您定要及时骂醒我,实在不行您就拿军棍抽我!您就是那黑夜里为我指路的明灯啊!”

    “滚犊子!肉麻死了!”老何抽回手背在身后,板起脸道,“今晚收拾收拾,明日一早去向叶姑娘辞行。”

    说完,老何转身走出房间,摇了摇头,不由失笑,心想小侯爷这跳脱的性子是随了长公主,叶姑娘的性子与长公主也相差无几,小侯爷若娶了叶姑娘……那侯府往后的日子可就热闹喽!

    只不过此次回去后,小侯爷至少得有个一两年见不着心上人了,万一……老何再次摇摇头,背起手大步离开。

    孟瑾年过来辞行时,叶颜正在院子里忙着切土豆。

    这切到一半,也腾不出手去给孟瑾年送行了,于是口头送他一句“一路顺风,下次再来”。

    至于为何在院子里切土豆,只因有太阳暖和。

    至于为何切土豆,因为她想做薯片。

    至于为何突然想做薯片,还不是被顾长卿那无良奸商逼的!

    前天她刚回到家,长安便过来传话,让她赶紧想个畅销的、来钱快的、还得成本少的东西来卖,最好是类似茶叶那种,但最最好是可以长期卖的 。

    一分工资没给,要求倒多的很!叶颜气得又要去找老板理论,哪知长安拦着她苦兮兮道:姑娘啊,我比你还惨,公子都欠我半年多工资了!你还是赶紧想个法子挣点钱,这样我们才有工资拿。

    叶颜吓了一大跳,她也就休了半个月的假吧,顾长卿的商号就要倒闭了?

    要不她收拾收拾东西跟孟瑾年走算了?

    长安安慰她:只是资金一时周转不过来急需银子罢了,问题不大,让她不用担心会失业。

    思来想去,叶颜便想到了薯片。

    土豆多便宜啊,存储时间长,薯片制作方法也不算难,做好后先拿到街上让人试吃,评估一下市场需求再说。

    不止薯片,她还想到了凉皮、粉丝煲等小吃,总之得一样样来。

    长安、小桃、小柳也在一旁帮忙,几人一边干活一边聊天,倒也其乐融融。

    切完土豆片先要稍微煮一下,再捞出来过凉水,然后铺晾,待晾干水分后便可过油炸了,出锅后洒上不同的调味料,就变成了多种口味的薯片。

    薯片做成后,让人拿去做市场调查,叶颜紧跟着开始试做粉丝煲。

    粉丝煲成本低,售价虽不高但销量大,同时再卖点凉皮、关东煮什么的,这些小吃好学易上手,也无需店铺,在客流量多的地方支几个摊位即可。

    同样的,这些小吃也得拿去做市场需求调查先。

    几日后,长安拿着调查结果去给公子看,喜滋滋地道:“公子,教姑娘管理店铺简直就是在大材小用嘛,你早该让姑娘全心全意研究美食的,发挥她真正的本事。”

    公子翻看着调查表赞同地点点头,沉吟片刻后道:“可行,你看看从何处调两个人手过来帮我打理生意,今后便让姑娘留在家里吧。”

    家里?公子的意思分明是让姑娘留在厨房里吧?

    果然,只听公子又道:“叫人为姑娘单独辟出一间大点的厨房供她专用。”

    好半晌,长安憋出一句:“公子实在英明!”太狠了!

    天一日比一日冷起来,前院那棵大树秃得只剩光溜溜的树丫,上面还有个孤零零的鸟窝。

    某日早晨,起床推开房门,外面已成白茫茫的世界,大雪静悄悄下了一夜,地上的积雪足以没过鞋面。

    叶颜突然想翘班,兴致盎然拉上长安陪她堆雪人。

    黑色的木炭是雪人圆溜溜的眼睛,小半根胡萝卜头是雪人的尖尖的鼻子,红彤彤的天竺果子拼嵌成雪人微笑的嘴巴。

    “可爱吧?”叶颜站在雪人身边双手叉腰眯着杏眼问长安。

    “可爱,可爱。”长安很给面子地鼓鼓掌,但他觉得裹着斗篷只露出一张巴掌大小脸的姑娘笑起来更可爱。

    “哈哈,咱们再堆个公的,让它俩成双成对。”

    “……”合着雪人还分公母?

    两人蹲下来继续。

    “长安啊,你今年多大了?”叶颜倏尔开口问。

    “二十三,怎么了?”

    “那你家公子呢?”

    “公子二十七。”不是早问过了吗?

    她故作调侃:“你家公子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不成亲?”

    二十七岁放在现代少数人甚至还没完成学业,可在古代就不一样了,早些的十六、七岁便已成亲,迟些的二十左右,二十七岁还未成亲的实在不多。

    长安想的却是另一茬,姑娘几次三番说这话,莫不是嫌弃公子比她年长不少,因此才……

    他肃然道:“姑娘,我家公子也说不上一把年纪吧,年纪轻的男子不成熟稳重。你看那姓孟的,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玩世不恭吊儿郎当,大肆铺张挥霍无度,心怀叵测别有用心,形迹可疑鬼鬼祟祟还擅闯民宅……”

    越说越离谱了喂!好端端怎就扯上了孟瑾年?叶颜瞠目结舌望着长安,好半天挤出一句话:“长安,你语文学得可真棒!”成语用得一溜一溜的。

    “姑娘,你要提防着姓孟的,那小子不安好心!”长安郑重其事叮嘱。

    我看你才别有居心!叶颜幽幽睨了长安一眼,“我问你家公子怎么还不成亲,你提孟瑾年做什么?”

    “算了算了,我才不想知道!我只关心你家公子何时才能把拖欠我的钱给我!”

    长安略有些窘迫,朝姑娘挤出一抹讨好的笑来,“姑娘,工资不是已经发你了嘛,至于分红,你再宽限宽限呗。”

    “行啊,我可以宽限。”叶颜手下一直没歇着,雪人的身躯已堆好,还要修整修整,修出轮廓。

    长安面上一喜,正欲答谢,姑娘抢先道:“我就奇怪,咱家的钱都花哪去了?”

    账本她仔细查过了,所有店铺营收正常,进出流水正常,资金周转根本不可能出问题,可老板偏说没钱。

    无非两种情况,要么老板在撒谎,要么她看到的只是明面上的账本。

    但她觉得顾长卿不至于撒谎,近几个月他确实常常愁眉不展,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姑娘……”长安欲言又止。

    叶颜停下手中的动作,直起身一手叉着腰喘气,呵出口的气体化成白雾,很快消散在风里。

    歇息片刻后她才开口:“长安,听闻北方今年大旱,几乎颗粒无收,你说那边的百姓该如何过冬。”

    长安听得一愣,旋即舒展笑脸,“姑娘不必忧心,百姓们饿不着。”

    “嗯,那就好。”

    略一思索,叶颜又道:“倘若实在缺银子,让你家公子挑几间营收较少的铺子抵出去吧,我再想想看还能做些什么来卖。”

    “好,回头我便转告公子。”

    歇息够了,她又滚了个大雪球堆在雪人的身躯上,拍拍打打……

    长安站在一旁看着,面容平静,唇角牵着浅浅的笑意,心底却思绪翻涌:姑娘莫不是长了颗七巧玲珑心,否则怎会将局势看得如此通透?

    可他琢磨不透她,因为这姑娘太善变了!时而单纯直率,一眼便能看出她心中所想;时而古灵精怪,怪言异举让人哭笑不得;时而聪慧过人,奇思妙想源源不绝……

    而此时,瞧着眼前玩得不亦乐乎的姑娘,想着她方才那番话,长安更加疑惑,她究竟是如何看出的?

    除非她有这方面的学识和阅历!

    她绝非普通人!

    存着试探的心思,长安故作不经意问:“姑娘,在你家乡的女子都会读书习字么?”

    叶颜正专心致志给雪人掏眼窝子,话没过脑便回:“是啊,我们那无论男女,到了年纪就得上学,小学和初中还好,高中后——”

    她倏尔顿住,终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直起身子叉腰,杏眼怒瞪着长安:“少来套我话!反正我是好人,好人懂不懂!你家公子都相信我,你凭什么怀疑?!”

    长安直呼“冤枉”,赶紧解释:“我怎会怀疑姑娘,仅仅好奇而已,好奇。”

    “少废话,赶紧的去找两顶斗笠来,还有旧衣服。”

    “得嘞,小的这便去。”

    很快长安找来叶颜所需之物,为雪人穿戴完毕,远远一看,倒挺像两个手拉着手站在树下的胖子。

    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叶颜笑眯眯道:“长安啊,你语文课学得好,帮它俩取个名字呗。”

    “行啊。”长安满口答应,眼中浮现一抹狡黠,指着披男衣的雪人道,“这个便叫顾公子吧。”又指着披女衣的雪人道,“这个便叫叶姑娘。”

    “去你的!”

    骂完一脚踹过去,被长安敏捷躲过,她弯腰抓起地上一团雪随意搓搓,便往长安身上砸。

    一个躲,一个砸,围着两个雪人追赶起来。

    不远处的廊檐下,顾长卿负手而立,身形笔挺如松,面容清冷目光深沉,默默注视着院中那打闹嬉戏的两人。

    在书房坐了一上午,想出来透口气,远远听见院里有动静便过来瞧瞧,刚好有幸见到这热闹的一幕。

    一连数月琐事繁多,少有片刻清闲,见那二人打打闹闹欢声笑语接连不断,才恍然察觉自己已不知多久未开怀笑过。

    事实上,除去四处游历那段日子,顾长卿鲜少有放松下来的时候。

    肩负重荷,常让他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却一刻也不敢停歇。

    逆流之中一旦停下,便会被激流冲走。

    负载之下一旦泄气,便会被重担压垮。

    他的宿命,便只该如此了吗?

    正出神间,肩膀被一团雪球砸中,顾长卿往那方望过去,只见叶颜指向长安,长安同样指着叶颜。

    他无奈摇摇头,转身离去。

    叶颜不由心生好奇,用手肘捅了捅长安的胳膊,“你家公子小时候也这般无趣吗?”

    长安回忆了一下,“自我记事起,公子确实一直如此。”

    “啧啧,无趣,甚是无趣。”

    一见姑娘摇头,长安急忙为自家公子辩解:“我家公子是身不由己,他的一言一行被无数人瞩目,万不能行差踏错!”

    被无数人瞩目?只因为他是镇国大将军之子?叶颜心下叹息,尊贵的身份一旦变成沉重的枷锁,还要这种尊贵干嘛?倒不如当个逍遥自在的闲云野鹤。

    顾远之,远之……他为自己取这个化名,应当也想远离那些纷扰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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