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招娣脸色煞白地从内厢跑了出来,连滚带爬地躲进了姜子牙的怀里。正在练习法术的武吉收起招式,望着马招娣奇怪地问道,“师母,大白天的你撞鬼啦?”

    马招娣剧烈喘息说不出话来,姜子牙蹙了蹙眉,一壁拍抚马招娣的脊背一壁出言吩咐,“武吉,你继续练习为师新传授你的法术,我跟你师母去看看情况。”

    马招娣哆嗦着雪白的嘴唇把姜子牙引到姜伋的房间,门还没开就吓得躲到了姜子牙的身后。姜子牙狠狠搂住马招娣小心入内,见到屋中鬼影重重陡然傻了眼睛。站在中间检视指挥的阎罗王见到姜子牙夫妇,立刻上前请礼,“姜先生叨扰了,您稍待片刻,这里很快就收拾好了。”

    姜子牙皱着眉头环视屋中陈设,眉心渐次成川,“阎罗王,你这是要把我儿子的房间布置成阎罗殿么?”

    “姜先生请慎言!”阎罗王面色陡然严肃,声音清寒冷冽,“公子品阶在十殿阎罗之上,僭越之罪恕我不敢擅领。”

    姜子牙没好气甩了甩袖子,马招娣壮起胆子自姜子牙身后探出脑袋颤声喝问,“你身为公子执事,你居然让公子住鬼屋?”

    阎罗王瞬间怔忪,旋即哭笑不得,“姜夫人,公子是冥官,不住鬼屋住哪里?公子失了心火,受不得阳气时时侵袭,臣作此安排,也是为公子贵体着想啊。”

    姜子牙无奈地吁了口气,“可屋外还有许多活人日夜走动,万一惊吓到了谁,这不是给我儿子造孽吗?”

    阎罗王道,“姜先生放心,这些婢仆都是我仔细挑选,侍主之前皆受过严格训练,绝不会给公子招惹丝毫麻烦。”

    姜子牙盯着阎罗王,半晌功夫才双眉不舒地揽着马招娣转身离去。行至园中小径,马招娣终于缓过神来,长长呼了口气。姜子牙拥住马招娣的身子,柔语安慰。马招娣叽哩哇啦地痛骂了见鬼的世道一顿,又顺道抱怨了泰山府君两回,方扯着姜子牙的袖子正经说道,“相公,我问过程姬氏了,原来她已经跟侯爷商量好了,程碧莲会从西伯侯府直接嫁去东海龙宫,以后她们母女跟程烷再没有任何关系。”

    姜子牙稍微放心,握住马招娣的手点了点头。穿过花园往偏厅过去,看见哪吒闷闷不乐地坐在门槛上托腮,马招娣不禁一愣,赶忙上前弯腰询问。哪吒嘟着嘴巴摇了摇头,背靠门框的敖丙此时开腔,“祖宗啊,你说我要是带你去吧,明码实价的你爹非破产了不可。我要是给你打个折扣吧,我今天就得饿着。我也很为难哪。”

    马招娣不解地抬眸望了敖丙一眼,和姜子牙一道连推带搂地把哪吒哄进了门。敖丙随后跟上,闲聊厅中的李靖和东海龙王见到姜子牙夫妇忙起身相迎。马招娣摸了哪吒的头发两把,慈声问道,“宝贝哪吒,告诉师叔母,为什么不高兴?”

    哪吒回头冷冷睇着敖丙,大声叫道,“都怪小敖,好说歹说他就是不带我去水漾阁吃饭!”

    姜子牙忍俊不禁,马招娣失声笑道,“我还以为是多大的事,敢情就是哪吒想下馆子了啊。哪吒,你听师叔母说啊,小敖当着差呢不能擅离职守。要不这样,师叔母带你去,好不好?乖,不难过了啊。”

    哪吒瞪着眼睛控诉道,“才不是呢,师叔母,小敖压根儿就不想我去。”

    “啊?”马招娣不明所以地看向敖丙,“为什么呀?我们给你捧场,不好吗?”

    “他说水漾阁的菜品价格昂贵,怕我一时收不住嘴把我爹给吃穷了。”哪吒不悦地翻着敖丙白眼,哼声道,“我又不是你,一顿饭就能把果果哥的梯己给吃了个精光。”

    姜子牙和李靖闻言俱是惊愕,东海龙王则是面红过耳默默掩面。敖丙梗着脖子驳斥,但明显底气不足,“我那是初涉江湖年少无知,再说了那公子也教训过我了,你还啰嗦什么呀。”

    哪吒忿忿扭头,“果果哥没打你没骂你,就让你饿了两天,还给你开了个水漾阁供你吃喝。我呢?我什么都没有……”

    哪吒越说越委屈,话近末尾竟然呜呜哭了起来。这一莫名举动非但令李靖惊讶得不知所措,便是马招娣也有些招架不住了。姜子牙喘息一声,放下茶杯正要开口,却听敖丙嗤笑出声,“哪吒,你说这话亏心不亏心啊?但凡有好吃的好玩的,公子什么时候不惦记着你?堂堂西岐先锋官,跟我一个近侍计较,你能再有出息点吗?你要是不乐意,咱俩换换,如何?”

    “那谁让他是我哥呢?”哪吒止住哭声,趴在马招娣的肩膀弱弱地嘀咕。马招娣拍了拍哪吒的后背,柔声哄道,“哪吒不哭啊,今晚让你果果哥带你睡好不好?”

    哪吒蹭了蹭马招娣颈项,敖丙在旁愣得眉角直抽。公子连自己的儿子都没带过,夫人你居然要他带别人家的儿子?好吧,您是公子的母亲,您说了算。敖丙揣手晃出了偏厅,边走边合计着晚膳。公子回府自是要与丞相夫妇一同用膳,菜式上定是要按着丞相府的规矩来。可公子现下正用着汤药,府上准备的膳食未必合口。但若是给公子单独辟间厨房出来,又显得公子矫情了些。敖丙烦恼不安地揉着太阳穴,同样烦恼不安地还有李靖。他拉起哪吒的手,语调分外亲切和软,“哪吒,告诉爹,你为什么那么喜欢你果果哥?”

    “因为果果哥疼我啊。”哪吒的脑袋深深低垂,浸着水意的眸光沉沉坠落在地。孩子判断是非好坏的标准就是如此直接简单,谁对他好谁就是好人。在李靖看来,姜伋手段高明颇有城府,不似姜子牙那般磊落坦荡。可在哪吒眼里,姜伋就是一个踏实稳重的好哥哥。他会在闲暇的时候陪着哪吒四处疯玩,他会在姜子牙生气的时候冲上去把哪吒护在身后。他会在哪吒犯错的时候严厉教导,他会在哪吒得意的时候善意提点。从哪吒在姜子牙膝下成长开始,姜伋便自觉担负起长兄职责,不必姜子牙吩咐,不需马招娣念叨,他对哪吒的关爱发自肺腑自然而然。哪吒有时候甚至会不自觉地幻想,倘自己被李靖处斩的时候姜伋在场会如何?是毅然出面替自己挡灾,还是倾尽全力查明真相以证实自己清白?哪吒猜不出姜伋会如何行事,但断不会像金吒和木吒那样光哭就完了。哪吒耷拉着嘴角,李靖甚觉难过却也着实无法责怪他与亲兄疏远。哪吒离家经年,金吒和木吒从不曾寄过一封家书给他,反倒是姜伋,远游在外仍不忘捎信过来,此举是否有笼络之意暂且不论,至少姜伋的做法叫人暖心。李靖惆怅叹息,心中倒也明白哪吒这般亲近姜家全赖昔年自己未尽父职所致。是以晚膳时分,李靖对哪吒较平日更为悉心照顾。姜伋值守西伯侯府无暇分身,马招娣遂吩咐庖厨另备膳食待姜伋回来再用。敖丙携云纹斗篷前去迎候,见到姜伋出来忙上前服侍。此刻已过宵禁时辰,敖丙提灯引着姜伋从姜子牙预先留下的府门入内。跟爹娘道过晚安回屋正欲歇息,不意撞见哪吒嘻嘻哈哈蹦跳到跟前。姜伋定了定神,由着哪吒牵扯至膳桌前。酒馔已然陈列完毕,姜伋扫了一眼,转头对哪吒和蔼笑道,“哪吒,晚上吃饱了吗?”

    哪吒认真地想了想,捂着肚子可怜巴巴地摇了摇头。其实姜伋不问,哪吒还不觉得什么,他这一开口,哪吒倒还真觉得饿了。姜伋嘴唇上抿,唤来婢仆将膳食全数送至了哪吒房中。强撑精神打发完哪吒,姜伋终于露出疲惫之色歪到了榻上。敖丙端来水盆,一壁给姜伋净手一壁说道,“公子辛苦了,且用些膳食再休息吧。”

    姜伋淡淡嗯了一声,全身倦怠地坐起了身子。敖丙执筷将菜品叙悉数浅尝过后,另换银筷夹起一片水芹放入姜伋碗里,“公子,这水芹料理得甚有滋味,您尝尝。”

    姜伋示意敖丙入座,握住汤勺盛了碗热汤给敖丙,“这里不是殿阁,没那么多规矩。”

    “那小敖就放肆了。”敖丙松下心弦,大喇喇地盘起了双腿。阎罗王这时进来,见到敖丙如此没有规矩,少不得呵斥两句。敖丙讪讪低眉,姜伋笑眼解释,“阎罗王莫怪小敖,是我嫌膳桌冷情,叫他过来陪我的。”

    阎罗王俯身跪坐,诚恳谏言,“公子宠信敖丙,恩准他与您同桌共膳,这本无可厚非。可公子若总是纵容,必然会惯得敖丙忘了尊卑。他日公子回銮,敖丙行止一旦失了分寸,届时公子又该如何回护。俗话说,漏在家里的勺子,拿到野外也没有不漏的道理。公子英明,今日之事是臣多嘴了。”

    阎罗王每说一句,敖丙的神情便惶俱一分。待阎罗王把话说完,敖丙已经伏跪案侧怯怯不敢做声。姜伋抬手示意敖丙起身,朝着阎罗王勾唇说道,“身为本座直臣,匡正本座言行失误正是你的本职。今日阎罗王提点的极是,本座以后必定注意。”

    阎罗王颔首一礼,微笑致意。姜伋吩咐敖丙撤下膳桌,敛容看向阎罗王,“这个时辰来见本座,可是蚩尤传回了什么消息?”

    阎罗王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蚩尤自上任以来,传回来的都是些常规消息,也不曾去枉死城找过刑天。”

    姜伋思忖,手指敲打着凭几,“凭蚩尤的能耐,若梅山真有蹊跷,不可能到现在都没有察觉。莫非,当真是本座多心了?”

    阎罗王道,“公子并非无端揣测。墨流芳魂魄遗失并非个案,臣查阅过先前记档,两年内梅山共发生过十数起鬼魂失踪事件,而且全部都是怨念很深的厉鬼,倘梅山真无魔物作祟,断不会如此。”

    “既然这样,咱们就暂且按兵不动,静候蚩尤回报。”姜伋抿了口茶水,继续说道,“蚩尤无消息传回,那阎罗王来见我,难不成是柏鉴又发牢骚了?”

    阎罗王略略低眉,轻笑说道,“公子料事精准,正是如此。那柏鉴拉住臣不住诉苦,说封神台上热闹无比,他就快被烦活了。”

    “是吗?”姜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挑了挑眉稍,“重获新生乃是大幸,咱们该恭喜他才是。”

    阎罗王嘴角噙上丝丝戏谑,起身给姜伋斟茶之时不经意瞥见柏鉴横冲撞入登时怒了,“柏鉴,公子尊前岂容你放肆!”

    一直挡在柏鉴身前尽力拦阻的敖丙匍匐告罪,姜伋举杯细嗅茶香,眉心渐渐晕出一抹郁色,“看来封神台的确热闹过头了,搅得柏将军半刻都愿待了。”

    柏鉴双膝噗通坠落,前额贴地苦声恳求,“公子明察,求公子念在臣曾尽心服侍过您的份上,把臣调回来吧。”

    阎罗王拧眉呵斥,“调回来?你当认命冥官是上街买菜啊,你不愿意还能更换退货?”

    柏鉴忿忿垂首,“非臣犯上,实在是那封神台上乌七八糟没个消停。闻仲和比干没日没夜地涕泣民生,魔家四将时时不忘争当天下第一,截教那帮门徒边排演阵法边咒骂您父亲和申公豹,也就殷郊还算乖巧,一本书一杯茶能安静个两三天。臣被他们吵得不胜其烦耐性耗尽,欲出手惩治偏偏又得顾忌他们是天界未来的仙僚,不能随意动刑……”

    “混账!”随着一声严厉叱喝,一只茶杯在柏鉴身前轰然炸开。姜伋陡然震怒,非但吓得柏鉴和敖丙惶惧战栗,便是阎罗王也安坐不住惊慌俯身。忐忑无措间,姜伋冷冷开口,清冽嗓音宛如朔月寒雪悄然冻僵心神魂魄,“冥界律法严明公正,量刑降惩须得有理有据,你藐视法度肆意定责该当处罚。传本座教令,判柏鉴廷杖四十幽闭三月。行刑!”姜伋抬了抬手,跪在暗处的鬼差听得命立刻起身涌上。柏鉴被押至门外俯卧受刑,着实感激姜伋让他有三个月的清净日子,嘴上聪明地不住呼喊姜伋以求得宽恕。敖丙膝行上前给姜伋揉肩,眉梢眼角挂满了心疼,“柏将军幽闭,封禅台这片儿定是少不得公子您劳神。我就不明白了,眼下四海归一九州同心,姜先生为何还不上表姬昌出关伐商啊?”

    姜伋眼眸倏然深邃,饶有意味地淡淡一笑,“家父有所待,皆因一人居远未来,故为留待。此人归国,大事方可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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