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鸟叫声自嘉庆外喳喳传来,武皇吵得头痛,烦躁自床上起身,抬指揉额。觉察她起,身后锦元君慢慢爬起,两手自后伸至她头上穴位,轻轻按压起来:“陛下,好些么?”

    武皇稍舒,嗯了一声。锦元君随之媚笑,起身唤人进来梳洗,吩咐人传唤早膳。

    哪知到用膳时,武皇总觉头晕恶心,并未吃多少。她自觉没有睡好,用罢便回了紫宸殿。

    乘龙辇时,武皇觉乏力,合目养神,一旁梁佑元静静陪侍。忽见余少监前来,于龙驾旁行礼。武皇掀起眼皮瞄了他一眼,复合目道:“说。”

    那人低语道:“禀陛下,皇夫近日来,似乎在寻熙春宫旧人。”

    龙辇上的武皇慢慢地睁开了眼,“可知缘由。”

    “听说是为着给刘氏定罪。”

    “告诉内司,量罪的事叫他们尽心,莫劳累了皇夫。”

    “遵命。”

    宫道上洒扫的宫人纷纷避让行礼,龙辇在清阳下稳重行进,武皇瞧了会儿前路,倏尔阴沉勾唇:“朕那个儿子,最近如何?”

    梁佑元道:“听闻今晨皇夫派人出宫去接了。”

    “呵。”武皇皮笑肉不笑道,“孩子要回来了,朕应备个礼物。他大了,本事也长不少,朕是该寻个去处,让他一展能耐。”

    “梁佑元,着人召柳尚书入宫。”

    -

    定安王府,昭德殿外,赵长华遣人来有事欲禀,寒江说她未起,一众人正等候时,风临顶着一双乌黑的眼走出来,显然一夜未眠。

    “进来吧。”风临言简意赅,三四人连忙跟随入殿,待她坐下,一个一个低声禀告,风临听着,时不时说一句:“人还是少,趁没发觉,再多调些来,马可以来了再夺,但人起码要有千数。”

    “让赵长华谨慎些,伏于仓处的人绝不可暴露。”风临远远递寒江一个眼神,后者会意,立去取了熬好的药来。她边喝边听汇报。

    寒江远候于殿,为她焦急,却又无从开解。风临倒一副云淡风轻,但眼下乌青骗不得人,只见她面上平静饮药,但细看拿药盏的手却在微微发抖,不知受了何种打击。

    寒江心疼万分,若此时可得一计能使风临欢喜,无论什么她都肯去做。焦心之下,寒江不知怎地偏想到子徽仪,大为叹气。

    赵长华的人来得急去得也急,很快便离了府。风临饮完药,寒江呈清盏给她漱口,此时沈西泠悄悄走进来,问:“殿下,顾崇明已经安置了。”

    风临点了下头,伸手拿起盛清水的玉盏。

    沈西泠犹豫着问:“殿下,玄棋还放么?”

    “当然。”风临手持盏道。

    “但那柳女所言……”

    风临道:“那毒妇矫言饰非,满口谎言,孤不去信自己的老师,难道要信她?”

    说着风临抬盏欲饮,未想手滑失盏,水哗啦洒了一地,周围皆默,风临淡淡道:“旧疾复发也,当真要命。”

    沈西泠低头不语,领命默默退出。风临独坐殿内许久无话。不多时,乐柏前来,说恭定亲王遣人递信,河阳嗣王要离京。

    风临立刻细问,原来河阳嗣王始终不肯相信女儿之死为意外,暗自认定是御中杀害,愤怒之下,要携女尸身归乡。

    风临闻讯要赶去相送,备好车刚要府门,便听闻有内官与祝家人前来拜访。风临知他们用意,假称旧疾复发不能起,叫人备些礼把人打发走,她则乘小车自府侧悄离。

    风临乘车一路往金华门而去,途经西市北街,此地繁华,上午有许许多多百姓贵人往来,车行稍慢。天气渐暖,她坐在车中也烦闷,便开窗外望。

    街边铺子前,有对年轻夫妻好像正吵架。小郎君抓着妻子的衣袖,哭得梨花带雨,一抽一抽地说:“别、别生气了,是我错了呢,那棠花簪子我不要了。”

    那女子不肯依,使劲甩开手道:“光是这一件么?这一路你闹了多少回!”

    两人就在路边吵嘴,不少人好热闹去偷瞄。

    车内,风临手支着脸,微歪头望看着,无聊地想:若有人也这般哭着同我认错,我再生气,棠花簪子也还是会买给他的。

    到金华门后,风临在道旁等了两三刻,果然见到一嗣王制的车队往城门驶来,其后拉着个华丽大棺,一绕着哭声呜呜而来。

    风临下车上前,礼貌请见,确是河阳嗣王。对方形容苍老不少,穿着一身乌黑华服,本在车中冷硬的很,听说是定安王来见,这才态度稍缓,携王夫下车露面。

    风临最知死亡之痛,命人将奠礼奉来,开口情真意切,几句话便说得河阳嗣王夫妇甚为动情,河阳嗣王大怮道:“想不到而今京中还有你这般人,只可惜你怎是她的女儿?”

    一旁人忙给她使眼色,但她不顾,忍泪道:“漱枝(恭定亲王的字)与本王说起过你,彼时多心,不肯去信,而今才知你亦是性情中人,想你与吾相识不久,却肯来送。好孩子,无论你是抱着怎样的心思来的,这份情吾承了!”

    两人执手说了许多话,一派融洽,心中却各存思量。

    风临并不期凭此一面就笼络对方,只想表达结交之意,对其余宗亲表一表态度。而河阳嗣王亦不是真心接纳风临,只是比起别人,风临更好罢了。

    交谈毕,二人分别,各往东西。风临欲回车归府,不想在车前遇到个人。

    于她车旁不远停了辆悬金铃的华车,车中下来个人,弯眉红口,也是穿戴富贵,风临稍一想便忆起,这人她在朝会时见过。

    “中书省柳尚善,拜见殿下。”

    “有事?”风临蹙眉。

    柳尚善笑吟吟说:“不怕殿下笑话,近来确为家事焦额。舍妹顽劣,多日不曾归家,家中搜寻无果,不由惊忧,也委了某去寻。某年纪轻,智谋浅,心里没个主意,闻得殿下才略皆属一流,故来冒请相商,究竟要去哪里寻舍妹才好,要不要报得官?”

    风临道:“你家中尽是官,也用跟孤请主意?”

    她道:“也有倾慕殿下之心,诚请舍下小坐,凡事可商量。”

    风临道:“不巧,一会儿孤还有事,改日罢。”

    “某可以等。”

    “这一日早晚都不得闲。”

    柳尚善笑笑,问:“殿下无论如何也不愿赏光么?”

    风临淡雅笑道:“非孤不肯,实是与贵府无甚可谈。”

    丢下此句,风临绕行而过,在登车时听见柳尚善微沉话音:“殿下,天下事,只要经人手做了,就不可能不留痕迹。”

    “当日大雨倾盆,山路的确行人稀少,但那人就当真笃定没留破绽么?”

    风临回眸看她,缓缓勾出一丝笑:“那你们还不快去抓她。”

    柳尚善面容微沉,抿唇少顷,道:“慕霁空设计,害得舍弟腿伤月余,而今舍妹又遭劫。桩桩件件,某家会记下的。”

    风临本欲入车,听见此话停下脚步,看向她一笑:“孤的记性也不差。柳大人若真计较,我们便看谁的账多吧。”

    说罢她抬步登车,冷然离去。

    -

    另一边,子丞相亦在忙碌。刘家所有案子,她全都着人紧盯,生怕疏漏。连日来在她与风临两方的努力下,总算急清一件,以诬告陷害洗去了原督运使云骁的罪名。

    除此之外,她亦与慕归雨有着未言之默契,前脚遥相配合,为风希音的死出了一大份力,眼下,她又顺着慕归雨的铺垫,开始用未完的残杀东宫旧属一事做起文章。

    这件事不需子丞相使太多里,原本风继声誉便摆在那里,朝中臣子惋惜她的大有人在,曾经拥护亦是不少,兼之那些旧属本无大过错,身领功名,却被内卫砍杀在宫道上,实属骇人听闻。

    此事不止曾亲近东宫的朝臣激愤,就连那些远避储争的文臣也看不下去。京中早有许多人对内卫不满,只当她们是走狗,而今走狗杀害血书鸣冤的东宫属官,她们焉能不愤,纷纷指责起内卫。

    她们不能将矛头对准武皇,却能针对那些内卫。

    更有受过内卫迫害的人,直接写文骂内卫:“污德礼,浊朝纲,罔上行私,假圣恩以迫良,残忠戮善,无出其右!”

    内卫本就是武皇为对付朝臣而组建,多年来子丞相一直安插不进人,也碍于此,今朝得到机会,她还不狠狠发力?即刻抓住机会,暗中组织人预备攻击内卫府。

    子丞相微感快乐地忙碌,其间有府内人来禀报,说谢正夫近来似乎并不安分思过,她也并不多理会,只烦道:“内府事都交给了清华,一切由他去断吧。”

    -

    此日下午,云骁得释,风临亲自带人去接她。

    刑狱门处,风临翘首以盼,两个狱官领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女子走出。那女子头发乌黑,肤色很白,穿着一身粗布衣服,肩上搭个瘪包裹,一路走来,表情十分寡淡,既无得自由的喜悦,也无困顿牢狱的怨气,反倒无聊寻常,像是在家门口闲逛一般。

    一见人出来,白青季立刻激动叫道:“云骁!”

    云骁抬头,对这边招了招手,大步而来。

    在牢里关了近两年,这人白了不少,看上去仍是那个不温不火的性子。她脑子里好像天生缺一根敏感的筋,不忧不惧,坐牢旁人都愁的食不下咽,她居然还能比以前稍壮几分。

    风临上前一把将人抱了抱,遂拉着手上下看:“当真委屈你了。”

    云骁不好意思地笑了下,露出一枚很尖的虎牙,低声道:“也不太委屈……”

    觉得这里晦气,风临忙拉着她的手往外走,揪出一个人来,她心里十分高兴。

    路上风临笑问:“听说你在牢里天天练拳?”

    云骁点头:“嗯,怪闲的。”

    风临道:“还打狱犯?”

    云骁点头:“闲着也是闲着。”

    一众人都忍俊不禁。风临轻轻笑了会儿,抬手示意旁人退远,自己与她走在前面。

    向前能望到她们的车驾,道两边郁郁葱葱的槐树耸立,已有几株结了白花苞。

    风临行在树影下,忽然开口:“人是不是你杀的?”

    云骁面上没什么波动,说:“不是。”

    风临眼睛转向她,淡淡笑道:“那晚你不在场?”

    脚步沉稳向前,头顶枝叶暗影在她平静的面庞划过,静静注视前路,像在注视两年前烟火漫天的驻地,“我在场。但我没杀。”

    “我只是没救她们。”

    暖春骤寒。四下微风悄起,刮得满道槐树沙沙直响,恍惚间好似火苗燃烧的声音。

    风临望着她清秀白皙的面容,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

    金铃作响,华车驶回清雅大宅。

    柳尚善下车直往正屋中去,屋内有屏风一架,隔绝内外。她甫一进门,屏后便传来一个中年女声:“人没来?”

    柳尚善作揖:“她执意不肯。”

    屏后人笑了一声,犹如钝刀划过地砖:“既如此,也不必礼过三巡了。告诉她们,做吧。”

    “余下的,只看言知的命了。”

    -

    下午风临归府得信,闻得弟弟将要归宫,赶忙换了衣服去相府。

    到相府后子敏文来接迎,两人简短寒暄,便往风依云住所走去。

    路上时不时响起行礼之声,风临略点头作应,照旧往后府走。

    而此时,子徽仪亦刚刚回府,正从另一条路往后府行去。两路各自南北起,于入内府的大路相汇。

    子徽仪正与素问说话:“那嘉恒宗君总不露面,突然要见我,不知他……”突然见前方路上迎面走来一道锋利的墨影,姿态尤为熟悉,慢慢停步。

    对面风临手搭在腰侧长刀上,健步而来,随意瞥了眼前方,目光忽地定住,随即眼可见地冷了下来。

    前方,子徽仪的神情一瞬凝滞。

    从看到风临的那刻,他便没有再动,仿佛连转头的力气都丧失了,僵在原地,定定地看她。

    这是自那夜后二人第一次见面,无处不在的不适宛若潮水淹没子徽仪。

    耳畔忽而电闪雷鸣,他像又回到那个雨夜,刺骨阴寒冻僵了他的四肢,春日明照下走来的人影,在他眼中不断与雨夜黑暗里冰冷的人重合。

    所有锥心之言、剜心之痛一瞬涌来,刹那间,子徽仪丧失了思辨的能力,宛如待宰的鹿,僵硬呆望迎面而来的猛兽。

    不过眨眼功夫,她已近前,背着阳光,冷冷瞥向他。

    咽喉于张口时化为沙漠,字句如粗石砂砾干剌拽出,他声声仓皇:“殿……殿……殿下……”

    子敏文本以为子徽仪出去了,哪想他会回来,暗道一声不好,连忙去看风临表情。

    风临虽未多言,但眉头微皱,已可窥不悦。

    四周亲随听到这磕绊的声音,都连忙低头退后。风临越沉默,子徽仪越紧张,越恐惧风临的靠近,越害怕风临会做出什么事。

    他鲜有像今日这般失态,脸越来越白,话音更加干涩,抬起手,想与他人一道对她行礼,十个指头却怎样都无法流畅握起,只得勉强道:“请,殿下,殿下恕罪……”

    烦。风临皱眉,凤眸因深皱眉的动作微微眯起,黑长睫毛如箭刺向子徽仪。他立于此地像个人形箭靶,被一个眼神穿透。

    无法承受她的目光。跑,他只想跑。

    “啊哈哈哈,好巧啊,你也回来啦?”子敏文硬着头皮打圆场,“是要去送皇子殿下吗?”

    子徽仪下意识道:“不、不是……”

    风临别开脸,看着侧方,冷冷地哼了一声。

    子徽仪一激灵,忙改口道:“我是、我是去送皇子殿下的。”

    他越说语调越紧张,风临眉越皱越深,最后终于忍不住,转来看他,冷笑讽道:“你故意的么?在这装可怜?”

    子徽仪心一震,几乎快说不出话来,手心阵阵抽痛,僵硬道:“抱歉……”

    子敏文微蹙眉,暗看风临一眼,挤出笑道:“都是一家人,何必这样见外。既是去见皇子殿下的,就一同走吧。”

    她轻轻拉了下风临,二人朝前行去。子徽仪像被架在后面的木偶,脑中空白地跟随。

    一个在前,一个在后,二人之间的空距化作一道裂谷风钻进来,刮得两个世界震荡回响。

    子徽仪最近一直吃不下什么,更连日难眠,四五日都只睡一两个时辰,本就难受,现在极度紧张更令他百般不适。才走了一段,他便手脚发冷,忍不住想干呕,抬手掩口,强摁不适,勉强行走,眼前道路却不停发晃,他越发觉得头晕难撑。

    到了风依云住所,三人踏阶而上,风临正走着,忽觉侧后人影晃动,像有什么东西要倒,转头去看,两眼陡圆,猛地转身伸手。

    子徽仪眼前发黑,踏空只在瞬间,未想她出手快而迅,稳准抓住他手腕,使劲将他扯了回来。

    素问的惊呼甚至都在这动作之后才响起:“公子!”

    雪袖于半空极大地摆了个来回,终随着主人身形稳住,悠悠回落身侧。长阶之上,四下侍仆注目,两人沉默相对。

    子敏文闻声回身,赶忙过来:“清华没事吧!怎么踏空了?”子徽仪僵硬未言。

    风临看向抓住子徽仪的手,这手抓得那样牢,五个手指每根都死死地勾住他的腕,就像生怕慢一分。她眼睛渐渐瞪圆,神情可怕地盯着这手,好像这不是她身体的一部分。

    才登四五阶,还没半条腿高的距离,就算摔下去又能怎样?

    这只手,凭什么,先于她的思考、感情而行动?

    风临盯着手看了会儿,忽而失笑,缓慢抬起头,松开手,一点点将目光对向他双目,直视他惊慌的眼,残忍而认真地说:“就该让你摔下去。”

    子徽仪那张本就没什么血色的面庞,忽然没了表情,定定地看着她。

    风临抽出丝帕,仔仔细细擦过手指,遂抬手,将丝帕一把丢在地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人影前去,独留子徽仪站在原处,低头定定看着地上那丝帕。这是一方质地上等的帕子,每寸都泛着柔和润美的真丝光泽,像静静流淌的柔光河。像他昔年那场柔软而狂妄的梦。

    静止间,他好像看到了从前,在那个明亮温暖的宫殿,他们不止一次欢笑、对视、闲谈。柔软得,好似丝绸般的时光。

    它裹挟他的身体,温暖他,也禁锢他。当它褪色时,软丝便化为白绫,一圈一圈绕在他颈间,也不曾分离。

    她丢弃了这段柔软的回忆,留他一个人站在这,走不脱,也放不下。

    是的,她总要向前的。但他呢?

    胃如吞刀,刀锋滚割血肉。他抖着手捂向胃,突然猛扭头,踉跄疾离!

    前方,二人走到廊下,子敏文暗暗回看了下阶下离去的人影,复转望向风临,风临觉察目光,停下脚步。

    子敏文道:“殿下,我家中还有一位继子,唤作华容,也是姿容俊俏之人。您若真的厌极了清华,不如换个联姻人选?”

    风临一点一点转头看向她,像是真的动了心,犹豫说:“可孤若点头,他被两个亲王弃了婚约,以后还怎么嫁人……”

    子敏文道:“我家中自可照料他一辈子。”

    在她说完此话后,那双乌黑凤眸忽然盯望她,像钉子敲进木板。

    风临缓缓弯唇,凝望她微笑道:“好啊,那你去告诉孤父亲吧,让他改了赐婚的懿旨,听你的,换成那个他未曾谋面的子华容。”

    子敏文双目骤瞪,当即惊而行礼:“是我失言了。”

    风临注视她紧张的脸,似笑非笑道:“堂姐,我们都要记清自己的身份。不要做出有违身份的事。”

    子敏文道:“我自当谨记。”

    风临最后看了她一眼,挂着那丝笑登阶入屋。子敏文站在廊下,直到听到关门声才直起身,望着门,暗暗叹了口气,此时才发觉,额前已是一层冷汗。

    她走到廊柱前,一手扶立,一手摁在胸口,感受心脏狂跳,不由重重叹气,正极力平复心绪之时,突然听到风临急切的喊声:“依云!依云你怎么了?!”

    -

    相府内宅的另一边,子徽仪一路越过清樾廊回,直奔回屋内,冲进卧房便开始倒茶。

    他手僵得厉害,茶壶在手中狂响,不得已放下,紧张无处缓解,胃痛更甚,他两目发黑,喃喃道:“信……对了,看会儿信……”

    子徽仪像忆起什么灵方妙药,扭头冲到妆台侧上锁的抽屉前,拿出钥匙,手抖着去开,几次都不能成功,素问一路追来,赶忙上前,一句未问,帮着他打开了抽屉。

    子徽仪顾不上道谢,扯开抽屉,拿起宝匣,一把打开,正欲抓一份来看,未想当场如遭雷击。

    宝匣内……空无一物。

    素问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子徽仪两手捧着空匣,眼中光点尽失,浑身颤抖地道:“怎么回事,我的信呢?”

    “公子……”

    “我的信呢!”

    子徽仪抓着空匣站起来,冲着屋内下人质问:“我不在时,都谁进过此屋!”

    一众下人皆惊,素问不敢怠慢,忙忙将所有人都唤来查问。

    子徽仪听着他们一个个回话,越听心越凉。他想要找谁窃信,可信是何时丢的?

    自他被带去定安王府到回来,已过去那么久,这信究竟何时被窃,早不可知!

    若从知晓此信的人下手,更是……

    旧年风临赴北,子徽仪日夜期盼来信,凡有书信入府,他总急忙赶去,非则落寞,是则满心欢喜,捧信于怀,一路匆匆回院。那时相府下人若见他捧着什么东西,蹙眉微笑,急匆匆往回走,便都知:“是北边的信来了。”

    后书信渐疏,子徽仪无可期盼,便常凭窗而坐,拿旧信描摹复观。日子久了,府内也尽知他常阅旧信寄思。他珍爱此信,在相府不算什么秘密。

    子徽仪坐在椅上,呆呆望着手中空匣,忽感茫然。如果信都不在了,那他还有什么可寄情思?

    一股空荡的痛意涌入胸膛,子徽仪无法承受,猛地起身去柜中翻找。他眼神黯然地不停搜寻,拉开抽屉、翻箱倒柜,最终在柜中发现了一枚螺钿木盒。

    他望着那物,突然面染悲哀,两手将它取出,轻轻打开。

    螺钿木盒中,已断裂的白兰玉簪静静陈列。

    曾经多少青涩情意,皆如此簪,裂而不复。

    子徽仪长指轻触玉簪碎片,如摧肺腑,黯然而笑:“何苦怨春多风雨,早已无物结同心。”[1]

    指尖触到玉碎裂的尖端,子徽仪仿佛被刺伤,无言低下头。

    素问星程想来安慰,但他摇摇头,放下手中物,起身向外走,低声道:“我不在时,内府还有谢氏。若说府中非有一人会做这种无聊事,那么也只有他了。”

    素问一下明白他意思,赶忙劝:“公子,且不说正君他没有理由这样做,就算做了,我们现在也没有证据,跑去质问吃亏只会是我们呀!”

    “而且他若真做了,难道会留着证据等您去抓吗?信必然早就毁掉了!”

    子徽仪站在廊下,忽然停住了。

    素问还在劝:“我们、我们还是暂忍一时,从长计议吧?”

    此时子徽仪已是两耳茫茫,听不清他的声音了。

    没了,一切都没了。一切都没了。

    天地茫茫,山海无觅。

    他失魂落魄站在廊下,忽觉一切皆有缘法,以为无常,却是前缘定。失物错以变故,实则天意。如雨之降止,灯之明灭。

    念头起,一时天地黯寂,空若无物。他前望灰天,一颗浮萍之心终于沉落。

    子徽仪恍惚顿悟,抬头而望,只道:“应是此间事了。”

    素问道:“公子,莫寻了吧……”

    “不寻了。”

    子徽仪松开紧握的十指,面上浮出释然之笑,看向素问,低语道:“我们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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