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招娣心烦意乱地把刻刀摔到案上,站起身子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倏然竖耳闻得姜子牙的脚步声,马招娣喜极回头,妆点发髻的钗环发出清脆的声响。姜子牙快走几步,上前握住马招娣的手。马招娣焦急问道,“相公,糖糖没事了吧?”

    姜子牙面露轻松地点了点头,拥着马招娣坐在雕花长榻上。马招娣依偎在姜子牙的怀里,长长地舒了口气。姜子牙的下巴抵上马招娣的发顶,眼角微微下垂,“招娣,我今天跟侯爷摊牌了。如果他还要我们女儿作她的儿媳妇,程碧莲绝对不可以进门。”

    马招娣惊得坐起了身子,声音略作发颤,“相公,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会突然跟侯爷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果果眼看着就要入西伯侯府了,这个时候跟侯爷翻脸合适吗?”

    姜子牙摩挲着马招娣的手臂,轻轻抿了抿嘴唇,“不是当着侯爷的面直截了当说的,不过我的意思我想侯爷已经十分清楚了。我可以接受我的女婿姬妾成群,但我绝不能忍耐我的女儿被无良妾侍算计欺辱。”他俯下脑袋,额头蹭了蹭马招娣的肩膀,“我知道这可能会搭上果果的前程,可我实在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糖糖被毁第二次了。”

    马招娣伸手拍抚着姜子牙的手背,在他的耳边柔声呢喃,“你做的很好。果果孝顺懂事,不会抱怨你的。可是相公,这种事我们也只能帮糖糖挡一次两次,她终究还是要自己去面对啊。”

    姜子牙的声音听起来昏沉沉地,“不怕你恼。我有时候会在想,要是我抱回果果的时候是把他当女婿来养该有多好。以他的性情,就算天塌地陷都不会多看别的女人一眼。”

    马招娣被姜子牙稚子一样的话给逗笑了,转头再看,姜子牙已经枕着她的肩头睡着了。马招娣拥抱着姜子牙,喁喁而语,“果果专断独行,糖糖能受得了他才怪呢。”

    姬发紧紧握住姜淑祥的手,守在病榻前百般不肯离去。孔宣苦劝无果只得忍着头痛去见西伯侯,没想到西伯侯听罢只是淡淡一笑,竟然由着姬发去了。孔宣再三强调姬发在极乐海捕捉波洛蛇时受了伤,必须要好好调理,奈何西伯侯的态度始终都没有什么转变。孔宣耸眉转头回去,太姒掀帘出来,抬眼望了望迈出门口的孔宣,程姬氏跟在太姒身边,欲言又止。西伯侯揉着眉心,“妹妹啊,莲儿生命垂危的时候,我真的有考虑过把莲儿许给发儿作妾。不过发生了这么多事,我实在没有脸面跟丞相提这样的话了。”

    程姬氏不甘心地抻了抻嘴角,“发儿纳妾为什么要征得一个臣子同意?表哥,你怎么能让姜子牙凌驾在你头上对你颐指气使啊?”

    西伯侯板起脸瞥了程姬氏一眼,太姒道,“谁让你跟淑祥跟丞相说那些混账话的?丞相已经下了决心,如果莲儿进门,就算淑祥已经成了姬家的媳妇,丞相也会立刻了断这桩姻缘的。”

    程姬氏不服气地撇了撇嘴,“我们莲儿哪里比姜淑祥差,我觉得她跟发儿更般配。姜子牙要是不满意,成全他不就得了。”

    西伯侯无语,直觉得自己是在对牛弹琴。太姒打发了程姬氏,转身给西伯侯斟了杯茶,“侯爷,单论亲疏远近,我是应该选择莲儿。但是,发儿情陷何处,侯爷你也看得出来。再论相貌才情,淑祥怎么看都是最合适的。要不然,把莲儿许给咱们的三子鲜儿如何?妾记得小时候,莲儿和鲜儿也很合得来。”

    西伯侯茶杯举到一半停下了动作,“夫人糊涂了。小时候合得来不代表长大了就能做夫妻。何况鲜儿远游在外历练多年,此番召他回来是为了要他尽快进益,我不想他沉浸在儿女私情里。”

    太姒不满地睇了西伯侯一眼,“这叫什么话?鲜儿也到了成家立室的年纪了。到现在都还是孑然一身,你这个做爹的竟不知道着急吗?”

    西伯侯莞尔道,“鲜儿性情不稳,还是让他再磨砺个几年再说吧。你且去吧,让我把手头上的政务处理完。”

    太姒眼中泛起一抹心疼,转身去了厨房,打算亲手为西伯侯熬一碗补汤。原本西岐政务姬发已然全盘接手,逢大事而不决才会上报西伯侯裁定。然眼下姬发和姜子牙皆不在朝堂,姬旦又被派到邯郸城稳定局面,故而一应政务不得不重新源源不断地摆在了西伯侯的案头上。好比现在的军事例会,往常都是由姬发或姜子牙主持,李靖、黄飞虎、杨戬、武吉和雷震子参加,后来添了位邓九公。可今日,久未莅临的西伯侯端坐在了主位上,连同先前甚少参与军政的伯侯府三公子姬鲜和五公子姬度及八公子姬处亦在席上。这三位公子与姬发和姬旦一样,均是太姒所出,深得太姒教诲,从未做出过荒唐离谱之事,品行还算方正。但论及政事,与姬发相比则实在是逊色太多。而最让李靖和黄飞虎等一众耿直武将反感的是,三位公子入朝这几日,只知做表面功夫,竟将心思全都花在了邀买人心上,这番表现就连散宜生和南宫适都不禁连连摇头。因此此次例会并未商议出什么有建设性的军事举措,不过是汇报了一下近日的军情而已。散会后,李靖等将领婉拒了姬鲜宴饮的邀请,正要打道回府,黄天化风风火火地冲到了跟前。他连喘口气的功夫都顾不上,朝着李靖嚷嚷了起来,“李将军,不好了,哪吒闯祸了!”

    李靖心中咯噔一下,下意识地问道,“他又跟哪条龙打起来啦?”

    黄天化焦急地摆了摆手,“不是龙。哪吒用乾坤圈把姜公子的头给打破了!”

    在场众将闻得此事皆倒吸了一口冷气,急急赶回丞相府。姜伋躺在榻上昏迷不醒,头上缠了一层厚厚地雪白麻布,透在上面的一大块殷红血渍格外的扎眼。哪吒跪在塌前呜呜地哭着,脸上全是泪水。李靖拉起哪吒,声音尽可能地低柔,“哪吒,你先不要哭,跟爹说到底发生何事。好端端的,你拿乾坤圈砸姜公子作什么?”

    哪吒哭得稀里哗啦,说的话含糊不清,李靖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个所以然。站在一旁的土行孙插话道,“还是我来说吧。姜公子进门的时候,我们把他当成冥王了。这不丞相让程碧莲还阳了嘛,我们都以为冥王是来追究此事的,哪吒就把乾坤圈挥出去了。姜公子倒地的时候,我们才发现砸错了。”

    李靖头痛欲裂,众人个个手足无措。姬发隔开众人阔步进来,细细察看姜伋伤势一番后,攒眉沉思。须臾,他面向众人,沉声道,“武吉、天化、哮天犬,我不管你们用何种方法,姜伋昏迷不醒的消息,必须封锁在丞相府之内。雷震子,你立刻传信给你四哥,告诉他,竭尽全力安抚马家。伯父,劳烦您去一趟冥界,无论如何都要稳住泰山府君。其他人坚守岗位,谁敢擅动,军法处置。”

    姬鲜面上流露些许不平,看似善意提醒实际是心有不服,“二哥,你已经被爹禁足在府,贸然发号施令不太妥当吧。”

    姬发一个颇有压力的眼神横了过去,震慑得姬鲜立刻缩回了脑袋。李长庚赞许地看了姬发一眼,率先响应。其他人虽不解姬发为何下达这样的指令,但姬发少主威压摆在那里,大家还是纷纷拱手道喏。李长庚捻指掐诀正要下赴黄泉,眼前忽然一片黑暗,仿佛整座府邸都坠入无边可怕的漆黑之中。众人慌乱了手脚,泰山府君阴冷的声音踏着寒风荡了过来,“区区李长庚,就能阻拦本君吗?阐教孽徒胆大包天伤我伋儿,本君绝不善罢甘休!”

    李长庚面色一慌,登时甩袖下跪,伏地叩首,“君上息怒,请为三界众生着想,莫因一场误会,便轻易燃起天界冥界之战火啊。”

    孔宣亦下跪恳求,“君上,如今姜公子命悬一线,在下以为,一切当以救人为先。至于其他的事,待姜公子痊愈再行谁追究亦不迟。”

    虚空沉寂半晌后,泰山府君的凶狠声音响了起来,“好,本君暂且放过这个孽障。不过你们给本君记住了,若伋儿有个好歹,本君定要阐教一门为我伋儿陪葬!”

    黑暗渐渐褪去,整个丞相府宛如新生。李长庚和孔宣互相搀扶着爬了起来,抬袖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姬发行至孔宣面前拱手,“师尊,您有多少把握可治好姜伋?”

    孔宣看了姬发半晌,艰难地张了张嘴,“痴傻算不算?”

    姬发怔愣,李长庚没好气地吼道,“我说孔谷主,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么玩世不恭的!我告诉你,要是救不回姜伋,你神农谷也休想置身事外!”说罢摔门出去。孔宣深感委屈不禁怒火盈胸,“你还跟我吼?我无端被你们阐教连累,这笔账我还没跟你们算呢!”说着也气势汹汹地遁身而去。姬发回身望了两眼姜伋,颓然跌坐席上。李靖慨然道,“二公子放心,若泰山府君当真要来索命,我李靖愿意奉上这颗项上人头。”

    殷十娘失声唤着李靖,哪吒哭得更凶,一头扑进李靖怀里。姬发摆了摆手,面色无比冷峻,“李将军,这回和当年东海龙王上门复仇还不一样。冥界与天界之间恩怨重重,姜伋的身份又太过复杂。他要是真的死在了西岐,局面定会失控。我现在只盼着丞相早日归来,好助我西岐顺利渡过此劫。”他精疲力竭,不愿再多说什么,挥手散了众人。大家在往内厢的路上边走边聊,“丞相真是辛苦,一双儿女同时病危,他自己又和夫人身陷囹圄,最糟糕的是,我们有难,丞相都能一一化解,丞相出事,我们却只能干看着,什么忙也帮不上。”

    “我们现在也只能尽到本分,别让丞相再操心了。”

    大家唏嘘着各自回房,徒留下姬鲜和姬度及姬处三兄弟尴尬地站在那里。姬处小声询问两位兄长到底是走是留,姬度下意识地寻求姬鲜的意思,却发现姬鲜正望着丞相府飞檐发呆。入朝参政这几日,姬鲜隐隐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孤雁,茫茫天际完全摸不着方向。起先他并不在意,想着还有姬度和姬处从旁协助,只要摸清情势就好了。于是,他学着姬发的样子去拜访文武百官,结果收效甚微。今日军政例会,面对西伯侯的提问他有如芒刺在背完全接不上话。直至刚才,姬鲜才真正意识到,他远游这些年都错过了些什么。这个丞相府对于他而言就是个陌生的所在,他拼尽全力的想要挤进去,然费尽心思也摸不着门路。他在大门前徘徊不定,却没有人愿意为他指个方向。大家只知道二公子姬发,却不晓得三公子姬鲜。凭什么?凭什么姬发就能众星捧月般地高高在上,而同是太姒所出的他就只能匍匐阶下称臣服命?就因为他比姬发晚出生吗?那就算是长幼有序好了,何故姬旦行四,也能在西岐占有一席之地,还成为了南宫适的东床娇客拥抱如花美眷?姬鲜胸中愤懑,苦思争夺上游却不得法。他握紧拳头愤而提步出了丞相府,在大门前骤然驻足。定定回望高悬匾额,姬鲜眼中划过一抹狠厉和决然。

    九头雉鸡精和玉石琵琶精在远处目睹姬鲜三兄弟刻意挺直的脊背,露出一抹阴险的笑容。她们返回朝歌,将这几日的所见所闻细细地跟九尾狐说了一遍。九尾狐听罢,唇畔绽出一朵奸诈,“好啊,既然姬昌对姬发心生不满,我倒不介意给他换一位少主。”

    玉石琵琶精问道,“大姐,阐教和泰山府君之间,我们要不要加一把火?”

    “不必。”九尾狐一脸的算计,“泰山府君和阐教交恶,全因姜伋被哪吒所伤。如果我们从中作梗,反而会让阐教有借口推卸责任,到时候泰山府君要灭掉的对象就成了我们了。此事,我们坐山观虎斗即可。”她拂裙而坐,严声吩咐,“青青,玉磬,你们就留在西岐,助姬鲜夺权。”

    九头雉鸡精和玉石琵琶精应声退下,九尾狐缓缓起身,高抬下巴睥睨着一根燃烧的蜡烛。“姜子牙,我看你这回还有什么能耐,可以扭转乾坤。”她的眼眸陡然阴冷至极点,一把将烛火狠狠掐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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