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跃出厚重的云层，照亮鱼肚白色的天空，阳光穿透玻璃窗上的轻纱帘子，给一夜旖旎的屋子铺上明亮而温柔的色调。
诺伯从鼻息的酥痒间醒来，他睁开朦胧的眼，发现邱月明挑起一簇长发尾逗弄他，他一把将这个调皮的姑娘揽进怀里，道：“太调皮的姑娘是要受惩罚的。”
邱小姐不以为然:“上校先生想怎么惩罚我？”
她跨坐在他的腿上，扬起眉，眼里有狡黠的神色。
诺伯看着她这挠人心弦的坐姿，侧了侧头，碧色瞳仁中带有兴致地说道：“总会有办法的，如果邱小姐还想像昨晚那样的话。”
想起昨晚的疯狂，邱月明就红了脸颊，她狠狠捶了一记面前的男人。
诺伯抓住了她绵软的拳头，然后在她吻痕未褪的唇上又啄了一下。
“亲爱的，你真是我在中国遇到的最大的惊喜和意外，知道吗，时至今日我仍然记得你第一次跌坐在我车前的样子。”
“我那时一定很狼狈。”
“不，你非常美丽。”
邱月明不解地看向他。
“在此之前，我生活在德国几乎没有见过中国女人。你是第一个，也是让我觉得最特别的一个。”
邱小姐笑了：“男人在清晨醒来后，通常都会说这样的话吗？”
“我可没有骗你。”
“怎么证明？”
“你想怎么证明？”
大太太说，爱情本就是一个伪命题，证明它是最没有意思的。
她想了想，放弃道：“算了，赔我一条新旗袍吧。你昨天晚上把我的旗袍给弄坏了。”
诺伯瞟了眼落在地上的裙子，他不明白为什么中国人要发明如此复杂的盘扣，而不是使用简便的拉链，但他还是笑着答应：“Sicher（当然）。”
邱小姐这才又展露笑容，在男人的脸颊飞快啄了一记：”Ich liebe dich。“
诺伯突然发出了轻微的闷哼，她似乎刚刚碰到了他那里。
上帝，大清早的，她为什么要这么折磨他。
“怎么，我又念错了？”
“没…没有，你想怎么念就怎么念吧，随便你。”
他现在对纠正她的发音不感兴趣，因为，他有更加感兴趣的事情。
“你热不热？”他的手掌滑过她肩膀柔嫩的肌肤，吊带勾在指头，只需要一点力气，就可以轻松滑落，然后像昨晚那样。他这么想着。
所以谁说女人是感性的动物，有时候男人也是，尤其当他想——
“是有点热，昨天晚上还出了一身汗，我先去洗澡了。”
what?please wait……
邱月明话落，从他的身边脱离，很快便钻进了浴室，关闭门后，她侥幸的吐了口气，天知道西方人的精力怎么这么好。
诺伯看了眼空荡的怀抱，和从手上滑走的吊带，他一时有些懵懵的，他不明白这个女孩怎么可以灵活得像条鱼一样滑溜，让他根本毫无办法。
直到洗浴间的水流声传出时，他吐出一口气，按捺下燥热的心绪。好吧，洗澡就洗澡吧。
只是没过一会儿，邱月明的声音又从里头传出，她从门边探出脑袋，说：“先生，我昨晚那条可是苏州锦的，也是我最喜欢的一条，所以待会儿——”
“好吧，好吧，我赔偿你，你想要什么样的都可以，但是你现在是否应该把门关上，乖乖的去洗澡，否则，我想你今天可就别出门了。”她的脸上尽是水渍，看着越发诱人，但诺伯还是沉住气的警告她。
这个姑娘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逗他的忍耐力，有意思吗？
邱月明挑衅的笑着，然而上校先生很快发话了：“three，two，one！”
“砰！”她果断将门关上了。
路过熟悉的咖啡馆，穿过一条马路街，便是远近闻名的南京路。
此时刚下过一场雨，宽阔的路面有些湿滑，行人也很少，但仍然会有电车从轨道上“叮叮当当”地驶过。至于道路两边的商铺各有中西不同的风格，但现下也由于雨天的缘故清闲不少。
邱月明正在旗袍店里挑选心怡的面料，裁缝来给她丈量尺寸，一次又一次，妥帖到连细香滚的边角都要全部记录下来。
“我记得那会儿 ，黄远清说过，张瑞香的旗袍是做得最好的，可惜我一直没有机会遇见。对了，黄少校，还好吗？”
“他还活着，应该算不错。”诺伯觉得对于一名军人来说活着就是最好的消息。
他坐在一边，双手环胸悠闲地打量着邱月明身上的款式，摇头道：“这件可不适合你，太……”他不知道老气怎么形容，半晌，憋出一句成熟。
邱月明叹息：“那看来只能选早先的那一款了。”
她虽然身在上海，却私心里总瞧不上海派的旗袍，总觉得少了京人的那种端重。
她配合着裁缝抬手转身，突然，不经意瞥到了店面架子上的红色衣裙，惊喜道：“那件倒不错！”
“小姐好眼光，不过那件是同治年间传下来的款，我们的镇店之宝，不售卖的。”
听到不售卖，邱月明的眼中暗下光芒，觉得略微可惜。
店主见她有些失落，道：“小姐这么漂亮，如果喜欢的话倒是可以试试。”
试试？
她看了一眼诺伯，诺伯也示意她试试无妨。
于是，她跟随店主走进了更衣室，不消片刻，那姑娘穿着红色的织锦袄裙款款走了出来。
她乌黑的长发散落在后肩，身上的衣服比这四月的海棠花还要红艳，又泛出云霞般瑰丽的色泽，一时衬得她美丽绝伦。
诺伯正准备向柜台结账，可一回头，她就那样安静又突兀地坠入了他的眼底，像拜伦诗中的浪漫，歌德眼中的意象，门采尔落笔时的纯粹。
他屏住呼吸，不忍打破。
他开始明白，他的梦，一个关于东方的梦，在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在此一瞬，有了完美的具象。
“诶呀，我做了这么多年旗袍，可是头一回见到有人能把这身嫁衣穿得这么动人，小姐哪天要是结婚，可别忘了再来光顾我们。”连店主都颇为惊艳地瞧着镜子里的姑娘。
“结婚？结什么婚？”她诧异得提高了音量，然后这才反应过来身上的这件原是嫁衣。
于是，方才的喜悦被扑灭，她落寞道：“可惜了，我结不了婚。”
邱小姐不经意的一句话，却让诺伯结账的动作一顿。
然后当她脱下衣服，再次从更衣室内出来的时候，就听到店主正用英文和上校先生不知争论些什么。
“先生，真的不可以，这件衣服真的不能卖。”
“可是这很适合她不是吗？漂亮的衣服也该找到合适它的主人。我可以加些金额。”
“很抱歉，先生。这真的不是钱的问题。”
“算了，算了。我并不需要那件衣服。”关键时刻，她拉住了诺伯，劝他道。
“不，我看见了，你很喜欢它。”
“漂亮的东西我都很喜欢，不止是一件衣服，也包括其他的。”话落，街角糖贩子的叫卖声传来，她赶紧指着道，“你看，那个也是红色的，我也喜欢。”
糖葫芦？那个东西他认识，他曾经还买过两串给邱如兰。
于是，没有买到衣服的诺伯只得妥协：“好吧，你等着，我去给你买。”
望着男人的背影远去，邱月明的嘴角不由流露了一丝纯粹的笑。
无可否认，除了婚姻外，这位上校先生对她还算不错，也许，和他在一起未见得就是一个糟糕的选择？
她站在街道旁等他，这时，一枚银元滚落到脚边，半大的孩子正急急追着跑来，她准备捡起，可另一只手先她而来。
“谢谢叔叔。”
“不用谢，回家路上小心。”张允琛摸着孩子的后脑，耐心地给他指了一条近路。
而邱月明却想起，正是那么一双看似温柔的手，将她推进了万劫不复。
看着远去的孩子，张允琛将目光收回，可是下一秒，迎接他的是一道清脆的巴掌。
面前的姑娘惨白的面容，悲恸的神色，颤抖的唇间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呼之欲出。
原来他和她真的已经到了如斯地步了吗？
“你……你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对她做出那样的事情，怎么可以这样践踏她，侮辱她。
邱月明努力克制着声音的颤抖，使她不会在这个男人的面前流露出脆弱。
“对不起。
“你毁了我……”
张允琛没有说话，他这一生也许有过片刻的选择，又也许从没有，但自始至终不变的是故事的结局。
早知如此，相逢何必曾相识。
过了许久，待到姑娘的悲伤渐平，他才又问道：“我听说你要离开百乐门了？还会回上海吗？”
他甚至没有问她去哪里，又也许去哪里根本不重要。
“张允琛，我们忘了彼此吧。”
他的心猛然一揪。
你爱上别人了？你喜欢上他了？真的不可回头了吗？
胸腔生出的疼痛狠狠揪住了他的喉舌，让他失去了一丝一毫质问的勇气，留给他的只有不甘的询问：“你真的要和那个人走？”
“和谁走，都不会和你有关联了，张大公子。”她报复似的说道。
“当然有关联，你知不知道，你只能做他的情妇，将来你会——”有些真相他没有再说下去。
邱月明静静地看着他，在她的记忆里这是张允琛的第一回失态。
张允琛也立马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妥，他收敛起情绪：“对不起。”
“我知道，情妇。可是张允琛，你又能给我什么呢？我选择和他走，是我想了很久的，我没有冲动，也没有发疯，只是感到累。你曾经给我的那些爱，短短的三个月却好似透支了我一生的精力，我真的很害怕再经历这样的痛苦了，现在，我想要的只是一个可以给我依托的港湾，至于是情妇还是妻子，那并不重要。也许吧，在你们的眼里，只有妓/女与嫖/客两种。”她说的很慢也很平静，平静到他能透过她的眼底看到泪水的氤氲。
“月。”没过多久，诺伯就拿着一串冰糖葫芦走了过来，与此同时，他就站在张允琛的身后。
邱月明收起难过，整理神色道：“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上海惠生纱厂的张允琛张先生。这位是——”
“你好，张先生。”诺伯首先伸出了手，打断了她的话，并介入到了她和张允琛的中间，“我叫诺伯特.冯.希普林，是月的丈夫，很高兴认识你。”
显然，诺伯的这个回答让邱月明和张允琛都楞了一下。
张允琛只顿了片刻，伸手握住，平静笑道：“很高兴认识你，希普林先生。”
“张先生很惊讶？”
“有点，我听邱小姐说您是德国人，据我所知，贵国近些年来似乎在种族主义方面有较为严苛的标准，所以对于您娶一个中国妻子，确实让我感到惊讶。”张允琛在不失礼的前提下又带着一丝质疑的口吻说道。
“法律可以限制一个人的道德准则，但是限制不了感情。何况我的太太非常迷人，她值得我做出更好的选择，不是吗？”说着，他刻意揽住了邱月明的肩。
“当然，您是对的，我相信您是真的爱着她，因为——”张允琛望了一眼邱月明，她不知道德国种族主义的严重性，但久在欧洲行走的张允琛是了解的，他带着一种故意的口吻说给邱月明听，“因为这背后恐怕得付出很多呢。”
“只要付出的人觉得值得就可以，我尤其不喜欢那些不愿意付出就想得到收获的人。”希普林先生多少是听说过张允琛和邱月明分手的原因，而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仍能令她在深夜里骤然惊醒。
“我还有事情，先失陪了，下次如果有机会，很期待和希普林先生您再遇。”张允琛礼貌一笑作别。
在途径邱月明身旁的时候，他突然悄声道了一句：“黄远清没告诉你吧，这群顾问中曾出现过泄密事件，你好自为之，再见。”
张允琛的背影彻底走远后，一切又回归了平静。
她从肩上移开了诺伯的手。
“你生气了？”他看见她低着头走路，不知道哪里做错了，还是因为他对她的前男友说了不合适的话？
“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你生气了？你还爱着他？”
邱月明没有说话，仍旧是低着头，她的神色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
“告诉我，你还爱着他吗？”诺伯拉住了邱月明，他掰过她的肩膀，让她的目光对上自己的眼睛，“告诉我，这对我很重要。”
“求您了，别问了，我现在很难受，真的。”她说，然后眼泪不知不觉的落了下来。
诺伯变得不知所措，他想擦拭掉她的泪水，可是姑娘的眼泪越来越多，像永远都止不住的泉水，他只能无奈地抱住了她，任由泪水浸湿了他的胸口。
I repent,
(忏悔）
O God most merciful;
（仁慈的主）
for all my sins;
（向您忏悔一切的罪责）
I repent for every deed
（一切诸事）
and word
（一切诸语）
and thought inspired by hatred.
（一切仇恨的诸行诸念）
O God,
（仁慈的主）
ask you to forgive,
（请求您）
for all these sins committed.
（宽恕所有的罪责吧）
孩子们在教堂内吟唱着祝福的赞诗，修女将彩色的玻璃擦得光光亮，车子途径过教堂外时，她也会偶尔跟着念道：“Forgive，forgive all these sins committed……”
德国
图灵根州的郊外，沿着东部的萨勒河畔，栖息着一群自在的白鹭，尤其在这个水草丰美的春季四月，总会吸引来各色各样的水鸟，每当这时，坐落在萨勒河畔的大庄园内，就能听到各种来自大自然的清脆之声。
而此时琴房的落地窗前，红丝绒的帷布后，飘舞的白色纱幔正拂过昂贵的杉木钢琴，约瑟夫.海顿的《四季》就从其中悠扬流淌。
那是春风吹抚绿茵的絮语，是水鸟掠过堤岸的轻快，是野鸭栖息于湖泊的偎眠。
他想象着世间的万物，修长的指头在黑白间跳跃，笔挺的身姿保持从容不迫的优雅。
这时，白鹭们从窗前振翅而飞，掠过光与影的交界，向着广袤的天空而去，他的琴声也相继追随，发出强烈的共鸣，一时间，自然在他的眼中铺呈，万物散发华光。
白鹭遥遥远去，音乐徐徐止歇，钢琴前的男人从键上缓缓松开了最后一个音节，他望向窗外时，天空落入他浅色的瞳孔，像一汪湖水的倒影。
莱茵菲尔庄园的管家已经在门外等候了许久，现在他终于可以敲动门声。
管家踏着干净的步子进来，递给了他一封信：“亲王，今早韦瑟福公爵派人从柏林寄来的一封信。”
西格蒙德接过手中的信，大致扫了一眼，道：“你是对的。”
管家有些诧异，然后问道：“所以您决定了吗，真的要去？”
西格蒙德将目光落在了瑞娅遗忘在钢琴架上的那本格林童话。
富有的皇帝，拥有无数的金子与珍宝，可却得不到快乐，于是，他一遍遍地去寻找遗失的快乐……
自从马可波罗带来东方的传说后，在欧洲大陆的几百年里掀起了多少憧憬与仰慕，就连童话故事里的皇帝都显然比国王更加富有。
可是真正的东方是如此吗？
他藏下好奇与揣测，指环的一枚黑曜石戒指在余光下散发出了亮眼的光芒。
诺伯从鼻息的酥痒间醒来，他睁开朦胧的眼，发现邱月明挑起一簇长发尾逗弄他，他一把将这个调皮的姑娘揽进怀里，道：“太调皮的姑娘是要受惩罚的。”
邱小姐不以为然:“上校先生想怎么惩罚我？”
她跨坐在他的腿上，扬起眉，眼里有狡黠的神色。
诺伯看着她这挠人心弦的坐姿，侧了侧头，碧色瞳仁中带有兴致地说道：“总会有办法的，如果邱小姐还想像昨晚那样的话。”
想起昨晚的疯狂，邱月明就红了脸颊，她狠狠捶了一记面前的男人。
诺伯抓住了她绵软的拳头，然后在她吻痕未褪的唇上又啄了一下。
“亲爱的，你真是我在中国遇到的最大的惊喜和意外，知道吗，时至今日我仍然记得你第一次跌坐在我车前的样子。”
“我那时一定很狼狈。”
“不，你非常美丽。”
邱月明不解地看向他。
“在此之前，我生活在德国几乎没有见过中国女人。你是第一个，也是让我觉得最特别的一个。”
邱小姐笑了：“男人在清晨醒来后，通常都会说这样的话吗？”
“我可没有骗你。”
“怎么证明？”
“你想怎么证明？”
大太太说，爱情本就是一个伪命题，证明它是最没有意思的。
她想了想，放弃道：“算了，赔我一条新旗袍吧。你昨天晚上把我的旗袍给弄坏了。”
诺伯瞟了眼落在地上的裙子，他不明白为什么中国人要发明如此复杂的盘扣，而不是使用简便的拉链，但他还是笑着答应：“Sicher（当然）。”
邱小姐这才又展露笑容，在男人的脸颊飞快啄了一记：”Ich liebe dich。“
诺伯突然发出了轻微的闷哼，她似乎刚刚碰到了他那里。
上帝，大清早的，她为什么要这么折磨他。
“怎么，我又念错了？”
“没…没有，你想怎么念就怎么念吧，随便你。”
他现在对纠正她的发音不感兴趣，因为，他有更加感兴趣的事情。
“你热不热？”他的手掌滑过她肩膀柔嫩的肌肤，吊带勾在指头，只需要一点力气，就可以轻松滑落，然后像昨晚那样。他这么想着。
所以谁说女人是感性的动物，有时候男人也是，尤其当他想——
“是有点热，昨天晚上还出了一身汗，我先去洗澡了。”
what?please wait……
邱月明话落，从他的身边脱离，很快便钻进了浴室，关闭门后，她侥幸的吐了口气，天知道西方人的精力怎么这么好。
诺伯看了眼空荡的怀抱，和从手上滑走的吊带，他一时有些懵懵的，他不明白这个女孩怎么可以灵活得像条鱼一样滑溜，让他根本毫无办法。
直到洗浴间的水流声传出时，他吐出一口气，按捺下燥热的心绪。好吧，洗澡就洗澡吧。
只是没过一会儿，邱月明的声音又从里头传出，她从门边探出脑袋，说：“先生，我昨晚那条可是苏州锦的，也是我最喜欢的一条，所以待会儿——”
“好吧，好吧，我赔偿你，你想要什么样的都可以，但是你现在是否应该把门关上，乖乖的去洗澡，否则，我想你今天可就别出门了。”她的脸上尽是水渍，看着越发诱人，但诺伯还是沉住气的警告她。
这个姑娘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逗他的忍耐力，有意思吗？
邱月明挑衅的笑着，然而上校先生很快发话了：“three，two，one！”
“砰！”她果断将门关上了。
路过熟悉的咖啡馆，穿过一条马路街，便是远近闻名的南京路。
此时刚下过一场雨，宽阔的路面有些湿滑，行人也很少，但仍然会有电车从轨道上“叮叮当当”地驶过。至于道路两边的商铺各有中西不同的风格，但现下也由于雨天的缘故清闲不少。
邱月明正在旗袍店里挑选心怡的面料，裁缝来给她丈量尺寸，一次又一次，妥帖到连细香滚的边角都要全部记录下来。
“我记得那会儿 ，黄远清说过，张瑞香的旗袍是做得最好的，可惜我一直没有机会遇见。对了，黄少校，还好吗？”
“他还活着，应该算不错。”诺伯觉得对于一名军人来说活着就是最好的消息。
他坐在一边，双手环胸悠闲地打量着邱月明身上的款式，摇头道：“这件可不适合你，太……”他不知道老气怎么形容，半晌，憋出一句成熟。
邱月明叹息：“那看来只能选早先的那一款了。”
她虽然身在上海，却私心里总瞧不上海派的旗袍，总觉得少了京人的那种端重。
她配合着裁缝抬手转身，突然，不经意瞥到了店面架子上的红色衣裙，惊喜道：“那件倒不错！”
“小姐好眼光，不过那件是同治年间传下来的款，我们的镇店之宝，不售卖的。”
听到不售卖，邱月明的眼中暗下光芒，觉得略微可惜。
店主见她有些失落，道：“小姐这么漂亮，如果喜欢的话倒是可以试试。”
试试？
她看了一眼诺伯，诺伯也示意她试试无妨。
于是，她跟随店主走进了更衣室，不消片刻，那姑娘穿着红色的织锦袄裙款款走了出来。
她乌黑的长发散落在后肩，身上的衣服比这四月的海棠花还要红艳，又泛出云霞般瑰丽的色泽，一时衬得她美丽绝伦。
诺伯正准备向柜台结账，可一回头，她就那样安静又突兀地坠入了他的眼底，像拜伦诗中的浪漫，歌德眼中的意象，门采尔落笔时的纯粹。
他屏住呼吸，不忍打破。
他开始明白，他的梦，一个关于东方的梦，在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在此一瞬，有了完美的具象。
“诶呀，我做了这么多年旗袍，可是头一回见到有人能把这身嫁衣穿得这么动人，小姐哪天要是结婚，可别忘了再来光顾我们。”连店主都颇为惊艳地瞧着镜子里的姑娘。
“结婚？结什么婚？”她诧异得提高了音量，然后这才反应过来身上的这件原是嫁衣。
于是，方才的喜悦被扑灭，她落寞道：“可惜了，我结不了婚。”
邱小姐不经意的一句话，却让诺伯结账的动作一顿。
然后当她脱下衣服，再次从更衣室内出来的时候，就听到店主正用英文和上校先生不知争论些什么。
“先生，真的不可以，这件衣服真的不能卖。”
“可是这很适合她不是吗？漂亮的衣服也该找到合适它的主人。我可以加些金额。”
“很抱歉，先生。这真的不是钱的问题。”
“算了，算了。我并不需要那件衣服。”关键时刻，她拉住了诺伯，劝他道。
“不，我看见了，你很喜欢它。”
“漂亮的东西我都很喜欢，不止是一件衣服，也包括其他的。”话落，街角糖贩子的叫卖声传来，她赶紧指着道，“你看，那个也是红色的，我也喜欢。”
糖葫芦？那个东西他认识，他曾经还买过两串给邱如兰。
于是，没有买到衣服的诺伯只得妥协：“好吧，你等着，我去给你买。”
望着男人的背影远去，邱月明的嘴角不由流露了一丝纯粹的笑。
无可否认，除了婚姻外，这位上校先生对她还算不错，也许，和他在一起未见得就是一个糟糕的选择？
她站在街道旁等他，这时，一枚银元滚落到脚边，半大的孩子正急急追着跑来，她准备捡起，可另一只手先她而来。
“谢谢叔叔。”
“不用谢，回家路上小心。”张允琛摸着孩子的后脑，耐心地给他指了一条近路。
而邱月明却想起，正是那么一双看似温柔的手，将她推进了万劫不复。
看着远去的孩子，张允琛将目光收回，可是下一秒，迎接他的是一道清脆的巴掌。
面前的姑娘惨白的面容，悲恸的神色，颤抖的唇间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呼之欲出。
原来他和她真的已经到了如斯地步了吗？
“你……你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对她做出那样的事情，怎么可以这样践踏她，侮辱她。
邱月明努力克制着声音的颤抖，使她不会在这个男人的面前流露出脆弱。
“对不起。
“你毁了我……”
张允琛没有说话，他这一生也许有过片刻的选择，又也许从没有，但自始至终不变的是故事的结局。
早知如此，相逢何必曾相识。
过了许久，待到姑娘的悲伤渐平，他才又问道：“我听说你要离开百乐门了？还会回上海吗？”
他甚至没有问她去哪里，又也许去哪里根本不重要。
“张允琛，我们忘了彼此吧。”
他的心猛然一揪。
你爱上别人了？你喜欢上他了？真的不可回头了吗？
胸腔生出的疼痛狠狠揪住了他的喉舌，让他失去了一丝一毫质问的勇气，留给他的只有不甘的询问：“你真的要和那个人走？”
“和谁走，都不会和你有关联了，张大公子。”她报复似的说道。
“当然有关联，你知不知道，你只能做他的情妇，将来你会——”有些真相他没有再说下去。
邱月明静静地看着他，在她的记忆里这是张允琛的第一回失态。
张允琛也立马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妥，他收敛起情绪：“对不起。”
“我知道，情妇。可是张允琛，你又能给我什么呢？我选择和他走，是我想了很久的，我没有冲动，也没有发疯，只是感到累。你曾经给我的那些爱，短短的三个月却好似透支了我一生的精力，我真的很害怕再经历这样的痛苦了，现在，我想要的只是一个可以给我依托的港湾，至于是情妇还是妻子，那并不重要。也许吧，在你们的眼里，只有妓/女与嫖/客两种。”她说的很慢也很平静，平静到他能透过她的眼底看到泪水的氤氲。
“月。”没过多久，诺伯就拿着一串冰糖葫芦走了过来，与此同时，他就站在张允琛的身后。
邱月明收起难过，整理神色道：“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上海惠生纱厂的张允琛张先生。这位是——”
“你好，张先生。”诺伯首先伸出了手，打断了她的话，并介入到了她和张允琛的中间，“我叫诺伯特.冯.希普林，是月的丈夫，很高兴认识你。”
显然，诺伯的这个回答让邱月明和张允琛都楞了一下。
张允琛只顿了片刻，伸手握住，平静笑道：“很高兴认识你，希普林先生。”
“张先生很惊讶？”
“有点，我听邱小姐说您是德国人，据我所知，贵国近些年来似乎在种族主义方面有较为严苛的标准，所以对于您娶一个中国妻子，确实让我感到惊讶。”张允琛在不失礼的前提下又带着一丝质疑的口吻说道。
“法律可以限制一个人的道德准则，但是限制不了感情。何况我的太太非常迷人，她值得我做出更好的选择，不是吗？”说着，他刻意揽住了邱月明的肩。
“当然，您是对的，我相信您是真的爱着她，因为——”张允琛望了一眼邱月明，她不知道德国种族主义的严重性，但久在欧洲行走的张允琛是了解的，他带着一种故意的口吻说给邱月明听，“因为这背后恐怕得付出很多呢。”
“只要付出的人觉得值得就可以，我尤其不喜欢那些不愿意付出就想得到收获的人。”希普林先生多少是听说过张允琛和邱月明分手的原因，而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仍能令她在深夜里骤然惊醒。
“我还有事情，先失陪了，下次如果有机会，很期待和希普林先生您再遇。”张允琛礼貌一笑作别。
在途径邱月明身旁的时候，他突然悄声道了一句：“黄远清没告诉你吧，这群顾问中曾出现过泄密事件，你好自为之，再见。”
张允琛的背影彻底走远后，一切又回归了平静。
她从肩上移开了诺伯的手。
“你生气了？”他看见她低着头走路，不知道哪里做错了，还是因为他对她的前男友说了不合适的话？
“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你生气了？你还爱着他？”
邱月明没有说话，仍旧是低着头，她的神色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
“告诉我，你还爱着他吗？”诺伯拉住了邱月明，他掰过她的肩膀，让她的目光对上自己的眼睛，“告诉我，这对我很重要。”
“求您了，别问了，我现在很难受，真的。”她说，然后眼泪不知不觉的落了下来。
诺伯变得不知所措，他想擦拭掉她的泪水，可是姑娘的眼泪越来越多，像永远都止不住的泉水，他只能无奈地抱住了她，任由泪水浸湿了他的胸口。
I repent,
(忏悔）
O God most merciful;
（仁慈的主）
for all my sins;
（向您忏悔一切的罪责）
I repent for every deed
（一切诸事）
and word
（一切诸语）
and thought inspired by hatred.
（一切仇恨的诸行诸念）
O God,
（仁慈的主）
ask you to forgive,
（请求您）
for all these sins committed.
（宽恕所有的罪责吧）
孩子们在教堂内吟唱着祝福的赞诗，修女将彩色的玻璃擦得光光亮，车子途径过教堂外时，她也会偶尔跟着念道：“Forgive，forgive all these sins committed……”
德国
图灵根州的郊外，沿着东部的萨勒河畔，栖息着一群自在的白鹭，尤其在这个水草丰美的春季四月，总会吸引来各色各样的水鸟，每当这时，坐落在萨勒河畔的大庄园内，就能听到各种来自大自然的清脆之声。
而此时琴房的落地窗前，红丝绒的帷布后，飘舞的白色纱幔正拂过昂贵的杉木钢琴，约瑟夫.海顿的《四季》就从其中悠扬流淌。
那是春风吹抚绿茵的絮语，是水鸟掠过堤岸的轻快，是野鸭栖息于湖泊的偎眠。
他想象着世间的万物，修长的指头在黑白间跳跃，笔挺的身姿保持从容不迫的优雅。
这时，白鹭们从窗前振翅而飞，掠过光与影的交界，向着广袤的天空而去，他的琴声也相继追随，发出强烈的共鸣，一时间，自然在他的眼中铺呈，万物散发华光。
白鹭遥遥远去，音乐徐徐止歇，钢琴前的男人从键上缓缓松开了最后一个音节，他望向窗外时，天空落入他浅色的瞳孔，像一汪湖水的倒影。
莱茵菲尔庄园的管家已经在门外等候了许久，现在他终于可以敲动门声。
管家踏着干净的步子进来，递给了他一封信：“亲王，今早韦瑟福公爵派人从柏林寄来的一封信。”
西格蒙德接过手中的信，大致扫了一眼，道：“你是对的。”
管家有些诧异，然后问道：“所以您决定了吗，真的要去？”
西格蒙德将目光落在了瑞娅遗忘在钢琴架上的那本格林童话。
富有的皇帝，拥有无数的金子与珍宝，可却得不到快乐，于是，他一遍遍地去寻找遗失的快乐……
自从马可波罗带来东方的传说后，在欧洲大陆的几百年里掀起了多少憧憬与仰慕，就连童话故事里的皇帝都显然比国王更加富有。
可是真正的东方是如此吗？
他藏下好奇与揣测，指环的一枚黑曜石戒指在余光下散发出了亮眼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