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虚阁内,冥后抱着马易采摘琼花。眼角余光不经意瞥见冰魄气鼓鼓地疾步过来,不禁疑惑地挑起了眉梢,“你这是受谁的气了?”

    冰魄落寞低眸,缓步走到冥后身边戚戚说道,“早知今日,当初我也学碧霞元君,幻个影子出来陪在龙渊身边好了。”

    “幻个影子就等于是你自己了么?”冥后摇了摇头,慈爱地拍抚着马易的脊背,“枉你在冥界历练了这么久,竟连个轮回都看不透。”

    冰魄垂头拨弄着冰寒花叶,长睫乱出暗影覆住眼窝,“王上在人间这千年,难道您从未曾介怀过吗?”

    冥后闲闲理鬓,举手投足尽显华贵雍容,“本宫既为幽冥主母,当然要有容纳百川的胸襟和气度。”

    “您是幽冥主母,奴婢可不是。”冰魄小声地抗议,似是不敢苟同冥后言行,“奴婢不求贤良名声,只求能早日与夫君团聚。”

    冥后黯了黯神色,弯腰放下马易温声哄着他自去玩耍。缓缓起身看着马易天真笑脸,冥后的唇边浮起一层浮光掠影般的笑意,“本宫若在乎贤良名声,当初就不会向王上索求专宠。冰魄,你若想要龙渊平安回转,现在就不能纵情任性。程碧莲的七魄是你造出来的,如今的她等同于是一半的你。这样看来,你也没什么好难过的。”

    “姑娘……”冰魄怔怔凝睇冥后,深深吸了口气,“漫漫岁月,您就是这样熬过来的吗?”

    冥后莞尔不答,只是安静地看顾着马易在玉树间来回奔跑。泰山府君隐身远处目睹此温馨情景欣慰展颜,转身信步踱至姜伋殿阁。敖丙正坐在台阶上背书,留意到泰山府君靴履渐渐迈入自己视线,赶忙放下书册跪倒奉迎。泰山府君淡淡叫了声起,俯瞰敖丙眉角流露出点点的不悦,“你为何不在殿内伺候啊?”

    敖丙稍稍撑起上身,恭敬回答,“公子传召少夫人侍奉在侧,故而奴才依礼回避。”

    “召幸氐氏?这个时辰?”泰山府君闻言先是怔忪,旋即勃然大怒,甩袖冲进寝殿。敖丙起先不解泰山府君因何发火,待他反应过来,脸色瞬间惨白。跌跌撞撞地追了上去,敖丙扑跪在泰山府君足畔急急解释,“君上明鉴,公子传召少夫人只是侍奉茶水笔墨,并非白日宣淫!”

    “本君当然知道,莫非你以为本君已经昏聩至如斯地步了吗?”泰山府君打量了眼前妆扮端肃躬身施礼的鲛儿一眼,缓声问道,“公子现在何处?”

    鲛儿礼毕答话,目光仍然垂落,“回君上,地府呈上判词三卷,公子此刻在书房详阅。”

    泰山府君微微点了点头,又问鲛儿有否给姜伋准备茶点。鲛儿颔首,称已亲自将姜伋素喜糕点与惯饮清茶送至书房。泰山府君嗯了一声,望着鲛儿苍白脸颊皱了皱眉,“本君听说你近来体弱,不知你床帏之内可有力不从心?”

    敖丙没料想泰山府君会将闺房之事说得这般直白轻巧,故而听过之后忍俊不禁。泰山府君瞟了敖丙一眼,敖丙赶忙抿去笑意,明事地闭合两耳,退至外间烹茶。泰山府君的目光再度指向鲛儿,“本君问你话,你为何迟迟不答?”

    “回君上,妾……身子尚可。”鲛儿脸庞涨得通红,手指窘迫地相互捻动着,“公子体顺,多情之时也很温柔,对妾的服侍也还算满意。”

    “你这孩子,在本君面前有什么好害臊的。”泰山府君执起鲛儿双手,安抚说道,“伋儿正当盛年,难免有情不自禁的时候。你若有不能应付自如的时候,直接拒绝就成,万不可勉强。”

    鲛儿感激泰山府君慈爱,微微侧首羞怯应下,声音轻比蚊蚋。敖丙奉茶上来,趁势禀报,“君上,姜小姐来给主母请平安脉了,这会儿在外头候着呢。”

    泰山府君闻言敛衣端坐,吩咐敖丙把姜淑祥请进来。敖丙领命转头躬身引姜淑祥入内,取来一张席子铺展在鲛儿座前。姜淑祥进殿后先是向泰山府君参拜问候,接着才是跪坐切脉。鲛儿把手腕搁在药袱上,稍稍低下了头。姜淑祥凝神细诊了一刻功夫,皱起眉心问道,“主母可有按时服药?”

    鲛儿回道,“妾谨遵长姐医嘱不曾停歇,只是……药苦难捱,时常作呕。”

    姜淑祥叹声道,“妾亦知主母辛苦,但也请您为家门着想多加忍耐。”停顿片刻后,姜淑祥张口问道,“敢问主母,这几日可有与家主行夫妻之礼?”

    鲛儿双颊再次烫红,扭扭捏捏说不出话来。泰山府君眼见鲛儿这般情状,遂吩咐敖丙至阎罗王处取来姜伋的起居注,翻查一番后说道,“这三个月氐氏夜夜承欢,没有中断。”

    姜淑祥面露郁色,暗怪姜伋不分轻重,“主母与家主琴瑟和谐,确是家门之幸。主母身体康健与否,更是关系到家族繁盛程度,实在不容轻忽。因此妾斗胆建议,请主母暂且与家主分房而居,待主母恢复元气,再行共枕不迟。”

    “这……”鲛儿迟迟不允,似是有所顾虑。泰山府君只当是鲛儿唯恐姜伋不悦,遂好意出言替鲛儿做主,“冥界政务繁忙,伋儿无暇侍奉孝亲。鲛儿,便由你代伋儿在父母跟前尽心吧。”

    百善孝为先,何况伺候舅姑也是媳妇当为之事,于情于理都是拒绝不得的。泰山府君既撂下了这话,鲛儿也只能默然地俯了俯身子,随姜淑祥返回西岐丞相府。往正房问安时,马招娣倒还是如平素一般热络地与鲛儿话着家常,然而待鲛儿行礼退去,马招娣却收起全数笑容,独自坐在窗下托腮沉思。姜子牙回房更衣,察觉马招娣情态有异,遂蹲身抱住马招娣温言询问。马招娣瓮声解释了一句,姜子牙听罢笑道,“有个伶俐贴心的媳妇陪你解闷,这是好事啊,你有什么可烦的?”

    马招娣白了姜子牙一眼,没好气地说道,“她陪我解闷,开什么玩笑!那位是祖宗的祖宗,得时时在头顶上供着。”

    姜子牙眼帘微垂片刻,复又抬眸抚慰,“左右不会太长时间,忍一忍便过去了。”

    马招娣不置可否地嗯了嗯,转头朝着姜子牙的利落劲装疑惑地抬了抬下巴, “好端端的你换上这身衣服作什么?上阵杀敌都没见你穿成这样。”

    姜子牙在马招娣身后盘膝,凉风传堂而过,绽在他唇边的笑容似乎也跟着沾上了些许凉意,“鬼方使者今早突然造访,态度倨傲竟连国书都不曾呈递。侯爷吩咐我代为接待,我有意震慑他们一二,免得他们桀骜狂妄,生出一些不该有的心思。”

    马招娣耸了耸眉头,“那也无需如此啊,你只要随随便便施个法术不就好了?”

    姜子牙抬手拢了拢马招娣微乱青丝,冷冷说道,“此番接待百里海负责护卫,我不想被他抢了风头。”

    “百里海?”马招娣惊诧回眸,讶异问道,“侯爷怎么突然抬举起他来了?”

    “倒也算不得是抬举。”姜子牙神色淡淡,手臂轻轻环住马招娣的腰肢,“百里海年轻的时候曾在边疆待过大半年,同鬼方多少打过一点交道。”

    马招娣闻言嗤笑两声,不屑地撇了撇嘴,“若是如此,我看你还是把阿昆带在身边的好。说到对鬼方的了解,百里海绝对比不上阿昆。”

    姜子牙攒了攒眉尖,斟酌片刻后说道,“我知道阿昆见多识广,可惜他是一介白衣,不宜出席外交场合。招娣,我知你少时曾随岳父大人去过鬼方,不如你陪为夫一起?”

    “我才不要咧。”马招娣干脆拒绝,起身挣出姜子牙臂弯,边走边道,“你忙吧,我去给糖糖送饭。这孩子真是随你了,对自己的身子半点都不上心。”

    姜子牙委屈地弯起眼角,欣慰摇头,“与其埋怨我,你倒不如责怪糖糖找了一个把她宠上天的夫君。”

    无论姜子牙的心中对姜淑祥的姻缘怀有几许忐忑,他都不得不赞一句,姬发对姜淑祥真是宠溺非常。姜淑祥仅是私下与姬发聊了一句而已,连姜淑祥自己都不曾想到,姬发竟会当晚就拟定了一份详细的义诊计划并在翌日呈上了朝堂。不谈姬发此举是否有邀买人心之嫌,单就姜淑祥而言,此举得到西伯侯府支持,往后一切都会顺利很多。是以姜子牙此番没有开腔,即便姬发整天围着姜淑祥转来转去,他也不曾出面拦阻。反是孔宣拉长了脸与姬发唠叨了几句,指责他不该不顾及姜淑祥的名声,毕竟姜淑祥还未出阁,举止太过亲密难免招人话柄,姬发这才稍稍克制了一些,把叮嘱姜淑祥按时用膳和及时歇息的事情托付给了马招娣。大娘和小妹在旁瞧着姬发朝马招娣躬身施礼的郑重模样不停地抽搐着眉角,马招娣更是一副失落的样子,打发走姬发之后立马泪眼婆娑地哀叹着自己的掌上明珠终究难避落入他人彀中。大娘和小妹俱是哭笑不得,只能好言好语地安慰着。马招娣别脸拭泪疾步进了厨房,自此开始挖空心思给姜淑祥准备吃食,今日自然也不例外。在厨房精心烹调过后,马招娣兴冲冲地提着食盒过去,到了地方却没找着姜淑祥,不禁有些奇怪。留意到气氛有些不对,马招娣弯眉颦蹙,“到底发生何事?”

    在场众人看到丞相夫人来此,纷纷施礼。马招娣实在没有兴致与众人客套,只是一味地焦躁催问。一名从丞相府调来帮忙的仆役遂上前恭敬答话,“禀夫人,一刻钟前,百里鹏的母亲前来闹事,不由分说地打了咱们家小姐一巴掌。”

    “什么?!”马招娣大吼一声,立时变成了一只炸了毛的猫,“那个贱妇凭什么打我女儿啊?还有你,你就眼睁睁地让她打啊?!”

    “奴才知错,夫人息怒。”仆役战战兢兢地继续禀报,“奴才也不知疯妇为何突然动手,只听见那疯妇骂骂咧咧地,说咱们家小姐心术不正,故意妨碍他们家儿子的前程,还骂咱们家小姐是……”仆役畏畏缩缩地瞄了瞄马招娣铁青脸庞,哆哆嗦嗦地小声说道,“骂我们小姐是……破鞋……还……”

    “够了!”马招娣厉声喝止仆役话语,气得浑身抖成了一团。她狠狠地将手中食盒掼向地面,甩袖提裙跑回丞相府。从厨房拿出一把锋利菜刀后,马招娣凶神恶煞地再次飞奔出去。此刻姜子牙已完成接待任务,正与百里海一道向西伯侯复命。马招娣提着菜刀杀气腾腾地冲将进来,无视西伯侯愕然表情,不顾礼仪规矩,陡然把将菜刀架在了百里海的脖子上。百里海被马招娣这仿佛要将他生吃的模样吓得不知所措,姜子牙惶恐地瞥了西伯侯一眼,严声斥道,“招娣,侯爷面前不得无礼!”

    “你闭嘴!”马招娣流泪吼了姜子牙一嗓子,在姜子牙怔愣地注视下朝着百里海哽咽控诉,“当初你母亲是如何求着我相公把糖糖嫁给你儿子的,你都忘了是么?百里海,我女儿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们家,你们要这等羞辱她!大喜之日,你们家用一只病得要死的公鸡来搪塞我女儿,我没有追究。紧接着,百里鹏宠妾辱妻,要我女儿守多年活寡,我也忍了。你们家诬陷我女儿与哪吒私通将她扫地出门,这事我也认了。但是今天,你居然纵容你妻子当众掌掴我女儿,侮辱她是不洁之身,这叫我如何咽得下这口怨气!我这个母亲还站在这儿呢,你们家就敢明目张胆地欺负起我的糖糖来了,你当真以为我马招娣是个软柿子,由着你们肆意妄为么!”

    马招娣的眼睛通红如血,手里的菜刀紧紧压迫住百里海的颈项。姜子牙的额角爆出根根青筋,袖手紧攥成拳掌心已然掐出丝丝血痕。西伯侯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深吸一口气,肃声说道,“姜夫人,你且将菜刀放下,细细说与本侯,百里家究竟是如何欺辱我伯侯府少夫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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