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悠将自己的地址发给了司衡,没过多久,手机铃声便在耳边响起。

    “下楼。”司衡简短的开口,没等她回复便挂了电话。

    池悠将中午吃剩的外卖收拾到垃圾袋里,系好提起,飞快地跑下楼,乌黑的头发因惯性轻轻的拂起,像是柔软的绸缎,在夕阳的光晕下闪着微光。

    一道斜阳洒落在楼道的窗沿,她的余光随着光线将视线引向窗户,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鹅毛大雪,黑色轿车正停在雪中,雨刷器在窗前一摆一摆,如同不耐烦的猫尾巴,急躁的等着乘客的到来。

    一想到司衡此时就坐在里面,池悠的脚步忽然像灌了铅般沉重。

    她静静站在窗前,拳头不自觉地就攥的紧紧,手心也逐渐变得湿润。

    看不见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表情,可如鼓的心跳却将情绪出卖的一览无余。

    脸好热。

    耳朵也好烫。

    就连气息都变得不平稳起来。

    侵占了她整个青春的男生再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到底该用怎样的表情去面对这次重逢?

    他还是当年那副盛气凌人的少年摸样吗?

    是胖了还是瘦了?现在负责怎样的工作?成为了什么样的大人?

    他......有没有和谁组成家庭,会不会已为人夫父?

    她对他的近况一无所知,可在这一刻却想要全部知悉。

    脑海里闪过曾经看过无数种久别重逢的情节,就连她画笔下的角色也能大大方方的和对方说一句“好久不见”,可当这桥段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却又显得那样炙热,如同滚烫的岩浆般,让她招架不住。

    此时她恨透了自己内耗又不坦诚的性格,不过是与曾经喜欢的人见面,明明在自己的漫画里画过无数遍,明明可以做到游刃有余,可轮到自己时为什么连脚步都迈不开?

    夕阳下的影子不断东移,静静流逝的时间催促着池悠的脚步,她明白自己耽误了太久,深呼吸一口气,终于迈开腿朝楼下走去。

    沉稳的脚步声从楼下传来,回荡在整个楼道,一下一下,越来越近,池悠默默向一侧挪了挪,企图给来人腾出上楼的空间。

    感应灯啪地一下亮起,一个身材高挑,衣着精致的男人出现在灯光下,如同故意抢镜的演员般,不由分说地闯入她的视线。

    昏黄的光线仿佛为他加上了一层老电影般的滤镜,那如雕塑般精致的脸在光线的映衬下显得更加的立体,随着他的靠近,沉稳的橡木香气掩盖了破旧楼道里的霉味。

    他身穿黑色呢子大衣,身姿笔挺,目光冷淡却又勾着嘴角,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男人扬了扬眉,怪腔怪调的开口:“这么慢,是打算让我去请你?”

    池悠的脑子忽然一片空白。

    竟然是那天在书展碰到的男人。

    那天由于口罩以及感冒后沙哑嗓音的迷惑,她竟丝毫没有察觉,站在自己面前的,就是曾经牵动自己一思一绪的人。

    时隔多年,他还是一如当初,尽管褪去了少年的青涩,也仍然是一副傲气又矜贵的模样。

    池悠拼命的平复着自己过分跃动的心跳,强装镇定着借口道:“我...我挑衣服来的,有点慢了,抱歉......”

    “呵呵。”司衡轻蔑一笑,垂下眼帘,伸手拍了拍肩膀上积落的雪花,“你还是和当年一样,总是喜欢给人添麻烦。”

    “我...我...”听了他的话,池悠垂下头,小声的反驳道,“我也没要麻烦你呀。”

    话音一落,司衡脸色不禁沉了一些,他双手抱怀,僵硬的勾了勾嘴角:“哦对,现在确实是我在麻烦你,真是不好意思,大漫画家。”

    意识到自己在和他抬杠,池悠连忙抬起头,慌乱的解释:“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眼底微微泛红,语气也过分柔软,司衡原本趾高气昂的态度逐渐动摇,语气也变得柔和。

    “你哭了?”他走上前,弯下腰看着池悠的脸,皱着眉问她,池悠甚至能隐约感受到他温热的鼻息。

    “没有呀。”她不自觉地揉了揉眼睛,确实有一抹酸涩的不适感,摇摇头解释道,“大概是干眼症犯了,老毛病,不用在意。”

    司衡默默盯着她没有说话,深黑的眼眸闪过怀疑的目光,过了几秒,他转身下楼,淡淡的说了一句:“走了。”

    池悠默默走在他后面,像是跟着母鸡的小鸡仔。司衡步子很大,她拼命的追赶才勉强跟上他的速度,却不料他走着走着突然停下,自己一个没刹住,险些撞上他的后背。

    “冒冒失失的。”司衡嘴上不饶人,对着池悠伸出手,慢悠悠道,“给我。”

    池悠不解,反问:“什么给你?”

    司衡似乎料到了她的迟钝,无奈地叹了口气,指了指她手上的袋子不悦道:“垃圾,我帮你丢,你先上车。”

    “我自己丢就好,不麻烦你了。”池悠摆了摆手,绕过他往垃圾桶的方向走。

    司衡转过身,修长的手指拉住了她的手臂,没好气道:“垃圾桶那边结冰了,跟帮忙倒垃圾这种小事相比,你摔个好歹出来才是给我添麻烦,上车。”

    手中的垃圾袋被他强硬的夺过去,望着司衡远去的背影,再看看那辆已经发动的黑色轿车,池悠犹豫了一下,打开后排的门,坐了进去。

    司衡的车里干干净净,除了纸抽和湿巾以外什么也没有,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气味,清清爽爽的,让人心情愉快。

    车里暖气太足,池悠被热的一脑门汗,她伸手准备抽张纸巾将汗擦干,可低下头却在储物格里看到两根小巧精致的口红,还有几个可爱的发圈,以及一包印满草莓熊图案的口罩。

    怎么看都是女生的东西。

    口红和发圈都摆放整齐,不像是丢在这里的,大概是经常坐车的人为了有备无患而特意安置的。

    应该是很重要的人吧。

    虽然早就知道自己和他没有可能,但亲眼看到司衡车上的女生物品时,池悠的心还是忍不住的失落。

    也对,他这个岁数,有个女朋友是多么正常的事。

    二十六岁,是娶妻生子也不会让人意外的年纪。

    思维不断发散,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像是洪水一般抑制不住。

    她使劲摇了摇头,企图将坏思绪全部甩出脑海,自嘲般的在心里问自己:“和你有什么关系呢?干什么要想这么多。”

    主驾驶的门忽地被拉开,寒风瞬间灌入车内,池悠不禁打了几个喷嚏。

    司衡利落的上车,看了一眼空空荡荡的副驾驶,抬眼从后视镜里看着池悠,从鼻腔里发出哼的声音:“你还真是见外啊。”

    池悠不自然的端坐在那里,两只手紧张的搓来搓去,听见他的嘲讽,她默默解释着,语气软软的:“我坐副驾驶不合适呀......”

    司衡踩下油门,毫不客气地反问:“怎么不合适?”

    池悠不知道他的目的地是哪,却也任由他将车开离小区,装作没事人一样看着窗外飞驰的雪景,小声道:“别的女生坐副驾,你女朋友会不高兴的。”

    “女朋友?”像是听到了冷笑话般,司衡嗤笑了一下,阴阳怪气起来,“你什么时候给我找的?”

    见池悠迟迟没有回应,他又冷声补充道:“以前我自行车的后座你可没少坐。”

    “是我误会了......”池悠被怼的没话说,支支吾吾道,“我看你车上有口红和发绳,就......”

    “那是我妹妹的。”还不等她说完,司衡便打断她离谱的猜想,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亲妹妹。”

    “这样啊。”池悠低下头,尴尬的扣起手指,小声嘟囔着,“认识这么久,我都不知道你有个妹妹。”

    司衡嘴角扬起一丝讥讽的弧度,话里有话道:“你不知道的事多了。”

    你不知道的事......

    她和她相处了整整三年的时光,大家都说司衡性格严肃,高傲又不好相处,只有池悠知道他尖锐的外壳下也藏着一颗柔软的心。

    她曾自以为很了解他,可时隔多年才猛然发现,其实自己对司衡一无所知。

    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司衡过着怎样的生活呢。

    在无人知晓的环境下,他又是怎样的人呢。

    好好奇。

    好想问问看。

    池悠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突然就想刨根问底,毫不犹豫的接话:“比如呢?”

    “比如?”从后视镜里看见她呆呆的表情,司衡眉头微蹙,意有所指的开口,“比如我其实心眼小的狠,前几天有人贴脸都没认出我,后来还无缘无故被骂了,到现在还气得不行。”

    池悠知道他在说那个表情包还有书展那日的事,虽然不知道对方是否能认可,但她还是想要试着解开误会。

    她发自内心的认真解释道:“书展那天我的美瞳没有度数,所以没看清,你感冒声音也和以前不一样。至于表情包,那真的只是手滑,我没有骂你。”

    “是吗。”司衡一声咋舌,将追问丢还给她,“发错了为什么不撤回,非得让我看到?”

    池悠有些不知所措的闭上了嘴,思考了一会决定实话实说。

    她低着头,吞吞吐吐道:“本来想撤回,但是点成删除了。”

    “行吧,确实是你能干出来的事儿。”司衡漠然地说着,将车子停在路边,拉起手刹,下车去了街边的药店。

    池悠看着他远去地背影,不禁在心里默想——

    不都说人会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变得和善吗,司衡怎么反其道而行之,越来越毒舌了?

    他句句话都夹枪带棒,让池悠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他讨厌了。

    没过多久司衡便返回到了车上,手中提着一个塑料袋,他在驾驶位坐好,随手将袋子丢给池悠:“滴点眼药水,不然让别人看到了以为我欺负你。”

    池悠将膝前的塑料袋打开,里面是一盒专治干眼症的眼药水,以及一包与记忆中别无差别的云柔巾。

    高中的某个下午,司衡若无其事地丢给她一包格外柔软的纸,从此她再也没有因过敏性鼻炎被纸巾擦破鼻子而痛苦过。

    一种难以言说的温暖一下子爬上心头,池悠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脸上多出的一抹笑意。

    司衡的态度给她一种割裂感,池悠时而觉得他是讨厌自己的,但又常常能感受到他对自己的关心。

    到底是怎样呢。

    池悠也不知道,今天自己哪来的那么多勇气,总是想对司衡刨根问底。

    “司衡。”她轻轻的叫了他。

    司衡语气听不出起伏,淡然回:“怎么。”

    “你讨厌我吗?”池悠问。

    司衡并没有表情上的变化,依旧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反问道:“那你讨厌我吗?”

    池悠思考了一下,认真回答了他:“不讨厌。”

    “哦,是吗。”听了她的话,司衡傲气的脸上多了一分柔和,但嘴却没有丝毫的客气,“我倒是和你不一样。”

    池悠心里一紧,不知所措地听着他继续。

    “有人当初把我当免费家教,压榨我的劳动力,性格软弱从不拒绝别人丢的烫手山芋,最后总是我来收拾烂摊子,结果翅膀硬了就跑了,连个招呼都不打,这么多年都寻不见一点人影,你不觉得自己很过分吗?”

    “......”

    “我可是很记仇的。”

    “......”

    “你这个冷漠无情的人,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面对司衡的控诉,池悠不知该作何反应,想要说句抱歉,但又不知如何开口。

    她低着头默默抠指甲,司衡也没再说话,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保持着沉默。

    许久,司衡才犹豫着开口,表情平静,语气中却流露出欲盖弥彰的试探——

    “不打算说说吗?你不辞而别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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