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她……”

    风临抓着麻袋,忽然全身脱力,手虚浮地去拽宁歆的胳膊,想把人从麻袋里捞出来。

    扯了几次都使不上劲,风临脸色苍白,大口喘着气,眼睛定在宁歆脸上,眨眼间竟冒出冷汗来。

    她说:“青……青季,孤手上感觉不到冷热了,你、你帮孤摸下看看,看看人是不是热的……”

    白青季不敢慢,急速跑过来伸指探了下宁歆脖颈,感受到脉动,她赶忙告诉风临:“人是活的!”

    “快……”风临说出的话已经成了气音,“快把她捞出来……”

    “来搭把手!”白青季立刻唤人,乐柏几人赶忙上前,四人极为小心地把昏迷的宁歆从麻袋里抬出来。尽管宁歆身上干净看着好像没什么伤口,可她脸色苍白过分,又昏迷着,她们也不敢把她搁在地上。

    从宁歆整个人抬出来的瞬间,风临就扭过了头,像是惧怕看到什么无法接受的景象,头晕目眩地捂着额头,道:“寻个就近的殿……不对……去、去……”

    不远处传来稳而轻的脚步声,四点灯火从道中走来。原来是寒江听得风临回府,出来接迎。她本柔和笑着,可远远地瞧见那边情况不对,赶忙叫身后人都停下,自己一个急匆匆奔过去。

    “这是怎么了?”寒江飞快往风临身边跑,途中瞥见给人抬着的宁歆,在看到这张脸时,她戛然止了脚步,倒吸一口凉气。

    风临此时转过来,却仍不敢看宁歆,只低头把住寒江,张嘴发出的声音全变成气流,做出几个口型:“是……是宁……”

    “带去映辉殿!”寒江看着这张熟悉面孔,太阳穴突突跳,当即做下决定,赶忙同白青季几人自僻静路把宁歆带走。

    一路上风临失魂落魄地跟在后面,她手上残存的血迹还没有擦干。黏而冰冷,像刮不去的诅咒。

    今晚子徽仪中毒给了她强烈刺激,而一个时辰后,她以为替自己死在楠安的挚友又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自己府前。短时间内她连遇两件刺激,此刻有些恍惚起来。

    风临觉得自己是鬼。过了会儿,又觉得别人都是鬼。

    手上的血干透了,好冷。

    喘不上气。

    宁歆抬到侧殿床榻上,风临只留下几个信得过的亲卫守在厅中,并下了严令封口。吩咐完这一切,房里只留下她跟寒江两个人,白青季去叫医官了。

    风临站在门边扶着墙,背着身,对寒江说:“寒江,你去……去看一下,她的身上,她,她有没有……”

    风临几乎是颤着问出这句话:“她有没有缺损……”

    寒江顿感心痛,她怎能不想到平康……眼圈瞬间便泛起红,她努力平息眼中酸意,走到床边细细查看床上人。

    微弱的翻动声音模模糊糊传来,风临扶着墙,只觉分外煎熬。

    在她无声的恳请中,寒江的声音终于响起:“殿下放心,她胳膊腿都是好好的,手指脚趾……也都是全的。”

    如久溺水底的人终于摆脱水草纠缠,浮上水面,风临得释般大口喘气。她此时才敢转过头来看宁歆。

    寒江喉咙干涩,顿了顿才继续说:“只是她左臂有好些伤疤。”

    风临点点头,赶忙走到近前,暖黄灯光下,宁歆的脸依旧那么苍白。风临从未见过宁歆有这样虚弱的时刻,好像不定什么时候,她的呼吸就会断掉。

    风临俯下身,伸手轻轻拍她的胳膊:“安愉,能听见吗?”

    宁歆躺在那里,没给半分反应,只有虚弱的呼吸嘶嘶微响。

    风临此时心绪稍定,开始细细端量她身上穿的衣服。褐色棉布衣裳,做工平平,款式寻常,没有见到什么花纹。风临又看了看针脚,见针脚也挺粗陋,心道得不出什么情报。

    轻轻拉起她左臂衣袖,风临见到两大条极为狰狞的长疤横躺其上,一条自小臂蜿蜒至手肘后,一条自小臂末撕裂至上臂。两条伤疤横贯整条手臂,活似两条盘踞的蛇。

    风临又谨慎地摸了摸她的骨,发觉她似曾有骨伤。

    在她的左耳后,也有几道浅疤,像是剐蹭所致。

    风临越看,越觉得呼吸沉重。手收了回去。

    她不敢再碰宁歆了。她觉得自己像个罪人。

    秋怀慈很快赶了过来,风临将宁歆托付与她和寒江,自己带着白青季走了出去。

    她一口气走到殿外,站在映辉殿廊下,狠吸了一口气。涌入鼻腔的是春日的薄暖,但此时风临更希望吸进肺里的是冷冽如刀的寒气。

    这是个局。

    一个失踪在楠安的人,怎么会跨越千里返还华京,又如此巧合地被人丢在定安王府的街口。

    她怎么过的城关勘验,送她的人又为何偏偏把她送到定安王府来?

    这只能说明一个结果:将她带回华京的人有不小的背景,可以买通京中守吏官员,且知晓宁歆与自己有不浅的关系。

    那这人,或者说这些人认不认得宁歆?

    而一则消息,在此刻如电光闪过她的脑海——几日前,姜卓入武。

    头顶的夜浓重如墨,黑漆漆铺洒下来。风临穿着一身黑衣站在夜下,好似被墨淋透了全身。她开口道:“乐柏,叫咱们的仵作去看下那两具尸首,只一刻钟时间,时间一到立刻处理了。”

    “诺!”乐柏作揖便去。

    “青季。”风临面色冷沉,目光肃肃,“你现在带着文牒离府,带一个心腹,换布衣,寻个离城门近的店住下。明晨天亮城门一开,立即出京。”

    白青季不由诧异,然风临神色并不似玩笑,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她附耳过去,风临低语了几句,白青季脸色由疑转肃,当即不再废话,立刻动身。

    风临并不久站,白青季一动,她也立时下阶,唤来张通鉴及几个暗卫,道:“张通鉴,你带人严守府中,但有异动,立时来报。”后她又对暗卫们道:“一会儿随孤入殿,将榻上女子即刻带离王府!”

    “诺!”

    吩咐完毕,风临只觉头仍隐痛,抬手捂面,不料她又闻到了他血的味道。

    一把银针伴着血气钻进去,狠狠扎来,风临觉脑中铮然响起刺耳的噪声,如同指甲尖刮过铁板。她整个头都麻了起来。

    时至此刻风临才发觉一件事。

    原来,她会惧怕死亡。

    不……

    她是惧怕失去。

    刹那间,过去所经历的种种忽如灯片自眼前一齐晃过,风临凤眸渐圆,掌中残存的血气突然浓重如刀,一点点插进她的咽喉。

    它在提醒她失去的痛意。

    “杀了……”

    风临满头冷汗,自齿缝中挤出一个气音,眼眸黑炎凶燃,显出真真切切的狠意:“我要把她们都杀了……”

    -

    与此同时,缙王府邸,尚书刘达意正坐在太师椅上,以手扶额,忍着气怒对面前的风恪说:“这么多年,样样件件,我是这么教你的么?”

    风恪站在她面前,低头不语。

    刘达意一幅恨铁不成钢的神情,抬手虚点了她两下:“你啊……唉!”

    “纵然要做,也要做得滴水不漏,要事事都思虑到、安排到。你不能留下半点口子给别人钻!”

    刘达意道:“你以为胁迫一个婢女,来一场喊贼捉贼就能稳妥地构陷她吗?那婢女死前的话你听到没有,你可安排了人去周全?”

    风恪一愣,赶忙道:“啊……这该——”

    刘达意深深皱眉,抬手摆了摆,止住她的话,说:“我已经派人去收尾了。”

    -

    夜里华京民巷中,李思悟正带着四个王府亲卫飞快疾驰。

    她一路从静心园奔赶过来,满头大汗,目光焦急地搜索着与描述相似的小宅门。

    “女郎,前头那个是不是?灰木门,挂着蓝布艾草包!”

    李思悟定睛望去,连忙道:“正是!”飞快赶了过去敲门,两遍叩门不开,她果断让亲卫踹开了门,飞奔进去,一路奔进小房内。

    “有人否?”李思悟边说边搜索,却发现屋子空荡荡的,半点人声没有。一个亲卫在厨房外头道:“女郎来看。”

    李思悟跑过去,见厨房外头饭桌上,还摆着四副碗筷,一碟菜,四碗水饭。

    亲卫探指摸了摸碗,说:“冷透了,人走很久了。”

    李思悟暗道不好,忙在屋里搜索起来,正此时,又听一个亲卫喊道:“此处有血迹。”

    她急忙跑过去,随着亲卫所指望去,果然在墙上发现了一点溅到的血点,伸指摁了下,发现指腹上沾了淡淡的红痕。血没彻底干透。

    见了这血,她再往地上看,只觉地上似被打扫过一般,格外干净。

    “慢了一步。”

    李思悟一点点攥紧拳头,目光沉郁道:“来晚了。”

    -

    “亏得有姑姑。”明亮厅中,风恪对着椅上刘达仕,深深作揖。

    刘达意摆摆手,眉宇稍松,但愠容依然沉肃,“殿下还年轻,做事难免不周全,不稳重。这次的事就是很好的教训。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了,改正不足,再去做。现在,先不要想着逞强,先学。”

    “看看我怎么出招的。”

    -

    定安王府中,风临正在等映辉殿前的长阶,突然府前隐约传来骚动。

    有侍卫急奔而来,猛地行礼禀告:“殿下,府外来了群着甲持兵之人,叫嚷着要我们开门!”

    风临神情微凛,飞快派了个人去文轩阁通知,并立时改道,亲往府门赶去。

    待近府门前,她果然远远地瞧见外头一片火灯光亮。一众守府兵士都在与外头僵持,风临大步跨出门去,只见一长列火灯横列,大门外长街之上,密密麻麻站满了着甲的士兵。

    队伍前首,一个着鎏金豹首铠甲的高个女人昂首而立,一手扶佩刀,一手抓着个文书。

    风临冷眼环视一圈,目光落在这女人身上:“虎贲军?怎么,你们要来砸孤的门么。”

    见风临出来,这女人脸上露出个粗劣假笑,大摇大摆踏上阶来,站在风临面前,略一拱手:“殿下,我等岂敢。下官乃虎贲军郎将曹驷,今日搅扰,是为公差。”

    说着她咧嘴一笑,唰地展开手中文书,举到风临面前,展示刑部、御史台印红,粗声高喊:“得人告举,定安王府枉顾国法,欺瞒府衙,窝藏流放刑徒。我等奉命来此,捉拿脱逃罪人宁歆。殿下,得罪了。”

    她脸色陡然一变,瞪目喝道:“来人啊,给我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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