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韵雪从库房回去时,有几个女仆向她投来了鄙夷的目光,似乎还在说些嫉妒嘲讽的话。

    她没有去理会,仍在想着账本的事。

    账本上每月的支出金额都还算规律,可一算,又觉得不对。光凭翠竹贪的那些钱,也说不过去,难道是忽略了什么?她冥思苦想,但还是没有一点头绪。

    直到两天后,见沈婕来账房找她。

    沈婕的生日临近,胡玉替她筹划好了一切,如今只差钱了。

    由于置办花销巨大,沈婕手里的钱已用尽,只能借口来账房挪用公账。但沈大富有规定,除宅内日常开销外,任何人不得私用账房的钱。为保险起见,他还定了规矩,小额可直接从保险柜取用,大额则需要上报开发单据,盖上两个印章后到柜面上去取。

    即便有这个严厉的家规在,沈婕也丝毫不在怕,依旧无规无矩,任性妄为。谁叫她是家里的宠儿呢。

    她想好理由,大摇大摆地走进账房,看一眼佟韵雪,轻蔑道:“原来你就是那个靠关系,来我们沈家的佟韵雪啊。长得还算有几分姿色,怪不得劭千哥会亲自送你去医院。”

    佟韵雪心平静气地回道:“大小姐前来,该不会只是为了认识我吧?”

    “就你,也配让我认识。”沈婕嗤笑一声,而后甩给她一张纸条,命令道:“少废话,赶紧照上面给我开张单。”

    佟韵雪看过纸条,上面是沈婕罗列出的一系列急需用钱的理由。什么流浪猫安置费,某某工人工伤赔偿等,金额就有五千多。写得不清不楚,甚至还离谱得很,还明确规定了是宅内日常开销,不得过问。

    这一看便知道是假的,宅内发生的事佟韵雪不可能不知道,当然不可能给她开,何况还是这么大一笔数额。无论如何,得问过沈大富才是。于是,她拒绝道:“大小姐,你写的这些,老爷可知道?否则,我可不敢开。”

    “别废话这么多,我叫你开就开。”沈婕语气傲慢,不耐烦道。

    “五千块可不是小数目,怎么也得跟老爷说一声吧。”

    “我爸,还用说。别说是五千,就算是五万,他眼睛不眨一下都会给我。”

    “对不起,我还是不能给你开,除非老爷同意了。”

    “好你个佟韵雪!不就是我爸叫你管账吗,瞧把你神气的,我的话都敢不听了。哼,你给我等着!”沈婕瞪佟韵雪一眼,愤愤地走出了账房。

    佟韵雪松一口气,终于把这蛮横的大小姐给打发了。她不曾想到,沈婕竟然会用假公济私的理由,来账房叫她开单据取钱,而且还是笔大数目。这让她不得不怀疑,那些不清不楚的账目,很可能跟沈婕有关。

    她便去问了周管家,说是沈大富要查账。

    以往是周管家负责账房的事,虽然卸了任,但多少还是有些责任。他把其中的一些内情告诉了佟韵雪。无非就是说自己被沈婕逼迫,不得已才隐瞒。至于详情,那就要翻看以前的账本了。

    听周管家这么一说,佟韵雪又回去翻看了近三个月的账本。

    这一整理,颇为费时。从晌午开始,一直到三更,才终于将账目整理完毕。

    果不其然,上面竟有一半写了沈婕的名字。字迹潦草,账目混乱,写得有头没尾的,可细一看,每一笔金额巨大。她将这些重新整理,写成了一个小本。这下终于可以向沈大富交代了。

    她心满意足地阖上小本子,揉一揉疲倦的双眼,往窗外一看。这时候,已是夜深人静,外面是黑黢黢的一片,唯有她的房间散发着暗淡的灯光。

    出来的时候,外面已无人影,游廊上一片灯火莹莹。

    她走着走着,隐约看见了什么东西在暗影里晃动。她吓了一跳,以为是小偷在偷东西。但下一秒,竟远远看见了厨娘麻婶的身影。

    麻婶似乎在背着什么东西,正往一个阴暗的角落走去。

    “大半夜的,麻婶鬼鬼祟祟在干什么呢?”她自语道,然后便跟着过去了。

    远处灯影灰暗。麻婶只顾手里的东西,全然没发觉身后的佟韵雪。不一会儿,她来到一处种着花草的墙边,很娴熟地挪开石头,便是一个很小的狗洞。而后将麻袋里的东西一一取出,放进了狗洞里。

    显然,这是在偷东西。佟韵雪向来憎恶偷盗行为,便叫住了麻婶。

    麻婶吓得手一哆嗦,东西掉了下来。那用纸包着的东西,暴露开来。依稀可见,包着的正是燕窝。

    佟韵雪盯着她手里的东西,道:“麻婶你这是……”

    麻婶被捉了个正着,便慌乱地跪下,哀求道:“佟小姐啊……请您念在我一介老弱病妇的份上,放过我吧。我这么做,也是为了给我那苦命的女儿补身子啊,她死了丈夫,又流掉了孩子,如今正病着。我保证只这一次,若有下次,天打雷劈。”

    这话说的如此悲戚,让佟韵雪不得不信以为真。她动了恻隐之心,决定替麻婶隐瞒,便说:“麻婶,你快起来。你放心,我不会说的。我就当自己路过,什么都没看见。”说罢,便转身走了。

    她回去之后,将这些天发生的事想了一下。从翠竹到麻婶,她们利用职务之便,中饱私囊,却有着自己的苦衷。这也许是造成开支庞大的原因之一,但也只是小的影响。

    不说,就当是善意的隐瞒吧。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然而就在第二天,麻婶被赶出了沈家,翠竹也被叫去问责了。

    这突然传来的消息,让佟韵雪感到十分意外,同时也担心起这两个人来。她知道,沈大富历来严格治家,如今宅里出了这等恶劣行为,想必不会轻饶。看来还得去替她们说说情。

    走到院落时,她恰看见麻婶提着包袱走过来,身后还有两个家丁,像押犯人似的跟着她。

    她见了佟韵雪,便走近几步,目光仇视地瞪着她,愤恨道:“是你……呸!假仁假义,我咒你不得好死。”

    佟韵雪有些茫然,解释道:“不,你误会了,不是我……”

    “别装了,不是你还能是谁。”

    “老家伙,都这个节骨眼了,还废什么话,赶紧滚!”身后的家丁不耐烦喊道,然后强行将她拉走了。

    佟韵雪目送麻婶离去,望着她那颓然的背影,心中竟有些难过起来。而此时,她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站了周管家。

    周管家面部略有得意之色,似笑非笑道:“你还不知道吧,这老东西手脚不干净,今早有人在她的柜子里发现了一包人参。还有那个翠竹,要不是有人告诉我,都不知道她贪了宅里那么多钱。据说是你查出来的,怎么不告诉老爷?”

    “原来是你跟老爷说的。其实,她们这么做都是有苦衷的,翠竹贪钱是为了筹钱给她爹治病,麻婶偷东西是为她生病的女儿。你就不能看在这些,原谅她们一次,再说事情也没那么严重,不至于赶尽杀绝吧。”

    “行啊,佟韵雪!看来你都知道了,还包庇她们,一会儿看老爷怎么骂你。”周管家指着她鼻子愤愤骂道。说完便转身走去,走了几步又回头道:“哦,忘了告诉你,翠竹打小就是个孤儿,至于麻婶,她连男人都没有,就更别说女儿了。你啊,还是太天真了。”

    他讪笑一下,便走了。

    “什么……她们竟然骗了我。”佟韵雪被周管家的话给惊愣住了。

    这让她原本有些难过的心情,顷刻间烟消云散。替翠竹和麻婶那样的人担忧未免不值。可转念一想,翠竹的情形比较严重,沈大富也许会把账本问题归咎于她,弄不好要坐牢。看来,还是得马上将账本真相告知沈大富才好。

    她来到厅堂时,翠竹正在受斥责。

    翠竹怯怯地跪在沈大富面前,把头埋得很低,还时不时地抽泣着,可见早已哭红了眼睛。

    显然,坐在厅堂中的沈大富,很不高兴。

    他神情凝重,面带怒容,与往日和蔼的样子判若两人。他指着翠竹,厉声道:“混账东西,竟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做出这种偷鸡摸狗的事!今日,我若不治这不正之风,把你绳之以法了,怎么对得起我沈家多年来立的规矩。来人,直接把她交给警察局处理。”

    这时,马上过来两个小伙,拽起翠竹,欲将其带走。但翠竹死活不让,当即大声哭起来,哀求道:“不要啊,老爷!求您了,怎么罚都行,就算是打死我,只要不送我去警察局。”

    沈大富皱一皱眉,扬手示意男仆赶紧将她拖走。

    “且慢!老爷,我有事情向您禀报。”佟韵雪过来阻止道。

    男仆稍作停手,愣愣地看向佟韵雪。这时的翠竹终于停止了眼泪。她咬着牙,抬起头看向佟韵雪,眼里充满了敌意。

    佟韵雪将手中的账簿递给沈大富,说:“您放过翠竹吧,就她贪的那点钱,不至于让警察处理。您看这账本就知道了。”

    沈大富接过账簿,翻开一看,惊讶道:“什么?”不信似的,又翻了几页,脸色渐变得铁青起来。他暴怒,猛地拍向桌子,茶盏震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音。“太不像话了!她竟然干出这种事,看来是我把她给宠坏了。阿亮,快去把小姐叫来。”

    沈婕还未知情,过来的时候仍想着筹办生日会的事情,一来便想问父亲要钱。没等她开口,沈大富却将账本甩到她面前,大声怒斥道:“瞧你干的,三天两头尽知道怎么花钱。爸爸每月给你的还少吗,用得着私自上账房拿吗,你啊,就是太任性,太没规矩了!我沈大富怎么养出你这样的女儿。”

    “那又怎样,反正家里有的是钱,我花的不过是九牛一毛。”沈婕看过账本,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大错。

    “放肆!看来我不罚你,你就上房揭瓦了。罚你回去面壁思过,一周内不许出门,一个月不许花一分钱。”沈大富气恼着,猛地站起身来,对仆人唤道:“来人,把小姐带回去。看住她,不许她踏出大门一步。”

    “是,老爷。”两个男仆连忙上来,对沈婕道:“小姐我们走吧。”

    “爸……”沈婕仍有些不服气,但见父亲拂袖而去,便不再说些什么。她将账本扔向一旁的佟韵雪,恶狠狠地说:“佟韵雪,你给我等着!”

    说罢,这才愤然离去。

    佟韵雪见她眼神可怕,不禁战栗了一下,忽然间有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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