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水月色洗濯霜样寒剑,银光骤起于姬发手中,驰骋在天地之间。剑气流转,恰如游龙穿梭,嘶嘶破风。收剑时刻,风月静好,落叶纷崩。

    随着一声轻啼,一只五彩雀鸟轻盈落足姬发肩膀之上。姬发伸手取下系在鸟腿上的竹筒,雀鸟扑棱了两下翅膀,冲上了云霄。姬发回房后打开竹筒,里面除卷了一方素帕之外别无他物。姬发以为是姜淑祥是在素帕之上写了什么,遂举灯而读。素帕纯洁无暇胜过皑皑冬雪,上头却无半点鸿影麟爪。姬发疑惑,将素帕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越发看不出姜淑祥在葫芦里藏了什么药。蓦然他灵光一现,瞬间通犀姜淑祥女儿心意。他如沐春风,无比小心地把素帕平铺案上,提笔在上面画起圆圈来。

    姜子牙回府之时已然月挂树梢,杨戬身着厚甲立于厅上,显然是练兵结束就候在这里了。姜子牙微笑着与杨戬见礼,杨戬肃着神情不绕弯子,“丞相,杨戬忧心桑部会有所动作。”

    姜子牙点了点头,道,“侯爷与我都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我刚刚去了一趟冥界。冥王亲口告诉我,桑部已经安抚,我们暂时可以放心了。”

    杨戬松了口气,哪吒从姜子牙身后冒了出来,“杨大哥,我早就说了,果果哥很靠得住的。”

    姜子牙抚了抚胸口,伸手把哪吒拎到眼前,教训道,“你师叔母没教过你: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

    哪吒无辜地眨巴了两下眼睛,“可师叔你不是凡人啊。”他拉上姜子牙的袖子,可怜兮兮问道,“果果哥成了冥王是不是就不能像过去一样跟我玩了?”

    杨戬吃了一惊,满脸不敢相信地看向姜子牙,“丞相,令郎是冥王?”蓦然想起上回在阴间与冥王的一面之缘,虽是站在远处看不真切,但冥王的脸部轮廓确实十分地熟悉。难道……杨戬表情转变成惊讶。姜子牙忍俊不禁,摊着双手,“你看我像泰山府君吗?”

    杨戬愣了愣神后低头浅笑。姜子牙点了点哪吒的脑门,道,“你果果哥在长相上的确与冥王有些相像,也因此令泰山府君觉得亲切而加以栽培,但他真的不是冥王。”话至此处,姜子牙微微叹了口气,“他连冥王半分的沉稳睿智都没有,只会让我们做父母的为他操心。”

    杨戬道,“丞相,姜公子其实已经很优秀了,您是不是对他太严格了。”

    姜子牙轻哼了一声,恨铁不成钢地呼了口气,“他就是没有乾坤圈和混天绫,要不然玉虚宫都能让他给拆了。”

    “既然对他这么失望,干脆把这个便宜儿子让给我吧。”不知何时,孔宣斜倚着门框,冲着姜子牙悠然而笑。姜子牙一个眼刀飞了过去,孔宣站正了身子,狭长的凤眼一闪一闪。姜子牙怒声道,“抢了我女儿,我孙儿,现在还想和我抢儿子,你真当我好欺负啊!”

    孔宣斜起了眉角,“不是你自己说你嫌他太闹腾了么?让他到我这来,既能让你耳根子清净,也有利他身心健康。毕竟,拼命努力却得不到父亲的认可,这可是很伤神的。”

    姜子牙瞪起眼睛道,“如何管教儿子是我的事,不劳你费心。你这只乌鸦少开两回尊口就天下太平了。”

    孔宣气得涨起了脸,“我明明就是一只孔雀,哪里像那种只会大喊大叫全身黢黑的家伙啊!”

    姜子牙蹙起眉尖,刻意摆出一本正经的模样,“怎么不像,不都是鸟么?不过你现在的这张脸……”姜子牙顿了顿,勾起了嘴角,“倒挺像我儿媳妇常吃的猪肝。”

    孔宣咬着牙根,恶狠狠地威胁道,“敢数落我,你信不信我欺负你孙儿?”

    姜子牙挺起胸脯,冷下脸来,沉着声音严厉警告,“你敢?我让招娣把你炖了!”

    孔宣仰起头来和姜子牙对峙半晌后颓然地垂下了脑袋,“好吧,每次都会败给你。”复抬起头来,孔宣敛了眉目,认真道,“不开玩笑,你最好不要给果果太大的压力。那孩子……又开始生华发了。”

    姜子牙神色紧张起来,孔宣转过身去,苦着声音唏嘘道,“泰山府君会这么做,也是考虑到他的身体。毕竟,担负在他肩头的是一个风雨飘摇的大家族啊。再有……”孔宣猛地回首,锋利的目光直直射向姜子牙的面门,“你到底把我的宝贝糖糖弄到哪里去了?我回来这么久都没看到她。我去问姬发那小子,可他只会对着我傻笑然后在糖糖织的手帕上画圈圈。”他背着手往外踱着步子,仰头道,“总之快点叫她回来,我要传授她一套针法。”

    哪吒皱着眉毛朝着孔宣的背影吐了吐舌头,转过头对姜子牙道,“糖糖姐捉那只鱼妖都好久了,要不要我去帮忙啊?”

    姜子牙摆了摆手,“你糖糖姐很有主意的,不必担心。”他看向杨戬,“这两日,朝歌有什么动静?”

    杨戬道,“据探子的回报,朝歌目前并无出兵的意向。那只玉石琵琶精倒是频频出动,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而且很着急的样子。”姜子牙瞥了杨戬一眼,锁起眉宇,陷入了深思。

    九尾狐抚摸着脸上的丑陋疤痕顾影自怜,玉石琵琶精这时候兴冲冲地跑了进来。九尾狐疑惑挑眉,玉石琵琶精凑到九尾狐跟前笑得乱颤,“大姐,我们抓到鲛人了。”

    九尾狐眸色立刻亮了起来,玉石琵琶精抖了抖袖子,一个拖着鱼尾的长发女子从袖口里掉落到坚硬的地砖上。九尾狐俯身细细查看一般,失望地摇了摇头,“这不是鲛人,不过是一只失了内丹散了法力的鱼妖罢了。”

    “啊?”玉石琵琶精傻了眼,“那我不是白费功夫了?但是大姐,她连内丹都没了,上半身怎么还会是人形呢?”

    九尾狐猜测道,“她应该是在一个灵气充沛的仙境里待过,所以即使失去了内丹,还是没有变回原形。如此看来,她应该从哪个仙府里逃出来的。”九尾狐正色吩咐,“玉罄,马上把这只鱼妖扔出去,现在风声鹤唳,我们不能再招惹无谓的麻烦了。”

    玉石琵琶精点了点头,将鱼妖拢回袖中。帝辛哀声叹气地进来,九尾狐急忙覆上鲨鱼皮制的面具,携着玉石琵琶精趋步上前笑脸相迎。帝辛拂衣坐下,握上九尾狐的手,不停地发着脾气。朝事不顺,帝辛的心情差到了极点。九尾狐柔声安慰,陪着帝辛想办法。帝辛说到国库钱粮不济一节,面上表情尤其的愤怒。九尾狐想了片刻提议开源节流,削减后宫的开销。帝辛感动地拍着九尾狐的手,不断地称赞九尾狐贤德。玉石琵琶精询问帝辛如何开源,帝辛顺口答曰加怔赋税即可。九尾狐明白西岐气焰一日胜过一日,此刻加税无疑是将民心往西伯侯那边推。于是她委婉地提出了反对意见,劝帝辛思量一番再做决定。一旁的玉石琵琶精听了半天,转了好几圈眼珠后,趁帝辛前去沐浴的时候与九尾狐耳语,“大姐,听说鱼妖的歌声有蛊惑人心的力量。不如咱们……”九尾狐初初听了并不赞同,奈何她没有点石成金的本事,犹豫再三还是默许了。玉石琵琶精立刻下去着手布置,九尾狐恐玉石琵琶精不成气候会出岔子,招呼九头雉鸡精在一边看着她。

    姬发奉西伯侯夫妇之命来探望塔娜,见到在床前忙碌的那抹魂牵梦萦的白色倩影登时呆住。姜淑祥起身时瞥见姬发,脸庞立时红彤彤的。她背起药箱往外走,侧过脸来以避开姬发炽热的目光。姬发轻挪脚步挡住姜淑祥的去路,姜淑祥不察正撞上姬发的胸膛,更是害羞得不行。姬发笑着捧起姜淑祥的脸,递给她一个“为何回来”的询问眼神。姜淑祥挣开姬发的手扭过身来,从袖子掏出来那方被姬发画满了圈圈的素帕扬了扬,含着甜蜜的笑容低头跑出了房间。姬发掉头追了过去,在长廊的拐角处一把搂住了她。立身远处的孔宣挑了挑眉毛,手肘捅了捅站在身旁的姜子牙,“你说我现在把淑祥叫过来会不会煞风景?”

    姜子牙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袖,“你不用去看看冥后的眼睛吗?”

    “用不着你提醒我!”孔宣没好气地白了姜子牙一眼,转身遁去。冰魄一只脚迈出鬼门关,见到孔宣悠悠过来立刻上前请礼,“孔谷主,您来得正好,我正要去请您呢。”

    孔宣微眯起眼睛,“难道冥后的眼睛有什么不好吗?”

    冰魄焦急地点了点头,殷勤地为孔宣引路。孔宣大踏步进了凌虚阁,见到冥后肿得跟核桃一样的眼睛不禁倒吸了一口气。他极力地压下了胸腔内熊熊燃烧的怒火,聚精会神地给冥后诊治起来。

    泰山府君收到消息紧忙过来探望,冥后立刻挡开孔宣缠纱布的手起身迎驾。泰山府君示意她坐下,转头询问立身一旁的孔宣,“孔谷主,王后的双目情况如何?”

    孔宣默不作声地给冥后敷药,直到一切完毕才面带不满地回答泰山府君的问题,“都是托君上和王上鸿福,冥后这才没瞎。”

    泰山府君尴尬地挑了挑眉毛,清咳一声侧过了身子,不经意间瞥见冥王匆匆入内,立刻板起脸来训斥道,“你要是不喜欢灼华就贬她去归墟,成天吵吵闹闹的,传出去成何体统!”

    冥王怔忪,冥后急急叩首请罪,“是妾不够贤德明理,请君上责罚妾吧。”

    冥王回过神来,掀袍跪下,“君父明鉴,是臣行为不端,连累灼华受人谤议。一切皆是臣之罪过,臣甘领责罚。”

    “人?”泰山府君沉吟片刻,拧眉问道,“你是说,人族中有谁对灼华轻侮吗?”

    冥王自袖中取出一卷竹简,双手捧过头顶,“是否轻侮,臣不敢妄言。只是人族中有一书生写的话本残卷落入冥界,偶然传至灼华手中,所述内容颇有不敬之意。”

    泰山府君接过竹简展读,才看了两行,肺腑之内的火气便炸了起来。竹简被狠狠地掷了出去,先撞上了坚硬的墙壁,编联起来的竹片散落开来,摔落在光滑的地砖上粉身碎骨。冥王和冥后匍匐在地,冰魄领着阁内侍奉的婢仆俯身跪倒,孔宣则是缩成一团,一副生怕泰山府君的怒火会烧到自己的畏惧模样,一点一点地挪到了墙壁前。冥王膝行两步至泰山府君脚边,恳求道,“求君上息怒,无需为这等小事费神。”

    泰山府君深吸一口气,厉声道,“既然你回来了,当然应该由你来处置。只一样,这些莫名其妙的流言蜚语,本君不想听到!”

    泰山府君摔门而去,冥王夫妇率冰魄及婢仆大礼恭送。孔宣趁机蹲身查看竹简,反复确认笔迹后惊得猛吸了一口冷气。冥王起身将冥后扶回了塌上,叫了声起后,唤了孔宣一声。孔宣一个激灵应了两句,暗自观察冥王的表情,心中盘算如何将这一消息传给姜子牙。

    塔娜恢复的速度比预先估计的时间短了很多,在姜淑祥确认塔娜已然痊愈后,姬发遣人传信至伯侯府。西伯侯夫妇亲来探望,姬旦雷震子并散宜生南宫适随行。因为马易被无辜牵连进来,所以姬发也请来了马昆。塔娜谢过西伯侯夫妇的关切之意微笑着表示她的丈夫雅卓已经托梦给她叙明原委,向姜子牙躬身致歉。姜子颔首回礼,要求塔娜向先前遭到掳劫的孩子父亲赔罪。塔娜按照姜子牙的指引面向站在一旁扭头望向窗子的马昆,神色一怔。她近前仔细看了两眼,不确定地问道,“你……是马昆?”

    马昆双臂环胸,似乎并不打算搭理塔娜。姜子牙问道,“夫人认识我侄子?”塔娜盯着马昆的脸好一会儿,双手突然袭向马昆的胸口。姜子牙最先反应过来,正要出手阻止,却见马昆眉尖微蹙,一丝白光自前额漏了出来。姜子牙眯起眼睛,熄灭指尖上的光点。不知从哪里伸出一只白皙的纤手握住塔娜细弱的腕脉,塔娜转头而寻,流转的眼波倒映着姜淑祥温婉端庄的笑容。

    注:1.姜淑祥送姬发素帕源自明冯梦龙《山歌》卷十《素帕》:不写情词不写诗,一方素帕寄心知。心知接了颠倒看,横也丝来竖也丝,这般心事有谁知?

    2.姬发在素帕上画圈圈源自南宋女词人朱淑真所作圈儿词:相思欲寄无从寄,画个圈儿替。话在圈儿外,心在圈儿里。单圈儿是我,双圈儿是你。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月缺了会园,月圆了会缺,整圆儿是团圆,半圈儿是别离。我密密加圈,你须密密知我意。还有数不尽的相思情,我一路圈儿圈到底。

    特此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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