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舞墨大会开始的头一天,斗的是墨,即书法与作画,上午下午各一场。

    荟萃楼里宾客满堂,叶颜与孟瑾年也在其中,景行对此毫无兴趣,又不知跑哪瞎逛去了,顾长卿则说身体不适留在房中休息。

    在一阵鼓乐声中,一名身着红衣长裙委地的女子款款登上高台,柔夷轻抬,鼓乐戛然而止,人声嘈杂的大厅也随之安静下来。

    此女正是主持舞墨大会的司仪,长相明艳动人,嗓音清脆,如珠玉敲击磬石般悦耳动听。

    随着司仪的介绍,作为这届舞墨大会特邀的评判风花雪月四大才子在来宾热烈的掌声中相继登场,坐上高席。

    这四大才子,据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才情卓绝,容貌也是万中挑一。

    叶颜早有耳闻,今日终于得见,自然要好好瞧个清楚,目光在高台上来回扫视,最终得出结论:风公子气质最佳,花公子个子最高,雪公子容貌最俊美,月公子身材最匀称。

    虽然都是帅哥,但除了雪公子,其他三位的容貌还够不上“万中挑一”的标准。

    传闻显然有夸大的成分。

    由于雪公子是齐云人,关于他的传闻比其他三位才子多。而且,在齐云百姓口中,雪公子是可与“世无双公子”顾长卿比肩的存在,很难说这是不是一种攀比心理。

    所以叶颜对雪公子的兴趣最大,视线一转,再次移向雪公子那张绝世容颜。

    却与雪公子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偷窥”被正主抓个现行,正常人通常会条件反射迅速移开视线,叶颜亦是如此。

    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台子搭得那么高,四大才子又坐得那么高,不就是为了方便群众“瞻仰”?

    如此一想,叶颜心安理得多了,又一次抬眼望去,不料雪公子仍在看她,还看得入了神,目光半是疑惑半是探究,其中还带着些隐晦不明的复杂情感。

    叶颜也疑惑了,难道雪公子是她的旧相识?

    这当然是有可能的,她这身体是有原主的,脖子上刻有名字的平安锁就是证明。

    正胡思乱想间,斜刺里伸来一只手掌挡在她眼前,与此同时,耳边响起孟瑾年不悦的声音:“有那么好看吗?”

    扯下那只碍事的手,叶颜比孟瑾年还不悦:“要不是听说翠熹山庄邀请了四大才子来当评委,我才懒得看人写写画画。”

    说白了,就是冲着帅哥来滴!

    小侯爷一下打翻了醋坛:“琴棋书画我也会,我还文武双全呢!论长相也不比他们差吧,你怎么不多看看我?”

    “好好好,等看完比赛再看你。”

    明显是敷衍的应付,却让孟瑾年笑弯了唇,自桌底悄悄攀上叶颜的手指,继而往上,在她警告的目光中兀自握紧。

    众目睽睽之下,不宜有过多举动,叶颜只好若无其事一般打量起参赛选手。

    此时,司仪宣布比赛开始,又一阵鼓乐声后,参赛者们纷纷提笔。

    无所事事的观众开始讨论哪位参赛者可在本届斗墨大赛中拔得头筹,各抒己见众说纷纭,甚至有人当场开起赌局,不少人跟着下注。

    期间叶颜隐隐听到有人提起自己,暗叫糟糕,仔细一听,果然有人在议论她送进宫的生辰八字。

    也不知哪个多嘴的传了出来,竟已传到瑜城人尽皆知的地步?

    毛笔字写得难看能怪她吗?

    她从小练的是钢笔字好吧!

    等待的过程挺无聊,好在写字用时不长。

    书法作品一一悬挂在高台之上,先由四位才子进行点评,再由现场所有观众投票。

    叶颜品不出书法的精妙之处,但从几位才子的点评中可听出一二,选了幅最顺眼的作品投票完事。

    接下来是统计票数,统计完票数再宣布获胜者,最后进行颁奖。

    赛事就这么结束了,感觉像看了场寂寞,叶颜忍不住抱怨:“一点也不好玩,下午我不来了。”反正帅哥已经看过了,好奇心也满足了。

    孟瑾年巴不得如此,不管是叶颜盯着别的男人瞧,还是别的男人盯着叶颜瞧,他都不乐意。

    然而他还未应话,一道极具讽刺的声音插进来。

    “反正叶小姐又不懂欣赏,不来也罢。”

    嚯,这谁啊,胆敢如此直言讥讽叶府千金大小姐?

    听到这话的人齐齐向发言者瞧去,一见之下八卦之火熊熊燃起,又不好表露得太过明显,一个个左顾右盼,实则悄悄竖起耳朵,也不急着离开了。

    被嘲讽的叶小姐自然也听到了,抬眼一瞟,身着鹅黄色襦裙的少女冲她挑衅一笑。

    “这位是哪家小姐?”叶颜撇头小声问孟瑾年。

    结果孟瑾年相当上道,敞开嗓门回道:“无关紧要的人罢了,无需放在心上。”

    此言一出,那名少女果然笑不出来了,又不好得罪小侯爷,于是将气撒在叶颜身上:“叶小姐自小在民间长大,莫说不懂欣赏字画,怕是连字都认不得几个吧?”

    戏精上身的叶颜嘴一瘪,露出楚楚可怜的表情:“无关紧要的人都可以当众嘲笑我,是瞧不起我叶家,还是瞧不起小侯爷?”

    “你少在这胡说八道!”少女脸色一变,冲上来理论,“分明是你自己丢人现眼,还不让人说了?”

    眼见孟瑾年要发怒,叶颜扯扯他的衣袖,以眼神示意他别说话。

    要是靠小侯爷帮忙,指不定她又要落个仗势欺人的恶名,这场子必须由她亲自找回。

    叶颜望向少女,笑吟吟开口:“不耕而食,不织而衣,摇唇鼓舌,擅生是非。”

    对方既然嘲笑她没文化,那她就文绉绉给对方看。

    少女轻抬下颚,神情倨傲:“本小姐所言句句属实,何来是非?”

    “本小姐所言也属实情。你生来锦衣玉食,奴仆环伺,自然有那等闲工夫绣绣花、摆弄琴墨。你会抚琴弄墨,我确实不会,因为我自小流落民间,必须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同理,我会的,你也未必会,说不得谁不如谁。”

    叶颜口齿伶俐,语速极快,根本不给对方开口的机会。

    “然而,你倚仗的不过是投了个好家世,讲句不中听的话,万一哪天你老子倒台了,你啥也不是。”

    说完,叶颜又小声问孟瑾年:“她老子谁啊?”

    “……苏相国。”

    叶颜怒瞪孟瑾年:这也叫无关紧要的小人物?

    那厢苏小姐已气得脸色铁青,出言反驳:“说本小姐靠家世,你不靠家世能来这翠熹山庄?你不靠家世能攀上侯府这门亲事?”

    一听这话,叶颜终于想起来了,眼前这位可不就是在庆功宴上替方家千金打抱不平的少女。

    “哎呀,原来是苏小姐呀!瞧我这记性,庆功宴上咱俩见过的。”叶颜先是佯装吃惊,再一脸诚恳地致歉,“怪我没能及时认出苏小姐,言语多有冒犯,还望苏小姐海涵,切莫往心里去。”

    果不其然,经叶颜这么一提,围观群众纷纷议论起来。

    “叶小姐不通文墨又如何,仅凭中州一战足已名动天下,那可是实打实的战功。”

    “说叶小姐靠家世,可叶小姐在回到叶家之前便已成名,靠的还真是她自己。”

    “就是就是,叶小姐说话还是客气了,哪家小姐比得上她呀!”

    “凭叶小姐这份才智,如若自小在叶家长大,舞文弄墨还不是轻而易举?”

    此情此景已无需再说什么,叶颜客客气气向干瞪着她的苏小姐告辞,挽着孟瑾年的手臂施施然离去。

    人群之中,雪公子身边的随从用手指戳了戳入定一般的公子,打了个眼色,雪公子几不可见摇摇头,二人一同离开荟萃楼。

    回到住处,屋门甫一关上,雪公子立即沉声开口:“阿昭,去查一下那位叶小姐的来历,谨慎些,别被人瞧出端倪。”

    “那分明是小姐啊!”阿昭一脸不解,“公子为何不找小姐当面问清楚?”

    雪公子始终皱着眉,垂眸望向自己摊开的手掌,掌心之中有一道长长的旧疤,明明早该没有痛觉,可每每想起被利刃割裂的情景,那道疤痕仍会隐隐作痛。

    良久,雪公子蜷起五指,将手背到身后,神情落寞:“只怕她不愿见我。”

    “小姐自幼同您一起长大,感情深厚,怎会不愿见您?”为了宽慰公子,阿昭胡乱找理由,“许是方才人多眼杂,小姐有什么苦衷,不得已才装作不认识您。”

    雪公子摇摇头,“可她望向我时,如同见到陌生人一般,没有丝毫惊讶。”

    听公子这样说,阿昭也皱起了眉,苦思良久,最终只想到一种可能。

    “我曾在医书上见过一种离魂症,患此症者记忆全失,性情也会随之改变,或许小姐正是患有离魂症才认不出您的。公子您想,小姐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若非失忆,何以被人奚落。”

    医书中的确有关于离魂症的记载,但并非如阿昭所言只是记忆全失性情大变,而是神志恍惚,说话颠三倒四,举止荒诞怪异,说难听点就是疯子。由于离魂症起因不明,亦无有效的治疗方案,民间通常将此疾与撞邪、鬼怪附身等联系起来。

    正因偶然听过民间传闻,阿昭好奇之下才特地查了医书,当时还念给公子和小姐听来着。

    以阿昭的记忆力自不可能漏记,之所以那样说,还是为了宽慰公子。

    而雪公子也如阿昭所料,非但没有提出质疑,反而顺水推舟道:“既是离魂症导致的失忆,她与小侯爷的婚事便作不得数,对吧?”

    “那是自然。”阿昭赶紧附和,“小姐连自个儿是谁都忘了,稀里糊涂定下的婚事怎可作数,老爷夫人也定然反对。”

    “如今天下局势动荡,齐云内忧外患……”

    阿昭顺着公子的话说下去:“小姐留在外面不安全,不如咱们先送小姐回家。”

    “不错。”雪公子终于舒展眉头,“还是先送阿若回家为好。”

    公子向来精明果断,可一旦事关小姐,总是瞻前顾后束手束脚,阿昭每每也跟着心急不已。

    听公子这样说,阿昭着实松了一口气。

    雪公子心中也安定不少,这才问起正事:“宁家灭门一事还未查到线索吗?”

    “没有。”阿昭回道,“此案由廷尉府办理,凶犯皆已处死,咱们的人又拿不到卷宗,实在没法查。”

    “罢了,让人盯紧宴承宣,有任何异常立即来报。”想了想,雪公子又道,“还有宁修远,宴承宣不会特意弄个无用之人进王府,宁修远身上定然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说到秘密,阿昭自然而然联想到眼线遍布天下的暗营。

    “要是可以联络上暗营,事情就好办多了。”阿昭长叹一声,“邹寅那老匹夫实在狡猾,连他最宝贝的儿子都不知道他干的那些腌臜勾当,我们拿不到实证便无法给邹寅定罪,也无法揭穿宴承宣的真面目,何时才能为顾家昭雪?”

    要是联络上暗营,有些机密大可直接从藏卷阁调阅,他们就不用像没头苍蝇一样怀疑这个,怀疑那个,到处查找线索。

    这就好比你明知有柄神兵利器,它很可能就在你触手可及的地方,可是你看不见它,更别提让它发挥该有的作用,实在令人扼腕。

    雪公子对此倒很是看得开:“联络不上也无妨,即便没了执印者,暗营也定当竭尽全力为顾家昭雪。”

    阿昭道:“怕只怕暗营当真早已解散,那就太可惜了。”

    从前世人大多不信顾家当真解散暗营,可当顾家被灭门之后,几乎所有人都认定暗营早已解散,否则顾家何以沦落到灭门的凄惨下场。

    “没什么可惜的。”雪公子蓦地沉下脸,“当初一收到消息,族中有些人立即按捺不住了,不想着调查顾家因何遭难,却说什么怕掌印落入奸人之手,纷纷请命去查找掌印下落,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世人以为手握掌印便可号令暗营,其实不然,掌印虽是身份象征,可号令暗营,但也要看掌印在何人手中。

    说到底,暗营只认人,不认掌印。

    其实掌印真正的作用是钥匙,开启暗营藏卷阁顶层的钥匙。

    外人不明真相,族人岂会不知,不过是找个借口粉饰他们的狼子野心罢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暗营解散了也好,免得让那些抱有不切实际想法的人动歪心思。”雪公子冷哼一声,“届时得不到天下,反而连累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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