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时分,姬发背着草篓搀扶着姜淑祥一瘸一拐地返回西岐丞相府。马招娣在大厅和马昆翻看聚美堂的账本,见到姬发和姜淑祥衣襟俱是血迹斑斑,登时三魂去了两魂半。她踹翻了几案飞奔过去,一边打量着一边舌头打结地吩咐马昆,“快……去……把……你姑父……叫过来,快点!”

    马昆快速应了一声后拔腿向后院跑去,姜子牙得报后赶忙和李靖黄飞虎及邓九公武吉疾步过来。马招娣招呼姬发和姜淑祥坐下,撩起他二人的衣服焦声问道,“你们……怎么弄的这是?”

    姜子牙上前询问缘由,马招娣噙着泪花吼道,“你还废什么话呀,赶紧给他们疗伤啊。你看这浑身是血的!”

    姜淑祥柔声道,“娘,这血不是我们的。二公子没受伤,我也只是扭伤了脚而已。”

    马招娣怔愣片刻,大声小气问道,“那这血是谁的啊?你们杀猪宰羊去啦?”

    姜子牙牵了牵马招娣的衣袖,“招娣,孩子平安回来就好。你先安排二公子和糖糖沐浴更衣,有什么事咱们慢慢说。对了,再准备些饭食,累了一天大家也都饿了。”

    马招娣连连“噢”了几声下去张罗,姬发和姜淑祥行了一礼后往内厢进去。姜子牙叹息一声,李靖正要说话,姜伋凝眉走了进来,敖丙低头跟在后面。武吉眼睛一眯微微抬起下巴,“姜少爷,又来拿酱菜啊?”

    姜伋一愣,武吉教训道,“不是姨父说你,听你姨娘说,你都要走了十几坛了?这三个月你就给你媳妇吃酱菜啊?你当你媳妇是酱缸啊?不管怎么说人家辛辛苦苦给你生了个胖儿子,你再不济也得给炖条鱼吧?”

    姜伋忍俊不禁诺了一声,敖丙看不过去撇了撇嘴,“武将军,猪肝可比鱼贵多了。”

    武吉瞪起眼睛,姜子牙出言道,“好了。果果,你这时候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姜伋肃声答道,“朝歌有几个新鬼,煞气极重,几十个鬼差联手竟然都拿不下。追踪下来,煞气到了您这丞相府就突然消失了,所以我过来看看。”

    马昆称奇,摇了摇扇子,“不会吧?这丞相府里不是道士就是神仙,什么鬼敢跑这来啊?”

    姜伋不语,倏然耳朵一动,黑眸瞬间蓝得诡异,身体转向门口,右手臂一抬连发三道青火神符。敖丙拍腿大喊,“我说你们别跑!”姜伋凌身一跃落至院中,长袖一扫烟尘飞起。邓九公看着姜伋一会儿扫腿一会儿翻身,不由得傻了眼,“丞相,姜公子这是在做什么啊?”姜子牙视线不离姜伋片刻,唇线微漾吐出“捉鬼”二字。敖丙环胸表情遗憾,连称完了。马昆挥扇抽了敖丙手臂一下,“那你还不赶紧过去帮忙!”敖丙呼了一声,翻了马昆一眼,伸手揉着痛处,“我是说那三只新鬼完了。”

    院中姜伋长身而立,袖口大张,玄铁锁链飞出,分成三股拧成三个圆圈,敖丙纵身一跃握住锁链一端。姜伋眸中幽蓝不退,移形换影进入厅中,唤出冰清,左手抱琴,右手急速拨弦。泠泠之音幻成四支利剑射了出去,目标直指掀帘出来的马招娣的腹部,似要将其割开一般。武吉惊叫一声,马招娣仰头向后倒去,姜子牙一个闪身一把将她扶住,马招娣站住脚步,一个血淋淋地胎儿掉落在她身前,姜子牙神色一紧立刻横掌在马招娣眼前遮住她的视线。胎儿全身发白浴血在地,姜伋收回冰清,打了一道符咒过去,胎儿化成一道白光逝去,其身下的一摊乌血也随之消失。马招娣缓缓拉下姜子牙的手掌,哆嗦着嘴唇,“相公,刚才是不是有个孩子?”她抬眼责问姜伋,“你把他弄到哪去了?”

    姜伋喘了口气,弱着嗓子道,“娘,这孩子怨气太重,孩儿只能强行摆渡。他已进枉死城了。”

    门口下人高声唱了一句“西伯侯驾到”,姜子牙赶紧扶着马招娣率厅中众人躬身迎接。西伯侯进来,道了声免礼,太姒就着雷震子的手臂上前一步焦心问道,“我刚回来就听人说发儿衣服上全都是血,他受伤了?”

    姜子牙温言道,“侯爷,夫人,不用担心,二公子无恙。他现正在后堂沐浴。”

    西伯侯夫妇松了口气,太姒察觉到站在一旁的姜伋脸色发白气息微乱,关切问道,“侄儿,你哪不舒服吗?”

    姜伋为太姒这一声“侄儿”惊到,竟不自禁地咳嗽了起来。姜子牙当他是因为刚才那番打斗受了伤引发了旧疾,立即为他切脉。姜伋缓了口气摆了摆手,刚要说话却见敖丙慌里慌张地跑进来,“公子,太邪门了,那三个鬼怎么送都送不走!”

    姜伋脸色立时青白,沉吟片刻后问道,“爹,长姐在这府里炼蛊了吗?”

    姜子牙蹙眉否认,这时姬发和姜淑祥整衣完毕来到大厅,见西伯侯夫妇在此,立刻行礼问安。西伯侯夫妇仔细打量着姬发,见他确实不像受伤的样子,彻底放下心来。姜子牙问道,“二公子,糖糖,你们今天有没有遇到过什么特别的事情?比如说,鬼打墙之类的。”

    姬发和姜淑祥对视一眼,摇了摇头。西伯侯不解姜子牙之意,姜子牙沉声道,“侯爷,方才是二公子和小女先回来,小儿随后过来,说是追踪鬼魂到了这里。”

    太姒失声道,“丞相的意思是……我们发儿和淑祥被鬼缠上了?”马招娣亦心跳加速,拊掌催促,“你们到底遇见了什么脏东西,赶紧跟你爹说啊。”

    西伯侯见姬发和姜淑祥仍是一头雾水,遂提议道,“丞相,既然孩子们没有头绪,不如直接问问那三只鬼吧。本侯也向听听,到底我们姬家究竟是哪里对不住他们了。”

    姜子牙犹豫,无奈西伯侯坚持,姜子牙也只得命姜伋立刻审问这三只新鬼。姜伋暗暗一叹,拜托马昆代为记录。马昆应下,焚上犀角后研磨摆案。敖丙将新鬼带了上来,西伯侯夫妇坐在主位,姜子牙夫妇陪坐一侧,姬发和姜淑祥及雷震子侍立,其他人站在阶下排成一列。犀角香气沾上厅中诸人的衣带之后,人鬼开始相通,三只新鬼中一个是女鬼,另外两个是男鬼,一老一少。姬发和姜淑祥看清楚这三只鬼后,眉眼有些惊讶和疑惑。姜淑祥开口要问,姜伋抬手制止。他出列向西伯侯颔首一礼后,转过身来,不怒而威,“抬起头来。”

    三鬼抬头向姜伋望去,姜伋指了指自己和敖丙,肃声道,“我叫姜伋,他叫敖丙,记清楚了。接下来,我问什么,你们答什么。你们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被记录下来,如果我们审核发现,你们的供词与事实不否,你们将受拔舌之刑。听明白了,准备好了,我们就开始。”

    三鬼点了点头,姜伋冷着嗓子问道,“你们仔细看看,这厅里面可有与你们相熟的或者见过面的?只见过一面的也算。”

    三鬼环视了一圈后,同时伸手指了指姬发和姜淑祥。姜伋再问,“他们与你们是什么关系,你们为何要跟着他们?”

    三鬼互相看了看,其中一只鬼答道,“没什么关系,我们只见过他们一面。他们心好来救我们,救不活也没把我们丢下,还给我们收了尸。我们跟着他们,是因为我们不知道该去哪。”

    厅中诸人面面相觑,敖丙问道,“没有鬼差来接你们吗?”

    “有是有啊,可是怎么带都带不走啊。”

    敖丙打开生死簿,查看一番后,捧到姜伋面前,“公子,他们三个均是阳寿未尽而突遭死劫,难怪怨气这么重。”

    姜伋凌眉,挥退敖丙后继续问道,“你们三个因何而死,心里可有数?”

    三鬼放声哭了起来,“我们真的不知道啊。”一只鬼抽噎着,“我和我儿子挑着竹筐好好地走在路上,没招谁没惹谁啊,这突然就有一堆士兵围过来,二话没说就把我们父子的腿给砍了啊!”旁边的女鬼跟着啜泣,“我也是啊。我担柴回来,刚进家门连口水都没喝,举着刀枪的官兵就闯了进来,上来就给我剖腹取婴哇!”

    西伯侯怒气磅礴,“腾”地从主位上站了起来,迈下台阶朝着呜咽的鬼魂疾步过去,太姒和姜子牙夫妇立刻随之。姬发和姜淑祥见状赶忙阻拦在前,阶下众臣也纷纷劝止。西伯侯轻轻推开姬发,面色凝重地前行两步,沉声问道,“你们可知,那些士兵是受何人指使?”

    三鬼俱是不知,敖丙斟酌道,“公子,我看他们不像说谎。不如……您看看?”

    既已审到此处,若不询问清楚,怕是三鬼怨气更深,再也无法渡化。姜伋略一沉思后微微颔首,双眼对上三鬼,眸色复又泛起幽蓝。雷震子心神瞬间一骇,下意识地握紧手中的风雷棍。马招娣裹了裹衣服,踮了踮脚尖附到姜子牙耳边,牙齿打着颤,低声问道,“相公啊,果果这眼睛是怎么了?”

    姜子牙右臂搂上马招娣的腰身,温柔安抚,“招娣别怕,这就是阴阳眼。”

    马招娣怯怯地把头转了回去,但见厅中倏然立起一道巨大光墙,模模糊糊地映出了数道影子。待图像清晰后,邓九公惊道,“这不是鹿台吗?”

    鹿台之巅,帝辛把酒临风俯瞰江山却惆怅起来。上天赐给他一只鲛人,他欣喜不已,以为从此就可福禄永享天命恒昌。不想只是半天功夫,鲛人没了踪影,长生不老顿时成空。帝辛饮干酒杯,对着身边的玉石琵琶精不住地感慨,“人生不过短短数十寒暑,国祚万年又与孤王何干?手中权柄终要传续,呕心沥血不过是给他人作嫁衣。”

    玉石琵琶精媚笑着给帝辛将酒杯重新斟满,“大王所言极是,人生在世就应当及时行乐。”她手指抵上酒杯底部,向上一托,哄着帝辛喝了一口后,巧笑道,“大王,这宫里没什么有意思的,我们出去转转怎样?”说着手指一绕牵上帝辛的衣带,将他带下了鹿台。帝辛沉迷于玉石琵琶精的魅惑之中,跟着她踉踉跄跄地上了车辇。玉石琵琶精带着帝辛来到郊外,这时天降大雪。玉石琵琶精卷起帘子看了两眼后拊掌而笑,“大王,这是瑞雪啊,看来是您的德政感动了上苍,故而天降吉兆啊。”帝辛哈哈大笑,玉石琵琶精就着雪景婉转一曲,帝辛听罢愈加开怀,连饮三杯。

    武吉看到此处掐起腰来,“这昏君缺心眼啊,这时候下雪分明是要把人给冻死啊。还有啊,这天象骤变,秧苗肯定是活不成了,来年全都得喝西北风。他到底有没有常识啊?”

    姬发冷哼一声,姜伋示意武吉往下看。俄而雪停,少倾融化。光墙尽头,一老一少挑筐过来。帝辛推了推玉石琵琶精,“美人你看,这老百姓有那么好的谷子吃,大臣们还说他们吃不上饭,真是睁眼说瞎话。”

    光墙前,敖丙无语地抽了抽嘴角,对姜伋道,“我在水里长大都认得出来那筐子里装的是糠。”

    姬发痛声发问,“这能吃吗?”姜淑祥垂下眉眼,哀声道,“这有什么?灾荒之时,草根树皮都能咽下去。有时候,甚至泥土都会吃。”

    姬发愕然,姬昌怒叱。光墙上又传来了玉石琵琶精的笑声,原来是她与帝辛猜谜,“大王,您看刚才经过的那对老少,为何老者健步如飞而少者双腿发抖呢?”

    帝辛醉眼一观,随口道,“这有什么可猜的?那老者定是父母精血正旺时成胎,骨髓充盈,所以健壮。而少者乃是父母气血已衰时偶尔成孕,骨髓不足,自然怕冷。”

    玉石琵琶精嗔道,“臣妾不信。人秉父精母血而生,少壮老衰乃是常理。大王,您这是顺嘴胡诌诳臣妾呢。”

    帝辛挑了一下玉石琵琶精的下颌儿,笑道,“美人若不信,便将那对老少的腿砍了验一验,看孤是不是胡说。”说着漫不经心地对随行的士兵下了命令。可怜那对老少被士兵追上砍下双腿后弃置野外,须臾一只飞鹰自高空降落,姬发和姜淑祥跳了下来,虽竭尽全力抢救还是回天乏术。姜淑祥跪地低首默默垂泪,姬发跑到附近村舍请来帮手将这两人安葬。光墙画面一转回到帝辛的车辇上。玉石琵琶精伏在帝辛胸口上不住地夸赞帝辛英明,帝辛脸上闪着油光露出得意之色。玉石琵琶精扭着身子眨了眨眼,撒娇道,“可臣妾不服气,臣妾还要猜。”她起身挑起帘子,指了指远处一条小径上担柴的孕妇,“大王,我们再来猜猜,这孕妇腹中胎儿的头是朝上还是朝下?”帝辛眯眼,“这个更简单。你看她的肚子上窄下宽,胎儿的头定是朝上。”玉石琵琶精娇嗔反驳,“我说不是。我说这胎儿的头定是朝下。”帝辛于是命令士兵将孕妇剖腹。这名孕妇是个寡妇,夫君早先跟着闻仲奔赴西岐死在了沙场。他闭眼之时决计不会想到,他誓死效命的君王竟然就在嬉笑之间取了他妻儿的性命。

    画面定格在孕妇眼睁睁抛下一切的那一瞬间。丞相府大厅鸦雀无声,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欢快的笑声传了进来。哪吒和黄天化捧着吃食跑跳进来,见到悬在厅中那悲惨的一幕,立时怔住,手中的吃食“哗啦”一声跌落在地,摔成了碎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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