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她抬眼看向高座凤台的太后，只觉得那表面所谓的尊贵，不过是一座牢笼。
上一世她被困在里面，彷徨挣扎，血迹斑斑。
这一世，她必不再入宫闱，而此刻，就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沈令仪闭了闭眼，决定落笔。
待她画完后，女官便笑容满面地过来，结果只看了一眼，便惊讶得合不拢嘴。
社令仪画的，竟然是一幅“埋儿奉母”图。
这个故事在《太平广记》中便有记载，传自本朝，有人编纂了一本《孝经》，又将此故事收录其中，以表彰其孝心。
沈令仪作此画，表面上看来并无不妥，尤其是献给太后，大可以说是宣扬孝道，但是细细想来，就有诸多心思。
那郭巨为何要埋儿才能奉母？
因为家中无粮，为供养老母，便养不活幼儿，二者择其一也。
再联想到前段时间，朝堂上争论不休的开粮赈灾一事，女官不由得皱起了眉。
国库空虚，可皇后娘娘却要为太子修建宫殿，以供大婚。
何尝不是二者择其一也。
埋儿便是要埋天下饥恶的子民，奉母便是奉这天下之母皇后。
没想到，这沈家的姑娘看起来温柔安静，内里却是个如此有主见的。
可她如此行事，难道就不怕惹怒了皇后，断了她的东宫之路吗？
宫女摇摇头，将此画在众人面前展示一圈后，犹豫了一下，还是让人拿下去装裱起来，打算晚点再供给太后观看，以免坏了太后此时兴致。
众贵女当中，不少出身簪缨世家，于朝堂形势颇有了解，自然看懂了沈令仪借画所言之事，不由心中惊涛骇浪。
这沈家是要做什么？
众人的目光一时间皆凝聚在沈令仪身上。
沈秀莹也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沈令仪。
该死！
她不过为自己谋了一点点福利，夺走了女主的金手指罢了，怎么这剧情走向就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
沈令仪这是要做什么，拉整个沈家下水吗，万一太后娘娘因此大怒怎么办？
她会不会被牵连？
为什么她就不能老老实实画点花花草草，非要沾惹这些事端？
她以为她是谁，还忧国忧民，这江山和她一个女子又有何关系？
那些饥民死不死，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沈令仪无视众人的交头接耳，气定神闲地洗了手，重新回了案席。
“姐姐，你……”沈令仪刚坐下，沈秀莹便凑了过来。
沈令仪见她一脸惊慌，心里好笑，面上却沉静如水道：“没事，别担心。”
自她重生以来，除了不想再嫁入皇宫以外，拯救这一城之人的性命便成了她的心病。
上一世，此次饥荒虽然没有闹到京里，可也造成了西北无数流民落草为寇，为了剿灭这股势力，朝廷所花费的银钱竟比直接赈灾翻了三倍，更别提在战争中那些可怕的伤亡。
此次事件后，王朝元气大伤，不然之后北蛮也不会趁虚而入，一路杀到京城之下。
若她能挽救一二，为什么不做呢？
就算之后为皇后所不喜，那又如何，反正等她得偿心愿嫁给池表哥后，便可以跟着他离开京城。
到时候，什么流言蜚语，她才听不到呢。
而皇后一个后宫女子，头上还有太后压着，难道能无故拿她、拿沈家如何吗？
表演渐渐接近尾声，轮到范芷月时，她取过宫女递过来的长剑，爽朗一笑：“我擅长舞剑，今日便给各位姐妹表演一曲剑舞。”
话音刚落，一名少女站起来道：“剑舞无乐怎可，不如妹妹为姐姐伴奏，如何？”
范芷月拍手叫好，那少女便从宫女手中接过一把琵琶，坐于范芷月身后。
沈秀莹仔细回想书中剧情，忽然想起来，这少女不正是十七岁的吴绮玉，未来宠冠后宫的吴贵妃吗。
说话间，吴绮玉已经坐到了范芷月身后，二人琴剑相和，看得众人不由得拍手叫好。
原书中吴绮玉就十分大胆聪慧，她知道若是自己单独演奏琵琶，只怕会泯然于众，于是她抓住了这次机会，博得了满堂喝彩。
让众人都知道，原来这吴家的庶出姑娘竟比嫡出的更加出众优秀。
而她也抓住了这次机会，顺利成为太子良娣，甚至比钦定的太子正妃沈令仪更早一步进入东宫。
后来沈令仪因为毁容失去了太子妃之位，她更是趁着东风怀上了太子的长子，还和靠着珠胎暗结入了东宫的沈秀莹搞过一阵子宫斗大戏。
不过那又如何。
沈秀莹想到她的原书结局，不由得冷笑一声，机关算尽又如何，却没一个好下场。
待所有人表演结束，女官也告退离开。
枯坐许久的贵女们三三两两结伴而去，或赏花或游湖，还有几个武将家的小姐，相约一起投壶。
范芷月知道沈令仪是个中高手，便要拉她一起投壶，沈令仪自然婉拒。
“在家中日日都能投壶，何必拘泥于今日，你看，今日春光正好，咱们不如去游湖吧。”上一世她原本就想游湖，结果沈秀莹以前段时间落水之事劝说她，才让她打消了游湖的想法，选择去和范芷月投壶。
结果正是这次投壶，她便莫名其妙入了四皇子的眼，造成两人一段孽缘。
她只要想到四皇子此时估计正在某个半山亭中观察着她们，便浑身不自在。
沈秀莹想到原书中，沈令仪与四皇子的初次相遇便是在游湖的时候，便想要阻止她。
“姐姐，你前段时间落水，好不容易好了，我看还是别游湖了，万一落水了可怎么办。”沈秀莹一如上一世般劝了她。
沈令仪忽然来了好奇，沈秀莹为何这么阻止自己去游湖。
说起来，上一世她和范芷月去投壶后，她便忽然消失了好一段时间，最后被船娘从湖中心的藕花深处带了出来。
也就是说，那藕花深处，有着什么她要藏起来的秘密。
沈令仪此人从来便有些胆大妄为在身上。
“宫中游船皆是御坊出来的，船上又有会水的船娘，怎么会有危险呢。”她摆了摆手，阻止了沈秀莹接下来要说的话，“妹妹若是怕，可以和范姐姐去投壶玩。”
沈秀莹怕沈令仪真不让自己上船，想了想，咬牙住了嘴，只说姐姐去哪里，她便去哪里，绝不肯被落下。
二人顺利来到了湖边，带着一个船娘上了船。
沈秀莹看着沈令仪欣赏美景的侧脸，有心想问问她那幅画的事，又怕被船娘听见，只好憋在了肚子里。
沈令仪见沈秀莹不说话，倒也乐得个清静。
她俯身趴在船沿上，望着满眼的湖光山色，心想，若是能这么安然地度过接下来的时间，直到回家，倒也不错。
可惜，事与愿违。
湖中心有一个小亭，以九曲回廊相连，二人的小船晃晃悠悠地靠近，又慢慢悠悠地离开。
沈秀莹看向湖心亭中正在玩耍的几名少女，心中无聊地想着，怎么还没动手。
念头刚过，背后不远处便传来一声尖叫。
“啊——”
“落水啦，有人落水啦！”
沈秀莹马上回过头，不由得精神一振，来了。
此时那湖心亭旁有一个少女正在奋力拍水，企图获救。
两人定睛一看，不正是那为范芷月弹奏琵琶的吴绮玉吗。
可惜亭中无人会水，几个宫女慌慌张张地跑去喊人。
沈秀莹扭头，恰好看到沈令仪直起身，挥手让她们的船娘快去救人。
船娘精于凫水，很快就如鱼入水，消失不见了。
沈秀莹偷瞄了一眼沈令仪，心想，如果是她，看到落水之人乃是自己上一世关系糟糕的对头，她只会叉着腰看她死，顺便假惺惺地可怜两句。
救人？呵，怎么可能。
现在好了，两人都不会划船，只能让这船顺着水流，等那船娘救完人再来寻找她们了。
不过，这正是她要的结果。
沈秀莹心情颇好地望着湖面，甚至在心里哼起了小调。
沈令仪远远见船娘将人救上了岸，心中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她与那吴绮玉上一世虽然不对付，但是两人之间其实没有仇恨，不过是深宫内院不同立场导致的。
而且上一世她根本没有看到吴绮玉落水之事，也就是说很有可能是别人救的她，可此时周围偏偏又没有更近的游船能救她。
她担心是自己的重生所带来的改变——若是自己不让人去救她，害得她失了性命，从此香消玉殒，沈令仪心中只怕会日夜难安。
她罪不至死。
心中一软，还是让船娘去救人。
沈令仪望着湖面叹了口气，一回头却见沈秀莹伸长了脖子看向水面。
正临水理妆，顾影自怜呢。
不知不觉间，二人误入了一大片藕花深处。
此时尚是初春，只有荷叶不见荷花，四周幽静无人，沈令仪一时兴起站到船头，学着那船娘的模样，撑起了长篙。
可惜技艺不精，两人左晃荡右晃荡，竟然迷了路。
沈令仪皱眉，此处莲叶接天，若是无法出去，只怕来寻她们的人，一时间也找不到。
她四下看了看，决定再练一会撑篙。
结果越练越不顺手，小船开始原地打起转来，沈秀莹双手紧紧握着船沿，觉得自己快被晃晕了。
“别撑了，你用力的方向不对。”
上一世她被困在里面，彷徨挣扎，血迹斑斑。
这一世，她必不再入宫闱，而此刻，就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沈令仪闭了闭眼，决定落笔。
待她画完后，女官便笑容满面地过来，结果只看了一眼，便惊讶得合不拢嘴。
社令仪画的，竟然是一幅“埋儿奉母”图。
这个故事在《太平广记》中便有记载，传自本朝，有人编纂了一本《孝经》，又将此故事收录其中，以表彰其孝心。
沈令仪作此画，表面上看来并无不妥，尤其是献给太后，大可以说是宣扬孝道，但是细细想来，就有诸多心思。
那郭巨为何要埋儿才能奉母？
因为家中无粮，为供养老母，便养不活幼儿，二者择其一也。
再联想到前段时间，朝堂上争论不休的开粮赈灾一事，女官不由得皱起了眉。
国库空虚，可皇后娘娘却要为太子修建宫殿，以供大婚。
何尝不是二者择其一也。
埋儿便是要埋天下饥恶的子民，奉母便是奉这天下之母皇后。
没想到，这沈家的姑娘看起来温柔安静，内里却是个如此有主见的。
可她如此行事，难道就不怕惹怒了皇后，断了她的东宫之路吗？
宫女摇摇头，将此画在众人面前展示一圈后，犹豫了一下，还是让人拿下去装裱起来，打算晚点再供给太后观看，以免坏了太后此时兴致。
众贵女当中，不少出身簪缨世家，于朝堂形势颇有了解，自然看懂了沈令仪借画所言之事，不由心中惊涛骇浪。
这沈家是要做什么？
众人的目光一时间皆凝聚在沈令仪身上。
沈秀莹也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沈令仪。
该死！
她不过为自己谋了一点点福利，夺走了女主的金手指罢了，怎么这剧情走向就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
沈令仪这是要做什么，拉整个沈家下水吗，万一太后娘娘因此大怒怎么办？
她会不会被牵连？
为什么她就不能老老实实画点花花草草，非要沾惹这些事端？
她以为她是谁，还忧国忧民，这江山和她一个女子又有何关系？
那些饥民死不死，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沈令仪无视众人的交头接耳，气定神闲地洗了手，重新回了案席。
“姐姐，你……”沈令仪刚坐下，沈秀莹便凑了过来。
沈令仪见她一脸惊慌，心里好笑，面上却沉静如水道：“没事，别担心。”
自她重生以来，除了不想再嫁入皇宫以外，拯救这一城之人的性命便成了她的心病。
上一世，此次饥荒虽然没有闹到京里，可也造成了西北无数流民落草为寇，为了剿灭这股势力，朝廷所花费的银钱竟比直接赈灾翻了三倍，更别提在战争中那些可怕的伤亡。
此次事件后，王朝元气大伤，不然之后北蛮也不会趁虚而入，一路杀到京城之下。
若她能挽救一二，为什么不做呢？
就算之后为皇后所不喜，那又如何，反正等她得偿心愿嫁给池表哥后，便可以跟着他离开京城。
到时候，什么流言蜚语，她才听不到呢。
而皇后一个后宫女子，头上还有太后压着，难道能无故拿她、拿沈家如何吗？
表演渐渐接近尾声，轮到范芷月时，她取过宫女递过来的长剑，爽朗一笑：“我擅长舞剑，今日便给各位姐妹表演一曲剑舞。”
话音刚落，一名少女站起来道：“剑舞无乐怎可，不如妹妹为姐姐伴奏，如何？”
范芷月拍手叫好，那少女便从宫女手中接过一把琵琶，坐于范芷月身后。
沈秀莹仔细回想书中剧情，忽然想起来，这少女不正是十七岁的吴绮玉，未来宠冠后宫的吴贵妃吗。
说话间，吴绮玉已经坐到了范芷月身后，二人琴剑相和，看得众人不由得拍手叫好。
原书中吴绮玉就十分大胆聪慧，她知道若是自己单独演奏琵琶，只怕会泯然于众，于是她抓住了这次机会，博得了满堂喝彩。
让众人都知道，原来这吴家的庶出姑娘竟比嫡出的更加出众优秀。
而她也抓住了这次机会，顺利成为太子良娣，甚至比钦定的太子正妃沈令仪更早一步进入东宫。
后来沈令仪因为毁容失去了太子妃之位，她更是趁着东风怀上了太子的长子，还和靠着珠胎暗结入了东宫的沈秀莹搞过一阵子宫斗大戏。
不过那又如何。
沈秀莹想到她的原书结局，不由得冷笑一声，机关算尽又如何，却没一个好下场。
待所有人表演结束，女官也告退离开。
枯坐许久的贵女们三三两两结伴而去，或赏花或游湖，还有几个武将家的小姐，相约一起投壶。
范芷月知道沈令仪是个中高手，便要拉她一起投壶，沈令仪自然婉拒。
“在家中日日都能投壶，何必拘泥于今日，你看，今日春光正好，咱们不如去游湖吧。”上一世她原本就想游湖，结果沈秀莹以前段时间落水之事劝说她，才让她打消了游湖的想法，选择去和范芷月投壶。
结果正是这次投壶，她便莫名其妙入了四皇子的眼，造成两人一段孽缘。
她只要想到四皇子此时估计正在某个半山亭中观察着她们，便浑身不自在。
沈秀莹想到原书中，沈令仪与四皇子的初次相遇便是在游湖的时候，便想要阻止她。
“姐姐，你前段时间落水，好不容易好了，我看还是别游湖了，万一落水了可怎么办。”沈秀莹一如上一世般劝了她。
沈令仪忽然来了好奇，沈秀莹为何这么阻止自己去游湖。
说起来，上一世她和范芷月去投壶后，她便忽然消失了好一段时间，最后被船娘从湖中心的藕花深处带了出来。
也就是说，那藕花深处，有着什么她要藏起来的秘密。
沈令仪此人从来便有些胆大妄为在身上。
“宫中游船皆是御坊出来的，船上又有会水的船娘，怎么会有危险呢。”她摆了摆手，阻止了沈秀莹接下来要说的话，“妹妹若是怕，可以和范姐姐去投壶玩。”
沈秀莹怕沈令仪真不让自己上船，想了想，咬牙住了嘴，只说姐姐去哪里，她便去哪里，绝不肯被落下。
二人顺利来到了湖边，带着一个船娘上了船。
沈秀莹看着沈令仪欣赏美景的侧脸，有心想问问她那幅画的事，又怕被船娘听见，只好憋在了肚子里。
沈令仪见沈秀莹不说话，倒也乐得个清静。
她俯身趴在船沿上，望着满眼的湖光山色，心想，若是能这么安然地度过接下来的时间，直到回家，倒也不错。
可惜，事与愿违。
湖中心有一个小亭，以九曲回廊相连，二人的小船晃晃悠悠地靠近，又慢慢悠悠地离开。
沈秀莹看向湖心亭中正在玩耍的几名少女，心中无聊地想着，怎么还没动手。
念头刚过，背后不远处便传来一声尖叫。
“啊——”
“落水啦，有人落水啦！”
沈秀莹马上回过头，不由得精神一振，来了。
此时那湖心亭旁有一个少女正在奋力拍水，企图获救。
两人定睛一看，不正是那为范芷月弹奏琵琶的吴绮玉吗。
可惜亭中无人会水，几个宫女慌慌张张地跑去喊人。
沈秀莹扭头，恰好看到沈令仪直起身，挥手让她们的船娘快去救人。
船娘精于凫水，很快就如鱼入水，消失不见了。
沈秀莹偷瞄了一眼沈令仪，心想，如果是她，看到落水之人乃是自己上一世关系糟糕的对头，她只会叉着腰看她死，顺便假惺惺地可怜两句。
救人？呵，怎么可能。
现在好了，两人都不会划船，只能让这船顺着水流，等那船娘救完人再来寻找她们了。
不过，这正是她要的结果。
沈秀莹心情颇好地望着湖面，甚至在心里哼起了小调。
沈令仪远远见船娘将人救上了岸，心中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她与那吴绮玉上一世虽然不对付，但是两人之间其实没有仇恨，不过是深宫内院不同立场导致的。
而且上一世她根本没有看到吴绮玉落水之事，也就是说很有可能是别人救的她，可此时周围偏偏又没有更近的游船能救她。
她担心是自己的重生所带来的改变——若是自己不让人去救她，害得她失了性命，从此香消玉殒，沈令仪心中只怕会日夜难安。
她罪不至死。
心中一软，还是让船娘去救人。
沈令仪望着湖面叹了口气，一回头却见沈秀莹伸长了脖子看向水面。
正临水理妆，顾影自怜呢。
不知不觉间，二人误入了一大片藕花深处。
此时尚是初春，只有荷叶不见荷花，四周幽静无人，沈令仪一时兴起站到船头，学着那船娘的模样，撑起了长篙。
可惜技艺不精，两人左晃荡右晃荡，竟然迷了路。
沈令仪皱眉，此处莲叶接天，若是无法出去，只怕来寻她们的人，一时间也找不到。
她四下看了看，决定再练一会撑篙。
结果越练越不顺手，小船开始原地打起转来，沈秀莹双手紧紧握着船沿，觉得自己快被晃晕了。
“别撑了，你用力的方向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