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中,香烟缭绕。

    柳尚书入殿时,武皇正坐在御案后微笑注视着手中奏疏,在她的前方,跪着的内卫刚给她唱完一首街头的童谣。

    紫袍的人进来,武皇微抬眼,那个内卫便悄然退下。

    君臣相见,一个恭敬,一个和煦,气氛很温善。

    局势生变,隐有不利,武皇明白此时不能立敌太多,而是需要把尽量多的拉到己方,更需稳住自己手中的势力。

    所以,她召见了柳尚书。

    殿中已换回了龙涎香,香雾悠悠自熏炉飘出,在投射来的日光下幽幽扩散,泛出紫色霞烟。

    “弹劾皇夫的人里,有你的亲近者。”

    武皇抛来这一句淡笑的话,直将柳尚书的步调打乱,她未曾想陛下会突然利言,飞速思考应话,立时行礼作出慌乱的样子来:“陛下,臣——”

    武皇抬手,止住了她的话,微笑着缓缓开口,眉眼温和,如一位体恤宽仁的君主:“旁人暂且不议。朕知道,你们涉议凤位,是因为不安。”

    柳尚书不知她意欲何为,道:“陛下,臣委实不敢动此念!更从未对皇夫生出不敬之心。”

    武皇注视她眼睛,温声道:“爱卿,何必慌张。”

    “若朕有意为风和换位更尊贵的父亲呢?”

    心兀地一跳,柳尚书顿时抬眼,看向武皇。

    龙涎香曼丽飘来,丝丝缕缕沾向她的官衣。在它的香气中,柳尚书与武皇四目相视。

    “陛下家事,臣不敢置喙。”

    武皇笑了。

    殿外有人入内,是梁监,得到允准后,他走到武皇身侧,低声道:“陛下,丞相求见。”

    “罢。”武皇不动声色看向柳尚书,微笑道,“今日事忙,便不留爱卿了,卿且回吧。”

    柳尚书遂将腹言敛下,行礼离殿。她已明白武皇为何唤她来。

    自出殿门,正遇子丞相随内侍入内,二人相视,都挂着和气笑容,互相微礼,错而分行。

    入了殿内,武皇抬眸看向子丞相,淡淡道:“这时辰,你不是该在内狱么?”

    “臣审得一事,兹事体大,牵涉颇巨,臣不敢怠慢,急来禀告陛下。”

    “哦?”

    “陛下,静王于懿明太女遇刺一案,干系重大。”

    椅上人身形定住,凤眸凝视着子丞相,不过瞬息,她周身已换了气场,一股阴森冰冷的威压如阴云蔓延而来。

    “说下去。”

    -

    是日,风临一直在相府中等消息。

    子丞相的人近乎于第一时间将会审消息送来,对二人先禀告了已有结果的顾王夫案。

    对于未能治罪风恪的结果,二人并不能算意外。顾氏与缙王的婚事是武皇赐的,它不能,也绝不容许闹出这样的恶闻,即便为皇家颜面,缙王也必须无罪。但对顾崇明拒受判令,当堂撞公案的消息,二人倒着实诧异。

    风临忙问:“可伤了性命?”

    那人说:“回禀殿下,没有。堂上公案到底不是金石,小顾郎将又脑袋甚硬,轰隆一声,竟将实木大公案撞出一个瘪来,自己却并未怎样。仅是头面破了伤口,出了些血,医士看过无碍性命,卑职走时,她已由人带下去诊治了。”

    风临沉默了会儿,语气复杂道:“未想顾家还有这样烈性的女郎,倒让孤另眼相待。”

    子敏文倒无甚感慨,蹙眉点了点头后便立刻询问另一案,风临亦凝重起来。

    思虑风临状态,子丞相进皇城前特意嘱咐下属,若宁勇宁歆堂上受辱,莫告与殿下。故而转述时那人有意略去许多,只捡了要紧的说。

    但宁歆与家人受冤这件事本身,就足以带给风临巨大伤害与压力,在听得宁氏一案毫无进展,仍要继续查问后,她浑身如置沸锅之中,想的尽是:都是我不好,都是我无能,都是我的过错。是我不能保护他们,才叫我挚友受罪,令她的母亲父亲遭受这样的对待!

    她这样一动念,就不免想下去:安愉是如何待我的,而我又为她做了什么?她以赤诚之心待我、救我,连崖都为我跳下,我却到现在都没搭救出她家,我如何对得起她?

    为友者,若不能痛她所痛,救她困苦,那与陌石路草有何异?我又怎配以她挚友身份自居!

    极度焦虑愧疚下,风临将自己从前所为竟全部抹去,严苛地贬损自身。如此自责,她现在的身体怎能承受,几乎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她的胃便绞痛起来,牵连到背后的伤势,冷汗顿时下来。

    她双目无光地想:是不是我的方式错了,若我……

    子敏文发觉她脸色渐白,赶忙询问:“殿下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

    风临满身冷汗,轻描淡写道:“胃有点不舒服,许是没用早膳的缘故,无碍,我们继续。”

    子敏文将信将疑,示意报信者又讲了几句,瞥见风临脸色愈发苍白,赶忙叫停,道:“这哪是不舒服,快去叫府医来!”

    府医不多时便赶来,忙忙给风临搭脉,诊后道:“殿下时一时情绪激涌,气血逆行引胃脘不适,乃厥心痛也,但不严重,吃药调养几日便好,小人一会儿便为您抓药。”

    她说着看向子敏文:“只是府内恰配了一批药,许多药材不足,尚未及采买,正缺了这方子两味。小人记着公子的药正对此症,女郎看是否先匀殿下一份,暂解急用?”

    风临立刻抬头:“怎么,子徽仪也犯胃痛?”

    子敏文未想她连这样细碎的话也上心,心中滋味难说,面上作随意状,以“他先前吃东西不对付,叫了幅药消胃胀。”掩盖了过去,尔后允人去取。

    风临捂着胃,像信了,也没多言。

    府医暂且退下后,两人又细细商议了许多,直到药来饮罢,看着脸色恢复了些,子敏文才许她走。待到走时,风临忽问她:“听闻子徽仪爱养兰花,想给他买几株,你可知子徽仪素日偏爱什么样的兰花?”

    子敏文给问怔住了,片刻后才回:“这我哪里清楚。不然我领殿下去他屋中看看,一瞧便知。”

    风临拒道:“那算了。他不在,孤不好冒进他住处。他素日里不是有两个侍从跟随么,问下他们吧?”

    也不是什么难事,子敏文点头便应下,吩咐人去唤,不一会儿素问、星程二人便到。

    听问花事,素问答曰:“公子倒不见偏爱哪个颜色,淡雅的各色都有,只都是素兰。”

    风临略点头,又对子敏文道:“他当日来的仓促,没带什么仆从,不若今天孤将他的贴身仆从带一个回去,也好照料他。”

    子敏文眼中闪过丝复杂,蹙眉看她:“殿下,我也正想说此事……到底还未成婚,把他留在王府里总不大好,外人问起我们也难答,不若住两日便让他回来吧?”

    风临自然知晓不妥,但好不容易将人抓在身边,她如何舍得放走?那一盏小灯何等温暖,哪怕是为了黑夜里那一点光亮,身侧那一抹温暖,她都甘愿舍下脸面,做这个无耻的亲王。

    故而她厚颜摇头道:“再说吧。”

    子敏文猜到她不会松口,暂且按下,过后再想法子,转移话题问她带哪个走,风临眼睛在二人之间转一圈,道:“就素问吧。”

    白青季正在身后,见状赶忙附在她耳边低语:“殿下,那人一看就满脑门子心眼,带旁边那个不是更好?”

    在说话间,风临余光瞄见子敏文细微的表情变化。她似乎在意带走哪个侍从?

    “不。”风临状似随意道,“就他,看着稳重些。”

    说与子敏文,她也没有拒绝。

    及出相府后,风临叫素问一同入车。素问紧张登车,待车门合闭后,行驶了一段后,风临突然盯着他问:“他怎么得的胃疾?”

    素问微惊,刚要开口,便听到一句:“莫打量着蒙孤。”

    “若非府内人常病,府医不可能常备着药。且他的药既能匀与孤,那病症诱因基本相差不大。”

    风临黑眸一动不动地凝视他,道:“怎么,他素日压抑尤巨么?”

    “殿下……”素问干巴巴地张嘴,却答不出什么,看着她那双眼,忽觉得几分可怕。

    那双如漆墨点就的眼一直盯着他,看得人发憷:“孤很奇怪啊,他一个在府公子,既不管事也不担重,又并非意志脆弱之人,怎会同孤一样情抑以致胃郁?”

    “说,他病了多久,又因何而病。”

    素问只觉自己犹如被审问的案犯,手心阵阵出汗,心知根由决不可说,飞速想应对说辞,又怕给她看穿,紧张之下,索性弯腰便跪礼在地上,避开她的视线道:“回殿下的话,据奴所知,公子是自先前您与缙王在相府中争执那次初现不适,他将东珠归还您后,起了胃痛,当晚就昏倒在了庭院里……自此以后,公子就常犯胃疾……”

    风临眼睛瞬间瞪大,道:“你说什么……昏倒?”

    -

    在子丞相将消息送到相府后不久,慕归雨也于静心园中得到了法司两案的消息。

    在听闻顾崇明撞了公案后,慕归雨毫无意外。

    武皇既要法司诸官先审再查,那她便留着顾氏案来以作后招。无论武皇撤还是不撤,查还是不查,慕归雨都有应招在早早候着了。

    双眸微眯,慕归雨淡笑着对下属道:“好。现在将缙王托付给我们的,都放出去吧。”

    下属应声而去,她随后叫来玄棋,坐在椅上一边办公,一边问:“江淮可有回信?”

    玄棋道:“没有。但信早在五天前就送去了,想必女郎已收到了。”

    “嗯。那就等消息吧。”

    慕归雨手中翻阅着文书,淡淡道:“听闻定安王府在问江楼点了份鱼生。算算也有五六日,公子在那儿也该玩够了。准备一下,接他出来。”

    “是。”

    遣去玄棋后,慕归雨寻出一个小匣,将乌素唤来。

    在武皇对她出手前,她要把一则消息送入宫墙。

    -

    在见过李思悟与文成章后,回到王府已是黑夜,风临拖着疲惫的身躯下车,吩咐人解车喂马,自己领着素问几人往映辉殿去。

    路上太累,她坐了步辇,快到映辉殿时眼皮沉得像铁,强撑着下辇,往殿中走。

    时夜黑如墨染,天上三两点疏星,暗不见月。

    风临向着暖光走去,在见到那张玉容时,忽满身疲累都消解大半。她走进殿中,只让素问露了个面,就叫寒江把人带走了。

    她不想让素问占用他们太多的时间。宁静的夜是属于他们两人的,她想坐在他身边,拉一下他的手,也有很多话想问他。但最想做的,是把自己埋进他的怀里。

    白日里备受折磨的心,只能在夜里于他讨要一点慰藉。

    风临都不敢想此时此刻宁歆在遭受什么,她也不敢入梦,梦里全是死去的同袍下属。她只能在子徽仪这里得到一点喘息的空隙,他的体温可以温暖她几乎冻僵的双手。

    当风临走近,将他揽在怀中时,子徽仪没有推拒。他任由风临紧紧将他搂在怀里,勒得发疼也不吱声。

    “殿下很累了吗?”

    “嗯。”

    “脸色怎这样憔悴,您今天过的不好吗?”

    “你呢?徽仪,你今天过的好吗?”

    心脏像突然被人捏住,子徽仪呼吸都滞了一瞬,沉默片刻,他说出了两个平素绝不会说的字:“不好。”

    紧紧的拥抱亦勒住了他的心,酸胀,疼痛。

    那两个字是为着攻心打算的,可是,他也说不清此时试探多些,还是真心多些。子徽仪望着闭合的窗,缓慢问:“在这里,我算什么?”

    风临闷声道:“婚约之上写的正夫。”

    子徽仪慢慢道:“正夫,是这样的么?”

    被禁于府内,囚于寝殿,不理外事,只拘在一方天地,一日只为等待晚上她片刻的恩幸。

    这是正夫吗?

    风临觉察他的话外意,声音低了点:“你有什么不满,直说。”

    子徽仪说:“我只是不明白。”

    “你不明白什么?”

    “我不明白,为何您的正夫,与别人的不一样。”

    子徽仪看着慢慢松开手的风临:“殿下,我也是位公子,需要一份清白的声誉。这样不明不白地住进府里,外人会怎样看我?”

    子徽仪看向她,做最后的商议:“让我回相府,好吗?”

    “不行。”风临只给出这个回答。

    不意外,但……有点失落。子徽仪辨不清心中酸胀苦涩的感情究竟是何,也不想辨清,他有点疲累,所以在听完否定二字后,他甚至没有再做辩论,就沉默地接受了她的回答。

    他的沉默反而令风临难开心,低声道:“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就说出来,生气,或是闹脾气都好,别总这样——”

    “闹脾气……”子徽仪重复了遍三字,忽转过头来,看着她问,“我可以与您闹脾气吗?”

    风临道:“当然,我们的关系当然可以彼此发泄情绪——”

    “我们是什么关系?”

    风临愣住,睁大眼睛看向他,正见他静静望着自己,眼中情绪苦涩难言,化也化不开。

    子徽仪一反常态,看着她,像一定要在今晚得到个回答:“我们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

    爱人?他们的确不是。仇人?却又恨得不纯粹。亲王与男宠?这侮辱了他们的感情。互相欺瞒的敌人?又将他们的关系说得太浅薄。

    风临竟也被这话问住了。

    是啊,他们是什么关系?

    问声里,手脚隐隐发冷,风临竟有些不安起来。

    若是几年前的风临,那她在此刻一定会直接坦率地问:“公子你心中有没有我?你若有,那我们便是两情相悦的爱人。”

    但现在的风临说不出口,过往如铁针将她的嘴一阵一阵穿缝,愈发沉默的同时,她似乎丧失了坦率言爱的能力,也无法再去毫无保留地信任谁。背叛与血淋淋的过往把曾经的她活活踏碎了,现在站在子徽仪面前的人,连问出那问题的勇气都没有。

    这实在是很好笑的事,一个人敢把人抢到自己府中,却不敢问一句他的真心。

    风临只能问他:“你希望我们是什么关系?”

    把问题抛回给他,那点心机全用于在感情上让自己留有余地。实际又将自己的真心藏在并不隐晦的话外音里——

    你希望我们是什么关系,我们就是什么关系。

    但太可惜,站在她面前的,是同样压抑悲观的子徽仪。他亦处在悬崖边缘,浓夜中的他分不清方向,多一步都不敢往前迈。

    谁都怕再摔个粉身碎骨。

    问出这句“我们是什么关系”,已经花光了子徽仪的勇气,没有得到她肯定的回答,向来聪明的公子也如从前在人情交际上所学到的那样,懂事地领悟了这属于成人间的,不说透的委婉拒绝。

    他笑了笑,那样轻淡得体,好像方才的每一句都没有发生过:“早些休息吧,殿下。”

    -

    大理寺公廨内,静室,顾严松正煎熬地守着顾崇明。

    下午当她在军营中听说妹妹当堂撞公案时,唯有天晓得她是怎样肝胆裂痛!她当即丢下差事不顾,策马直奔往大理寺,只想看妹妹一眼。

    到了公廨静室,她在外远远地看到卧在小榻上,头裹白纱,眼睛紧闭的妹妹,仅一眼就再不忍看下去。

    那御医与她意味深长道:“郎将命大啊……幸而是公案,不是殿柱,到底没伤了性命。但头面受伤,也不是轻症,少不得要将养一段时日了。”

    得知无性命之忧,顾严松大大松了口气,心中又生起许多痛惜与恼意。重叹一声,她前去与法司诸官处理后续琐务,待她再次回来时,顾崇明已经醒了。

    顾崇明头晕得厉害,自醒后一阵阵犯恶心,干呕数次,药也喝不下,索性推到一边。她捂着脑袋坐了很久,才抬头看顾严松,带着几丝愤意,冷冰冰地道:“你来做什么?”

    顾严松道:“我是你的姐姐,我不来看你谁来看你?”

    顾崇明冷讽一笑:“哦,那你怎不上午来呢?”

    顾严松顿时哑住。顾崇明道:“呵,我只当你忘了世上还有我这么个人,未想,原来你还知道是我姐姐。那便有意思了,同父同母,血脉至亲,你怎忍心丢我一人在堂上?”

    “小妹,你只顾着任性快意,却不想想闹过之后,谁来收拾烂摊子!”顾严松痛心道,“你闹这么大一场,我难道不得去善后?这一下午我领了文书,告罪法司,连那撞坏的公案我都给换了,我为的什么?还不是为了——”

    顾崇明眼神陡然阴冷:“你说什么?换公案?!”

    “我为抗判令一头撞在公案上险死过去,你不与我站在一边也就算了,你居然还给人家赔桌子?!”

    “你……你……”急火冲顶,顾崇明双目发红,一口气上不来,手脚发麻,眼前昏黑,几乎要当场昏厥过去!她纯是凭着一股恨劲强撑,伸手死抓住床帐,才没让身子倒下去。

    “家中还有年轻后辈,你不顾,我难道还不顾吗!”

    顾严松伤心道:“你这样恨我,想来也不会在意你的外甥女,可是静和的孩子,你总会顾念的吧?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得罪了法司后小琪要怎么办?他一个男儿家,若被此事带累,日后如何婚配?”

    “而你若把他的母亲真的斗倒了,失去亲王庇护的他又要如何生活?缙王活着,他是尊贵的郡君,缙王若败,他会连寻常人家的男子也不如的!”

    她苦口婆心劝道:“何况你这般斗气下去难道会有结果吗?陛下的意思我不信你看不明白……小妹,她是亲王,你是臣,陛下的圣意,你怎可不尊?你难道忘了,胳膊是拧不过大腿的,对臣子而言,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顾崇明发出很大一声干呕,眼睛里冒出生理性的泪花,她伏在榻上缓了好一阵,才抬起血红的眼看向对方。

    “大姐,你活着,真还不如死了。”

    顾崇明咬着寒森森的尖牙,把最狠的话刀插进她心里:“你怎么不和母亲一起去了呢?”

    这话何等伤人!简直把人的心都剜碎。顾严松一个领兵多年的人,听到这句话后,竟然委屈地滚下泪来。

    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妹妹,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啊!

    顾严松滚滚泪落:“小妹,别人不懂我也就罢了,为何你也不肯理解我?”

    顾崇明红眼笑道:“句句皆是借口,句句不提人命公道!血亲死了,你还有心思算这个算那个,我承认我比不过你。你说要为后辈考虑,要为小琪考虑,说的好啊……母亲被利用死了,兄弟被坑害死了,家中尊严、祖辈脸面被人像野草般践踏,你还能说出忍让的狗屁话来,不愧是辅国大将军的女儿啊,难怪人人都能欺负我们顾家!”

    “我要与你分家。”顾崇明狠道,“我要与你断绝姊妹之情,从此你是你,我是我!”

    顾严松满脸泪水,哽道:“崇明!”

    顾崇明道:“家中一切钱财,我全都不要,田地房屋,也都给你。”

    “顾府之中,我只取一木。”

    “家里后园那棵石榴树,是爹爹与二哥在我三岁那年为我种的,我要带走。”

    说完此话,顾崇明直接闭目不语,任凭顾严松如何讲话她都不做理会。顾严松伤心至极,只得黯然离去。

    随后,在大理寺医官来诊治时,顾崇明装病,假作昏厥不醒,当晚暂逃杖刑。

    待人走后,她心中愤恨迸发,夜深人静之时,哥哥音容浮现眼前,想起哥哥生前如何疼护自己,更是悲愤淌泪,自觉今生今世,若不能报此血仇,不如立死,遂定下了主意!

    此后,顾崇明装昏不起,等到夜稍深,她装作口渴将门外那一个值守的差役唤进来,趁对方倒水转身的刹那,顾崇明自后起身,狠狠一手刀将人劈晕!

    她接住差役,换了对方的外衫、挂刀,将人捆了手脚抬到被窝中,伪装自己在床安睡。后戴上差役的帽子,悄然溜出大理寺。

    一路躲避着巡逻的士兵,顾崇明几经绕转,来到了一家医馆。她面色可怖,假称急病叩门,另一只手暗暗握紧长刀,未想待门开启时,面前却出现了个意料之外,却又似乎合乎情理的人。

    谁也不知顾崇明入内后,与此人说了什么。只知一炷香后,当她再出来时,孤身直往一家客栈奔去。

    夜至子时,柴鑫在客房中皱眉合目,睡得很不安稳,恍恍惚惚间,忽闻得窗处传来几声异响,像有甚么东西掉落,只一息后便无声音了。

    柴鑫心内烦躁,皱眉翻过身去看——未想在自己身后床边,立着一个漆黑的人影!

    霎时间柴鑫寒毛悚立,张口便要尖叫,然那黑影手速极快捂住她嘴,随即一手刀便将她劈倒。

    柴鑫只觉后颈剧痛,两眼翻着后仰了过去,在合眼昏迷前,她望见了一双血红可怖的眼睛……

    -

    待柴鑫再睁眼时,已不知身处何处。

    身下沙沙响,仿佛躺在草地之上,四周皆是萧萧林木,时不时传来几声不知名的鸟叫,抬头漆黑一片,半天才认出是天。

    天上不见星月,也不知过了多久。柴鑫恐惧至极,只这一睁眼便冒了满身冷汗,正惊惧之时,耳边忽然听见一阵剌耳的声音,“嚓——嚓——嚓——”

    好像有人拿指甲刮过她的骨头,柴鑫悚然,僵硬转侧过头去,见漆黑夜下,有个人坐在她侧后仅两步的地方,面无表情地在磨刀。

    “顾……顾……”柴鑫脸色白得吓人,张嘴只挤出两个字,便再也发不出声音。

    顾崇明好像没听见她说话,两手一下一下磨着刀,在这夜里诡异骇人。

    柴鑫浑身已经僵硬,她此刻连从地上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磨刀声忽然停了,顾崇明似是觉得可以了,抬起雪亮的刀端详。

    就是这个动作,让原本僵硬的柴鑫瞳仁骤缩,极度恐惧之下,她竟生出股力气,手脚并用爬起,大叫着往前跑。

    只是她还没跑两步,便听得后背闷声一响,整个人都被一只脚狠狠踹倒,顺势踏踩在地上。

    顾崇明低头看她,鞋缓慢碾踩柴鑫的脊骨,右手持刀,双眼笼着刀光,布满血丝,犹如恶鬼垂望而来。

    她头上还缠着纱布,额角处渗出一大块暗沉血迹,发丝纷乱垂在鬓边,可她一双眼只盯着脚下扭动惊叫的人,浑然不觉痛。

    “那时我气昏了头。”顾崇明抓着刀,慢慢开口,“极耻之下,只想一头撞死也不能顺她们的意。可待我撞后苏醒,冷静下细想想,着实愚蠢。”

    顾崇明慢慢俯下身,伸手揪着她的头发,把她提揪起,刀光映面,森然笑道:“就算要死,我也该拖着你们一起死啊。”

    柴鑫放声惨叫。

    时夜冷风飒飒,四周山木狂响,夜鸟凄号。顾崇明抓着柴鑫的脑袋,将她如猪狗般一把翻丢在地上,正面自己,使脚踏住,将雪亮长刀提起一转,对准她的心口森然道:

    “我今天就要看看你的心肝到底是不是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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