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卿收到阿青的密信后越看越惊奇,越想越惊心,他本就怀疑叶颜与若华并非同一人,如今兹兰又冒出个与叶颜长相别无二样的人,只能说明他的怀疑并未出错。

    一个月后谨嵘太子将携使臣来与齐云商议两国结盟之事,昭和公主也在出行名单中。依照惯例齐云将在宫中设国宴,朝中重臣及其女眷皆要出席。届时两国大臣见到叶府千金叶轻舞与昭和公主容貌一模一样会有何感想?

    无论“叶轻舞”或“昭和公主”可都没有双生姊妹!

    顾长卿神色越发凝重,“古庭君曾说过若华患有心疾,让我对你多加留意,可阿月为你诊脉却发现你的身体并无异样。那么,倘若‘昭和公主’才是真正的若华,你与她之间必定有所联系,否则你当初不会出现在芒山之中,这绝非巧合!”

    他扫了一眼叶颜原先戴有平安锁如今空无一物的颈项,继续道:“若华的平安锁为何在你身上,究竟是你自愿与她交换身份,还是若华不顾你的意愿让你顶替她来躲避方外谷,只有你们二人清楚真相。倘若是后者,她将如何对待你这个知情者?”

    叶颜听他分析得头头是道,岂会不明其中利害关系,她思索片刻,提出进一步的设想:“倘若这位‘昭和公主’当真是若华,那么我才是若兰对吧?若华自幼在方外谷中长大,鲜少出谷,如何与兹兰太子相识已久?而若华如今以若兰的身份成为谨嵘太子的侧妃,那么是否可以说明——与谨嵘太子相识已久的人其实是…我?”

    “若当真如你所言……”顾长卿眉心紧锁,“万一谨嵘太子发现你才是真正的若兰,指不定会认为你与若华是同谋。”他话头一转,“阿颜你有所不知,兹兰近年与启国暗中往来甚密,此番突然提议与齐云结盟,十之八九另有所图,而你与孟瑾年的婚礼又恰好在谨嵘太子来访期间——”见叶颜双手紧紧揪住裙摆,神色怔忡,原本灵动的双眸中此时充满惊慌与无助,他话音一顿,不忍再说下去,不由生出送她离开齐云的想法。

    内有宣王,外有兹兰,还有个态度尚不明确的方外谷,哪一方都有可能对叶颜不利,哪一方都是不容小觑的势力,叫他如何不忧心?

    倘若叶颜愿意道出实情,他也好心中有数,早做准备以便应对。

    可她却一直不肯坦言。

    顾长卿起身绕过茶案,走到叶颜身边蹲下,伸手轻轻覆在她手背上,“阿颜,我所认识的叶颜心地善良,总为他人着想,甚至不惜舍己救人,无论你是何身份,都不会改变我对你的信任。若非事出紧急,我也不会来问你,明白吗?”

    手背传来的温度让叶颜轻轻一颤,下意识转头望向眼前的人,“可、可我……”该如何对顾长卿说自己也不是若兰,只是占用了若兰的身体,并没有若兰的记忆呢?她移开目光,视线落在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掌上,“我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她心里乱成一团麻根本理不出头绪,急需时间来消化这些事。

    若华与若兰容貌如出一辙,名字相似,显然是对双生姊妹,倘若没有互换身份一说,这对姐妹幼年遭遇变故导致天各一方倒不稀奇。可她二人若当真互换过身份,说明两人曾有过联系,那么互换身份的因由可就耐人寻味了。

    再加上一个与兹兰皇室有关联,一个与方外谷有关联,这两个地方都不简单,如此巧合很难让人不怀疑这对姐妹的动机。

    蓦地,叶颜一把攥住顾长卿的手,急声道:“你遗漏了一种可能,万一所有的事当真是若兰与若华共同谋划的呢?毕竟你们天眼阁时至今日仍未查到我的身世,总不能仅凭你对我的信任就排除我是个坏人吧?”

    这番话说得顾长卿目瞪口呆,但若叶颜当真不记得自己的身世——仔细想想的确有这个可能!

    叶颜攥着顾长卿的手又紧了紧,神情慌张地道:“一个月后两国大臣会面,见到兹兰太子侧妃与我长得一模一样,场面该乱成什么样?两边大臣必定认为我与若华是对方派来的细作,搞不好当场就撕起来!然后把我和若华一起抓起来……”

    眼见小姑娘越说越激动,急得都快哭出来了,顾长卿心疼不已,拍拍她的手安抚到:“别怕别怕,有我在,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她睁着泛起泪光的双眼无措地望着他:“真的吗?”

    顾长卿重重点头,认真保证:“绝无虚言!”

    此时顾长卿也自责不已,怪自己考虑不周,当初只想着让叶颜当上叶府千金既能顺利嫁给孟瑾年,又多了叶府这重靠山,却没问过她想不想要这样的荣华富贵,更没料到这高贵的身份反而隐藏着重大隐患,害她凭白遭罪。

    眼下他悔得肠子都青了,心底那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又不可抑制地冒出来:“阿颜,我送你离开齐云可好?”

    哪知她想也不想便拒绝:“不行,即便我此时离开,圣上与大臣见到若兰照样起疑,那我畏罪潜逃的罪名可就坐实了!届时所有人将如何看待言之凿凿将我认作叶轻舞的叶家人?又如何看待将我带来齐云的孟瑾年?我不能连累他们。”

    顾长卿长叹一声,“我倒宁愿你愚笨些,亦或自私一点,便不会总想着顾全大局了。”

    叶颜扯起一抹苦笑,“让我变笨是不可能了,也做不到独善己身。”

    自古人情债最难偿,叶家人对她不薄,侯府一家人对她也极好,她怎能连累他们。

    两人就此事讨论了许久,最终决定由顾长卿想办法阻止若兰来齐云,而叶颜则在兹兰使臣来访期间称病需要静养,到农庄住一段时日,只不过如此一来婚期只能延后了。

    话说回来,哪怕不是为了叶颜,顾长卿也要向圣上提议把孟瑾年与叶颜的婚期往后挪,将接待兹兰使臣与对付宴承宣这两件事错开,先解决了外患再除内患。

    有了对策,叶颜高悬的心总算有了着落,这才发现自己一直紧紧抓着顾长卿的手。她鲜有慌张到忘乎所以的地步,约摸只下意识想抓住个让自己感觉安心的“东西”,结果一直抓着顾长卿的手不放,难怪他一直蹲在她面前说话,也不知他此时有何感想。

    叶颜有些微窘迫,思索着该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收回手,好让自己的行为显得比较“无意”。

    要不然……假装挠个痒?

    最终,叶颜抬起抓着顾长卿的右手一巴掌拍在自己左手手臂上,假模假样嘀咕:“好像有蚊子,欸…飞哪去了……”说着又假模假样找了一圈。

    顾长卿眼中闪过一抹笑意,顺势起身走回原位坐下。

    事情发展到这地步,“失忆”显然已圆不过去,叶颜生怕顾长卿心里有疙瘩,决定把话说开:“其实我并非有意对你隐瞒什么,否则我大可藏着掖着,尽量让自己像个普通人,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不明白”了,这叫什么话,不像个普通人,那像什么?

    此话显然也让顾长卿误会了,只见他点点头,语气诚恳:“明白,我从未将你当作普通人。”

    叶颜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了,想了想又道:“我的意思是我真的没有关于‘若兰’的任何记忆,这一点绝对没有骗你!直到今天我才从你口中得知有‘若兰’这么个人,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顾长卿微微一怔,不知想到什么,神色逐渐变得古怪起来。

    一看他那表情,叶颜便知道他八成想歪了,无奈叹了口气,“首先我要说明,我一不是神仙,二不是借尸还魂。”

    所以千万别像孟瑾年那大傻子一样问她“你们家乡的人是飞来飞去的吗”或“你需不需要吸阳气”!

    “那你是……”顾长卿不由压低音量,“芒山中的精怪?”

    叶颜无语凝噎,决定放弃这个一时难以解释清楚的话题:“你既要操心天下事,又要打理那么多生意,忙得过来吗,需不需要我帮忙?”

    顾长卿岂会听不出来,叶颜并非关心他忙不忙,只是不愿欠他人情而已。他倒宁愿小姑娘如从前那般整日追着他讨钱、对他嫌东嫌西,也好过对他生分、说些客套话。

    可他无力补救,也不能补救,只能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姑娘同他越来越疏远,他还要忍痛推上一把;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姑娘转投他人怀抱,他还要笑着送上祝福。

    天晓得他有多不甘,可他斗得过孟瑾年,却敌不过命数。

    迟迟等不到顾长卿回话,叶颜只当他还在想着“芒山精怪”,不耐烦地敲敲桌面催促:“大哥,到底要不要我帮忙,给句话成不成?天都快黑了,一会儿该吃饭了。”

    顾长卿心里的忧伤倒被“大哥”二字冲淡了些,半开着玩笑道:“阿颜,不若你我结拜为义兄妹吧?既然你肯认景行为义兄,多我一个又何妨?”

    叶颜心道当然有妨了,当初与景行结为义兄妹只是权宜之计,她口不能言,无处可去,得亏脸皮厚才留在了慎法司里。可那也并非长久之计,万一哪天连司长赶她走怎么办?她只好认连司长亲爱的徒弟——实际年龄比自己小的景行为义兄了。

    事实虽如此,却不能实话实说呀,再说她眼下的的确确拿景行当家人的。

    顾长卿见她面有难色,心知她不愿,错开话题:“你方才说要帮我打理生意,可想好了?”

    一听此话,叶颜心里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你该不会又想剥削我的劳动力吧?你可别忘了,今时不同往日,我现在可是叶府千金,整日与商贾打交道像话吗?”

    “哦?”顾长卿唇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意问,“哪里不像话?”

    叶颜一咬牙,告了孟瑾年一状。

    顾长卿听完不以为然:“孟瑾年的话你无需放在心上,等他回过神来自会向你道歉的。”

    “啊?为何?”

    “你以为他是那种循规蹈矩的迂腐之辈吗?他若循规蹈矩怎会上他舅舅寝殿揭瓦?他若循规蹈矩怎会为你违抗圣旨、违抗军令、违抗父母之命?”

    “对哦!”叶颜也终于反应过来,孟瑾年干的那些混账事还不够惊世骇俗,还不够为信远侯府抹黑吗?这要换个别人,圣上恐怕早摘了他的脑袋!相比之下,她一个世子妃做生意算哪门子问题?

    “所以啊,”顾长卿笑道,“他八成只因一时内疚,说了几句胡话,不至于逼你在家相夫教子。我敢保证,只要你想做生意,他非但不会反对,还会助你扫清障碍。”

    听了他的保证,叶颜双眼倏地亮了,有些迫不及待道:“那还等什么,咱俩签合同吧,还像从前那样,我帮你打理生意,你给我股份,怎么样?到时我的办学申请批下来了,咱俩一起办学校,这可是为民造福的好事,你愿意入股的吧?”

    顾长卿自不会推辞,总归那些生意迟早要交到她手上的,让她提前熟悉一下也好。

    叶颜原以为顾老板在齐云的产业不多,毕竟临江那些通通被官府查封了,他数年心血打了水漂,能东山再起已是不易,哪承想他眼下的产业比临江的规模还大。

    顾长卿倒也实诚:“其中九成九是宁家的产业,原本该上交齐云国库的,圣上执意不收,我也算发了笔意外之财吧。”

    何止是意外之财,简直是被金山砸中了好嘛!

    有了这座金山,叶颜登时如同打了鸡血一般斗志昂扬,拍着胸脯打包票:“放心,三年之内,保管让你成为瑜城首富!”

    那是叶颜有所不知,事实上顾长卿所有的产业加在一起比任何国家都富有——首先整个南易都可算作天眼阁的囊中物,再者天眼阁在各国各地经营着无数买卖,顾长卿这个天眼阁阁主可不就是普天之下身价最高之人?

    然而“身价”与“身家”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因为无论南易的国库或天眼阁的产业都只是他带领天眼阁创造出的财富,却不属于他个人的私产。

    南易的国库要维持一整个国家的运转,天眼阁的产业也要维持一整个天眼阁的开支,这也就导致了他为救济灾民动不动就穷得揭不开锅的尴尬局面,因为只有他个人赚来的银子方能任他自由支配。

    不过他现在开始存钱了,左右活不了几年,所剩无多的日子里,他想私心一回,多存些钱留给叶颜。

    目前看来孟瑾年待叶颜确实不错,可世事无常,人心易变,谁知若干年会如何,留些钱财给她总归多一重保障,有备无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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