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辛三十年七月十六,姬发同姜淑祥率哪吒、武吉、李靖、黄飞虎、邓九公、南宫适、姜文焕赴渑池,行前,他下旨命姬旦监国,散宜生从旁辅佐,姜子牙和马招娣则是十七方带着马昆和柳息风赶到,延迟的原因自然是东海龙王又求上门了。

    “姜先生啊!”东海龙王一进门就跪倒在姜子牙跟前抱住姜子牙的腿就开始哭,姜子牙努力多次都没能把自己的腿给抽出来。从东海龙王断断续续含糊不清的叙述中,姜子牙大致拼出了事情经过:程碧莲父程烟死后开籍现在饕餮楼当掌厨,同时兼任君翊殿走厨。君翊殿庖厨分两类,一类专厨,即专责侍奉姜伋,按月结钱;一类走厨,即有召才来伺候,按菜结钱。姜伋通过高阶冥官选拔试后大病了一场,迷迷糊糊间嚷着要吃知了缠丝粥。姜淑祥照着程烟生前写下的食单给姜伋熬了一碗,结果姜伋吃一口吐一口,换了别的庖厨来更是连唇都不肯沾。他萎靡榻上只一双湿漉漉地眼睛巴巴儿地看着姜淑祥,那顺着眼角轻轻滚下的泪水都快要把她的心给熨化了。她将这粥的来历告知泰山府君,请泰山府君在冥界一寻,泰山府君听罢立刻动身亲自去办,在鬼市找到程烟后马上拉他去给姜伋做粥。这回姜伋吃得津津有味心满意足,泰山府君大悦,趁兴便要聘程烟为姜伋专厨。程烟当场婉拒,泰山府君犹在兴头便也计较,拍板定了程烟为姜伋走厨。自那之后,姜伋偶尔会请程烟整治几道小菜来解解馋,敖丙也是认识他的,不过碍于规矩见面时从不擅言,所以纵是姜伋也未曾料到敖丙居然敢打他的幌子偷偷带程烟去阳。这事能破也是巧合。先前姜伋捞敖丙出来是踏了阎罗王的情,当然甘心放阎罗王一天假并自掏腰包在饕餮楼备一桌好酒好菜招待。赶上饕餮楼推出了十六款新菜,配上一壶清冽爽口的琼花白,阎罗王吃得一脸餍足。这桌酒菜里他最爱的是那碗黄澄澄滑嫩嫩的甲鱼冻,回到殿阁他还特意跟姜伋提了一嘴。姜伋被他兴致勃勃的描述引得口中津液横生,强忍了两日终究还是按不住肚腹中的馋虫使阎罗王去饕餮楼把程烟召来做了给他。阎罗王一副拿姜伋没辙的无奈样子,叹息一声转身往外走。到了饕餮楼道明来意,恭敬接待的楼主满眼诧异,“半个时辰前公子身边的常侍敖丙已持令将程烟召走了,这会儿怎地又要召他?”

    阎罗王眼神一凛,快步出楼后暗命近卫秘密搜索。不过区区两句话的工夫阎罗王便收到了具体消息,却不是近卫回报而是相柳亲传。阎罗王绷着一张脸只身前来鬼门关,和程烟站在一块儿正等着鬼差放行的敖丙面色立时灰白。他本就奇怪鬼门关今日为何盘查得格外细致严谨,换做平时他必会不耐催促,但今日他心虚气短,或许就是他不经意间露了怯才□□失败的吧。他坦然迎向阎罗王走上前去低眉轻语,“阎罗王,一切都是我的主意,与我岳父无关。”

    阎罗王瞪了敖丙一眼,展开笑颜走到茫然无措的程烟面前温声说道,“程师傅,不好意思啊,这两日事儿太多,小敖忙得晕头转向,竟记岔了公子来鬼门关巡视的日子,就把您给带到这来了,让您白走了几步路。”

    “无妨无妨。”程烟惶恐俯身,偷偷分出一丝眼光看向敖丙,心中想着要不顺手也给敖丙做道药膳补补脑子。阎罗王笑领程烟去君翊殿,不愿搅了姜伋兴致没有马降级上告诉,而姜伋也已然从敖丙脸上不自然地笑意中看出了端倪,但不忍拂了阎罗王的心意便也佯作不知暂不发作,只是到底被扰了心情,无论甲鱼冻多好到了嘴里也总是少了两分滋味。食毕放下勺碗,敖丙躬身上前收拾了下去,待他返回,殿中已只有姜伋。殿门倏然闭紧,敖丙心知阎罗王定然已将事禀明。他垂着眼眸没有为自己辩解什么,只是屈膝下坠浑身颤栗伏跪在地,姜伋扶凭几端坐冷眼睇他面布寒霜。

    东海龙王在事后一天得知了敖丙犯错被罚,立刻抛下手上所有事情飞去冥界,于鬼门关外遭了鬼差几次拦截心中越发焦躁的同时也怀着一丝侥幸:姜伋既罚了,这事儿该是翻篇儿了。惴惴不安地捱到仆从考核结果公布,听说敖丙的成绩是降,亘在胸腔的情绪登时如破堤的洪水。“姜先生啊!”东海龙王终于被姜子牙从他的腿上给撕了下去,退后十步顺手理了把衣襟蹙眉看着东海龙王坐在地上哭天抹泪。不过倒也怪不得姜子牙,姜伋的上殿执政考核成绩是观,姜子牙忧虑自家儿子的前程都来不及,实在是没有心力去管别家的儿子了,莫不是东海龙王实不能随意打发,他真是连见他一面的心情都没有,现下虽勉强见了,却也仍然不耐他啰嗦,“东海龙王,你想要子牙做什么,直言无妨。”

    东海龙王止住哭音,一骨碌爬起来凑到姜子牙跟前,“姜先生,求您想想办法,让我看看我儿子,再帮我劝劝他,实在不行就东海吧,他哪天要是再犯事被贬了,我怕他连自己都养不活了。”

    姜子牙眸子几不可察地一眯,嘴角不觉含上一丝为难,“东海龙王,子牙一家能出入冥界是因为子牙一家在鬼门关和君翊殿皆有备案,可子牙没办法带你一起,除非你我联手硬闯,但我们可以这样做吗?”

    东海龙王脸上浮起一层失望,姜子牙瞥住他继续说道,“这样吧,我这就去冥界替你探望敖丙,并将你的意思转告于他,也会适时劝说他一番,但我也得把话说在前头,如果孩子不愿意,还请龙王切莫强求,以免父子离心你悔之晚矣。”

    “多谢姜先生。”东海龙王听懂了姜子牙话中隐意当即拱手一拜,姜子牙略略颔首还礼转身而去。此刻君翊殿前很是热闹,敖丙正指挥着侍从们擦门拭匾清台洁阶搬花摆草。姜子牙伫立远处观察半晌,嘴角衔上一抹慈爱笑意缓步上前。敖丙望着姜子牙赶忙整衣趋迎,听出姜子牙有话欲与他单独说,思忖片刻转身过去稍远处的两名常侍一番,然后引姜子牙进入殿阁附近的琼林中。姜子牙边散步似的边温声与敖丙道,“我今日来是受你父王所托,也是我们夫妇心里惦记,想亲眼看看你是否安好。”

    “劳您和夫人挂怀了。我一切都好。”敖丙微笑回道,“鬼节临近,殿阁跟着事儿多,我家信写得匆忙,大概言语有不妥之处叫我父王误会了,回头我再写一封信给他。”

    “让你父王焦心的可不只你的一封信啊。”姜子牙敛容驻足睇住敖丙,敖丙亦垂了垂眼帘收起笑容,“我知道,但眼下我自问还应付得来,将来也有盼头。”

    “那就好。”姜子牙眉眼间又开始软乎起来,“小敖,我们夫妇从来都是把你当自家的看待,你若遇着事了,抑或果果难为你了,你都不必瞒着忍着,尽管找我们。”

    “多谢姜先生。”敖丙露出一个孩子似的笑容快速点了点头,姜子牙知道敖丙身上担着差事,既然该说的都说了便也无需久留,再道两句关切之语就出言告辞了,敖丙送姜子牙至鬼门关外,与他行礼作别后瞬时肃容即刻转身急速返回。此时南河正在姜伋身边,敖丙只得刹出脚站在竹帘外头恭敬候着。里面姜伋坐在案后,盯着南河呈上来的龙眼大小的黑色药丸和清澈透亮的金色柏汤,登时感觉自己仿佛即刻要被拉去上刑,“南河啊,你先前冲动行事,本座未加怪罪,结果你家阁主就是这样感谢本座的吗?”

    南河的阁主正是俞跗,他打发南河来给姜伋送药时还把一卷竹简塞进了南河袖中。这卷竹简上详细列出了用于制作这颗药丸的九十九种药材,每种药材的图画和说明,以及柏汤作用,药丸功效,密密麻麻,姜伋只扫了一眼就觉得眼前有无数只蚂蚁在爬,“你给错人了吧,这合该送去叫我长姐看才是。”

    “我家阁主只是想让公子看到他的诚意,明白他的一番苦心。”南河欠身把药丸和柏汤往姜伋面前推了推,“我家阁主也知道这药不好吃,可话说回来,天底下也没有什么药是好吃的呀。我家阁主说,公子后头还得吃两回大苦,他今天给您吃苦,是为了您以后不用吃苦。”

    “这可是你家阁主说的,我可记住了!”姜伋轻摔下竹简,净过手拿起药丸屏息正要往嘴里硬塞,忽而他动作一顿眼神犀利地看向南河,“这药是单给我备的?”

    “是。”南河忙不迭地点头,“我家阁主说了,宫主和王姬不需如此。”

    “嗯。”姜伋松了口气,随后视死如归般地吞下药丸喝光柏汤。南河一边风卷残云似的把药盒汤碗竹简收拾起来一边语速极快地叮嘱姜伋静等口中药味散去期间禁水禁食抢在姜伋破口大骂前一溜烟儿起身行礼退了出去。姜伋难受得眼泪不要钱地淌,敖丙掀帘进来三步并作两步跪坐到姜伋身边伸出双手撑起他摇摇欲坠地身子,姜伋整个人靠挂在敖丙身上絮絮念叨,“太苦了,比冬青丸还要苦十倍,不,百倍。不仅苦,还辣得呛鼻,小敖,以前是我见识短了,我以后再也不怨长姐了。”

    敖丙心疼之余却也忍不住撇了撇嘴,瞧出姜伋有呕意赶忙拿出南河走时交给他的俞跗特制姜片给姜伋闻着。约莫一盏茶,姜伋的难受劲儿渐渐褪尽,敖丙又不放心地陪了他片刻,见他当真稳当了才起身出去端水进来服侍姜伋净面。持帕擦掉糊了姜伋一脸的眼泪鼻涕,敖丙又把水盆帕子撤了下去,再回来时看到姜伋清冷的神色不由一乐,重新跪坐到姜伋身侧乖巧说道,“公子莫非是要灭奴才的口?”

    “怎会?我还想听你学舌呢!”姜伋嘴角勾出一道似有还无的浅浅弧度,敖丙会意膝行上前贴到姜伋耳边细细禀告。姜伋渐次沉下脸色,待敖丙说完便立刻眉头攒紧上身后靠与他拉开了距离。敖丙被姜伋骤然疏远的态度吓得肝胆俱颤,姜伋冰冷的言语又如蛇口一般紧追上了一下咬住他的耳朵,“小敖,你之前扯我的名义私带程烟出鬼门关,你说你是要利用我。你是我的心腹,你闯祸,我自难独善其身,所以为了不受你连累,我必得让你如愿。你这话我信了,但现在想来,我好像信错了,那日若不是相柳肯卖我一个情面,若不是阎罗王及时赶到,你是真的打算带程烟出去,你纯粹就是为了给我找事儿!”

    “奴才不敢!”敖丙额头狠磕下去,溅出来的眼泪刹那晕湿了铺地的毯子。姜伋冷硬的眸光重重压下敖丙的脊背,“鬼节后抽个空,回一趟东海,跟你父王好生聊聊吧。”碧游宫倾覆,通天教主永囚铁围山,北海也渐复往日势头,姜伋是真不知东海龙王究竟是哪来的自信敢在这个时候来跟他玩花样。“喏。”敖丙也不知他父王到底搭错了哪根筋,更不敢揣测姜伋心意,所以依然不敢抬头只静静候着,谁想姜伋放柔了眸光缓和了嗓音还换了个话题,“我托阿镜给你打造的菱花镜可还合用?”

    “甚好。奴才有愧,又叫您劳心了。”姜伋口中的菱花镜是阿镜取磁铁打磨再淬以雷雨,成型后可记录时光并随时重现。望江楼倒了,但哪怕招牌改字炉灶另起,望江楼的传统也必须要传承下去。所以,为了成全他,也是为了喜欢吃望江楼饭菜的百姓在没有望江楼的时候也能吃到他们爱吃的东西,姜伋请了阿镜帮忙,扯了个让敖丙向程烟学厨的理由,用菱花镜记录下了程烟教授厨艺的全过程,这样程碧莲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向她父亲学习手艺了,只是姜伋少不得又欠了阿镜一份情。敖丙偷眼瞄向姜伋,冷不丁头上一只脚踹了过来。敖丙顺着力道歪去一边又连忙把姿势调整回来,只听姜伋厉声斥道,“你刚跟着我的时候我就告诫过你,有事儿直说,你都就饭吃了吗?”

    “奴才知错。”敖丙脑袋深埋心道他哪敢直说,马家和程家是死敌,姜伋再爱程烟的手艺都能克制住自己口欲常年不曾召唤,即便是鲛儿常吃的猪肝汤,姜伋宁可四处跑找厨子都不肯叫程烟来做,程碧莲也是用了几回就辞了,唯恐外头晓了他和鲛儿的口味,如此情势下,他私下向姜伋张口还不如把事情牵连开去,左右他在姜伋这还有价值,他笃定姜伋不会弃了他。“哼!”姜伋犹不解气地又瞪了敖丙一眼。原本今年的上殿执政考核他是够留那一等的,结果就因为敖丙捅的这个娄子,他的成绩从留变成了观。“既知错了,今后就给我记牢了!再有下次,我就拿竹签把你串了扔进火海里烤了给死猫吃!”

    “啊?”敖丙忍不住抬头,眉眼间显出不忿,“您要烤我我认了,凭什么喂死猫啊?您自己吃不香吗?”

    “呸!你肉那么老,谁爱吃?”姜伋一脸嫌弃地起身出去,敖丙怔愣一瞬边赶忙起身快步跟上边替自己不平,“不是,我哪里就老了?我明明正当年呢好嘛!”

    人间西岐丞相府后院,马昆跪地俯身把暂封箱中的《红颜冤》与《狐说》两个话本埋入土中,柳息风立在一旁见证。姜子牙穿枝过来,看了两眼好奇问道,“这也是停笔仪式的一环吗?”

    “是啊,人死要停灵,笔断亦如是。”马昆起身整衣同柳息风一道向姜子牙行了一礼,“姑父这个时候过来,不知有何吩咐?”

    姜子牙道,“我是来通知你们随军的。这事我反复思量了很久,还是决定带上你们。一来子真尚未落网,你们在我身边比较安全,二来据我推测,子真极有可能藏匿于朝歌,这样安排也方便你们帮我指认。你们准备一下吧。”

    “喏。”马昆和柳息风面上意外嘴上依然齐声应下,姜子牙轻轻点头嘴角绽出一朵感谢转身离去。经树叶滤过的阳光如水一般流照在马昆和柳息风的身上,衬得他二人像极了姜子环笔下那被水墨晕开的画影图形。从雁城回到西岐这段时日,排演好的戏没唱全,临场发挥的竟是一出接着一出,不知这是否印了竹心最常感概的那句:这世上最难唱的角儿是自己,最难写的话本是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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