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来，风平浪静，马车所过之处视各种关卡如若无物。
明面上，一行只有三人，一对去边关探亲的兄妹，兄长叫朝生，妹妹叫朝颜；还有一个车夫叫岩客，同朝生年纪相仿，二十六七的样子。
但实际上，暗地里还有不少人，有负责探路的，打探消息的，暗中保护的，这些人来向朝生汇报情况时并不避讳若兰。
若兰的晕车症状在药物帮助下有所缓解，适应良好。
确切地说，是朝生将她照顾得十分周到。
朝生是个特别细心的人，几乎无需若兰开口，便为她打点好一切。
有些不便明说的事儿，他便设法让若兰自己发现，譬如行李箱里的生理用品。
为了缓解途中枯燥，他就照着话本读故事给若兰听。
朝生做的一切都让若兰感觉特别不真实，问他所图为何，他说奉命行事而已。
她问奉谁的命，欲行何事。
“小主无需多虑。”朝生道，“倘若非要奴才言明图什么……”他收起笑意，无比认真地道，“奴才所图有三。”
“一图小主自在无拘。”
“二图小主心安体健。”
“三图小主平安喜乐。”
知她不信，朝生笑着道无妨。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就让时间来证明吧。”
“证明？”
“你是主，我为奴，小主在哪，奴才便在哪。”
那不就是变相拘束吗？
朝生似料到她心中所想，道：“奴才不会干涉您的自由，只为留在您身边保护您，照顾您。从今往后，无论您想去哪，无论您想做什么，只要对您无害，奴才不会干预。”
“当真？”
“绝无虚言。”
仅凭一番口头保证自是无法彻底打消若兰的疑虑与戒备，但眼下除了跟着朝生，她别无选择。
更何况，若兰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可让人图谋的，最坏的结果左右不过一死，没什么好怕的。
被幽禁太久，对自由的渴望早已超越生死，若让她拿余生寿数来换取短暂自由，她心甘情愿。
如此过了五日，他们头一回进城落脚，此前都在野外搭帐篷过夜。
吃过晚饭，朝生带若兰去逛夜市。
乍听朝生要带自己出门，若兰有些不可置信。
当身处熙熙攘攘的闹市中，被人间烟火气息包裹，真实感一点一点浮现。
她感觉自己活过来了，心在狂跳，身在发烫，血液奔流。
这就是她一直渴望的自由，是她向往已久的人间，她终于离开了活死人墓，她回来了。
一切都那么美好，美好到像一场华丽的梦境，美好到让她情不自禁落泪。
她蓦然转身，凝望着灯火阑珊处眉眼如画的男子，第一次真心实意地说：“谢谢，谢谢你。”
谢谢你带我来人间走一遭，让我看一看久违的美好，哪怕立刻去死，也无憾了。
男子展颜，这一刻，若兰无比清晰感受到朝生的喜悦，原来他是真的爱笑，并非假意逢迎。
他双唇蠕动几下，音量太小，闹市太过喧哗，若兰没听清，问他说什么。
朝生笑着摇摇头，背在身后的手拿出来，将一顶幕篱扣在她头上，帮她系好，微微凑近一些道：“人多眼杂，小主还是戴上幕篱为好。”
长长的纱罗将她整个上半身罩住，半透明的材质既能阻隔外人窥探，又不妨碍她视物。
离若兰他们不远处的暗卫钧泽啧啧摇头，莫离问他怎么了，他继续摇头喟叹：“长见识了。”
莫离知道他懂唇语，问：“方才公子说什么？”
钧泽高深莫测地道：“世间美景皆不如你。”
“胡说八道！”莫离登时板起脸呵斥，“公子怎么可能说这种……”这种哄小姑娘的情话。
“爱信不信。”
“不过，公子对这若兰姑娘的确不一样。”
“何止不一样，我还从未见公子对谁如此小意温柔，咱们公子莫不是移情别恋了？”
“不可能！”莫离一口否定，斩钉截铁地道，“公子早已心有所属，岂是那等喜新厌旧之人，你再胡说八道，休怪我翻脸无情。”
钧泽伸手搔了搔莫离紧绷的下颌，像个调戏良家妇女的淫贼露出不怀好意的笑：“你倒是翻一个给爷瞧瞧，总是纸上谈兵多无趣。”
莫离别开头，嫌恶的眼神跟看一只过街老鼠：“激将法对我没用，有本事你先出手啊。”想激他犯规，门都没有。
身后倏尔传来脚步声，两人齐齐回头，只见岩客好整以暇咬了口糖葫芦，吧唧吧唧嚼着，左手还捧着个纸袋，笑逐颜开。
“糖炒栗子吃吗？可香了。”
莫离正欲婉拒，钧泽已毫不客气将手伸进纸袋，一抓一大把，还不容分说塞给莫离几颗。
“放心吧，我已在四周查探过了，安全得很。”岩客笑吟吟看着不远处的朝生和若兰，边吃边道，“他们逛他们的，咱们吃咱们的。”
见莫离仍忧心忡忡的模样，钧泽剥了颗栗子硬塞进对方嘴里，依旧那副不正经的口吻：“公子自有他的用意，咱们这些下属做好分内事即可，别成天跟个老妈子似的操心这操心那，有劳什子用？”
“嗯，这位兄弟言之有理，一听就是个爽快人，我岩客就喜欢跟你这种人交朋友。”
“多谢兄台抬举。”钧泽随意拱拱手道，“我叫钧泽，他叫莫离。”
“幸会幸会。”岩客也拱拱手，由于嘴里包着食物，说话有些含糊不清，“叫我岩客就行，我这人好吃懒做，费脑子取名字还不如多吃几个炒栗子。”说完咬掉最后一颗糖葫芦，美滋滋嚼着。
莫离对“好吃懒做”的岩客叹为观止，对“爽快人”钧泽更无语，但招架不住两人的热情，被他们拖着逛吃起来。
从未逛过夜市的若兰按捺不住雀跃和好奇，接连驻足各个摊位前，摸摸这个，摸摸那个，却羞于询问。
好在朝生善解人意，每见她摸过一样物什，便为她解惑。
起初还询问她是否想要，若兰一律摇头，几个回合下来，朝生不再过问。
但当他们逛完两条街，若兰才发现朝生手里拎着不少东西，泪水瞬间涌上来，模糊了眼前的人影。
无论朝生的主子是谁，有何目的，仅凭他这份无微不至的细心，足以叫人动容。
纱罗分开，朝生站在若兰面前，为她遮去行人的窥探，抬手拭去她脸上的泪水，轻声道：“小主不必如此，您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若兰吸吸鼻子，仰头望着朝生，傻傻发问：“你为何对我这般好？”
他莫名轻叹一声，合起纱罗，“就当我可怜你吧。”
以你我相称，说明朝生这一路的所作所为并非全然出自某人授意，而是他的个人意愿。
若兰不觉得朝生这种人——尽管她目前还不清楚朝生到底属于哪种人——但总觉得他不是个同情心泛滥的人，更不会无缘无故在陌生人身上倾注精力。
而且，朝生对她的饮食习惯、喜好了如指掌，这绝非一朝一夕观察出来的结果。
如此足以说明，朝生的主子或朝生本人一直在暗中关注她。
“你我素不相识，非亲非故，你为何要可怜我？”若兰旁敲侧击。
朝生避而不答：“时辰不早了，小主该回去歇息了。”
若兰一把扯住他的袖子，小心翼翼中藏着些可怜的希冀：“你会一直这样对我吗？”
他郑重其事点头：“会的。”
他的神情过于诚挚，让人忍不住卸下防备，发自内心信任他。
让人忍不住相信，他不会辜负你的信任，他许下的承诺定能兑现。
马车驶出汝阳城门时，若兰曾问过朝生：我们可以走多远？
彼时他回道：小主想走多远便走多远，想走多久便走多久，即日起，您自由了。
他说，她自由了。
她不但自由了，还有个人不远万里送她去想去的地方，照顾她的饮食起居，想方设法让她开心。
或许，她可以试着相信一回。
无论他是何身份，有何目的。
只因朝生是这世上唯一一个对她好的人。
随着时间的推移，逃出生天的真实感越来越清晰，若兰终于决定好去处，参考的是朝生那句“普天之下最好吃的、最好玩的，齐云应有尽有”。
日日赶路的日子太过枯燥乏味，某一日，若兰随口提了句想习字，不承想朝生满口应承下来。
一学之下才发现一古怪现象，若兰似乎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只需教一两遍她就能记住。
其实“过目不忘”只是一种夸张的修辞手法，用于夸赞记忆力非凡之人，世上哪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有些人的确可在短时间内记下大段信息，一组数字，一篇文章，一些画面等，但这种强行记忆的方式带来的效果通常是短暂的，不会被大脑长久保存下来，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一天……总之会渐渐模糊，遗忘。
而若兰似乎不属于上述情况，朝生照着话本一个字一个教她，她学习进度惊人，头一天教的内容，第二天照旧畅读无误。
朝生很是惊奇，若兰也觉奇怪，不知为何，只要他教一遍，她便可通晓其意，并牢牢记住。
朝生认为无需细究，许是上苍怜她历经太多磨难，赐予她的补偿。
于是若兰问他，你也是上苍赐予我的补偿吗？
他说不是。
真正的答案永远也道不出口。
经过一段时间相处，若兰不复初见时那般怯生，渐渐活泼起来。
马车上欢声笑语越来越多，若途中四下无人，岩客也加入聊天，三人并排坐在车头，欣赏沿途风光，若兰听他们轮流讲述各地风土人情。
起初听朝生讲各国特色讲得头头是道，若兰以为他去过很多地方，此时方知他是从游记中看来的，其实压根没离开过汝阳。
岩客才是真正的见多识广，几乎跑遍整个兹兰不说，还跟着商队去过各大国，让他当车夫简直不要太合适。
一个月后，新政颁布，兹兰与各国通商往来恢复，大批兹兰商人开始涌向边关。
如此一来，他们无需费心伪造他国身份，朝生直接以商人身份入住齐云，对外依旧称若兰是他妹妹，而岩客依旧是车夫。
岩客直咋呼，朝生当东家，那他怎么着也要当个掌柜。
于是朝生将主上的命令抬出来，一旦离开皇宫，岩客必须听他的，而他只听小主的。
他们的小主半张脸埋在臂弯里，一双杏眼弯成月牙，吃吃笑着。
岩客只好转求若兰，请小主看在他苦劳最大的份上，好歹给他个管家当当。
这倒是实话，岩客不但负责驾车，还包揽各种杂活，跑腿采买，捡柴生火，烧水煮饭，苦劳甚大。
唯一一点不可取之处，岩客总爱捉弄若兰，拿毛毛虫、死蛇吓小姑娘这种事，他一个大男人干起来驾轻就熟且毫不知耻。
于是若兰斗胆端起小主的架子，毫不留情驳回了岩客的请求。
三人相处越发熟稔，早不以主仆相称，若兰也没那个脸真把他们当奴仆使唤，只在说笑时互相打趣。
一路走来，他们在繁华的大城逗留过，在偏远古老的村落逗留过，领略各地风土人情，品尝各种美食，赏世间诸般美景。
现下的一切太过美好，此时的若兰已不再执着于寻求答案，选择放下怀疑与戒备，安心接受“上天赐予她的补偿”。
临近边关，秋意越浓，一来碍于天气原因走走停停，他们已走了差不多三个月；二来由于地域差异，边关的气温本就比皇城低。
但其实，此时已近末冬。
朝生计划在年前赶到周国，好让若兰过个舒心年。过完年陪若兰回芳村祭奠一下她的父母，再去齐云。
顺利出关后，他们改走水路前往周国贺州。
朝生似乎有花不完的银子，直接包下一艘大船。
他们这一行共有二十三人，乔装成镖队和商队，带着十几大箱货物，经商许可文书、通关文牒等一应俱全，不曾引起任何人怀疑。
至于暗地里还有没有其他人，若兰不知道，也不过问。
江上太过寒冷，打小生活在南方的若兰一时无法适应，哪怕睡觉时屋里烧着炭盆，她仍缩在两层厚被下打哆嗦。
朝生曾多次问她冷不冷，她偏嘴硬说没事，结果不出两日就病倒了。
所幸朝生提前备了药材，精心照料之下，她逐渐康复。
几日后，抵达周国边境。
明面上，一行只有三人，一对去边关探亲的兄妹，兄长叫朝生，妹妹叫朝颜；还有一个车夫叫岩客，同朝生年纪相仿，二十六七的样子。
但实际上，暗地里还有不少人，有负责探路的，打探消息的，暗中保护的，这些人来向朝生汇报情况时并不避讳若兰。
若兰的晕车症状在药物帮助下有所缓解，适应良好。
确切地说，是朝生将她照顾得十分周到。
朝生是个特别细心的人，几乎无需若兰开口，便为她打点好一切。
有些不便明说的事儿，他便设法让若兰自己发现，譬如行李箱里的生理用品。
为了缓解途中枯燥，他就照着话本读故事给若兰听。
朝生做的一切都让若兰感觉特别不真实，问他所图为何，他说奉命行事而已。
她问奉谁的命，欲行何事。
“小主无需多虑。”朝生道，“倘若非要奴才言明图什么……”他收起笑意，无比认真地道，“奴才所图有三。”
“一图小主自在无拘。”
“二图小主心安体健。”
“三图小主平安喜乐。”
知她不信，朝生笑着道无妨。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就让时间来证明吧。”
“证明？”
“你是主，我为奴，小主在哪，奴才便在哪。”
那不就是变相拘束吗？
朝生似料到她心中所想，道：“奴才不会干涉您的自由，只为留在您身边保护您，照顾您。从今往后，无论您想去哪，无论您想做什么，只要对您无害，奴才不会干预。”
“当真？”
“绝无虚言。”
仅凭一番口头保证自是无法彻底打消若兰的疑虑与戒备，但眼下除了跟着朝生，她别无选择。
更何况，若兰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可让人图谋的，最坏的结果左右不过一死，没什么好怕的。
被幽禁太久，对自由的渴望早已超越生死，若让她拿余生寿数来换取短暂自由，她心甘情愿。
如此过了五日，他们头一回进城落脚，此前都在野外搭帐篷过夜。
吃过晚饭，朝生带若兰去逛夜市。
乍听朝生要带自己出门，若兰有些不可置信。
当身处熙熙攘攘的闹市中，被人间烟火气息包裹，真实感一点一点浮现。
她感觉自己活过来了，心在狂跳，身在发烫，血液奔流。
这就是她一直渴望的自由，是她向往已久的人间，她终于离开了活死人墓，她回来了。
一切都那么美好，美好到像一场华丽的梦境，美好到让她情不自禁落泪。
她蓦然转身，凝望着灯火阑珊处眉眼如画的男子，第一次真心实意地说：“谢谢，谢谢你。”
谢谢你带我来人间走一遭，让我看一看久违的美好，哪怕立刻去死，也无憾了。
男子展颜，这一刻，若兰无比清晰感受到朝生的喜悦，原来他是真的爱笑，并非假意逢迎。
他双唇蠕动几下，音量太小，闹市太过喧哗，若兰没听清，问他说什么。
朝生笑着摇摇头，背在身后的手拿出来，将一顶幕篱扣在她头上，帮她系好，微微凑近一些道：“人多眼杂，小主还是戴上幕篱为好。”
长长的纱罗将她整个上半身罩住，半透明的材质既能阻隔外人窥探，又不妨碍她视物。
离若兰他们不远处的暗卫钧泽啧啧摇头，莫离问他怎么了，他继续摇头喟叹：“长见识了。”
莫离知道他懂唇语，问：“方才公子说什么？”
钧泽高深莫测地道：“世间美景皆不如你。”
“胡说八道！”莫离登时板起脸呵斥，“公子怎么可能说这种……”这种哄小姑娘的情话。
“爱信不信。”
“不过，公子对这若兰姑娘的确不一样。”
“何止不一样，我还从未见公子对谁如此小意温柔，咱们公子莫不是移情别恋了？”
“不可能！”莫离一口否定，斩钉截铁地道，“公子早已心有所属，岂是那等喜新厌旧之人，你再胡说八道，休怪我翻脸无情。”
钧泽伸手搔了搔莫离紧绷的下颌，像个调戏良家妇女的淫贼露出不怀好意的笑：“你倒是翻一个给爷瞧瞧，总是纸上谈兵多无趣。”
莫离别开头，嫌恶的眼神跟看一只过街老鼠：“激将法对我没用，有本事你先出手啊。”想激他犯规，门都没有。
身后倏尔传来脚步声，两人齐齐回头，只见岩客好整以暇咬了口糖葫芦，吧唧吧唧嚼着，左手还捧着个纸袋，笑逐颜开。
“糖炒栗子吃吗？可香了。”
莫离正欲婉拒，钧泽已毫不客气将手伸进纸袋，一抓一大把，还不容分说塞给莫离几颗。
“放心吧，我已在四周查探过了，安全得很。”岩客笑吟吟看着不远处的朝生和若兰，边吃边道，“他们逛他们的，咱们吃咱们的。”
见莫离仍忧心忡忡的模样，钧泽剥了颗栗子硬塞进对方嘴里，依旧那副不正经的口吻：“公子自有他的用意，咱们这些下属做好分内事即可，别成天跟个老妈子似的操心这操心那，有劳什子用？”
“嗯，这位兄弟言之有理，一听就是个爽快人，我岩客就喜欢跟你这种人交朋友。”
“多谢兄台抬举。”钧泽随意拱拱手道，“我叫钧泽，他叫莫离。”
“幸会幸会。”岩客也拱拱手，由于嘴里包着食物，说话有些含糊不清，“叫我岩客就行，我这人好吃懒做，费脑子取名字还不如多吃几个炒栗子。”说完咬掉最后一颗糖葫芦，美滋滋嚼着。
莫离对“好吃懒做”的岩客叹为观止，对“爽快人”钧泽更无语，但招架不住两人的热情，被他们拖着逛吃起来。
从未逛过夜市的若兰按捺不住雀跃和好奇，接连驻足各个摊位前，摸摸这个，摸摸那个，却羞于询问。
好在朝生善解人意，每见她摸过一样物什，便为她解惑。
起初还询问她是否想要，若兰一律摇头，几个回合下来，朝生不再过问。
但当他们逛完两条街，若兰才发现朝生手里拎着不少东西，泪水瞬间涌上来，模糊了眼前的人影。
无论朝生的主子是谁，有何目的，仅凭他这份无微不至的细心，足以叫人动容。
纱罗分开，朝生站在若兰面前，为她遮去行人的窥探，抬手拭去她脸上的泪水，轻声道：“小主不必如此，您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若兰吸吸鼻子，仰头望着朝生，傻傻发问：“你为何对我这般好？”
他莫名轻叹一声，合起纱罗，“就当我可怜你吧。”
以你我相称，说明朝生这一路的所作所为并非全然出自某人授意，而是他的个人意愿。
若兰不觉得朝生这种人——尽管她目前还不清楚朝生到底属于哪种人——但总觉得他不是个同情心泛滥的人，更不会无缘无故在陌生人身上倾注精力。
而且，朝生对她的饮食习惯、喜好了如指掌，这绝非一朝一夕观察出来的结果。
如此足以说明，朝生的主子或朝生本人一直在暗中关注她。
“你我素不相识，非亲非故，你为何要可怜我？”若兰旁敲侧击。
朝生避而不答：“时辰不早了，小主该回去歇息了。”
若兰一把扯住他的袖子，小心翼翼中藏着些可怜的希冀：“你会一直这样对我吗？”
他郑重其事点头：“会的。”
他的神情过于诚挚，让人忍不住卸下防备，发自内心信任他。
让人忍不住相信，他不会辜负你的信任，他许下的承诺定能兑现。
马车驶出汝阳城门时，若兰曾问过朝生：我们可以走多远？
彼时他回道：小主想走多远便走多远，想走多久便走多久，即日起，您自由了。
他说，她自由了。
她不但自由了，还有个人不远万里送她去想去的地方，照顾她的饮食起居，想方设法让她开心。
或许，她可以试着相信一回。
无论他是何身份，有何目的。
只因朝生是这世上唯一一个对她好的人。
随着时间的推移，逃出生天的真实感越来越清晰，若兰终于决定好去处，参考的是朝生那句“普天之下最好吃的、最好玩的，齐云应有尽有”。
日日赶路的日子太过枯燥乏味，某一日，若兰随口提了句想习字，不承想朝生满口应承下来。
一学之下才发现一古怪现象，若兰似乎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只需教一两遍她就能记住。
其实“过目不忘”只是一种夸张的修辞手法，用于夸赞记忆力非凡之人，世上哪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有些人的确可在短时间内记下大段信息，一组数字，一篇文章，一些画面等，但这种强行记忆的方式带来的效果通常是短暂的，不会被大脑长久保存下来，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一天……总之会渐渐模糊，遗忘。
而若兰似乎不属于上述情况，朝生照着话本一个字一个教她，她学习进度惊人，头一天教的内容，第二天照旧畅读无误。
朝生很是惊奇，若兰也觉奇怪，不知为何，只要他教一遍，她便可通晓其意，并牢牢记住。
朝生认为无需细究，许是上苍怜她历经太多磨难，赐予她的补偿。
于是若兰问他，你也是上苍赐予我的补偿吗？
他说不是。
真正的答案永远也道不出口。
经过一段时间相处，若兰不复初见时那般怯生，渐渐活泼起来。
马车上欢声笑语越来越多，若途中四下无人，岩客也加入聊天，三人并排坐在车头，欣赏沿途风光，若兰听他们轮流讲述各地风土人情。
起初听朝生讲各国特色讲得头头是道，若兰以为他去过很多地方，此时方知他是从游记中看来的，其实压根没离开过汝阳。
岩客才是真正的见多识广，几乎跑遍整个兹兰不说，还跟着商队去过各大国，让他当车夫简直不要太合适。
一个月后，新政颁布，兹兰与各国通商往来恢复，大批兹兰商人开始涌向边关。
如此一来，他们无需费心伪造他国身份，朝生直接以商人身份入住齐云，对外依旧称若兰是他妹妹，而岩客依旧是车夫。
岩客直咋呼，朝生当东家，那他怎么着也要当个掌柜。
于是朝生将主上的命令抬出来，一旦离开皇宫，岩客必须听他的，而他只听小主的。
他们的小主半张脸埋在臂弯里，一双杏眼弯成月牙，吃吃笑着。
岩客只好转求若兰，请小主看在他苦劳最大的份上，好歹给他个管家当当。
这倒是实话，岩客不但负责驾车，还包揽各种杂活，跑腿采买，捡柴生火，烧水煮饭，苦劳甚大。
唯一一点不可取之处，岩客总爱捉弄若兰，拿毛毛虫、死蛇吓小姑娘这种事，他一个大男人干起来驾轻就熟且毫不知耻。
于是若兰斗胆端起小主的架子，毫不留情驳回了岩客的请求。
三人相处越发熟稔，早不以主仆相称，若兰也没那个脸真把他们当奴仆使唤，只在说笑时互相打趣。
一路走来，他们在繁华的大城逗留过，在偏远古老的村落逗留过，领略各地风土人情，品尝各种美食，赏世间诸般美景。
现下的一切太过美好，此时的若兰已不再执着于寻求答案，选择放下怀疑与戒备，安心接受“上天赐予她的补偿”。
临近边关，秋意越浓，一来碍于天气原因走走停停，他们已走了差不多三个月；二来由于地域差异，边关的气温本就比皇城低。
但其实，此时已近末冬。
朝生计划在年前赶到周国，好让若兰过个舒心年。过完年陪若兰回芳村祭奠一下她的父母，再去齐云。
顺利出关后，他们改走水路前往周国贺州。
朝生似乎有花不完的银子，直接包下一艘大船。
他们这一行共有二十三人，乔装成镖队和商队，带着十几大箱货物，经商许可文书、通关文牒等一应俱全，不曾引起任何人怀疑。
至于暗地里还有没有其他人，若兰不知道，也不过问。
江上太过寒冷，打小生活在南方的若兰一时无法适应，哪怕睡觉时屋里烧着炭盆，她仍缩在两层厚被下打哆嗦。
朝生曾多次问她冷不冷，她偏嘴硬说没事，结果不出两日就病倒了。
所幸朝生提前备了药材，精心照料之下，她逐渐康复。
几日后，抵达周国边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