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子牙迈出西伯侯府大门的时候西岐的天已经黑透了,寒风刮起积雪扯着夜幕迎面扑来。姜子牙呼吸蓦地一窒,恍惚间,他感觉仿佛是有一双手正在撕扯这方巨大的夜幕好将他兜头裹住。姜子牙的后背不自禁沁出一连串冷汗,他绷着脸回到西岐丞相府,因为药力作用,姜伋没有胃脘疼痛没有头痛没有咳嗽,很是安静地卧在榻上睡得很沉。姜子牙沉着脸色坐到姜伋身边,凝睇姜伋病容未平的脸庞半晌,突然伸出右手掐上了姜伋的颈项。滃然煞气的青鳞锋芒瞬间抵住姜子牙的后颈,阎罗王问罪的声音随之阴恻恻地响起,“姜子牙,你意欲何为?”

    “我只是在給果果按摩颈项,以疏通经络。”姜子牙面色平静地收回手掌站起身来向外走去,阎罗王却是半点不敢放松跟着姜子牙的脚步调整身形以把姜子牙与姜伋隔开,直到姜子牙离开房间都未令青鳞回鞘。他方才看得清清楚楚,姜子牙那分明是要作势把姜伋給掐死,姜子牙,他是疯了不成?!阎罗王一壁思忖一壁給姜伋盖被子,姜伋睡姿还算稳当就是总爱踢被子,外头大雪停了但是雪后天气更冷,马招娣小臂托着斗篷在园中找到正仰望天空的姜子牙,叹了口气抖搂开斗篷給姜子牙披上,“这又是遇着什么事儿了?”

    “招娣,我有件事……心里为难。”姜子牙转过头来,红着眼圈涩着嗓子,“今天我去西伯侯府见姬发……”

    “天子,若无别事,子牙告退了。”姜子牙起身行礼转身准备离开,不想姬发出言请他留步并递给他一道奏章,“岳父请看。”

    姜子牙接过奏章,待视线接触到奏章上内容的一刹那,一股子冷气从脚底陡然升起迅速窜上了心房。这是一道弹劾姜子牙与姜伋父子勾结贪赃枉法的奏章,包括聚众斗殴、走私军资、逃税漏税、杀人洗钱以及暴力催债等等共计十三项罪名,条条触目惊心祸国殃民罪无可恕。姜子牙暗自咬牙竭力平复心头翻覆巨浪,抬眼看向姬发淡声说道,“天子圣意,还请直言。”

    姬发退后一步身子微微一俯,“我相信丞相,此事全凭丞相定夺。”

    姜子牙浑身无力地歪坐到园中石凳上,五根手指瘫在石桌上不住地颤抖,“招娣,我不知道如何处置,我是一名父亲,我有一个女儿偏偏是大周的王后,倘若果果真的……那糖糖……糖糖这个王后还怎么当下去?倘若果果是冤枉的,无缘无故被泼了这样一盆脏水,他今后还有何颜面立足于世?我本来想……可是我又……我真的很为难,真的招娣,我……”

    “不必说了。”马招娣厉声打断姜子牙的话,脸庞颜色因勾在廊下摇在风中的灯笼而忽明忽暗,“姜子牙,你没有为难,你从一开始就认定果果卷入了是非,所以你才会作出扼杀亲子这样禽兽不如的行为!”

    “我正是为了全了果果的清名才出此下策,难道由着他被世人唾骂他依仗权势祸国殃民吗?”

    “你这是在保全果果的清名?你分明是在告诉姬发果果是罪有应得,希望姬发能看在你大义灭亲的份上给你留一个体面!”

    “不如此你告诉我该怎么办?!”

    “既然你相信儿子有可能是冤枉的那就打开大门让人查!”

    “万一不是呢?”

    “那就绑子上殿让他接受国法的制裁!”

    园中骤然陷入一片死寂,似乎连寒风都不敢惊扰这对夫妻目光对峙吓得绕道而行。过了半晌,马招娣眼泪长淌地对姜子牙哽咽说道,“姜子牙,我非常痛恨私刑。律法是什么?律法是我们老百姓在面对强权欺压时保护自己的最后一点希望,乱世才会以武犯禁,现在虽是乱世,但好歹西岐还算是一片净土,如果连这片净土上的律法都是摆设,我们老百姓都连个喊冤告状、公正审判的机会都盼不到,你告诉我,我们老百姓还能有什么指望?就算殷商灭了,改朝换代了,那不也是换汤不换药吗?!告诉姬发,他尽管派人查,果果的清白就是我的底气,我马招娣、我们马家不怕他来查!”

    马招娣流着泪吼完最后一句话后再不肯与姜子牙纠缠立时转身甩袖离去,这一晚上她都守在姜伋身边任凭阎罗王怎么劝都不肯离开,而姜子牙直到翌日清晨才出现在姜伋的房间。他重新换了一身衣服,这衣服像是刚在火盆上仔细地烘烤过,光看上去就觉得特别暖和。姜子牙进来后,马招娣没作搭理仅仅是扭头瞥了他一眼,阎罗王更是满脸警惕腰间青鳞随时坐好出鞘沾血的准备。屋中无形之间形成了一场无声的对峙,引得端着水盆进来准备服侍姜伋晨起的华云甫一进门便一脸惊诧地蹙起了眉。姜子牙闻声看了过来,马招娣也起身往这边过来,华云迅速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恭顺地请了个安,笑着问道,“丞相,夫人,需要奴才給两位准备早膳吗?”

    “不用麻烦,你只管照顾好果果。”姜子牙摆了摆手朝后退了一退,华云恭敬还礼后轻手轻脚地开始自己每日都要做的事。姜子牙伸手把马招娣拉到自己跟前,稍微使力握住马招娣不停挣脱的手腕,靠近她的耳畔轻声说道,“我连夜上书姬发,请他即刻着人对果果进行调查,为了避险,在调查期间我不会参与任何朝政。”

    “这还差不多。”马招娣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并主动挽上了姜子牙的胳膊。姜子牙小心翼翼地觑着马招娣的脸色,确定妻子当真不恼他了这才松了口气。夫妻俩恢复了往日恩爱模样,又在姜伋睡醒后陪着说笑了好一会儿才手挽手地离开。趁华云布置早膳的功夫阎罗王俯身到姜伋耳畔把昨晚发生的事一字不漏地作了禀报,姜伋眯眼思忖了片刻扬声吩咐,“十五要到了,我准备回主宅一趟,你去请少夫人过来。华云,你替我去跟爹娘说一声。”

    “喏。”华云应了一声手上动作却没停,布菜完毕安静退至一旁服侍。姜伋用过早膳大大方方地出了门,华云慢条斯理地收拾完屋子才不慌不忙地去面见姜子牙夫妇。听到姜伋回邯郸的消息姜子牙夫妇神色俱是一紧,勉强扯出一个不甚自然的笑容,姜子牙放下手里的竹简语带关切地问道,“怎么走得这般着急,都没跟我们打声招呼,是马家出什么事儿了吗?”

    华云躬身道,“奴才倒没听家主提过,奴才想啊,家主这么做可能怕您二位不同意。这月份邯郸城的气候偏湿冷,依家主目前的身子骨,回去肯定是不合适的,但没办法,他是家主,总要露个面的,要不然家里人会不放心的。家主应该不会待太久,也就一两天就回来了吧,毕竟待时间长了他也吃不消。”

    “行,我知道了,你去吧。”姜子牙微笑点了点头,却在华云行礼退下之后陡然敛起了笑容。抬起双眼望向门外,正见仆役引着姬奭进来。姜子牙和马招娣对视一眼后再次展开笑容,马招娣起身下阶迎接,姬奭与姜子牙夫妇互相见礼后才微笑道,“丞相,夫人,我听说武安君病了,所以今日特来探望。”

    “召康君有心了。”姬发即位后第二年便册封姬奭为召康君,是以姜子牙这般称呼他,“犬子没什么大碍了,今早回邯郸了。”

    “回邯郸了?”姬奭面色明显一震,好容易才挤出了一个淡淡地笑容,“武安君即便无碍,也该在府里好生安养,怎么突然就回邯郸了呢?”

    “是挺突然的,我们夫妇也是他走了之后华云过来禀报才知道的。”姜子牙摇了摇头无奈笑笑,一副拿孩子没有办法的慈父样子。姬奭略略低头掩去眼中厉色,客套两句出言告辞。马招娣笑眼弯弯地把姬奭送到门口,待姬奭走出大门身影消失立刻严下表情快步返回屋中。她来到姜子牙身边低声问道,“相公,你刚才为何要说那句话啊?”

    姜子牙伸手把马招娣揽到自己身边坐下,“姬奭跟果果不过点头之交,果果这病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有什么好探望的?他今天过来,只有一个解释,姬发把那份奏章交給他了。”

    马招娣道,“这个安排的不错。果果好歹也是国戚,查他须得有王室坐镇。四公子向来对咱们家有所防备,三公子能力不足查不出什么来,挑来挑去,也唯有姬奭最合适。”

    “所以呀,咱们得赶紧把自己从这事儿里面摘出来。我想阎罗王必然已将昨晚发生的事儿禀报给了果果,凭这孩子的城府,想必心中已然是有数了。对方在举报的时候把我搅和进去,但我想他们心里也清楚,凭他们这点力道还伤不了我,那么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卸你的权?果果被查,你免不了要被迫清闲一阵子,趁机架空你?”

    “如果真若夫人所想,那问题就出现在咱们内部,好啊,这回可是他们逼我的,是他们逼我在朝堂上杀人。”

    姜子牙唇畔浮起一圈似有非有的笑纹,言谈之间毫不掩饰的杀意吓得马招娣立刻浑身起来一层鸡皮疙瘩。同时也是这屡杀意,落入马招娣的心头,化成一道霹雳,激得马招娣突然生出一个令她胆寒的猜测,“相公,姬发应该不会单凭一份奏章就怀疑你,他们既然敢把你牵扯进来,定然会给姬发送上具有说服力的证据。相公,你说这份证据会是谁给的呢?会不会就是果果自己呢?”

    姜子牙沉了沉脸色没有回答,长袖中的手却是猛地一蜷手背上随之凸起几根青筋。正坐在冥界主殿陪泰山府君下棋的姬昌目睹这一幕忍俊不禁,一壁斟酌面前的棋局一壁莞尔说道,“瞧丞相被公子折腾的,父子俩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泰山府君哼了一声,说道,“这怪伋儿吗?姜子牙不也是一句话都没问就跑去掐伋儿的脖子吗?”

    姬昌敛容道,“丞相不也到底没有下手吗?丞相不会下手的,他对轩辕墓三妖都没有下过死手,更何况是公子呢?”

    泰山府君放下手中的棋子舒了舒袍袖,“昌,本君不信你想不到,姜子牙屡屡放过轩辕墓三妖是为了什么。他虽只辅佐你几年而已,但他对你的忠诚却并亚于你引为挚友的南宫适、散宜生、闳夭和太颠。他可以为了主君和西岐的利益留下九尾狐的性命,自然也可以为了主君和西岐的利益夺了自己儿子的性命。”

    “所以,公子此举,是在试探丞相的底线吗?”

    “伋儿在人间就是一个本本分分的生意人,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会是。他没有去试探什么,他也明白,人心经不起试探。他只不过是……”泰山府君轻笑一声顿了顿话语,拈起一枚棋子落于棋盘之上,“跟你一样,算漏了一步棋而已。”

    注:姬发封姬奭为召康君是小杨杜撰,无任何历史资料作为依据和证明,特此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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