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邢一苒拿着铅笔出现在漆黑的庖厨小院时,脑子完全是懵的。

    上一秒她刚换好睡衣,还想着再练练肖像,为考编做准备,下一秒就因过度疲劳,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邢一苒将握住的铅笔随手放进口袋,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

    这是哪?

    左边有排垒好的柴火垛,右边有口一米宽的水井,身后是间关上的庖厨门,而斜前方,有一簇亮光正缓缓燃起。

    她向着光摸索走去,穿过月洞门,踏上玉石台阶,所见皆是雕栏亭阁,碧瓦朱檐,忽然,她闻到了一股焦味,前方的亮光也升起了浓烟。

    那不是光,是火!

    邢一苒迅速往宽敞的方向跑,还未厘清当下情形,一个红色的人型生物蹿了出来。她被吓得心脏骤停,瞬间刹住了脚,而对方见一身绿色恐龙睡衣的邢一苒,也同样一个趔趄,当即停了下来。

    邢一苒瞳孔地震,不可置信看到了什么。

    浑身红色的毛,看起来有些湿漉漉的,毛一撮撮地黏在一起;黑色的脸,看不清是面具还是它皮肤本就深黑;成年人一般的身高,还有丰盈粗壮的四肢。

    妈呀猴妖?!

    她愣了两秒,这才意识到了什么,热情地上前,“猴哥拍夜戏辛苦了哈……那个,您能告诉我影视基地的出口在哪吗?”

    猴妖不答反退,将身形彻底隐入了黑暗。

    邢一苒浑然不觉,直到二人距离越来越近,她才看清,那对镶在阴影里的眼珠,正冷冷地凝视着她,邢一苒顿感不对,立住了脚,却见猴妖极快地从腰后掏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就要向她扔来。

    她脑中警铃狂响,登时转身要跑。

    二人刚有动作,耳畔便炸出了刺耳的锣声。

    “走水了——救火啊——”

    猴妖倏地收手,撇下邢一苒,往人声的反方向跑了,邢一苒心跳如鼓,瞟见那片红色的身影钻进假山,消失了。

    她思绪混乱,尚未来得及思考,呛鼻的烟尘就将她拉回了现实,她提起睡衣,往前拔足狂飙,柔软的恐龙尾巴在她身后疯狂横甩,但没跑一会,她就再次看见了火光。

    这不是在拍戏,多个起火点,是有人在蓄意纵火。

    她不熟悉地形,乱跑可能会落入危险。

    怎么办?

    邢一苒咬紧下唇,额头冉冉冒汗,就这片刻,火势已经愈发凶猛,并快速连在了一起。沉睡的人们被叫醒,哭喊和叫嚷从角落中蔓延,迅速挤占了整间宅院。

    四处都是火光,哪条才是生路?

    水。

    对了,庖厨那有井。

    想到这,邢一苒立刻往回跑。

    温度逐渐升高,毛绒绒的睡衣里裹满了汗,身旁不时有惊慌失措的人影掠过,她飞速穿进月洞门,见关上的庖厨门下不断有黑烟涌出。她咬了咬牙,决定赌一把。

    时间紧迫,邢一苒丢下木桶,用最快的速度打上了水,然后将自己浇湿。秋冬的夜晚寒凉,邢一苒狠狠打了几个哆嗦,感到自己负重了十斤,再次打上半桶水,她把袖口浸湿,然后把剩下的水倒上柴火垛。

    这些都是劈了一半的木材,又因被稻草束缚,木材之间挨得很紧。中空的木料才易生火,她准备踩着这堆木材爬围墙,翻出去。

    墙体被烧得有些烫,邢一苒把手在湿衣袖里蹭了蹭,忍着高温快速蹬上了木材垛。

    她很小心,但左脚还是滑了一下,拖鞋掉了下去,邢一苒皱紧眉头,低头去瞧,却见庖厨门缝下的烟竟然开始倒流,被一点点吸回了门内,她顿时大感不好,干脆踢掉了另一只鞋,单穿袜子,手脚并用地爬上了墙。

    “这边!厨房后的小门可以出去!”

    有人来了。

    邢一苒加快速度,半只脚跨过了墙顶。墙外聚集了一大群人,有看热闹的、有拿盆和桶帮忙救火的,还有些穿着统一服饰、腰中别刀的差役,正急匆匆地往她这边赶来。

    邢一苒另一只脚也跨过了墙,仅屁股坐在墙上。

    “鬼啊——”

    刚才说话的人跑进庖厨小院,这三人头发散乱、狼狈不堪,一眼难辨男女,其中一人听音为妇人,正指着邢一苒尖叫。

    “何人?!郎君,那墙上似有一贼人!”

    墙外一身蒸栗色的侍卫听到喊声,即刻朝声音的方向看去,当时便锁定了墙头上的邢一苒,他拔出刀,同样也指着邢一苒怒喊。

    运气这东西,真的全靠运气。

    她穿了,还是身穿,穿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一没户籍,二难说出来历,被官方知晓多半凶多吉少。邢一苒双手撑墙,准备跳走逃跑,余光却瞟到了墙内一人。

    那人被庖厨门烫了下手,疼得缩了回去,但又立马再次拉上,想要强行破开,邢一苒焦急地大声喝止,“不能开!!!”

    那人愣住,望向邢一苒,只霎那的迟疑过后,还是用力拔开了门。

    门被打开的瞬间,爆炸声响起,剧烈的热浪冲击着在场的所有人,连同邢一苒身下的墙也被炸开了口子。

    她随着坍塌的墙体重重砸到地上,铅笔从口袋里跌出,骨碌碌地滚落到了一旁。只是昏迷中的邢一苒没看到,挡在角落的铅笔竟然渐渐透明,笔身上逐渐出现三道刻痕,最后整支笔竟如滴管一般,从笔头开始,徐徐汲取颜色,并缓缓向上涨漫。

    汲取的棕白色到达了第一个刻度,正向着第二个刻度上升时,刚才呼喊的侍卫跑了过来,“郎君,墙塌了,先别过来!”

    他没看见自己一脚踢开的笔,也没看见那只透明的铅笔,竟然当场消失了。

    侍卫搬开留有余温的墙砖,把邢一苒拖了出来。沈确大步迈上前,袍角轻撩,半蹲在邢一苒身边,他拿出一把黑色鞘身的匕首,抵着邢一苒的肩窝,把人翻了个面,借着忽明忽暗的火光,看清了邢一苒的脸。

    一旁的差役惊呼,“这……竟是个女郎。”

    “剃发短髻,若为女尼,衣着未免太过诡怪。”沈确正准备再仔细察看这奇怪的女郎,却瞥到了邢一苒的脚。

    她未着鞋履,只有一双被踩得黢黑的白袜。

    “仲虎去找块布,再叫个妇人来看管她,醒后禀报于我,你们几人,随我往前。”

    “属下领命。”侍卫抱拳一揖,当下就跑着去寻。

    沈确唤来更夫,更夫只说他闻见烟味,过来一瞧才知走了水,未曾见过可疑之人。

    橙红的火光在漆黑的夜中翻滚,兴奋地搅动着漫天的黑烟。火势越来越大,如此这般,将连带着旁边的宅院一同烧起来,沈确拧眉,果断下令,“人救出来后统一安置在东面上风口,没我允许,不许任何人离开;去寻大夫,越多越好;你去通知刺史,让他尽快派人增援。”

    差役们不敢怠慢,但等刺史带着下属慌乱地出现在沈确面前时,徐家宅院已经被烧了一半了。

    “下官张硕,见过大理寺沈少卿。”张刺史气喘吁吁,长作一揖,他鼓起的肚腩随着气息上下起伏,显得很是惶恐。

    沈确刚从火场中出来,他衣袍熏黑略有狼狈,快速地往缸里提了一桶水,并未看人,“救火要紧。”

    张硕见状,急得擦了擦头上不存在的虚汗,转头就对手下人怒吼,“还看着作甚,快去救火!你,还有你,跟我过来保护大人!”

    *

    等邢一苒醒来,火已经快扑灭了,她身侧的老妇人见邢一苒睁眼,虽有些忌惮,但还是出声询问了她的身体状况。

    邢一苒坐起身,见自己身下盖着一块麻布,严严实实地遮住了脚。她想说话,却因最后那一嗓子吸入过量的烟尘,很是不舒服,她摇摇头,却一阵头晕想吐,摸上脑袋,发现头上隆起了一个大包,约莫是摔下来时脑震荡了。

    “娘子可是不适?在此稍等,我去叫大夫过来。”

    未等邢一苒回复,对方便行动矫捷地溜远了。

    邢一苒轻轻地揉着脑袋上的包,慢慢观察四处,下一秒,耳边就传来了脚步声,她扭头,见一人背光向她走来。

    身形颀长,面庞沾有黑灰,但依旧难掩清俊相貌,灯笼与火光映在他的眼眸成了跳跃的暗星,让邢一苒有瞬时的晃神。

    “女郎是何人?又为何会出现在徐府院墙之上?”

    邢一苒头是真的晕,尤其在动脑的时候,她恹恹回答,“我也想知道,如果你知道了能不能告诉我。”

    沈确丝毫不信,他审视着邢一苒,“听女郎口音,可是江陵人?”

    江陵?

    邢一苒不经意地打量了一番沈确,椒褐色的窄袖圆袍配乌皮靴,典型的唐朝服饰,而沈确敏锐地察觉了邢一苒的目光,眉心微折,“女郎穿的为何物?”

    邢一苒见沈确一脸端正严肃,知道她无论说谎还是说实话都会被怀疑……“恐龙睡衣。”

    “恐龙?”沈确面色冷淡,认定邢一苒在戏弄自己,“女郎夜半三更出现在国子监徐助教院中,接连又生失火,你可知……你涉嫌谋害五品以上长官,按我晏朝律议,当流二千里。”

    晏朝……邢一苒揉脑袋的手停了下来,她穿的原来是个架空朝代吗?

    “大人,你什么都没查就断定我是犯人,未免太武断了吧,而且……”邢一苒站起来,发现身旁竟不知不觉围了一群人,完全没给她溜走的机会。

    沈确挑眉,“而且?”

    邢一苒看向比自己高大半个头的沈确,揪住自己的恐龙尾巴,开始想说辞,“而且……而且我非本朝人,你若是随便将我定罪扣押,就不怕我方人员找上门来,兴师问罪吗?”

    她故意往两国邦交的矛盾上编,若对方忌惮,不敢因此轻举妄动,她就能找到时机逃跑。

    沈确神色了然,外邦教士屡见不鲜,此女穿着言语虽与他们不同,但多半还是一类人,“唤我沈郎君便可,不必唤作大人,既然女郎说自己并非本朝人,那敢问女郎姓甚名谁,又来自何处?”

    “邢一苒,来自……”她顿了顿,换了话题,“沈郎君,我知道自己很可疑,但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若我想放火,想要谋害里面的官员,刚才就应该及时跳下墙,让回燃把你们都炸晕,好利用这个逃跑的机会,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傻乎乎地留下来阻止。”

    “而且你看,”邢一苒举起手,怼到了沈确脸前,“我若是纵火犯,势必会接触油之类易燃物,身上也会有硝烟味,可我手上和身上,除了墙灰和木屑什么也没有,不信你闻。”

    沈确只看了两眼,便连忙后退扭过脸去,而邢一苒担心沈确不相信,又凑了上前,“你可以搜我身,我连根火柴都没有,我真是清白的。”

    沈确被邢一苒逼得连连退步,周身的气压也越来越低,正欲斥责,大夫和仲虎赶了过来。

    老大夫给邢一苒诊脉,仲虎给沈确汇报,“郎君,火已彻底扑灭,左边的林宅烧到偏房,那处无人居住,右边的李宅发现及时,也无人员伤亡。徐助教一家安然无恙,只是受了些轻伤和惊吓。”

    张刺史也紧跟着说:“下官发现五具焦尸,现均摆放在东院。一仆从说见到了怪人,只是……他的情况有些不佳……”

    沈确:“可是伤重?”

    张硕用袖子抹了抹下巴的汗,“这倒不是……”

    “那就把人带来。”

    张硕偷瞄沈确几眼,见他依旧冷脸,没有改变注意的打算,这才躬身退下,不一会,一书生模样的录事就把人提溜了过来,沈确见录事有些面熟,还未想起是谁,就被他手中的家丁吸引了注意力。

    此人被火燎得衣衫褴褛,神态惶恐,口中一直喃喃有鬼,不像是能正常沟通的样子,沈确尚未问话,录事便先出了声,“老伯安心,只需向我们说出你今晚所见所闻即可。”

    家丁却浑然不觉,全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录事顺着他说的话一点点询问,家丁这才稍微回神,语句磕巴道:“我……如厕时……见、见着了怪物,那怪物浑身是毛,脸黑,会跳……”

    他话未说完,仲虎蓦然回首,盯着邢一苒。

    绿色带尾巴的连体衣——穿着奇异宛如怪物;

    毛绒材质——浑身是毛;

    面庞蹭灰,不辨五官——脸黑;

    原本坐墙,准备跳跃逃跑——会跳。

    他眼神炯炯,粗着嗓子指着邢一苒,“你说的是她吗?”

    邢一苒:???

    家丁被仲虎的音量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看向声源,直到仲虎第二次询问,家丁才顺从地侧目望向邢一苒,“不是……是……”他话语含糊,还未说清就突地抱头,像陷入回忆似的,恢复到之前自言自语的状态,“不是……是……鬼、是鬼,都是鬼……”

    在场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邢一苒身上,她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只见沈确抬手指示,“仲虎,把人押入府衙大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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