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子牙聚精会神地把自己泡在一堆书简里。自他亲眼看见姜伋给鲛儿缝肚兜,他心中一悸忽然发现自己对鲛儿盒北海水晶宫了解甚少,所以他开始费尽心思四处收集关于北海的资料,哪怕是稗官野史、山野传说、市井闲话他也一并搜罗过来仔细研究。他从纷繁芜杂的文字中提取出一条一条有效信息,一点一点终于拼出了北海水晶宫与截教这两百年的仇怨纠葛。姜子牙盯着自己亲手梳理出来的真相目瞪口呆,怔忪良久才慢慢回过神来。姬发过府,姜子牙得报长袖一拂收起资料起身相迎。他本以为姬发是来探望姜伋的,先前下人也是这般通报的,不想姬发看姜伋只是顺便,真正要同他商议的是一封北海水晶宫加急送来的密信:截教门徒狼子野心,使计离间我主夫妻恩情,故两日后北海水晶宫将攻蓬莱岛碧游宫,或经五日,人主备之。姜子牙阅罢皱了皱眉将密信交还姬发,“天子以为如何?”

    姬发接过密信收回袖中,“虽说要想挑起战端任何事可作为理由,但北海这个理由实在有些冲动。可北海方面还能给出出兵日期和战争持续时间,又显然是早有筹谋。”

    “北海之主与天子算是盟友,她要攻打蓬莱岛,我们没道理拦着。蓬莱岛在东海,东海龙王和天子也有交情,所以您不能拦,但该劝的还是得劝和一番,走个过场。北海两日后发兵,战争历时五天,那我们至少得照十天准备,还要想好若北海战败我们该如何。这一战,北海方面筹谋多久我们不知道,但我们只有两天时间。”

    “北海一旦发兵,人间首先受到影响的便是水源。我和淑祥商量过,可通过囤积果蔬榨汁煮水来暂代饮水,做好可能会出现的断流、洪涝等灾害的准备。正如岳父所说,我们的时间比较仓促,所以此番需得借助岳父您的神通了。”

    “臣自当尽心竭力。不过话说回来,天子您不觉得,这对我大周治下各地方官员也是一次很好的考验吗?”

    姬发脸上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笑容,继续说道,“那是否要知会内弟一声?”毒茶事件曝光后冥界便立刻扣押了通天教主,现下又出了一桩蛊虫案件,姜伋只需给通天教主扣上一顶谋害冥界上殿的帽子,莫说要端碧游宫,便是要灭了整个截教冥界都是顺理成章,根本不必北海出兵,还来扯什么金灵圣母破坏他和鲛儿夫妻感情这样的理由。由此可见,姜伋应是不知情。姜子牙道,“倘若鲛儿没说,咱们也无谓去多这个嘴。倒是朝歌那边,咱们得提醒一下。百姓无辜啊。”

    “这是当然。我打算传信给那只葡萄鸡,朝歌方面如果有意传信给截教,咱们派人拦下便是。就让哪吒去吧,我看这孩子挺怕待在内弟屋里的。”

    “谁怕啦!我只是闲得慌!”哪吒顶着十足不服气的表情亮着发虚的嗓子在鹿台地宫里大声嚷嚷着,左右他现在是一介幽魂无论他喊多大声在他眼皮子底下围坐的轩辕墓三妖也看不见听不着。很明显九头雉鸡精势是比玉石琵琶精多一个心眼儿的,尽管她在收到姬发的亲笔信时翻得白眼儿跟玉石琵琶精一样多,但她好歹同九尾狐说了没有擅自扣下不提。九尾狐攒眉不语似乎是在估量姬发透给他的消息究竟有多真,玉石琵琶精却是已经在边上嗤笑开口,“大姐二姐,咱们可都是跟北海那只鲛人交过手的,她有多少本事敢去招惹碧游宫?她是疯了不成?要我说,这定然姜子牙那个奸贼使的奸计,他想分散我们的注意力,好趁机拿下渑池!”

    “呸!我家天子不忍你们家百姓遭罪特意通知你们,你们不信也罢了,居然还骂我师叔,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哪吒一脸不忿地狠狠瞪了玉石琵琶精一眼,转头无比期待地看向九尾狐。都说狐狸狡猾,九尾狐可是狐狸中的狐狸,定然不会在这种时候犯糊涂的。然而,九尾狐的表现叫哪吒失望透顶,“玉磬所言有理由。”

    哪吒原是半蹲在九尾狐身边的,听见她说出这话整个儿立时摔倒在地。“她有道理个风筝!”哪吒从地上爬起来,恨不得揪起九尾狐的耳朵对准她的耳朵眼儿大喊,“我家天子说的是真的!真的!渑池是申公豹在守,你们全都在后方,要转移注意力也不是转移你们的啊!你傻啊你!”

    哪吒急得手舞足蹈,奈何九尾狐只记得她去北海盗鲛人骨时单手撂倒鲛儿的战绩,浑忘了她扮作姜子牙掳劫希儿时被鲛儿一个摆尾扇得五脏六腑仿佛裂开了一般差点葬身北海的狼狈时刻,更加不记得定海珠回归北海,鲛儿可以随心所欲地断绝三界任何一条水流。哪吒凝睇着轩辕墓三妖忽然明白为何姬发要传信给九头雉鸡精而不是直接传信给九尾狐了,因为九头雉鸡精的相好是申公豹,一旦申公豹知晓这件事,他断不会等闲视之。可惜,九头雉鸡精长心眼儿了但不多,九尾狐偏偏又狡猾得过了头。哪吒低头看了看自己握在左手心里的姜子牙特意从冥界求来给他的遮阳斗篷,又看了看搁在右手心的姜子牙专门从封神台上三霄仙子那里借来的装着干粮和果蔬汁的混元金斗,心中对轩辕墓三妖的憎恶和对姜子牙及姬发的敬意又加深了一分。

    按照事先通知的日期,北海水晶宫如约起兵,一时间风起云涌继而狂风怒号暴雨如注,外头的白日仿佛堕入了无尽的黑夜之中。团团烛火下,姜伋一脸惊恐地低头看着杯中那泛黑的温水,握杯的手骨节青白止不住地颤抖。华云手捧陶瓮上前,姜伋察觉慌乱之下忙用手捂住茶碗,华云怔眼瞧了瞧姜伋动作,无奈一笑呈上陶瓮,“这是王后送来的樱桃汁,让您这几日渴了就喝这个,可不是奴才不给您水喝。话说回来,今儿个的水呀,味道确实有些奇怪,像是混了铜,许是天气缘故,相爷也不敢拿这样的水来给您煎药,亲自给您作了药丸,怕您不爱吃特意和了枣泥儿呢,咱就忍他两日,等天儿好转,嗯?”华云撑着笑脸,一边连哄带求地缓缓劝着,一边从瓮中盛出一碗樱桃汁给姜伋,见姜伋还捂着茶杯,忍不住笑出声,“家主,别捂了,这么使劲儿,回头再把手硌红了,又没人跟您抢。”

    姜伋松开手,他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华云根本看不见水色变化,可他居然尝出了水中含有金戈之气……姜伋脸色愈沉另拾一只空杯披衣起身快步朝外走,华云见状面上一急连忙追上,看到姜伋伸手要打开紧闭的门窗立刻一个瞬移冲上去拦下,“家主,现在外头过于湿冷,您身子骨可经不得,您要赏雨,咱们换个时辰?”

    姜伋拨开华云推开窗户,裹挟着细针样雨丝的大风带着磅礴的冷意猛地扑向姜伋。华云唯恐姜伋被风雨呛着冻着情急之下只能结结实实地抱住姜伋拿自己的身子给他挡着。姜伋将华云推至一旁举起茶杯接满一杯雨水迅速把窗户重新关紧。移灯照之,茶杯里的雨水颜色如墨。阎罗王眉目严肃地从墙壁灯影中下来走到姜伋身边,华云明事行礼退下,阎罗王沉声道,“公子,一炷香前,北海水晶宫突然对东海蓬莱岛用兵,臣做主释敖丙放他去北海了。”

    姜伋放下茶杯灯盏,无论之前心中涌起多少慌乱,这一刻也平复下来了。他拢了拢衣服坐回榻上,抬起镇定的眸望向阎罗王。房外水连天水连地,重重水幕之上不时隐约可见一鳞半爪。这场暴雨整整持续了两个时辰,北海水晶宫对截教碧游宫的战争也整整进行了两个时辰。北海大胜,然人间水质却在战事过后整整五天才慢慢恢复到可以饮用的标准。姜子牙陪同姬发外访回来,姬发体贴姜子牙跟着他一起熬了五日,担心他身体吃不消,遂催促他早些回府休息。姜子牙也有意安抚好百姓就告辞回去,倒不是他年纪大撑不住,而是惦记姜伋想早点回去看他。李靖给他传过信儿,说暴雨下了没多久姜伋就换上了黑衣还命华云在房间里挂上了黑帘,姜伋独自坐在黑帘里边儿什么话也不说什么人也不见。姜子牙知道黑色在水族的习俗中代表凶,遇兵戈、杀戮、死亡,都会着黑。鲛儿枉死那几年姜伋便一直穿黑衣,遵的就是这个习俗,他是在为他妻子守丧,而这回姜伋穿黑衣挂黑帘,在姜子牙看来姜伋这就是在向北海之主表达自己的决心,倘若她败,他必殉之。真的不能怪姜子牙会这么想,姜伋闹殉情那回给姜子牙留下的心理阴影实在太大,所以哪怕他知道姜伋或许早已收到北海大胜的消息,他也必须亲眼看到姜伋更了黑衣撤了黑帘才能安心。

    姜子牙捻指掐诀一个瞬移到了姜伋的房门外,还没进门就听见龙吉公主质问的声音,“说!鲛儿对碧游宫用兵,是不是你小子撺掇的?”

    姜子牙闻言眸色一凛大步进来,抬手制止李靖夫妇及黄飞虎邓九公的礼正要张口只听龙吉公主身边的敖润道,“你怎么是这个语气啊?你之前不是夸他说他干得漂亮吗?”

    龙吉公主一脸不理解地看着敖润,“你帮他说话?你都不觉得怄吗?要不是这小子横刀夺爱,你就不是我丈夫而是我妹夫了,你都不会觉得不甘心吗?”

    敖润一副仿佛很受伤的模样双眼忽地闪出点点泪光,“龙吉,我与你结发多年连孩子都有了,在你眼里我还只是你的妹夫?”

    龙吉公主哑然,蓦然转头斥责依靠凭几一直静静坐着的姜伋,“你小子,居然敢挑拨我夫妇关系?”

    姜伋委屈仰脸,在侧侍奉的华云忍不住为姜伋抱不平,“亲家姑娘,从头到尾我们家主可是一个字儿都没说,您不能因为我们家主是赘婿就这么红口白牙地欺负他!何况我们家主入赘的也不是您家,我们主母还在呢,他怎么样都轮不到您来教训。”

    “你也知道你家主母还在呐,那你家主这一身黑几个意思啊?晦不晦气!他可是成心要诅咒我妹妹早死是吗?”龙吉公主自知辩驳不过索性撂下这个话儿另揪起姜伋的衣着说事儿。姜伋听得她的指责气得胸脯一个起伏身体开始发抖,华云陡然起身站到龙吉公主面前厉声说道,“亲家姑娘今天是专门过来找茬儿的是吗?我们主母的亲笔信一到我们家主就说撤下帘子沐浴更衣,要不是你气势汹汹地闯进来死缠不放,我们家主这会儿已然换下这身儿黑衣了。你说诅咒,奴才敢问亲家姑娘,到底是谁在诅咒我家主母?”

    “华云。”姜子牙不轻不重地出声一唤,施施然走上前,越过龙吉公主吩咐华云道,“服侍伋儿沐浴更衣。”

    “喏。”华云见到姜子牙后便立刻恭敬起来,回身搀扶起姜伋退了下去。姜子牙笑意浅薄地到主位坐下,甚至都没给龙吉公主和敖润指个座位,“你们刚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华云虽有不敬之处,但他的话还算在理。我也疑惑,我儿究竟哪里得罪了公主,竟然会被公主扣上一个诅咒北海之主的罪名,传回北海是要被处极刑的,公主不会不知道吧。”

    “姜先生觉得我是在要你儿子的命,那你儿子呢?”龙吉公主扫了眼站在对面李靖夫妇与黄飞虎邓九公,想着姜伋既然都公开颁旨,她这里也没必要遮遮掩掩的,“姜伋莫名其妙地以冥界上殿的名义给了我妹妹一道禁侍三年期间以废弃论的教旨,我妹妹在冥界可是内眷,姜伋这不也是等于要我妹妹的命吗?”

    “既然如此,公主刚刚就该坦然相问,而不是强词夺理颠倒是非。至于那道禁侍三年的旨意,公主何不去问问你妹妹都做了些什么,有些事从我的嘴里说出来,你妹妹今后只会更尴尬。”姜子牙直视龙吉公主连眉毛丝都没动一下,龙吉公主被他三言两语打发出去,在乘坐云撵回凤凰山的途中,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用力拉了一下敖润的胳膊,“我是不是被姜子牙父子给扯下道了?”

    “自信一点,把不是俩字去掉。”敖润握上龙吉公主的手,“可是龙吉,这也是你自己递话把儿给人家。我们这趟本来只是想确认一下北海兴兵这事儿到底是不是姜伋撺掇的,是来探探他口风的,你要是紧咬住这点不放,也不会被扯到别处去。”

    “我这不是看见姜伋就生气嘛!他一个赘婿,要我妹妹天天端茶倒水地伺候,还成天摆谱儿,我实在看不过眼了!”

    “我明白,但你要灭他气焰有很多机会,没必要挑在这个节骨眼儿。也怪我,没及时把你拉回来。”

    “那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姜伋会否借机发挥,要北海彻底倒向冥界?”

    “北海打蓬莱,冥界固然派了归墟祭司率两千阴兵相助,可天界也没袖手旁观啊?我们凤凰山还有青丘不也派兵驰援了?再说了,还有姜子牙呢!”

    龙吉公主慢慢枕上敖润肩膀,这颗心始终安定不下来。一码归一码,她虽忧虑姜伋会趁机挑事,但若当真是姜伋劝服鲛儿发兵让鲛儿一吐怨气,她还是很感激他的,也是愿意当面谢他的,谁料到……龙吉公主耷拉下嘴角一丝懊恼爬上眼角,敖润笑着将龙吉公主搂入怀中,正要说两句安慰她的话,一阵鹤唳在云撵周围骤然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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