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死累活
不如”上面”打声招呼
这个世界怎么啦
如此令人难以捉摸
日历翻到了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二十日。
这一天，桐州市各机关、学校、厂矿、街道办、居委会，以及其他企事业单位，国旗飘扬，彩旗猎猎，大街小巷张灯结彩，“热烈庆祝澳门回归祖国怀抱”的横幅标语，挂满了街头巷尾、机关学校......
晚八时许，西江边上，一组组寓意祖国万岁、春暖花开、龙腾虎跃、幸福吉祥的烟花，盛开在星空下，编织出的一幅幅精美绝伦的图案，流光溢彩，熠熠生辉，绚丽得让人惊叹，令人流连忘返......
站在江边维持秩序的任向东，看到这一幕幕，随着观众的惊呼声，和一阵阵掌声的起伏，心潮也在起伏：历史悠久而又饱受苦难的中国，今天，再没有一块地方，是殖民地了！改革开放，将复兴中华的火炬点燃了！祖国万岁！祝福中国！祝愿祖国繁荣昌盛!
迎接澳门回归的工作告一段落，一切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
忙完工作，任向东一有余暇，脑子里就跳出了欧阳慧晶的一颦一笑。
每当想起欧阳慧晶，他就给她打电话。电话一挂，他就想起欧阳嘉仁对他的“希望”。
一连几天，任向东都没睡好。一躺下了，欧阳嘉仁的“希望”就在脑子里打转——要怎么样努力，才能达到他的要求呢？到了周六的晚上，他似乎捋清了思路：第一，积极主动去工作，争取有更好的表现，最好有突出的表现，争取立动受奖；第二，努力拉近与上级及同事的关系；第三，用两年的时间拿到在职研究生文凭。此外，找些有经验的人“指点迷津”。
想到要找人“指点迷津”，他第一个就找到了胡斌。在任向东心中，胡斌不仅是所长，更像大哥，对自己像兄弟，无论是研究工作，还是讨论社会问题，总是能掏心掏肺，毫无保留，对这样的兄长，没什么不能说的。
“所长，有些心里话，要跟你唠叨唠叨，不准笑话我的哦。”
“你不是经常叫我斌哥吗？还那么婆婆妈妈的？\"
“好。”任向东将自己一定要娶欧阳慧晶的想法，及欧阳嘉仁的要求，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胡斌。
“我在这行干了十几年，看到我们局提拔和任用干部的情况是，只要你不犯错误，工作成绩也还不错，同事间关系也还可以，从副科到正科，干个三年五年，大部分人都不是问题。\"
“什么？从副科到正科，也要干个三五年？那要弄个副处，还不得十年八年？”
“别急嘛，我说的是一般情况，凡事还不有个特殊的吗？”
“怎么个特殊法？”
“比如说，局里的主要领导特别赏识你，又比如说，你的背景不一般，局领导怕他，或者有求于他。”
“这些道理我懂，但要让局领导赏识，恐怕很难哦。”
“是的，要让局领导赏识你，想提你，不是一朝一夕做得到的。但你想走捷径，恐怕只有靠关系了。”
“你知道，在桐州，我哪里来的背景啊？”
“你的准岳父也算个人物了。可惜他不是在咱桐州坐那个位。”
“就算他在桐州，我也不能求他帮我说话，听他那天的口气，就算我求他，他也不会为我说话。”
“那需要他出声啊。如果他现在是桐州市长，管干部任免的，知道你和他的这层关系，以你的工作能力和表现，人家为你弄个副处，还不是小儿科!你不知道吧，有个领导的司机，三年连升三级，就是管干部任免的人主动帮的忙。\"
“斌哥，咱现在不说什么“如果”，说点实际点的，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做？”
“依我看，你一年半载，弄个正科，不是很难。”
任向东听到这话，立马兴奋起来，双手握拳，“请大哥引路。”
“你还不知道，局领导已跟我打招呼了，局治安科长要退休，要我去接手，我去机关之前，会找合适的时机，跟局领导推荐推荐你。以你的工作表现，工作能力，加上这次“9.25”破案很有可能会给你记功，或许你也可能得到认同，接任所长。在这段时间里，你多点走动走动，最好让几位党委委员都没反对意见，特别是呼延副局长，你知道，他兼任政治处主任。他是干部提拔的第一关卡啊。”
胡斌的一席话，让任向东似乎明白了——现在，什么是重要的，并且是紧急的。
“斌哥，谢谢你的引路。”
“咱俩谁跟谁呀。用不着这么客套。”
“不过，以后还少不了要你帮帮我。”
“只要我做得到的，好说。”
“那你明晚就带我去呼延家，好不好？”任向东虽然在桐州当警察已经三年，但几位局领导的家门是向东还是向西，他都不知道。
“你这小子，鬼子进村了？还要找个带路的。”
第二天晚上，九时左右，任向东带了两瓶2斤装的XO，两条中华烟，由胡斌领路，来到呼延国庆家。
进入呼延国庆家客厅，呼延国庆妻子王晓华笑容可掬地让胡斌、任向东坐下喝茶。
“嫂子，这位是我的副手，任向东。”
“你好，任所长。”呼延国庆妻子王晓华朝任向东点点头，表示欢迎。
“你们来得不巧，呼延还没回家。”
“领导忙，没关系，我就是带小任来认认家门。”胡斌说话语气，尽可能让王晓华觉得，来她家，没什么事。
“胡斌，你我这么熟了，有话就直说，我转告呼延就是了。”
“没事，没事，小任说他不认得嫂子的家门，就让我带带。”
“是的，嫂子，我曾经听胡所说，您以前在朝阳所当过很长一段时间的领导，而且工作成绩很突出，所以请胡所带我来取取经。”
“哈哈，你这小任，会说话哟。”
“他小子在城南所呆了三年了，还真象嫂子所说的，有点讨人喜欢。”胡斌打蛇随棍上，力图让王晓华对任向东有个好印象。”
“是我们胡所人好，待我们下属像待兄弟，所以，我跟了他几年，多少也学着点。”
“哼，你小子，刚夸了你两句，你就像捡到了宝似的。在嫂子面前，你也有资格表扬我？还是请嫂子给你传传经吧。”
“传经，说不上，不过，讲起朝阳所，过去还真有让我感到骄傲的事。”王晓华似乎心情不错，便如数家珍般地将她在朝阳派出所当教导员时，朝阳派出所曾立集体二等功，被评为全国公安系统先进集体等“光荣史”，一五一十地抖了出来。
任向东始初说要王晓华“传经”，是从想讨好她的目的出发，结果听着听着，他的情绪还真被王晓华的兴奋情绪感染了，自然流露出对王晓华的敬佩表情。王晓华看在眼里，心里还真对任向东生出了好感。就在这时，王晓华的女儿——正在念初一的呼延晴从房间走了出来——
“妈妈，完璧归赵是什么意思呀？”
“噢，初一有历史课呀？”
“有呀。”
“完璧归赵，原意是说将本来是赵国的一块美玉，完好无损地送回赵国。比喻将原来本属于人家的东西，完好归还人家。”
“是不是有个典故的呀？”
“是有个典故，但我记不起来了。”
“嫂子，如果您不介意，我可以讲讲这个典故。”任向东用下级请示上级的眼神看着王晓华。
“好呀，没想到噢，小任对历史还有研究。”
得到王晓华的批准，任向东便将这个典故产生的年代、所涉及的人物及故事的来龙去脉，用最通俗的语言，详尽地给呼延晴讲了一遍。
听任向东讲完这个典故，呼延晴满意地回到房间，而王晓华，自然又对任向东增添了一分好感。
走出王晓华家，胡斌拿拳头捶了任向东一下。
“向东，表现可以嘛！”
这时，任向东觉得有必要加深对呼延国庆的了解，就问胡斌：
“斌哥，你觉得呼延局长好打交道吗？”
“这个嘛，我简单地说说我的看法吧。有句俗话叫矮仔多计，你别看他身高不到一米七，但在我们局，他可是大家心目中的高人，换句话说，那叫老谋深算。他通常不喜形于色，加上他戴的镜片很厚的近视镜，即使你坐在他的对面，你也看不清他的眼神，因而你常常无法揣测出他在什么时间有什么想法。”
“这种人，是不是很可怕的？”
“那得看你和他的关系如何。他要是喜欢你，就会帮你；要是不喜欢你，他不会正眼看你；要是你得罪了他，肯定没好果子吃。”
“哦，我明白了。我们啥时候能见到呼延局长。”
“过两天我问问他的司机，他在家时，我们再来。不过，来时，礼物还要重些。”
“那要买些什么？”
“买一盒燕窝，二两虫草吧。”
“好，听斌哥你的。”
过来两天，任向东备好了礼物，问胡斌什么时候去呼延家。胡斌说还未联系好。又过了两天，胡斌知道呼延国庆今天大约9点回家，便让任向东带上礼物去呼延家。八点五十分，胡斌按响了呼延家的门铃，没有人开门。打电话给王晓华，王晓华说她带女儿回娘家了。胡斌再问呼延国庆的司机付景红，付景红让胡斌再等一会。
胡斌和任向东耐心地等着。半个小时过去了，没见到呼延国庆回家。一个小时过去了，还是没见到呼延国庆回来……不能确定呼延国庆回家的确切时间，让胡斌为自己受这种煎熬，任向东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哥，要不，我们先回去，改天再来。”“是的，等人这等事，时间是走得特别慢的。但是你想，好不容易知道领导今晚早点回家，如果不等，你告诉我，哪天他会早回？”虽然胡斌也很不耐烦，但为了任向东，反倒安慰起任向东来。其实，胡斌心里也很不耐烦：“小付，领导什么时候能回家？”“别急，估计应该快了。”
挂断了付景红的电话，他俩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连随便说点什么的心情也没有了。
直到快把两包烟抽完，快到十二点的时候，呼延国庆终于回家了。
“两位所长，让你们久等了，很抱歉哦。”
坐在自家的沙发上，呼延国庆仍不失领导的风度。
“没有，没有，等领导是应该的。”胡斌生怕呼延国庆生气，诚惶诚恐地说。
“你们来就来，带什么东西呢？”
“小任第一次来您家汇报思想，总不该空手来，对吧？”
“究竟是什么东西嘛？你们不要让我给人说闲话哟。”
“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是小任的同学从西藏回来，带了点药材，说是原产地的，比较正宗，给领导补补身体。”
“下不为例啊。”
“明白，明白。”胡斌和任向东几乎异口同声地回答。
“说说，有什么事吗？”
“向东，在局里，大家都知道呼延局长很爱护下属，你就汇报汇报。”胡斌这时之所以要任向东自己说，一来，觉得任向东口才不错，平时难得有机会在领导面前说上几句话，此时他如果发挥正常，会给呼延国庆留下个好印象。二来，让任向东自己说，更有真情实感，或许更能打动呼延国庆。
“好的。”任向东看到呼延国庆向他点了点头，边如实地讲了他未来岳父对他的要求，并极为诚恳地表示，一定不会给呼延国庆丢脸，更愿意日后鞍前马后，听从召唤。
呼延国庆在桐州也呆了快二十年了，也知道欧阳嘉仁这个人，心想，虽然欧阳嘉仁现在不在桐州当领导，但他的部下肯定有在桐州当领导的。不如顺水推舟，说不定日后对自己有好处呢！
“是这样呀，小任，你的事，我心中有数了。我爱人也说过你俩来过。不早了，回去吧。好好干。”
离开呼延家，走在路上，胡斌和任向东琢磨了呼延国庆的话一番，觉得今天来对了。任向东接任所长的事，可能呼延国庆会帮忙。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或者胡斌带路，或者邢战带路，任向东先后到了除局长、政委之外的另外三位常委委员家。剩余四位常委的礼物托呼延国庆转交。这一圈走下来，邢战和胡斌综合分析得出的结论——如果局长和政委也同意，任向东接任所长顺理成章。
为了感谢邢战、胡斌的兄弟情，任向东自己掏钱，让自己最信任的兄弟方庆华在局招待所安排了晚宴，以向两位“大哥”表示自己的感激之情。酒过三巡，邢战觉得任向东是个好兄弟，就提醒到：
“向东，去两位主要领导家，我看你要请马局出面，我和胡所不够分量。”
“邢队说得对，马局对你的印象不错，估计这个忙他会帮。”
“去两位主要领导家，要带些什么礼物合适呢”
“这个嘛，你去请教请教呼延局长，在这方面，他在我们局里，大家都认为他是高手。”邢战还真够哥们。这话他也愿意跟任向东说。
去请教了呼延国庆，他知道给局长夫人送一块欧米伽手表最合适。因为有一次王晓华和局长夫人去香港旅游，局长夫人看中了那款表，但又嫌贵，就没有买。
“当然，要送，两家就送同样的，免得有人不高兴。”
“明白，谢谢领导。”
回到宿舍，任向东感到头疼了。第一，这个把月，买礼物送领导，把手头的储蓄，包括从部队转业地方的转业费，几乎用光了。第二，即使向同事借到钱，要去香港或澳门买，办护照的手续，层层审批，说不定半个月也办不好。如果时间拖长了，会不会出现邢战所说的，如果时间抓得不够紧，半路杀个程咬金，就会麻烦大了的情况。对于这两个问题，任向东想来想去，也没找到好的解决办法。只好又去找胡斌。
“向东，第一个问题，不是问题，我可以借给你3万。3万可能买得到一块欧米伽；买另一块，你得让方庆华想想办法，他父亲不是开工厂的吗？第二个问题，我跟马局说一声，派你公差，开张特别通行证，不就行啦。”
“斌哥，这段时间，为我的事情，你让我已经感激不尽了。怎么还好意思要你的钱呢？你帮解决第二个问题就好了。”
返回宿舍，任向东把方庆华叫了过来。
“头，买表的钱，没问题，包在我身上。”方庆华拍了拍自己胸脯。“不过，我不知道欧米伽的确切价格是多少，你还是问问嫂子吧。”
任向东拨通了欧阳慧晶的电话，欧阳慧晶通过刘思思——既是自己的闺蜜，又是东海市外贸局长刘可顺的女儿，得知了一块中档欧米伽的价格为3.5万元人民币。\"向东，不用你亲自到香港或澳门买，刘思思说两天内，她会把那两块表送到我家里。\"
“我不能用你的钱，慧晶。”
“要分得这么清楚吗？”欧阳慧晶佯装不高兴。
“你听我说，方庆华——我的兄弟，你见过的，他父亲开工厂的，他说借这点钱，没问题，我以后慢慢还他就是。如果我用你的钱，将来有一天你爸知道了，说不定不高兴。又会出第二道难题了。你说对吗？”
“好吧，算你说得有道理。”
第二天，方庆华把要买手表的钱拿来了。
又过了两天，表买回来了。
一个星期过去后，马集飞带着任向东，先后去了局长和政委家。至此，无论是马集飞，还是邢战、胡斌，都认为任向东接任胡斌的班，十拿九稳了。
虽说三位大哥式的领导，都一致认为胜券在握了，但此时的任向东，似乎高兴不起来。回想这一个多月来，为了弄个正科这点破事，就有一股莫名其妙的厌恶感涌上心头——每去一家，总是不顺利，要么一家去两次，三次，才能见到要见的人。要么，一等就是几个小时，还得拖着邢战、胡斌、甚至是马集飞。见到了领导，还得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唯恐说错话，表错情——这是人干的活吗？想想就心里堵得慌。想想，就觉得累。甚至觉得比侦破“9.25”案还要累。但反过来想，累是累，烦是烦，但为了自己的爱，为了慧晶，这点累，这点不痛快，又算得了什么呢想到这里，想到慧晶，任向东的心情好像好了起来——他拨通了欧阳慧晶的电话：
“慧晶，有没有想我呀？”
“想呀，你呢？”
“对不起，都一个多月了，没去看你。”
“还好意思诶。”
“你不也是没到桐州来吗？”
“我不是的抓紧时间应考吗。现在离考研时间不到半个月了，舅舅说，从他对我的测试来看，再努力一把，考研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我必须抓紧时间复习呀。”
“嗯，明白，这样，后天是周六，如果没什么特别的情况，我去东海看你。”
“好的，我准备一个热烈的拥抱，等着你。哈哈哈。”
周六七点半，任向东到了所里，问了问值班的民警，辖区内没有什么异常的情况，就给电话胡斌，告诉胡斌自己去东海，明天下午回来。
走出办公室门口，站在小院里，任向东忽然觉得今天阳光明媚，冬日的暖阳柔和地将温暖泼洒在他身上。小院中的梧桐在微风中舒展着枝叶，偶尔还听到有小鸟的叫声。他的心情好极了。
从所里出来，他换上便装，驾车往东海，一路上，畅通无阻，他的心情很不错。想到快要见到慧晶，想到和慧晶在呼伦贝尔的种种情景，他心里填满了愉悦，便一路走，一路哼起了歌：“我的心爱，在天边，……”哼着哼着，好像没多久，就到了东海。
到了东海，两人少不了甜言蜜语，少不了情真意切的亲吻，拥抱。
“向东，最近有一部电影很火，你知道吗？”
“什么电影？”
“叫泰坦尼克号，钟丽娜昨晚看了，说是浪漫极了，我们今晚也去看，好不好”
“买了票了吗？”
“还没呢，我们现在就去买，晚了怕买不到了。”
任向东和欧阳慧晶来到人民影院，看到售票处三个窗口都排起了长龙，也就跟着排队等候买票。
排队排了半个多小时，好不容易，轮到任向东买票了。他拿出两张百元大钞，递进售票窗口——
“请给我两张泰坦尼克号。”
售票员好像没听见，低着头，将台面上不多的票收起，放进了抽屉里，然后起身，准备离开。看到这情形，任向东急了，大声来了一句：“售票员，没听见我要买票吗？”
售票员抬头看了看任向东一眼，“没票了。”
“我明明看见，你将票都放进抽屉了，怎么说没票了呢？”
“没了就是没了。”售票员不屑与任向东争辩，转身向售票室门口走去。任向东反应了过来，三两步就绕到了售票室的门口，将售票员堵住。售票员见状，“砰”的一声，把门关了起来。这时，其他未买到票的人也围了过来，引起了一阵骚动。
“是啊，这怎么回事？明明还有票的，凭什么不卖呢？”
“我们排队排了这么长的时间，她都把票私自留了下来，还有没有天理啊？”
愤怒、不满的声音，一浪高似一浪在售票室门口响起。站在售票室门口，任向东无名火起，他不由自主，挥起了右脚，狠狠地踹着售票室的铁门。他这一踹，引起了反应，站在他身边、身后的人，踹的踹，推的推，没几秒钟，售票室的铁门被推倒，几个人冲进了售票室，边骂边打，眨眼间，售票员倒在地上，口吐白沫。
看到这情形，任向东第一反应是：不好了。他朝还在打售票员的人大喝一声:“停手，我是警察。”
听到这喝声，打售票员的几个人愣了一下，停了下来。这时，影院的保安来了。接着，影院的经理也来了。没过多久，110也来了……
坐在东海特警支队的讯问室里，任向东懊恼极了：“我怎么可以这样冲动呢？而且还是在这么关键的时刻！”
当东海特警负责此事的同行核实了任向东的身份，也了解了事件的始末后，对任向东说：任所，虽然你没动手打人，并且在关键时刻站了出来，但毕竟这事是因你而起，你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你看，怎么处理？
“依据《治安管理处罚条例》，我该负什么责任就负什么责任吧。但我希望，此事不要让我所在的单位和局里知道。”
“这个要求已经不可能了。刚才我们已经给你们局里打过电话，你们局干部科已经有人知道了。”
“我可以打个电话吗？”
“当然。”
任向东拨通了呼延国庆的电话：“呼延局长，我是任向东，方便说话吗？”
“你说。”
“是这样的，我在东海遇到了一点麻烦，刚才东海市的同行，将一些情况跟局里干部科的同事说了，我怕他们产生误会，或者添油加醋向外扩散，这将会对我产生负面影响。请您帮帮我，让他们到此为止。谢谢您了。”
“哦，我知道了。”
请求了呼延国庆在局里控制负面影响，任向东心里稍微踏实了些。
“任所，你在询问记录上签个字，就可以走了。另外，抓紧时间去医院，安抚好伤员及其家属。不要留下什么后遗症。”
走出东海市特警支队院子，任向东有点想不明白，东海的同行，凭啥对自己这么友善？是因为给同行面子，因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可能呀，最起码，他们应该有个初步结论，然后通报桐州，给我来个纪律处分什么的呀。是慧晶通过关系打了招呼？东海局也就对此事不了了之？有可能，证实一下吧。
“慧晶，在哪呢？”
“在家呢，你没事吧？”
“没事，我有话问你，在家等我。”
见欧阳慧晶后，还真证实了任向东的推测——
任向东被东海特警带走后，欧阳慧晶急了,急忙给电话杨清晓：“妈妈，妈妈，我遇到麻烦事了，帮帮我，好不好。”
“我的宝贝，别急，慢慢说。”
于是，欧阳慧晶将刚才在电影院发生的事情，捡重点，跟母亲说了一遍。末了，请母亲出面，尽快处理好这事，尽可能避免对她的任向东带来不好的影响。
“哎，我的宝贝女儿，你知道你妈一向只做教师应该做的事，你爸爸也经常提醒我，不要做有损他形象的事。你现在要我跟公安、文化两部门的领导打电话，这不好吧。”
“我不管，你要是不肯打，我就叫爸爸的秘书打。”
“算了吧，还是我打吧，万一秘书现在在你爸身边呢？”
显然，东海市公安局、文化局的主要领导接到市长夫人的电话，他们知道该怎么处理。所以，一个钟头不到，任向东像没发生过什么事一样，从特警大院走了出来。
在领导的“灵活处理下”，伤者及家属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他们所提的条件也基本满足，并表示不会再闹了。
“这么说，我连医院也不用去了？”
“你想给我爸妈添乱子吗？”
“嗯嗯，我明白了，不去就不去了。”任向东的语气里还是流露出担心伤者和家属有不满的地方。
“向东，你听我说，东海这边有我，你不用担心，你赶紧回去，做些你该做的事情，尽可能消除对你的不利影响。”
回到所里，方庆华在值班，见到任向东，就把他拉到院子里。
“头，你搞什么啊？”
“怎么？你都知道了？”
“哎，我看这回不妙了，估计有人想煽风点火，借机打你一枪了。”
听方庆华这么一说，任向东明白，“东海事件”正朝着不利自己的方向发展。如果任其发展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不能坐以待毙。”任向东急忙找到胡斌，商量对策。
“事情也许没你想的那么糟，我们先去见见呼延局长，他站得比我们高。”所谓姜还是老的辣，胡斌这会仍是从容淡定。
“你们俩来得正好，我正要找你们呢？”呼延国庆从办公桌站起来，脸带微笑，用手示意胡斌，任向东坐下。
“局长有指示？”胡斌试探性地问。
“是这样的，局常委刚刚开完会，作出决定：决定给”9.25”专案组记集体三等功一次，给任向东记三等功一次，给邢战、胡斌、方庆华、钟丹丹通报嘉奖。后天上午开表彰会，小任要在会上发言，你们抓紧时间准备。”
来见呼延国庆前还是心情抑郁的任向东，此刻听到呼延国庆这番话，不禁喜出望外，站起来立正，向呼延国庆行举手礼：“谢谢局领导肯定。我会继续努力。”
“好！好！小任，坐下来，室内不必行礼。”呼延国庆嘴里虽然这么说，但心里还是为任向东这一举动感到高兴——看来，这小子以后还真能为我所用。
“呼延局长，表彰会的准备工作，我们会按您的指示做好，我和小任来打扰您，是有些事情向您报告的。”
“为小任今天在东海闹的那出戏？”呼延国庆好像早就明白胡斌和任向东这么急来找他的原因。
“向东，怎么样我刚才说什么来着？”
“您说呼延局长站得高。”
“好啊，你们俩在背后还说了我什么闲话？”
“哪能有什么不好的话？我和胡所就是觉得，您是我们的榜样！”任向东脑子还真好使，会逮住时机说恰当的话，讨人高兴。
说笑间，胡斌和任向东都觉得，与呼延国庆的关系又迈进了一步。
“小任，对于今天的事，不用担心，虽然你给我电话晚了些，可能对你有些许不好的影响，但不至于影响到以后的晋级晋衔，我会做些弥补工作的，以后好好表现就是了。”
离开呼延国庆的办公室，胡斌和任向东都觉得心里踏实多了。
“向东，不用因为这个事背包袱，甩开膀子干，为我们的所，也为不辜负呼延局长的期望。”
“斌哥，放心，我不会辜负你的心意的。”
甩掉“东海事件”的思想包袱，任向东努力像呼延国庆和胡斌所期待的那样，在工作上，无论份内份外，无论白天黑夜，他都积极主动地抢着干；在行动中，他身先士卒，见困难就上，见危险就上；生活中，他严格要求自己，时刻不忘注意个人形象……城南所干警在他的感染下，工作越干越有劲，在群众中的口碑也是越来越好。胡斌看着眼里，暗自为任向东高兴。呼延国庆知道了任向东有这种表现，也不时打电话给予鼓励……而任向东也对自己的表现满意，觉得接胡斌的班应该没什么问题——局常委九位委员都应该不会有反对意见了，最近自己立了功,“东海事件”的不良影响似乎也消失了，而最近一段时间，从所里的普通民警到马集飞副局长，都对自己的表现评价不错，更有呼延局长似乎越来越喜欢自己。每每想到这些，想到可能很快就会有好消息让慧晶高兴，他自己也忍不住暗自发笑。
可是，任向东做梦也没想到，当他的心情近日每天都在沐浴着2000年新禧的阳光的时候，突然有一天，局政治处副主任曾锦华带了原刑警二大队副队长朱仲霖来城南所，并召集全所干警宣布：经局常委研究决定，免去胡斌城南派出所所长的职务，调任局治安科科长。任命朱仲霖为城南派出所所长。
“怎么会这样呢？”当任命宣布完毕，任向东一下子懵了。出现这种意料之外的结果，原因是什么呢？怎么事先一点消息都没有的呢？一连串的问号在任向东的脑子里翻腾着，百思不得其解。
晚上，任向东和胡斌为了弄清原委，又去见呼延国庆。
“胡斌，小任，你们觉得意外，不奇怪，我现在告诉你们原委，但是你们知道就好了，别给我添乱了。”
原来，10天前，当呼延国庆将包括拟提任任向东在内的干部任免方案，送给局长审阅时，局长交待他，方案要改一改，任向东暂时放一放，等下次有位置时再用。接胡斌位置的人，让刑警二队的朱仲霖接任——因为分管政法系统的副市长打了招呼。
“小任，不要泄气，我看好你。”呼延国庆把任向东这次未能提拔正科的原委说了之后，不忘给任向东打气。因为在他看来，任向东日后定能成长。
曾锦华宣布的这个任命，对于已经相信胡斌调走后，城南所所长的位置已经非己莫属的任向东来说，无异于一位老农，前些天还看到自己不知流了多少汗水的稻田，已由颗粒饱满的稻穗连成黄灿灿的一片，而今却突然遭遇龙卷风，颗粒无收——欲哭无泪。
“怎么会这样？”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还不如有人打个招呼！”
“这个世界，怎么会这般的难以捉摸呢？”
不如”上面”打声招呼
这个世界怎么啦
如此令人难以捉摸
日历翻到了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二十日。
这一天，桐州市各机关、学校、厂矿、街道办、居委会，以及其他企事业单位，国旗飘扬，彩旗猎猎，大街小巷张灯结彩，“热烈庆祝澳门回归祖国怀抱”的横幅标语，挂满了街头巷尾、机关学校......
晚八时许，西江边上，一组组寓意祖国万岁、春暖花开、龙腾虎跃、幸福吉祥的烟花，盛开在星空下，编织出的一幅幅精美绝伦的图案，流光溢彩，熠熠生辉，绚丽得让人惊叹，令人流连忘返......
站在江边维持秩序的任向东，看到这一幕幕，随着观众的惊呼声，和一阵阵掌声的起伏，心潮也在起伏：历史悠久而又饱受苦难的中国，今天，再没有一块地方，是殖民地了！改革开放，将复兴中华的火炬点燃了！祖国万岁！祝福中国！祝愿祖国繁荣昌盛!
迎接澳门回归的工作告一段落，一切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
忙完工作，任向东一有余暇，脑子里就跳出了欧阳慧晶的一颦一笑。
每当想起欧阳慧晶，他就给她打电话。电话一挂，他就想起欧阳嘉仁对他的“希望”。
一连几天，任向东都没睡好。一躺下了，欧阳嘉仁的“希望”就在脑子里打转——要怎么样努力，才能达到他的要求呢？到了周六的晚上，他似乎捋清了思路：第一，积极主动去工作，争取有更好的表现，最好有突出的表现，争取立动受奖；第二，努力拉近与上级及同事的关系；第三，用两年的时间拿到在职研究生文凭。此外，找些有经验的人“指点迷津”。
想到要找人“指点迷津”，他第一个就找到了胡斌。在任向东心中，胡斌不仅是所长，更像大哥，对自己像兄弟，无论是研究工作，还是讨论社会问题，总是能掏心掏肺，毫无保留，对这样的兄长，没什么不能说的。
“所长，有些心里话，要跟你唠叨唠叨，不准笑话我的哦。”
“你不是经常叫我斌哥吗？还那么婆婆妈妈的？\"
“好。”任向东将自己一定要娶欧阳慧晶的想法，及欧阳嘉仁的要求，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胡斌。
“我在这行干了十几年，看到我们局提拔和任用干部的情况是，只要你不犯错误，工作成绩也还不错，同事间关系也还可以，从副科到正科，干个三年五年，大部分人都不是问题。\"
“什么？从副科到正科，也要干个三五年？那要弄个副处，还不得十年八年？”
“别急嘛，我说的是一般情况，凡事还不有个特殊的吗？”
“怎么个特殊法？”
“比如说，局里的主要领导特别赏识你，又比如说，你的背景不一般，局领导怕他，或者有求于他。”
“这些道理我懂，但要让局领导赏识，恐怕很难哦。”
“是的，要让局领导赏识你，想提你，不是一朝一夕做得到的。但你想走捷径，恐怕只有靠关系了。”
“你知道，在桐州，我哪里来的背景啊？”
“你的准岳父也算个人物了。可惜他不是在咱桐州坐那个位。”
“就算他在桐州，我也不能求他帮我说话，听他那天的口气，就算我求他，他也不会为我说话。”
“那需要他出声啊。如果他现在是桐州市长，管干部任免的，知道你和他的这层关系，以你的工作能力和表现，人家为你弄个副处，还不是小儿科!你不知道吧，有个领导的司机，三年连升三级，就是管干部任免的人主动帮的忙。\"
“斌哥，咱现在不说什么“如果”，说点实际点的，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做？”
“依我看，你一年半载，弄个正科，不是很难。”
任向东听到这话，立马兴奋起来，双手握拳，“请大哥引路。”
“你还不知道，局领导已跟我打招呼了，局治安科长要退休，要我去接手，我去机关之前，会找合适的时机，跟局领导推荐推荐你。以你的工作表现，工作能力，加上这次“9.25”破案很有可能会给你记功，或许你也可能得到认同，接任所长。在这段时间里，你多点走动走动，最好让几位党委委员都没反对意见，特别是呼延副局长，你知道，他兼任政治处主任。他是干部提拔的第一关卡啊。”
胡斌的一席话，让任向东似乎明白了——现在，什么是重要的，并且是紧急的。
“斌哥，谢谢你的引路。”
“咱俩谁跟谁呀。用不着这么客套。”
“不过，以后还少不了要你帮帮我。”
“只要我做得到的，好说。”
“那你明晚就带我去呼延家，好不好？”任向东虽然在桐州当警察已经三年，但几位局领导的家门是向东还是向西，他都不知道。
“你这小子，鬼子进村了？还要找个带路的。”
第二天晚上，九时左右，任向东带了两瓶2斤装的XO，两条中华烟，由胡斌领路，来到呼延国庆家。
进入呼延国庆家客厅，呼延国庆妻子王晓华笑容可掬地让胡斌、任向东坐下喝茶。
“嫂子，这位是我的副手，任向东。”
“你好，任所长。”呼延国庆妻子王晓华朝任向东点点头，表示欢迎。
“你们来得不巧，呼延还没回家。”
“领导忙，没关系，我就是带小任来认认家门。”胡斌说话语气，尽可能让王晓华觉得，来她家，没什么事。
“胡斌，你我这么熟了，有话就直说，我转告呼延就是了。”
“没事，没事，小任说他不认得嫂子的家门，就让我带带。”
“是的，嫂子，我曾经听胡所说，您以前在朝阳所当过很长一段时间的领导，而且工作成绩很突出，所以请胡所带我来取取经。”
“哈哈，你这小任，会说话哟。”
“他小子在城南所呆了三年了，还真象嫂子所说的，有点讨人喜欢。”胡斌打蛇随棍上，力图让王晓华对任向东有个好印象。”
“是我们胡所人好，待我们下属像待兄弟，所以，我跟了他几年，多少也学着点。”
“哼，你小子，刚夸了你两句，你就像捡到了宝似的。在嫂子面前，你也有资格表扬我？还是请嫂子给你传传经吧。”
“传经，说不上，不过，讲起朝阳所，过去还真有让我感到骄傲的事。”王晓华似乎心情不错，便如数家珍般地将她在朝阳派出所当教导员时，朝阳派出所曾立集体二等功，被评为全国公安系统先进集体等“光荣史”，一五一十地抖了出来。
任向东始初说要王晓华“传经”，是从想讨好她的目的出发，结果听着听着，他的情绪还真被王晓华的兴奋情绪感染了，自然流露出对王晓华的敬佩表情。王晓华看在眼里，心里还真对任向东生出了好感。就在这时，王晓华的女儿——正在念初一的呼延晴从房间走了出来——
“妈妈，完璧归赵是什么意思呀？”
“噢，初一有历史课呀？”
“有呀。”
“完璧归赵，原意是说将本来是赵国的一块美玉，完好无损地送回赵国。比喻将原来本属于人家的东西，完好归还人家。”
“是不是有个典故的呀？”
“是有个典故，但我记不起来了。”
“嫂子，如果您不介意，我可以讲讲这个典故。”任向东用下级请示上级的眼神看着王晓华。
“好呀，没想到噢，小任对历史还有研究。”
得到王晓华的批准，任向东便将这个典故产生的年代、所涉及的人物及故事的来龙去脉，用最通俗的语言，详尽地给呼延晴讲了一遍。
听任向东讲完这个典故，呼延晴满意地回到房间，而王晓华，自然又对任向东增添了一分好感。
走出王晓华家，胡斌拿拳头捶了任向东一下。
“向东，表现可以嘛！”
这时，任向东觉得有必要加深对呼延国庆的了解，就问胡斌：
“斌哥，你觉得呼延局长好打交道吗？”
“这个嘛，我简单地说说我的看法吧。有句俗话叫矮仔多计，你别看他身高不到一米七，但在我们局，他可是大家心目中的高人，换句话说，那叫老谋深算。他通常不喜形于色，加上他戴的镜片很厚的近视镜，即使你坐在他的对面，你也看不清他的眼神，因而你常常无法揣测出他在什么时间有什么想法。”
“这种人，是不是很可怕的？”
“那得看你和他的关系如何。他要是喜欢你，就会帮你；要是不喜欢你，他不会正眼看你；要是你得罪了他，肯定没好果子吃。”
“哦，我明白了。我们啥时候能见到呼延局长。”
“过两天我问问他的司机，他在家时，我们再来。不过，来时，礼物还要重些。”
“那要买些什么？”
“买一盒燕窝，二两虫草吧。”
“好，听斌哥你的。”
过来两天，任向东备好了礼物，问胡斌什么时候去呼延家。胡斌说还未联系好。又过了两天，胡斌知道呼延国庆今天大约9点回家，便让任向东带上礼物去呼延家。八点五十分，胡斌按响了呼延家的门铃，没有人开门。打电话给王晓华，王晓华说她带女儿回娘家了。胡斌再问呼延国庆的司机付景红，付景红让胡斌再等一会。
胡斌和任向东耐心地等着。半个小时过去了，没见到呼延国庆回家。一个小时过去了，还是没见到呼延国庆回来……不能确定呼延国庆回家的确切时间，让胡斌为自己受这种煎熬，任向东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哥，要不，我们先回去，改天再来。”“是的，等人这等事，时间是走得特别慢的。但是你想，好不容易知道领导今晚早点回家，如果不等，你告诉我，哪天他会早回？”虽然胡斌也很不耐烦，但为了任向东，反倒安慰起任向东来。其实，胡斌心里也很不耐烦：“小付，领导什么时候能回家？”“别急，估计应该快了。”
挂断了付景红的电话，他俩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连随便说点什么的心情也没有了。
直到快把两包烟抽完，快到十二点的时候，呼延国庆终于回家了。
“两位所长，让你们久等了，很抱歉哦。”
坐在自家的沙发上，呼延国庆仍不失领导的风度。
“没有，没有，等领导是应该的。”胡斌生怕呼延国庆生气，诚惶诚恐地说。
“你们来就来，带什么东西呢？”
“小任第一次来您家汇报思想，总不该空手来，对吧？”
“究竟是什么东西嘛？你们不要让我给人说闲话哟。”
“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是小任的同学从西藏回来，带了点药材，说是原产地的，比较正宗，给领导补补身体。”
“下不为例啊。”
“明白，明白。”胡斌和任向东几乎异口同声地回答。
“说说，有什么事吗？”
“向东，在局里，大家都知道呼延局长很爱护下属，你就汇报汇报。”胡斌这时之所以要任向东自己说，一来，觉得任向东口才不错，平时难得有机会在领导面前说上几句话，此时他如果发挥正常，会给呼延国庆留下个好印象。二来，让任向东自己说，更有真情实感，或许更能打动呼延国庆。
“好的。”任向东看到呼延国庆向他点了点头，边如实地讲了他未来岳父对他的要求，并极为诚恳地表示，一定不会给呼延国庆丢脸，更愿意日后鞍前马后，听从召唤。
呼延国庆在桐州也呆了快二十年了，也知道欧阳嘉仁这个人，心想，虽然欧阳嘉仁现在不在桐州当领导，但他的部下肯定有在桐州当领导的。不如顺水推舟，说不定日后对自己有好处呢！
“是这样呀，小任，你的事，我心中有数了。我爱人也说过你俩来过。不早了，回去吧。好好干。”
离开呼延家，走在路上，胡斌和任向东琢磨了呼延国庆的话一番，觉得今天来对了。任向东接任所长的事，可能呼延国庆会帮忙。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或者胡斌带路，或者邢战带路，任向东先后到了除局长、政委之外的另外三位常委委员家。剩余四位常委的礼物托呼延国庆转交。这一圈走下来，邢战和胡斌综合分析得出的结论——如果局长和政委也同意，任向东接任所长顺理成章。
为了感谢邢战、胡斌的兄弟情，任向东自己掏钱，让自己最信任的兄弟方庆华在局招待所安排了晚宴，以向两位“大哥”表示自己的感激之情。酒过三巡，邢战觉得任向东是个好兄弟，就提醒到：
“向东，去两位主要领导家，我看你要请马局出面，我和胡所不够分量。”
“邢队说得对，马局对你的印象不错，估计这个忙他会帮。”
“去两位主要领导家，要带些什么礼物合适呢”
“这个嘛，你去请教请教呼延局长，在这方面，他在我们局里，大家都认为他是高手。”邢战还真够哥们。这话他也愿意跟任向东说。
去请教了呼延国庆，他知道给局长夫人送一块欧米伽手表最合适。因为有一次王晓华和局长夫人去香港旅游，局长夫人看中了那款表，但又嫌贵，就没有买。
“当然，要送，两家就送同样的，免得有人不高兴。”
“明白，谢谢领导。”
回到宿舍，任向东感到头疼了。第一，这个把月，买礼物送领导，把手头的储蓄，包括从部队转业地方的转业费，几乎用光了。第二，即使向同事借到钱，要去香港或澳门买，办护照的手续，层层审批，说不定半个月也办不好。如果时间拖长了，会不会出现邢战所说的，如果时间抓得不够紧，半路杀个程咬金，就会麻烦大了的情况。对于这两个问题，任向东想来想去，也没找到好的解决办法。只好又去找胡斌。
“向东，第一个问题，不是问题，我可以借给你3万。3万可能买得到一块欧米伽；买另一块，你得让方庆华想想办法，他父亲不是开工厂的吗？第二个问题，我跟马局说一声，派你公差，开张特别通行证，不就行啦。”
“斌哥，这段时间，为我的事情，你让我已经感激不尽了。怎么还好意思要你的钱呢？你帮解决第二个问题就好了。”
返回宿舍，任向东把方庆华叫了过来。
“头，买表的钱，没问题，包在我身上。”方庆华拍了拍自己胸脯。“不过，我不知道欧米伽的确切价格是多少，你还是问问嫂子吧。”
任向东拨通了欧阳慧晶的电话，欧阳慧晶通过刘思思——既是自己的闺蜜，又是东海市外贸局长刘可顺的女儿，得知了一块中档欧米伽的价格为3.5万元人民币。\"向东，不用你亲自到香港或澳门买，刘思思说两天内，她会把那两块表送到我家里。\"
“我不能用你的钱，慧晶。”
“要分得这么清楚吗？”欧阳慧晶佯装不高兴。
“你听我说，方庆华——我的兄弟，你见过的，他父亲开工厂的，他说借这点钱，没问题，我以后慢慢还他就是。如果我用你的钱，将来有一天你爸知道了，说不定不高兴。又会出第二道难题了。你说对吗？”
“好吧，算你说得有道理。”
第二天，方庆华把要买手表的钱拿来了。
又过了两天，表买回来了。
一个星期过去后，马集飞带着任向东，先后去了局长和政委家。至此，无论是马集飞，还是邢战、胡斌，都认为任向东接任胡斌的班，十拿九稳了。
虽说三位大哥式的领导，都一致认为胜券在握了，但此时的任向东，似乎高兴不起来。回想这一个多月来，为了弄个正科这点破事，就有一股莫名其妙的厌恶感涌上心头——每去一家，总是不顺利，要么一家去两次，三次，才能见到要见的人。要么，一等就是几个小时，还得拖着邢战、胡斌、甚至是马集飞。见到了领导，还得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唯恐说错话，表错情——这是人干的活吗？想想就心里堵得慌。想想，就觉得累。甚至觉得比侦破“9.25”案还要累。但反过来想，累是累，烦是烦，但为了自己的爱，为了慧晶，这点累，这点不痛快，又算得了什么呢想到这里，想到慧晶，任向东的心情好像好了起来——他拨通了欧阳慧晶的电话：
“慧晶，有没有想我呀？”
“想呀，你呢？”
“对不起，都一个多月了，没去看你。”
“还好意思诶。”
“你不也是没到桐州来吗？”
“我不是的抓紧时间应考吗。现在离考研时间不到半个月了，舅舅说，从他对我的测试来看，再努力一把，考研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我必须抓紧时间复习呀。”
“嗯，明白，这样，后天是周六，如果没什么特别的情况，我去东海看你。”
“好的，我准备一个热烈的拥抱，等着你。哈哈哈。”
周六七点半，任向东到了所里，问了问值班的民警，辖区内没有什么异常的情况，就给电话胡斌，告诉胡斌自己去东海，明天下午回来。
走出办公室门口，站在小院里，任向东忽然觉得今天阳光明媚，冬日的暖阳柔和地将温暖泼洒在他身上。小院中的梧桐在微风中舒展着枝叶，偶尔还听到有小鸟的叫声。他的心情好极了。
从所里出来，他换上便装，驾车往东海，一路上，畅通无阻，他的心情很不错。想到快要见到慧晶，想到和慧晶在呼伦贝尔的种种情景，他心里填满了愉悦，便一路走，一路哼起了歌：“我的心爱，在天边，……”哼着哼着，好像没多久，就到了东海。
到了东海，两人少不了甜言蜜语，少不了情真意切的亲吻，拥抱。
“向东，最近有一部电影很火，你知道吗？”
“什么电影？”
“叫泰坦尼克号，钟丽娜昨晚看了，说是浪漫极了，我们今晚也去看，好不好”
“买了票了吗？”
“还没呢，我们现在就去买，晚了怕买不到了。”
任向东和欧阳慧晶来到人民影院，看到售票处三个窗口都排起了长龙，也就跟着排队等候买票。
排队排了半个多小时，好不容易，轮到任向东买票了。他拿出两张百元大钞，递进售票窗口——
“请给我两张泰坦尼克号。”
售票员好像没听见，低着头，将台面上不多的票收起，放进了抽屉里，然后起身，准备离开。看到这情形，任向东急了，大声来了一句：“售票员，没听见我要买票吗？”
售票员抬头看了看任向东一眼，“没票了。”
“我明明看见，你将票都放进抽屉了，怎么说没票了呢？”
“没了就是没了。”售票员不屑与任向东争辩，转身向售票室门口走去。任向东反应了过来，三两步就绕到了售票室的门口，将售票员堵住。售票员见状，“砰”的一声，把门关了起来。这时，其他未买到票的人也围了过来，引起了一阵骚动。
“是啊，这怎么回事？明明还有票的，凭什么不卖呢？”
“我们排队排了这么长的时间，她都把票私自留了下来，还有没有天理啊？”
愤怒、不满的声音，一浪高似一浪在售票室门口响起。站在售票室门口，任向东无名火起，他不由自主，挥起了右脚，狠狠地踹着售票室的铁门。他这一踹，引起了反应，站在他身边、身后的人，踹的踹，推的推，没几秒钟，售票室的铁门被推倒，几个人冲进了售票室，边骂边打，眨眼间，售票员倒在地上，口吐白沫。
看到这情形，任向东第一反应是：不好了。他朝还在打售票员的人大喝一声:“停手，我是警察。”
听到这喝声，打售票员的几个人愣了一下，停了下来。这时，影院的保安来了。接着，影院的经理也来了。没过多久，110也来了……
坐在东海特警支队的讯问室里，任向东懊恼极了：“我怎么可以这样冲动呢？而且还是在这么关键的时刻！”
当东海特警负责此事的同行核实了任向东的身份，也了解了事件的始末后，对任向东说：任所，虽然你没动手打人，并且在关键时刻站了出来，但毕竟这事是因你而起，你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你看，怎么处理？
“依据《治安管理处罚条例》，我该负什么责任就负什么责任吧。但我希望，此事不要让我所在的单位和局里知道。”
“这个要求已经不可能了。刚才我们已经给你们局里打过电话，你们局干部科已经有人知道了。”
“我可以打个电话吗？”
“当然。”
任向东拨通了呼延国庆的电话：“呼延局长，我是任向东，方便说话吗？”
“你说。”
“是这样的，我在东海遇到了一点麻烦，刚才东海市的同行，将一些情况跟局里干部科的同事说了，我怕他们产生误会，或者添油加醋向外扩散，这将会对我产生负面影响。请您帮帮我，让他们到此为止。谢谢您了。”
“哦，我知道了。”
请求了呼延国庆在局里控制负面影响，任向东心里稍微踏实了些。
“任所，你在询问记录上签个字，就可以走了。另外，抓紧时间去医院，安抚好伤员及其家属。不要留下什么后遗症。”
走出东海市特警支队院子，任向东有点想不明白，东海的同行，凭啥对自己这么友善？是因为给同行面子，因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可能呀，最起码，他们应该有个初步结论，然后通报桐州，给我来个纪律处分什么的呀。是慧晶通过关系打了招呼？东海局也就对此事不了了之？有可能，证实一下吧。
“慧晶，在哪呢？”
“在家呢，你没事吧？”
“没事，我有话问你，在家等我。”
见欧阳慧晶后，还真证实了任向东的推测——
任向东被东海特警带走后，欧阳慧晶急了,急忙给电话杨清晓：“妈妈，妈妈，我遇到麻烦事了，帮帮我，好不好。”
“我的宝贝，别急，慢慢说。”
于是，欧阳慧晶将刚才在电影院发生的事情，捡重点，跟母亲说了一遍。末了，请母亲出面，尽快处理好这事，尽可能避免对她的任向东带来不好的影响。
“哎，我的宝贝女儿，你知道你妈一向只做教师应该做的事，你爸爸也经常提醒我，不要做有损他形象的事。你现在要我跟公安、文化两部门的领导打电话，这不好吧。”
“我不管，你要是不肯打，我就叫爸爸的秘书打。”
“算了吧，还是我打吧，万一秘书现在在你爸身边呢？”
显然，东海市公安局、文化局的主要领导接到市长夫人的电话，他们知道该怎么处理。所以，一个钟头不到，任向东像没发生过什么事一样，从特警大院走了出来。
在领导的“灵活处理下”，伤者及家属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他们所提的条件也基本满足，并表示不会再闹了。
“这么说，我连医院也不用去了？”
“你想给我爸妈添乱子吗？”
“嗯嗯，我明白了，不去就不去了。”任向东的语气里还是流露出担心伤者和家属有不满的地方。
“向东，你听我说，东海这边有我，你不用担心，你赶紧回去，做些你该做的事情，尽可能消除对你的不利影响。”
回到所里，方庆华在值班，见到任向东，就把他拉到院子里。
“头，你搞什么啊？”
“怎么？你都知道了？”
“哎，我看这回不妙了，估计有人想煽风点火，借机打你一枪了。”
听方庆华这么一说，任向东明白，“东海事件”正朝着不利自己的方向发展。如果任其发展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不能坐以待毙。”任向东急忙找到胡斌，商量对策。
“事情也许没你想的那么糟，我们先去见见呼延局长，他站得比我们高。”所谓姜还是老的辣，胡斌这会仍是从容淡定。
“你们俩来得正好，我正要找你们呢？”呼延国庆从办公桌站起来，脸带微笑，用手示意胡斌，任向东坐下。
“局长有指示？”胡斌试探性地问。
“是这样的，局常委刚刚开完会，作出决定：决定给”9.25”专案组记集体三等功一次，给任向东记三等功一次，给邢战、胡斌、方庆华、钟丹丹通报嘉奖。后天上午开表彰会，小任要在会上发言，你们抓紧时间准备。”
来见呼延国庆前还是心情抑郁的任向东，此刻听到呼延国庆这番话，不禁喜出望外，站起来立正，向呼延国庆行举手礼：“谢谢局领导肯定。我会继续努力。”
“好！好！小任，坐下来，室内不必行礼。”呼延国庆嘴里虽然这么说，但心里还是为任向东这一举动感到高兴——看来，这小子以后还真能为我所用。
“呼延局长，表彰会的准备工作，我们会按您的指示做好，我和小任来打扰您，是有些事情向您报告的。”
“为小任今天在东海闹的那出戏？”呼延国庆好像早就明白胡斌和任向东这么急来找他的原因。
“向东，怎么样我刚才说什么来着？”
“您说呼延局长站得高。”
“好啊，你们俩在背后还说了我什么闲话？”
“哪能有什么不好的话？我和胡所就是觉得，您是我们的榜样！”任向东脑子还真好使，会逮住时机说恰当的话，讨人高兴。
说笑间，胡斌和任向东都觉得，与呼延国庆的关系又迈进了一步。
“小任，对于今天的事，不用担心，虽然你给我电话晚了些，可能对你有些许不好的影响，但不至于影响到以后的晋级晋衔，我会做些弥补工作的，以后好好表现就是了。”
离开呼延国庆的办公室，胡斌和任向东都觉得心里踏实多了。
“向东，不用因为这个事背包袱，甩开膀子干，为我们的所，也为不辜负呼延局长的期望。”
“斌哥，放心，我不会辜负你的心意的。”
甩掉“东海事件”的思想包袱，任向东努力像呼延国庆和胡斌所期待的那样，在工作上，无论份内份外，无论白天黑夜，他都积极主动地抢着干；在行动中，他身先士卒，见困难就上，见危险就上；生活中，他严格要求自己，时刻不忘注意个人形象……城南所干警在他的感染下，工作越干越有劲，在群众中的口碑也是越来越好。胡斌看着眼里，暗自为任向东高兴。呼延国庆知道了任向东有这种表现，也不时打电话给予鼓励……而任向东也对自己的表现满意，觉得接胡斌的班应该没什么问题——局常委九位委员都应该不会有反对意见了，最近自己立了功,“东海事件”的不良影响似乎也消失了，而最近一段时间，从所里的普通民警到马集飞副局长，都对自己的表现评价不错，更有呼延局长似乎越来越喜欢自己。每每想到这些，想到可能很快就会有好消息让慧晶高兴，他自己也忍不住暗自发笑。
可是，任向东做梦也没想到，当他的心情近日每天都在沐浴着2000年新禧的阳光的时候，突然有一天，局政治处副主任曾锦华带了原刑警二大队副队长朱仲霖来城南所，并召集全所干警宣布：经局常委研究决定，免去胡斌城南派出所所长的职务，调任局治安科科长。任命朱仲霖为城南派出所所长。
“怎么会这样呢？”当任命宣布完毕，任向东一下子懵了。出现这种意料之外的结果，原因是什么呢？怎么事先一点消息都没有的呢？一连串的问号在任向东的脑子里翻腾着，百思不得其解。
晚上，任向东和胡斌为了弄清原委，又去见呼延国庆。
“胡斌，小任，你们觉得意外，不奇怪，我现在告诉你们原委，但是你们知道就好了，别给我添乱了。”
原来，10天前，当呼延国庆将包括拟提任任向东在内的干部任免方案，送给局长审阅时，局长交待他，方案要改一改，任向东暂时放一放，等下次有位置时再用。接胡斌位置的人，让刑警二队的朱仲霖接任——因为分管政法系统的副市长打了招呼。
“小任，不要泄气，我看好你。”呼延国庆把任向东这次未能提拔正科的原委说了之后，不忘给任向东打气。因为在他看来，任向东日后定能成长。
曾锦华宣布的这个任命，对于已经相信胡斌调走后，城南所所长的位置已经非己莫属的任向东来说，无异于一位老农，前些天还看到自己不知流了多少汗水的稻田，已由颗粒饱满的稻穗连成黄灿灿的一片，而今却突然遭遇龙卷风，颗粒无收——欲哭无泪。
“怎么会这样？”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还不如有人打个招呼！”
“这个世界，怎么会这般的难以捉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