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解救出来的姑娘们接连离开了,叶颜却“恩将仇报”赖上了慎法司。

    被乙带着逃亡那几日,她始终牢牢紧抱老板补偿给她的巨款,结果遭遇人贩子,一个子儿也没剩!

    按照叶颜的意思:这难道不归你们慎法司管吗?不把我的钱财追回,我就赖在你们慎法司一辈子!

    又洋洋洒洒写了篇“身世凄惨”的小作文,大意是父母双亡,无家可归。

    她甚至把救命恩人景行在船上扒过她两回衣服的事也写了出来,扬言要景行对她负责,看得慎法司众人齐齐倒抽冷气。

    景行慌忙解释:衣服并非他所换,而是老四为她换的。

    可叶颜不依不饶,谁让她眼下身无分文无处可去呢?

    若能说话倒也简单,起码能找份工作糊口。

    孟瑾年那她不想去,他所求的她给不了,又凭什么接受他的恩惠?不过这还是次要的,主要她风光时拒绝过孟瑾年多次,如今落了难才去投奔他——她这脸往哪搁?!

    更何况她可记着北山镇那茬呢,谁知孟瑾年身边安不安全。

    思来想去,她决定赖在慎法司里!

    她父亲就是刑警,因此她自小对警察有种深刻的信任与好感。

    这个世界又处处暗藏危机,还有什么地方比专门打击犯罪的慎法司更安全?

    进了慎法司,她的身边相当于多了一群保镖,往后看谁还敢动她!

    倒也是,就连慎法司的人都不敢动她!

    她往地上一坐,楚楚可怜地抹着眼泪啜(碰)泣(瓷),把慎法司一群男人惊得一愣一愣的。

    劝?劝不住啊!

    赶?赶不走啊!

    打?那更打不得了!

    最终,叶颜得偿所愿留了下来。

    慎法司里南北两个偏院都是寝室,不过里面住的全是男人,姑娘家委实不便住进去;而前堂是办公的地方,也不适宜住人。

    一众人商议许久,决定先为叶颜在浔阳城内安排一处住所,再做打算。

    叶颜死活不答应,她现在极度缺乏安全感,需要“保镖”时时刻刻在身边,硬“说”自己不介意住慎法司宿舍,反正房门一关谁也见不着谁,让各位兄弟不必把她当女子看待。

    况且,她觉得现在的屋子住着挺习惯的。

    被鸠占鹊巢的景行:“……”他刚想说还有空寝室。

    住在慎法司宿舍的人其实并不多,大部分人放了职便回家了,只有像景行这种无家可归的或外地来的才住在宿舍。

    当然了,叶颜也不会白吃白住,她在慎法司食堂里干起了老本行——厨娘。

    起初,慎法司里一群大男人还处处谨慎仔细,生怕唐突了佳人。

    可跟叶姑娘相处久了大家才发现她人很随和,性子大大咧咧的,甚至还时不时的反过来唐突他们!

    司吏们每日需晨练,训练时很容易流汗,因此众人都习惯赤着上身或光着膀子。

    基本上,叶颜会睡到日上三竿,但偶尔也会早起提个篮子从后门出去买菜,每每路过训练场便朝兄弟们热情挥手打招呼,弄得一帮大男人手忙脚乱地抢衣服遮蔽身体。

    叶颜觉得他们还挺可爱的。

    景行吃住素来在慎法司内,叶颜掌管后厨后,为表达歉意和谢意,时常为他开小灶。

    非但如此,见到景行衣服破了,还会帮他补一补。

    这可为难坏景行了,不好拒绝小姑娘一片好意,也不好明说她补的衣服还没他自己补的好。

    再说景行同样对叶颜心怀歉意,因此格外留意叶颜的生活起居,对她同样颇多照应。

    一来二去,你来我往,两人倒真正熟稔起来。

    惹得慎法司里的弟兄们皆用促狭的目光看景行,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还时常打趣景行,让他干脆把叶姑娘娶了得了。

    迄今为止,叶颜仍无法说话,倒也看过不少大夫,并非她要去的,她很清楚自己的心病药石无效,而是慎法司的兄弟们拖着她去的,将浔阳城里大小医馆跑了个遍不说,还四处打听哪有医术好的江湖郎中。

    结果自然毫无所获,大夫郎中皆摇着头束手无策,碰到那种江湖骗子还会掏出瓶“神丹”来拍着胸脯信誓旦旦保证——包治百病!

    叶姑娘小手一挥,骗子就被她的兄弟们拿下关进大牢里去了。

    由于无法说话,叶颜出门买个东西多有不便,古代又没有适合随身携带写字的笔,除了提前记在纸上,便只能靠瞎比划了。

    也因这失语症,还差点吃个大亏。

    有一回,叶颜在街上遇到一纨绔,那纨绔见她貌美起了歹念,欺她口不能言欲将她强抢回去。

    叶颜挣扎反抗,引来群众围观,那纨绔却对围观群众谎称叶颜是他府里逃出来的小妾。

    幸亏景行及时出现,称叶颜是他妹子,慎法司里众人皆能作证,那纨绔这才灰溜溜跑了。

    自那后,景行便不让叶颜单独出门了,而是安排司役轮流陪她去买菜。

    司役是慎法司自民间招来在司内做文职杂事的,与正式编制的司吏不同,不用每日训练,也不用去查案追捕逃犯,因此时间比较松泛。

    而景行如今已荣升总班头,若无要案大多在司内做指挥调度工作。

    除去日常买菜,叶颜若想出去逛个街买个东西,便等景行放值后或休沐再陪她去。

    日积月累,景行察言观色的本事愈发厉害,几乎只需叶颜一个微表情一个小举动,便能替她说出想表达的话。

    如此一来,慎法司众人更理所应当将他俩视作“郎有情妾有意”,每每自觉为他俩留出单独相处的机会。

    然而,那次景行对纨绔说叶颜是他妹子后,当晚叶颜便突发奇想要与景行拜把子,“说”什么反正他俩都没亲人,今后以兄妹相称,自此相亲相爱一家人……

    就这样,景行稀里糊涂被叶颜拉着跪在后院的老槐树下三拜天地,莫名其妙多了个妹妹。

    事实上,叶颜有此一举正因看出慎法司兄弟们的想法,也听到过几句闲言碎语。

    顾长卿离开临江后,她常出门,也参加过几次商务局,这才知道临江城里的谣言早已传到人尽皆知的地步,也反应过来孟瑾年的担忧不无道理。

    她与一国公主的未婚夫牵扯不清,流言若传到公主或皇帝的耳中,她焉有命在?

    再说眼下,她和景行又被人误会,万一再传到满城皆知,景行一个黄花大闺男日后还如何议亲?

    至于她自己倒无所谓,活了二十八年,在遇到顾长卿之前,她从未有过谈恋爱的想法,更遑论结婚,今后大概也不会再有了。

    并非“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也非“除去巫山不是云”,更非为顾长卿“守寡”,只因她对爱情和婚姻本就不抱有期望,尤其在来到这个世界后。

    譬如当初喜欢顾远之,看出他有难言之隐,她便索性假装不知,全然没想过去争取。

    可这人偏不放过她,一边撩她,一边阻止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却又迟迟不肯表明心意。

    多气人啊!

    有难言之隐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解决不好吗?因此她可劲刺激他,想逼他道明隐情。

    后来从孟瑾年那得知顾长卿的身份,她才没继续为难顾长卿,同时也压下了心底的念想,并与之保持距离。

    在她的认知里,不合适的人就不该牵扯不清,放手也该放得果断,哪怕再喜欢。

    因此顾长卿要离开临江回家“娶公主”,她虽难过不舍,却也咬牙说出那番言不由衷的话。

    此外,在古代生活了一年,她深知自己的言行和古代人有很大差别,即便她再努力伪装也无法面面俱到,相处久了难免惹人怀疑。

    不是每个人都如孟瑾年或顾长卿那样不介意她的来历,她可不想每日被另一半逼问她为何与常人不同,究竟来自哪里。

    更何况,她一个现代人和古代人之间存在很大的代沟,从日常习惯到世界观都大相径庭,找个古人结婚,日子大概率会过得鸡飞狗跳。

    综上所述,她决定——还是做个单身狗算了!

    实在不行领养个孩子为自己养老送终,反正古代从路边捡个小孩都能带回家养,官府完全不会像现代那般管你有没有到年龄、有没有经济能力、家庭是否健全等。

    她不想再和古代人牵扯不清了,也不想给任何人希望,和景行结拜兄妹一来为避嫌,二来为防微杜渐。

    可慎法司的兄弟们显然磕CP上瘾,哪管两位当事人如何作想,一厢情愿加坚定不移地认为这两人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简直是天作之合!

    叶颜对此只能双手一摊:你们开心就好,反正我不负责。

    景行对此则表示:你们太闲了,该加强训练。

    时光如水,平静无澜,日复一日,就这么缓缓流逝……

    叶颜的钱财一直未追回,倒也不觉有多可惜,很快便习惯了当下的生活,买菜做饭,领着微薄的月银,与慎法司的弟兄们说说笑笑,安然度日。

    不问世事,没有纷纷扰扰,闲暇之余坐在后院的老槐树下,泡一壶茶,捧一本书。

    五月,慎法司后院里那棵老槐树挂满了串串白花,芳香馥郁,夜里在睡梦中都能闻到微甜的花香。

    浔阳没有以槐花入菜的先例,叶颜做了几次槐花饼和槐花团子,吃得慎法司兄弟们一致夸她心灵手巧。

    其实每日食堂开饭时,大家都要夸上叶颜一番,说这位厨娘请得值,叶颜听了也就一笑置之。

    淡了,不知为何,心里对喜怒哀乐的感知越来越淡,人也越发懒散。

    用现代的网络热门词来总结就一个字:“佛”!

    在那艘船上,支撑她活下去的是强烈的恨意,后来那股恨意随着罪犯的伏诛消失殆尽,她的心日渐平静下来,便成了如今这样。

    并非血冷无情,只不过历经生离死别,遭遇多次追杀,几番困苦磨难,把她的野心和抱负都磨光了,也不敢再去追求什么,只因不愿尝受再次失去的痛苦。

    世事无常多变故,钱财名利追求起来累人不说,一场天灾人祸后,辛苦追求来的所有毁于一旦,当真想死的心都有。

    倒不如眼下这般,简简单单,平平静静,安稳度日。

    一转眼又到了六月,天气愈发热起来。

    慎法司是个清水单位,专门负责查案,没什么油水,日常伙食都比较素。

    这日却一反常态,交给叶颜好大一锭银子,让她明日多弄些拿手好菜。

    一问之下才知京城来了位钦差大臣,要设宴款待。

    景行又告诉她,原本连司长打算在酒楼设宴的,可那位徐大人不知打哪听说浔阳城慎法司里有位厨娘手艺十分了得,执意要来品尝一番。

    叶颜自不会推却,好好露了一手。

    果然把徐大人惊艳得不行,却是被小厨娘的美貌惊艳到了。

    席间,徐大人谎称去茅房,借酒“误入”偏院,欲对小厨娘行不轨之事,结果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黑衣蒙面人暴揍一顿,直接揍晕过去。

    由于并未抓到凶手,徐大人只能冲司长发了好大一通火,责怪连司长失职,未能将浔阳城治安管好,以至歹徒如此猖獗,竟敢闯入司法所袭击朝廷官员。

    第二日,徐大人又来慎法司,却未见到小美人,向司长询问,连司长谎称厨娘昨夜受惊过度,已告假回家养病。

    徐大人又追问美人家住何处,连司长回不知,徐大人一脸狐疑,却因无凭无据不好发难,悻悻回了驿馆。

    回到驿馆,徐如海越想越怀疑昨夜殴打自己的歹徒是慎法司的人。

    区区一个浔阳城的司长竟如此不识好歹,连个小小厨娘都舍不得,还敢派人暗下黑手?!

    徐如海本就是个小肚鸡肠之人,因此记恨上了连司长,又苦于找不出慎法司的错漏之处。

    至于他被殴打一事,起因委实不怎么光彩,并不适合拿来做文章。

    可这口气实难咽下,连司长如此宝贝那小厨娘,他偏让慎法司不得不将人交出来。

    谁让他心里不痛快,他便让那人更不痛快!

    徐如海回京述职时在圣上面前将小厨娘夸得绝色倾城,如同天女下凡,还献上美人图一幅。

    这狗官品行虽不端正,平日里却好附庸风雅,作得一手好画,将叶颜的容貌画得惟妙惟肖,仪态出尘脱俗,仿若天女翩然于纸。

    周国皇帝本就是个昏庸好色之辈,当即大笔一挥拟旨一道,封叶颜为“颜美人”,命慎法司护送“颜美人”入京。

    一队侍卫带着圣旨快马加鞭赶到浔阳。

    跪听完宣旨,送走那队侍卫,景行一拳捶在大门口的石狮上,恨声道:“当初真该直接弄死徐如海这卑鄙小人!”

    若非顾忌钦差死在慎法司内不好向朝廷交代,他当时确实想直接揍死徐如海的。

    在场司吏皆一脸愤恨,却只能低着头一言不发。

    谁能违抗得了圣命呢?

    半晌后,一人小声嘀咕:“总班头若早早娶了叶姑娘,圣上还能强抢人.妻不成?”

    景行睨了那人一眼,阴沉着脸大步离去。

    理虽如此,可此时放马后炮岂非等同于往人伤口上撒盐?

    另一人出言责怪:“没瞧见总班头那脸色吗,你还说这等诛心话!”

    “我心里又何尝好受?”那人长叹了一声,“叶姑娘也太可怜了!这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又要被——”

    “咳!”连司长重重咳了一声,眼含警告,“休得妄言,小心招惹祸端。”

    几人面面相觑,一脸为难:该如何对叶姑娘开这个口啊?

    如若换作常人,有幸被圣上看中,定然高兴坏了,可叶姑娘与总班头郎有情妾有意,到头来却被圣上棒打鸳鸯……

    由此可见,男人们的脑补能力其实丝毫不逊于女人。

    最终,连司长亲自去了后厨。

    如今叶姑娘被圣上封为美人,他见了也需郑重行礼。

    叶颜正坐在后厨门口择菜,被连司长突如其来的一跪吓了一大跳,差点也给跟着跪了下去。

    连司长双手高捧圣旨,面带歉意语气却铿锵有力:“叶姑娘,圣上已封您为‘美人’,命慎法司派人护送颜美人上京。”

    叶颜一脸懵逼,皇帝和她八竿子打不着关系,何故封她为美人?

    上京?所以……她这是……被皇帝瞧上了?

    可她也没见过皇帝啊,皇帝是怎么知道她这号人的?

    连司长长叹一声,“定是徐如海那——”他顿了一下,解释,“就是上次来的那位钦差大人,徐如海向来睚眦必报,定是他回京后在圣上面前……”他又顿了片刻,终是无奈道,“圣命难违……”

    话已至此,叶颜哪还不懂。

    什么命慎法司的人护送她上京,这分明是威胁,此事若有闪失,慎法司众人必定难逃责罚。

    可她能不去吗?

    慎法司里的人对她有救命之恩,是她的朋友,她也早把景行视作兄长,怎能让那么多人因她凭白遭罪。

    再说她一个普通人,还能跟皇帝斗不成?

    反正这个世界一直在跟她过不去,她都有些习惯了。

    是夜,景行来到叶颜屋里,让她收拾收拾,送她离开。

    叶颜摇摇头表示她不走。

    景行又气又急,“难不成你愿意服侍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

    叶颜不由失笑,他还真敢说皇帝是老头子。

    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竟还笑得出来?景行怒吼:“你知不知道进了宫这辈子都出不来了!”

    叶颜写道:“不必为我涉险。”

    他低下头,双拳紧握,房中烛火昏暗,看不清他脸上神色。

    “我不能眼睁睁看你被……”

    可她也不能让景行涉险啊!她不傻,猜得出景行的打算,送走她后,为了不连累慎法司众人他定会去投案自首。

    叶颜又在纸上写:“我想去,进了宫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挺好的。”

    景行蓦地抬起头,双眼赤红,“你以为我会信吗?”

    心知瞒不过他,叶颜只好扯起他的袖子,摇了摇,以眼神哀求。

    他扯回袖子,背转过身,声音哽噎:“都怪我……”

    怪他将她带上那艘船,倘若及时放走她,她便不用遭受这些。

    而她却一直内疚于刺伤过他,可该内疚的人明明是他啊!

    许久,他紧握的双拳松开了,似被抽走了全身气力,低声道:“我送你上京。”说完大步离去。

    景行了解叶颜心中所想,叶颜又何尝不了解景行心中所想呢。

    得知他身份后,她从未怪过他,就如他从未怪过她曾经的所作所为。

    虽说她确实因此遭了番罪,可景行不过是尽了该尽的职责,他拯救了那么多受害者,摧毁了一个庞大的犯罪团伙,让那些恶人受到了应有的惩罚,避免让更多姑娘受害。

    那么她所受苦便值了,这条命起码没白活。

    如若重来一次,她仍愿随他踏上那艘船,陪他共同抵抗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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