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末日
“给我一个理由，邱。”
邱月明这才对维克多道：“3月的时候美军攻入了德国科隆，这件事情，您应该知道？”
“是的，美军第87步兵师的杰作，听说除了教堂外，整条街道都炸烂了。”
“那您一定不知道，美军在第一时间占领的绝不是军情要地，而是科隆大学。”
维克多顿了一下，他似乎有预感面前的姑娘将要对他说出一些极为重要的东西。
“当时的科隆大学在空袭中被夷为平地，但美军第一时间还是将废墟保护了起来，因为，据说，他们当晚在那里找到了一些东西。”
“什么东西！”
“一份名单。”
“名单……”
“当时我在克虏伯工作时，曾听克虏伯军械部经理阿塔贝尔.瓦尔巴黑提起过他们在佩讷明德有一个火箭基地，当然后来的佩讷明德遭到了盟军的空袭被毁于一旦，空军部的总参谋长耶顺内克大将也不堪压力自杀，阿塔贝尔.瓦尔巴黑被外派挪威，可是却有一个人逃过了制裁，那个人据说叫布劳恩。”邱月明仔细回忆了所有。
“是沃纳.冯.布劳恩。”维克多当即出口。
苏联的情报部门没有出错，真的有这样一个人存在，第三帝国最神秘的军械总师！
维克多立马意识到邱月明的话语分量，他刻不容缓地返回自己的办公处，并以最快的速度拨通了莫斯科专线，在一刻钟以后，他收到了来自克里姆林宫的回复。
下午，瓦西里耶夫带领一支特种部队潜入后方，试图追上美国人的步伐，搜寻那些在战乱中潜逃的纳粹武器专家。
邱月明从窗口看到了那些武装过的部队，她的直觉告诉她苏联人要行动了。
“等一下！”她拦住了瓦西里耶夫，“我希望能代表中国考察团队获取加入此次行动的权力。”
瓦西里耶夫藏在红星钢盔下的面容严肃，拒绝道：“这是一次特别行动，很抱歉我不能带上你们。”
“我们中国人绝不会给任何人带去麻烦，我们只是想找回属于我们自己的人。”邱月明说，“我知道你们要去哪里，我不妨说得再直白一点，在海德堡，还有一批没有转移的中国人，我们需要去找到他们。”
阿塔贝尔曾对她说过，在海德堡，有一批被软禁的中国人，她曾经未作多想，但此刻联系美国人的计划，她大体上能猜到那是一批怎样的中国人。
“况且，这条情报的来源正是由我们一位长期位于美国的情报工作者获取的，我想苏联没有拒绝让中国参与的理由。”
“你要用这条情报来换取那些中国人的性命？”
“这不过分，上校同志。”
瓦西里耶夫沉思片刻，最终道：“请等待，我需要向上级请示。”
瓦西里耶夫前往了哈尔茨山追捕布劳恩，邱月明跟随一支乌克兰女兵前往了海德堡。
事情不出所料，海德堡的所有文件资料都被一扫而光，看着空荡荡的实验室，女尉官愤怒地咒骂了一声。
她走进实验室内，推开里侧的玻璃门，在那里她看到了一个单薄的影子，她有两条乌黑的麻花辫，柔和的身形轮廓，以及胜过一切的专注。
“这里没有其他人了，教授们都走光了。”女子没有抬头，只是埋首于一台显微镜前，用流利的德语很轻描淡写地说着。
“中，国？”邱月明试着向她发出了标准的中国话读音。
果然，那埋首的女子怔楞一瞬，转过头的那刻，用几年未曾发出的中国读音颤抖地回复道：“中，国……”
此刻，两个留着相同血源的姑娘，在异国他乡产生了喜极而泣的激动。
“跟我走。”邱月明说。
对方摇了摇头，瞥了眼外头的女兵，从着装上看出了身份，道：“不，我哪里都不去，我就待在这里。”
“德国失败了，盟军会接管这里。”
“我知道，但是我不能和你们走。”
“为什么？”
女子笑了笑：“没有人会去花费时间保护一个没有价值的中国女孩。”
邱月明顿了一下，她突然明白了女子的意思，不管她是什么身份，一旦她从这里走出去，苏军就会对她进行调查，如果她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那么一切尘埃落定，反之，面临她的只能是苏联情报部门永无止境的圈禁与审问，甚至她也许一辈子都回不了国。
邱月明松开了紧抓的手，落寞道：“我明白了。”
“我会等的，等有一天，可以真正地走回祖国。”
邱月明默默地走出门外，上尉问她在里面说了什么，她答：“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助手而已，被那帮德国佬在逃难时给抛弃了。”
上尉点点头，收整队伍，离开了实验室。
“温克！温克！帮我接通第十二集团军的总部，我要亲自和温克对话！”
苏军距离勃兰登堡门只剩下15英里，而维斯瓦集团军总司令哥特哈德.海因里希还盼望着能抽调支援，然而在焦急等待一个小时后，得到的消息却不容乐观，十二集团军被盟军围困在了易北河，难以向柏林靠拢。
海因里希折断了布防图上的笔，烦躁地丢出了门外。
而他的副手梅尔卡斯中校进来的途中踩到了那只笔，梅尔卡斯猜到了什么，但他还是如实汇报道：“刚才施泰纳将军转达了元首的最新指令，元首希望继续整合所有兵力并建立南方和北方两个司令部，对美英苏进行分头抗击。”
“他疯了吗！现在哪儿还来的兵力整合，他要求我们坚守当前的阵地，可是我们还有机会吗！”小矮个的将军愤怒吼道。
唾沫溅在梅尔卡斯的脸上，梅尔卡斯只是立得笔直，一动不动。
半晌，海因里希颓废地挥了挥手：“算了，你先下去吧。”
梅尔卡斯点了点头，默默走了出去。
前沿的阵地，“喀秋莎”火箭炮发出刺耳的怒吼声，坠落在阵地的每一处，炸出偌大的血色深坑，它是那样毫无模式，漫无目的地残忍覆盖，无论是防御垒还是战壕，死去的士兵堆叠而起，时间在这里被混乱、恐惧和死亡所替代。
“鲍里斯！”诺伯喊着，就在刚刚，他亲眼见证了一个同伴在试图来救自己时，被炸弹炸得粉碎。
他拖着受伤的小腿爬出炮坑，匍匐在沙袋前，架起机枪朝着不断涌来的苏军扫射，发泄心中的愤恨。
然而很快，一发迫击炮又再次降临，只是这回他感觉到身后被人迅速地拽了一把，他倒在了战壕的低洼里，而那个将他拽回生死线的人却被炮弹的余波震伤，满身是血的躺在地上。
他爬过去抹干净脸上的血渍才发现是格鲁特！
“汉斯！汉斯！”
“我很抱歉，长官……”大口的血液被吐出，他应该是震坏了内脏，“原谅我……”
“现在可别说这些了，我帮你找找有没有医护兵。”
可是格鲁特抓住了诺伯的手，他从脖子里扯下一枚心型的挂坠放到诺伯的掌心，痛苦地说：“告诉玛格，我……我爱她……希望……希望她能……找到满意的丈夫……永远……幸福……”
“汉斯！汉斯！你这个白痴笨蛋！”
格鲁特的眼睛大大睁着，胸膛停止了起伏，他的手变得冰凉垂下。
希普林放下了他……
用新教徒的仪式向他进行了默哀。
其实，他一直都知道格鲁特在这里，他升为了上尉，他有大把的机会可以在他的面前耀武扬威，可是他没有，在整个营队中，他总是刻意躲着他，避免和他见面，其实他也知道格鲁特早就依附了玛格丽特，但曾经所有的背叛到了此刻才失去了愤怒的意义，他不再去责怪任何人，怨恨任何人，甚至连他们那位癫狂的元首，他也一道原谅了。
他现在只有一个梦想，让他和这片土地，和养育他的祖国一起在破碎中融为一处。将丢失在苏联前线的普鲁士荣誉重拾，为柏林而战——这是他最后的尊严。
梅尔卡斯中校来到前线的时候，战斗刚刚结束。
他用目光扫过浓重的烟雾，遍地的尸首，一个冲锋营的三百多名士兵基本阵亡，余下的几个也是负伤惨重。
他走到其中一名士兵的身旁，观察到他是这为数不多幸存者中最镇定的一个。
“你叫什么名字？”
诺伯摘下烟头，抬起头看了看他:“诺伯特.希普林。”
梅尔卡斯楞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道:“诺伯特.冯.希普林？”
诺伯笑了一声吐气，此刻对于他来说，有没有冯已经不重要了。
梅尔卡斯思虑了片刻，对他道:“汉斯.格鲁特死了，从现在起你接替他的职位，担任684营的上尉去向马尔特斯少校报告吧。”
诺伯有些意外，但未等他反应，中校已经离开了。
四月二十日，是阿道夫.希特勒的生日，柏林电台照常播报着对元首的祝福，并在最后不忘鼓舞了幸存的士兵与民众，让大家坚持抵抗，就是对胜利的召唤。
可是那个时候，除了受到荼毒而迷茫的孩子，几乎已经没有人会认为德国还能胜利。
地堡内，布劳恩夫人陪伴在希特勒的身边，他的旧臣也一一向他表达了祝愿。
可沉闷的晚会没有持续多久，地堡又再次断电了，副官京舍说是苏军远程轰炸了总理府，希特勒最终遣散了众人，让他们回到岗位继续抵抗，而希姆莱和戈林是离开最早的，他们在那个晚上分道扬镳。
“我们也走！就现在！”玛格丽特的丈夫党卫军斯派德上校将大把的金银珠宝塞进行李箱，提上了外头的汽车。
玛格丽特也紧跟其后:“希姆莱呢，我们的至高领袖呢？如果我们跑了他会知道这件事情吗？”
“别提了，那个王八蛋早跑了！他背着元首可不止一次向美国人讲和了，他真狡猾，但凡被发现了，他早就枪毙一千回了！”
斯派德将内情吐露让玛格丽特惊讶至极，可不过一会儿，斯派德便不耐烦的催促起来:“该死的！你还走不走了！玛格！”
“哦，来了，来了，亲爱的等等我！”
海因茨.舒马赫站在总理府的最高层，他从左边踱步到右边，从橡木地板踩到柔软的波斯地毯，他缓慢地走动着，又似乎在观察着。
他站在硕大的玻璃窗前观察着底下那些忙忙碌碌的车辆，观察着亮起灯光的汽车一辆接着一辆的满载东西驶离柏林。
他笑了笑，又缓缓地走到了总理办公桌前，想了片刻，然后坐上了那个位置。
这个位置很舒服，却也失去了意义，从柏林空袭开始，希特勒便将OKW全权搬到了地堡，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来了。
但舒马赫不一样，他今晚必须来这里。
他可不是想追随那个疯子坐以待毙，而是他还有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他打开办公桌最下方的抽屉，里面有一只藏在暗格中的播盘保险柜。
他取出保险柜，熟练地转动密码，打开柜门，然后从里头取出一叠文件，档案袋上盖有机密的印章，然而他还是撕开了档案袋，从里头抽出纸张。
短短十几页纸，却详细记载了720事件的真相，甚至包括了所有参与者名单，克卢格和隆美尔的死因，以及对卡纳里斯的安排，即盟军攻入的最后一刻将他处死。
这些都是藏在纳粹内部所不为人知的秘密，而现在，他要将这些秘密永远掩埋，不被任何人所发现。
他摁下一只打火机，看着纸张在火焰中燃烧，看着希普林的名字被慢慢销毁到变成一团没有答案的灰烬，舒马赫露出了复仇成功的笑容。
四月二十七日，苏军完成了对德国总集团军的包围，总司令官戈特哈德.海因里希丧失了对胜利的希望，终于在苏联红军攻破奥德河防线后，他向最高统帅部引咎辞职。
现在，苏联部队浩浩荡荡地向着柏林市区冲来，《元首告前线战士书》被履带碾压得粉碎。
“我们宁可死于美国人的枪下，也绝不向布尔什维克投降，绝不向犹太猪——”子弹在额心炸开血花，一名德军俘虏倒地。
维克多收起手/枪，目光冷峻地望向面前被炸得粉碎的砖瓦建筑，透过这些废墟，他看到了那些还在负隅顽抗的纳粹分子。
“我遵循格奥尔吉·朱可夫元帅的命令，带来莫斯科政治总务处的指示，致所有柏林前线奋战的同志们，对于顽固不化的法西斯主义，纳粹恶徒，务必铲除到底，同志们，不要爱惜你们枪管中的弹药，不要给他们喘息的机会，不惜一切地击毙他们，胜利必将属于苏维埃！”
维克多的话激起了红/军的士气，在历经长达五年的战线后，每一个士兵都虎视眈眈地盯着这座城市，盯着德国佬们复仇。
腓特烈大街的火车站，诺伯抵着候车室的墙角休整，他从窗口观望到那些苏军以不可阻挡之势踏进柏林的城区，而他被炮火灼伤的左腿此刻正传来钻骨的疼痛，大面积的伤口正在溃烂，一片血肉模糊。
他随手抓起散落地上的柏飞丁，用嘴撕开包装，就着手臂上的青茎扎了下去。
十分钟后，眉头舒展，疼痛有了缓解。
突然，第二防区的传令兵跑来，开始寻找指挥官。
“马尔特斯少校阵亡了，在半小时前敌机摧毁了我们的作战中心。”诺伯说，大家把少校从废墟下挖出来时已经辨认不出他原本的样子了。
传令兵又问：“上尉呢？上尉还活着吗？”
“在你眼前。”
传令兵瞟了眼面前男人的腿，他不敢确定他是否还有战斗的能力，但他还是向他传达了总部的命令，并加了一句：“祝贺你，上尉，你现在拥有了少校的指挥权。”
诺伯没有笑容地扯了一下嘴角，现在可不会有哪个士兵以接到这样的任免而高兴。
果然，一小时后苏军先向勃兰登堡门发动了进攻，他们的防线溃败，一路撤退到河岸的美术馆与梅尔卡斯中校汇合，不，现在是梅尔卡斯上校，诺伯猜测他也许还会有上升的空间，因为在面对苏联人时，他表现出的毅力与勇气正是元首所希望的。
“现在俄国人的装甲堵塞在了狭窄的巷道内，我们可以利用附近的地铁站和地下室作为据点，炸毁俄国人的装甲！”梅尔卡斯用一种异常欣喜的口吻说道。
“地下室内有很多的民众。”
“如果不能为祖国尽忠，那么他们也失去了活着的意义！”梅尔卡斯大声道，随后，他又质疑地问了一句，“希普林，你不会想做逃兵吧？”
“长官，我不会逃走，我也逃不走。”
梅尔卡斯瞧了眼他的腿，确信地点头：“去执行我的命令吧。”
诺伯拄着枪杆走出去，看见路上倒吊着被处死的逃兵，身上挂着懦夫的牌子，而这些是他们自己人的杰作。
他们疯了，全疯了，可也许就像元首说的，如果不能征服欧洲，那么日耳曼人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想到此，他也觉得自己疯了。
夜晚到来时，苏军出动了战机作为白天他们摧毁装甲的报复，无数的炸弹和□□将柏林再次变成人间地狱。
德军的据点被毁去大半，梅尔卡斯的部队也所剩无几。
望着面前堆积如山的尸体和负伤的战友，梅尔卡斯灰头土脸地倒在了地上，他问道：“希普林，你当初为什么要背叛元首？”
“不知道。”
“不知道？”
“也许是我认为国家社会主义本身就是一场虚构的梦吧。”诺伯从裤腿上撕下一块布，将受伤的腿包扎，大面积的溃烂让他轻微地嘶了一口气。
“一场虚构的梦……”梅尔卡斯呢喃，他的目光逐渐茫然。
“It was the best of times, it was the worst of times, it was the age of wisdom, it was the age of foolishness, it was the epoch of belief, it was the epoch of incredulity, it was the season of Light, it was the season of Darkness, it was the spring of hope, it was the winter of despair, we had everything before us, we had nothing before us, we were all going direct to Heaven, we were all going direct the other way.”
梅尔卡斯吟诵着狄更斯的句子，也许在他们这一辈人的心中，那曾经的确是最好的时代，没有比它更好，而这之后也会成为最糟糕的时代，没有比这更差，他们这一辈人会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遭到全世界唾弃。
在这个一九四五年的春天，他们一生膜拜的信仰，最终带领着民族从天堂走向地狱，从无所不有走向一无所有，而德意志人要用一生去偿还这种代价。
“希普林，如果明天或者后天我死了，如果明天或者后天你还活着，那么把我的尸首拉出来，带到12公里外的林子旁，那里有一所小教堂，空袭后我的孩子们就埋葬在那里，最后也让我离他们近一点。”
诺伯的腿包扎好了，可还是会渗出脓液，他从据点内找了很久搜刮出仅剩的半瓶酒，灌了一口后默默点了点头。
“你呢，有愿望吗？”
“没有。”
四月三十日的凌晨，苏军向德军最后的据点国会大厦发动了猛攻，那一天柏林完全重现了三年前在斯大林格勒的情形，当国会大厦片片坍塌之际，也代表着属于第三帝国的时代终结了。
梅尔卡斯和诺伯率领残部掩藏在帝国剧院的展会厅，这里与吉姆勒宫、政府大楼、勃兰登堡门构成了国会大厦的屏障，每一平台每一处窗口都架上了炮筒和机关枪。
而维克多指挥的近卫军也向着德军的最后一片阵地冲锋，一批批的士兵不惜代价地冲向通往国会大厦的唯一道路莫尔特克桥。
整整十个小时，德军炮火不停地轰击，苏军的士兵倒下冲锋，冲锋倒下，而令双方恐惧的是在这场残酷地厮杀中，他们没有任何一方表现出怯懦的退让，他们都化身成了永无止境，不知疲倦的杀戮机器。他们也都曾拥有过纯洁的信仰，拥有过对明天的期盼，可是为什么一切变成了现在这样？
身后宽阔的斯普里河混合着血水在汹涌地流淌，柏林的母亲河呀，她发出痛苦的哭泣，那是孩子们的穷途末路。
一发喀秋沙将展会大厅的半壁墙轰垮，梅尔卡斯倒在血泊中，诺伯用指甲断裂的双手将他从砖石下拖出，可他只是大睁着眼睛喘息了几秒，然后歪下头停止了起伏的胸膛。
维克多发现了德军的部署规律，很快采取了火力压制，两个小时后，国会大厦下扬起了簇簇红旗。
现在，维克多来到帝国剧院的台阶前，粉碎的墙屋，倒塌的石柱，纳粹分子们最佳的窝藏地点。士兵们跟在他的身后，他们紧紧握着枪支，盯着这片废墟，向着里头逼近。
“我知道你在里面，出来吧，向苏维埃投降，这是你唯一的选择。”维克多说。
战友的尸体铺陈在他的面前，诺伯靠着剧院中心的一架三角钢琴跌跌撞撞地起身，他的军装早已破损不堪，左腿的裤管被染成深红，他残跛而费力地走向琴椅，坐在那里歇息了片刻，布满尘垢的面容上是一双蓝绿色的眼睛，他本该像黑森的原野那样泛出青亮，可是当他从窗口遥望插满红旗的国会大厦时，那双眼睛里只剩下黯淡的灰蒙。
他的手指覆上琴键，从基准音滑向最低区，如同落寞地沉吟。
他突然想起很久以前，他也渴望成为像西格蒙德那样的乐队指挥家，只是后来，他们谁都没有实现这样的愿望，而他曾用尽一生走向OKW的努力，也在此刻变得可笑和分文不值。
这时，梅兰希教堂又唱起了挽歌，牧师嘶哑的祝颂传来，亦是帝国的葬礼。
“我给你十秒钟的时间考虑，当我数到十，如果你没有放下武器走出这里，那么我会让士兵彻底将这里夷为平地。”维克多站在外头说。
“十、九、八、七、六——”
突然，砰地一声枪响，子弹从维克多的鼻尖危险擦过，划出一道深口子。
顿时，所有士兵戒备地向四周观望，发现在剧院的对面，市政大楼的三层，一扇狭窄的小窗户内正悄悄伸出一杆枪。
“是狙击手！”苏军一时纷纷将枪口对准了那个方向。
“伦尼！”诺伯喊道，他知道是他。
可是，现在还有其他办法吗？
放下枪吧，毕竟他还那么年轻——
伦尼看着他，猜出了他的意思，可是，伦尼用含着泪水的目光嘶吼道：“Nein！”
他是一名狙击手，可他没有切实地体验过战场的残酷，他很听希普林的话驻守在德军的后方，他没有伤害人，可是俄国人冲进了他的家，杀死了他的亲人，伦尼恨透了俄国佬，他相信元首总会有办法的，是的，总会有办法的。
维克多大体猜到了这两个顽固分子的交流，他下达命令，让士兵们对着那个窗口扫射，力求毫不犹豫地剪灭法西斯余党。
十分钟后，伦尼从窗口跌落了下来，落在地上时，年轻的面孔朝着国会大厦的方向。
维克多将目光再次投向剧院，他的目光紧锁，继续数道：“五、四、三、二、一，斯托列夫同志，开炮吧！”
“不！”
炮弹砸落，屋脊倾塌，钢琴截断，黑白键上余音沉落，大楼瞬间窜起火光。
“不！”
邱月明的嘶吼挡不住迫击炮的震耳欲聋，她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建筑在火光中坍塌败落。
她紧抓住维克多的袖口恳求道：“您答应过我的，会给他一个公平的审判，求您，别这样……”
“我是答应过你，女士，但那是对缴械投降者，绝不是顽固的纳粹余党。”
“我发誓他绝不是您说的那样？我发誓，我当在审判席上出席所有证据。”
“证据？你有证据？”
“是的，我有证据，雷日科夫同志，我想公平正义的苏维埃应该允许我提出这样的要求，请给他一个辩解的机会。况且——”她靠近维克多的耳畔说道，“希特勒已经死了。”
最后一句话落，让维克多怔住了，他大睁着眼睛，难以置信。
“救他出来，我只有这一个请求。”
“斯托列夫同志——”
“我不同意！政委同志，他们是纳粹恶棍！”斯托列夫愤怒地发出反对声，“我们的兄弟姐妹，我们的家园故乡，全部都毁于这些恶魔手中，我们千辛万苦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不就是向德棍们复仇！您怎么可以轻信这个劣等的黄皮女人，绝不可以！”
“斯托列夫同志，我没有受到任何人的蛊惑，我命令你现在带人进去——”
“政委同志，您该知道这是包庇纳粹，是向最高人民委员会犯罪。”
“斯托列夫同志，请执行我的命令！”维克多抽出手枪，抵在了斯托列夫的脑门，他不容置疑地说道。
在场鸦雀无声，没有人再反对他，士兵们放下枪，冲进火场开始救援。
当诺伯被满是是血的抬出时，他的半边身子已然受到了大面积的烧伤，邱小姐第一时间伏下身去查看，握住了他的手，她的眼泪落在他焦黑的手心没有任何知觉。
“报告长官，我们还发现了这个。”有士兵打开手心，展现一枚绣着金银线的肩章，肩章上还有一只宝剑般的十字标志。
维克多认出，那是德国国防军的少将肩章，那么这枚肩章本该是属于谁的？
阵亡的梅尔卡斯？先前被俘的指挥官，还是曾为上校的他？
一切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会成为苏军向美军夸耀的一项新战绩。
“看来我们的运气不错，通知下去，派一支加强营和飞行队来，将这位少将先生送回莫斯科医院治疗，记住，上报莫斯科政治总务处，务必让他活下来！”
“诺伯……”她牵住的手被掰开，苏联人带走了他。
昏沉中，他模糊地看到沿途帝国的标语寸寸瓦解，那些胜利属于德意志，属于希特勒的话，零零碎碎地滚落到他的身旁，他惨淡地笑了一下，合上了眼睛……
“现在，该你了，邱，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希特勒已经死了的消息？”
“事实上，他在两个小时前就饮弹自戕了……”
她跟随那支苏联女兵一直蛰伏在柏林附近的普雷施特森林期待与近卫师团汇合，所以并没有回到奥德河总部，但直到一个小时前，她们抓获了一名从地堡中匆匆逃出的安保士兵，从他的口中才得知，希特勒早就做好了死亡的准备，并且已经着手实施。
这个一手创立第三帝国的统治者最终还是失去了所有的信心，他所期盼的第九集团军和第十二集团军至死都没有回到柏林。
“西格，你说我这么做正确吗？”温克从西格蒙德的手中接过那份拟定好的《致美军投降协议书》，他的呼吸在颤抖。
西格蒙德垂下眼睫遮盖了眸中的光，他试图用惯常的平静来掩藏疼痛：“尊敬的将军阁下，请下令吧，我们所有人都将毫无条件地遵循您的命令。”
时间陷入沉默，此刻这两位最年轻的将领和参谋都明白，阿道夫.希特勒可以失败，但德意志的路还要继续走下去，不论是艰难还是险阻。
就如同此刻在这片易北河岸，那些眼巴巴地望着他们的难民们，所以，原谅他们吧，上帝，元首，这场战争该结束了……
（温克：十二集团军指挥官，被誉为最年轻的集团军将领，希特勒到死都在期盼的唯一指望，用军队帮助十几万德国百姓渡过易北河投降美军，免遭苏联屠戮）
邱月明这才对维克多道：“3月的时候美军攻入了德国科隆，这件事情，您应该知道？”
“是的，美军第87步兵师的杰作，听说除了教堂外，整条街道都炸烂了。”
“那您一定不知道，美军在第一时间占领的绝不是军情要地，而是科隆大学。”
维克多顿了一下，他似乎有预感面前的姑娘将要对他说出一些极为重要的东西。
“当时的科隆大学在空袭中被夷为平地，但美军第一时间还是将废墟保护了起来，因为，据说，他们当晚在那里找到了一些东西。”
“什么东西！”
“一份名单。”
“名单……”
“当时我在克虏伯工作时，曾听克虏伯军械部经理阿塔贝尔.瓦尔巴黑提起过他们在佩讷明德有一个火箭基地，当然后来的佩讷明德遭到了盟军的空袭被毁于一旦，空军部的总参谋长耶顺内克大将也不堪压力自杀，阿塔贝尔.瓦尔巴黑被外派挪威，可是却有一个人逃过了制裁，那个人据说叫布劳恩。”邱月明仔细回忆了所有。
“是沃纳.冯.布劳恩。”维克多当即出口。
苏联的情报部门没有出错，真的有这样一个人存在，第三帝国最神秘的军械总师！
维克多立马意识到邱月明的话语分量，他刻不容缓地返回自己的办公处，并以最快的速度拨通了莫斯科专线，在一刻钟以后，他收到了来自克里姆林宫的回复。
下午，瓦西里耶夫带领一支特种部队潜入后方，试图追上美国人的步伐，搜寻那些在战乱中潜逃的纳粹武器专家。
邱月明从窗口看到了那些武装过的部队，她的直觉告诉她苏联人要行动了。
“等一下！”她拦住了瓦西里耶夫，“我希望能代表中国考察团队获取加入此次行动的权力。”
瓦西里耶夫藏在红星钢盔下的面容严肃，拒绝道：“这是一次特别行动，很抱歉我不能带上你们。”
“我们中国人绝不会给任何人带去麻烦，我们只是想找回属于我们自己的人。”邱月明说，“我知道你们要去哪里，我不妨说得再直白一点，在海德堡，还有一批没有转移的中国人，我们需要去找到他们。”
阿塔贝尔曾对她说过，在海德堡，有一批被软禁的中国人，她曾经未作多想，但此刻联系美国人的计划，她大体上能猜到那是一批怎样的中国人。
“况且，这条情报的来源正是由我们一位长期位于美国的情报工作者获取的，我想苏联没有拒绝让中国参与的理由。”
“你要用这条情报来换取那些中国人的性命？”
“这不过分，上校同志。”
瓦西里耶夫沉思片刻，最终道：“请等待，我需要向上级请示。”
瓦西里耶夫前往了哈尔茨山追捕布劳恩，邱月明跟随一支乌克兰女兵前往了海德堡。
事情不出所料，海德堡的所有文件资料都被一扫而光，看着空荡荡的实验室，女尉官愤怒地咒骂了一声。
她走进实验室内，推开里侧的玻璃门，在那里她看到了一个单薄的影子，她有两条乌黑的麻花辫，柔和的身形轮廓，以及胜过一切的专注。
“这里没有其他人了，教授们都走光了。”女子没有抬头，只是埋首于一台显微镜前，用流利的德语很轻描淡写地说着。
“中，国？”邱月明试着向她发出了标准的中国话读音。
果然，那埋首的女子怔楞一瞬，转过头的那刻，用几年未曾发出的中国读音颤抖地回复道：“中，国……”
此刻，两个留着相同血源的姑娘，在异国他乡产生了喜极而泣的激动。
“跟我走。”邱月明说。
对方摇了摇头，瞥了眼外头的女兵，从着装上看出了身份，道：“不，我哪里都不去，我就待在这里。”
“德国失败了，盟军会接管这里。”
“我知道，但是我不能和你们走。”
“为什么？”
女子笑了笑：“没有人会去花费时间保护一个没有价值的中国女孩。”
邱月明顿了一下，她突然明白了女子的意思，不管她是什么身份，一旦她从这里走出去，苏军就会对她进行调查，如果她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那么一切尘埃落定，反之，面临她的只能是苏联情报部门永无止境的圈禁与审问，甚至她也许一辈子都回不了国。
邱月明松开了紧抓的手，落寞道：“我明白了。”
“我会等的，等有一天，可以真正地走回祖国。”
邱月明默默地走出门外，上尉问她在里面说了什么，她答：“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助手而已，被那帮德国佬在逃难时给抛弃了。”
上尉点点头，收整队伍，离开了实验室。
“温克！温克！帮我接通第十二集团军的总部，我要亲自和温克对话！”
苏军距离勃兰登堡门只剩下15英里，而维斯瓦集团军总司令哥特哈德.海因里希还盼望着能抽调支援，然而在焦急等待一个小时后，得到的消息却不容乐观，十二集团军被盟军围困在了易北河，难以向柏林靠拢。
海因里希折断了布防图上的笔，烦躁地丢出了门外。
而他的副手梅尔卡斯中校进来的途中踩到了那只笔，梅尔卡斯猜到了什么，但他还是如实汇报道：“刚才施泰纳将军转达了元首的最新指令，元首希望继续整合所有兵力并建立南方和北方两个司令部，对美英苏进行分头抗击。”
“他疯了吗！现在哪儿还来的兵力整合，他要求我们坚守当前的阵地，可是我们还有机会吗！”小矮个的将军愤怒吼道。
唾沫溅在梅尔卡斯的脸上，梅尔卡斯只是立得笔直，一动不动。
半晌，海因里希颓废地挥了挥手：“算了，你先下去吧。”
梅尔卡斯点了点头，默默走了出去。
前沿的阵地，“喀秋莎”火箭炮发出刺耳的怒吼声，坠落在阵地的每一处，炸出偌大的血色深坑，它是那样毫无模式，漫无目的地残忍覆盖，无论是防御垒还是战壕，死去的士兵堆叠而起，时间在这里被混乱、恐惧和死亡所替代。
“鲍里斯！”诺伯喊着，就在刚刚，他亲眼见证了一个同伴在试图来救自己时，被炸弹炸得粉碎。
他拖着受伤的小腿爬出炮坑，匍匐在沙袋前，架起机枪朝着不断涌来的苏军扫射，发泄心中的愤恨。
然而很快，一发迫击炮又再次降临，只是这回他感觉到身后被人迅速地拽了一把，他倒在了战壕的低洼里，而那个将他拽回生死线的人却被炮弹的余波震伤，满身是血的躺在地上。
他爬过去抹干净脸上的血渍才发现是格鲁特！
“汉斯！汉斯！”
“我很抱歉，长官……”大口的血液被吐出，他应该是震坏了内脏，“原谅我……”
“现在可别说这些了，我帮你找找有没有医护兵。”
可是格鲁特抓住了诺伯的手，他从脖子里扯下一枚心型的挂坠放到诺伯的掌心，痛苦地说：“告诉玛格，我……我爱她……希望……希望她能……找到满意的丈夫……永远……幸福……”
“汉斯！汉斯！你这个白痴笨蛋！”
格鲁特的眼睛大大睁着，胸膛停止了起伏，他的手变得冰凉垂下。
希普林放下了他……
用新教徒的仪式向他进行了默哀。
其实，他一直都知道格鲁特在这里，他升为了上尉，他有大把的机会可以在他的面前耀武扬威，可是他没有，在整个营队中，他总是刻意躲着他，避免和他见面，其实他也知道格鲁特早就依附了玛格丽特，但曾经所有的背叛到了此刻才失去了愤怒的意义，他不再去责怪任何人，怨恨任何人，甚至连他们那位癫狂的元首，他也一道原谅了。
他现在只有一个梦想，让他和这片土地，和养育他的祖国一起在破碎中融为一处。将丢失在苏联前线的普鲁士荣誉重拾，为柏林而战——这是他最后的尊严。
梅尔卡斯中校来到前线的时候，战斗刚刚结束。
他用目光扫过浓重的烟雾，遍地的尸首，一个冲锋营的三百多名士兵基本阵亡，余下的几个也是负伤惨重。
他走到其中一名士兵的身旁，观察到他是这为数不多幸存者中最镇定的一个。
“你叫什么名字？”
诺伯摘下烟头，抬起头看了看他:“诺伯特.希普林。”
梅尔卡斯楞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道:“诺伯特.冯.希普林？”
诺伯笑了一声吐气，此刻对于他来说，有没有冯已经不重要了。
梅尔卡斯思虑了片刻，对他道:“汉斯.格鲁特死了，从现在起你接替他的职位，担任684营的上尉去向马尔特斯少校报告吧。”
诺伯有些意外，但未等他反应，中校已经离开了。
四月二十日，是阿道夫.希特勒的生日，柏林电台照常播报着对元首的祝福，并在最后不忘鼓舞了幸存的士兵与民众，让大家坚持抵抗，就是对胜利的召唤。
可是那个时候，除了受到荼毒而迷茫的孩子，几乎已经没有人会认为德国还能胜利。
地堡内，布劳恩夫人陪伴在希特勒的身边，他的旧臣也一一向他表达了祝愿。
可沉闷的晚会没有持续多久，地堡又再次断电了，副官京舍说是苏军远程轰炸了总理府，希特勒最终遣散了众人，让他们回到岗位继续抵抗，而希姆莱和戈林是离开最早的，他们在那个晚上分道扬镳。
“我们也走！就现在！”玛格丽特的丈夫党卫军斯派德上校将大把的金银珠宝塞进行李箱，提上了外头的汽车。
玛格丽特也紧跟其后:“希姆莱呢，我们的至高领袖呢？如果我们跑了他会知道这件事情吗？”
“别提了，那个王八蛋早跑了！他背着元首可不止一次向美国人讲和了，他真狡猾，但凡被发现了，他早就枪毙一千回了！”
斯派德将内情吐露让玛格丽特惊讶至极，可不过一会儿，斯派德便不耐烦的催促起来:“该死的！你还走不走了！玛格！”
“哦，来了，来了，亲爱的等等我！”
海因茨.舒马赫站在总理府的最高层，他从左边踱步到右边，从橡木地板踩到柔软的波斯地毯，他缓慢地走动着，又似乎在观察着。
他站在硕大的玻璃窗前观察着底下那些忙忙碌碌的车辆，观察着亮起灯光的汽车一辆接着一辆的满载东西驶离柏林。
他笑了笑，又缓缓地走到了总理办公桌前，想了片刻，然后坐上了那个位置。
这个位置很舒服，却也失去了意义，从柏林空袭开始，希特勒便将OKW全权搬到了地堡，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来了。
但舒马赫不一样，他今晚必须来这里。
他可不是想追随那个疯子坐以待毙，而是他还有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他打开办公桌最下方的抽屉，里面有一只藏在暗格中的播盘保险柜。
他取出保险柜，熟练地转动密码，打开柜门，然后从里头取出一叠文件，档案袋上盖有机密的印章，然而他还是撕开了档案袋，从里头抽出纸张。
短短十几页纸，却详细记载了720事件的真相，甚至包括了所有参与者名单，克卢格和隆美尔的死因，以及对卡纳里斯的安排，即盟军攻入的最后一刻将他处死。
这些都是藏在纳粹内部所不为人知的秘密，而现在，他要将这些秘密永远掩埋，不被任何人所发现。
他摁下一只打火机，看着纸张在火焰中燃烧，看着希普林的名字被慢慢销毁到变成一团没有答案的灰烬，舒马赫露出了复仇成功的笑容。
四月二十七日，苏军完成了对德国总集团军的包围，总司令官戈特哈德.海因里希丧失了对胜利的希望，终于在苏联红军攻破奥德河防线后，他向最高统帅部引咎辞职。
现在，苏联部队浩浩荡荡地向着柏林市区冲来，《元首告前线战士书》被履带碾压得粉碎。
“我们宁可死于美国人的枪下，也绝不向布尔什维克投降，绝不向犹太猪——”子弹在额心炸开血花，一名德军俘虏倒地。
维克多收起手/枪，目光冷峻地望向面前被炸得粉碎的砖瓦建筑，透过这些废墟，他看到了那些还在负隅顽抗的纳粹分子。
“我遵循格奥尔吉·朱可夫元帅的命令，带来莫斯科政治总务处的指示，致所有柏林前线奋战的同志们，对于顽固不化的法西斯主义，纳粹恶徒，务必铲除到底，同志们，不要爱惜你们枪管中的弹药，不要给他们喘息的机会，不惜一切地击毙他们，胜利必将属于苏维埃！”
维克多的话激起了红/军的士气，在历经长达五年的战线后，每一个士兵都虎视眈眈地盯着这座城市，盯着德国佬们复仇。
腓特烈大街的火车站，诺伯抵着候车室的墙角休整，他从窗口观望到那些苏军以不可阻挡之势踏进柏林的城区，而他被炮火灼伤的左腿此刻正传来钻骨的疼痛，大面积的伤口正在溃烂，一片血肉模糊。
他随手抓起散落地上的柏飞丁，用嘴撕开包装，就着手臂上的青茎扎了下去。
十分钟后，眉头舒展，疼痛有了缓解。
突然，第二防区的传令兵跑来，开始寻找指挥官。
“马尔特斯少校阵亡了，在半小时前敌机摧毁了我们的作战中心。”诺伯说，大家把少校从废墟下挖出来时已经辨认不出他原本的样子了。
传令兵又问：“上尉呢？上尉还活着吗？”
“在你眼前。”
传令兵瞟了眼面前男人的腿，他不敢确定他是否还有战斗的能力，但他还是向他传达了总部的命令，并加了一句：“祝贺你，上尉，你现在拥有了少校的指挥权。”
诺伯没有笑容地扯了一下嘴角，现在可不会有哪个士兵以接到这样的任免而高兴。
果然，一小时后苏军先向勃兰登堡门发动了进攻，他们的防线溃败，一路撤退到河岸的美术馆与梅尔卡斯中校汇合，不，现在是梅尔卡斯上校，诺伯猜测他也许还会有上升的空间，因为在面对苏联人时，他表现出的毅力与勇气正是元首所希望的。
“现在俄国人的装甲堵塞在了狭窄的巷道内，我们可以利用附近的地铁站和地下室作为据点，炸毁俄国人的装甲！”梅尔卡斯用一种异常欣喜的口吻说道。
“地下室内有很多的民众。”
“如果不能为祖国尽忠，那么他们也失去了活着的意义！”梅尔卡斯大声道，随后，他又质疑地问了一句，“希普林，你不会想做逃兵吧？”
“长官，我不会逃走，我也逃不走。”
梅尔卡斯瞧了眼他的腿，确信地点头：“去执行我的命令吧。”
诺伯拄着枪杆走出去，看见路上倒吊着被处死的逃兵，身上挂着懦夫的牌子，而这些是他们自己人的杰作。
他们疯了，全疯了，可也许就像元首说的，如果不能征服欧洲，那么日耳曼人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想到此，他也觉得自己疯了。
夜晚到来时，苏军出动了战机作为白天他们摧毁装甲的报复，无数的炸弹和□□将柏林再次变成人间地狱。
德军的据点被毁去大半，梅尔卡斯的部队也所剩无几。
望着面前堆积如山的尸体和负伤的战友，梅尔卡斯灰头土脸地倒在了地上，他问道：“希普林，你当初为什么要背叛元首？”
“不知道。”
“不知道？”
“也许是我认为国家社会主义本身就是一场虚构的梦吧。”诺伯从裤腿上撕下一块布，将受伤的腿包扎，大面积的溃烂让他轻微地嘶了一口气。
“一场虚构的梦……”梅尔卡斯呢喃，他的目光逐渐茫然。
“It was the best of times, it was the worst of times, it was the age of wisdom, it was the age of foolishness, it was the epoch of belief, it was the epoch of incredulity, it was the season of Light, it was the season of Darkness, it was the spring of hope, it was the winter of despair, we had everything before us, we had nothing before us, we were all going direct to Heaven, we were all going direct the other way.”
梅尔卡斯吟诵着狄更斯的句子，也许在他们这一辈人的心中，那曾经的确是最好的时代，没有比它更好，而这之后也会成为最糟糕的时代，没有比这更差，他们这一辈人会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遭到全世界唾弃。
在这个一九四五年的春天，他们一生膜拜的信仰，最终带领着民族从天堂走向地狱，从无所不有走向一无所有，而德意志人要用一生去偿还这种代价。
“希普林，如果明天或者后天我死了，如果明天或者后天你还活着，那么把我的尸首拉出来，带到12公里外的林子旁，那里有一所小教堂，空袭后我的孩子们就埋葬在那里，最后也让我离他们近一点。”
诺伯的腿包扎好了，可还是会渗出脓液，他从据点内找了很久搜刮出仅剩的半瓶酒，灌了一口后默默点了点头。
“你呢，有愿望吗？”
“没有。”
四月三十日的凌晨，苏军向德军最后的据点国会大厦发动了猛攻，那一天柏林完全重现了三年前在斯大林格勒的情形，当国会大厦片片坍塌之际，也代表着属于第三帝国的时代终结了。
梅尔卡斯和诺伯率领残部掩藏在帝国剧院的展会厅，这里与吉姆勒宫、政府大楼、勃兰登堡门构成了国会大厦的屏障，每一平台每一处窗口都架上了炮筒和机关枪。
而维克多指挥的近卫军也向着德军的最后一片阵地冲锋，一批批的士兵不惜代价地冲向通往国会大厦的唯一道路莫尔特克桥。
整整十个小时，德军炮火不停地轰击，苏军的士兵倒下冲锋，冲锋倒下，而令双方恐惧的是在这场残酷地厮杀中，他们没有任何一方表现出怯懦的退让，他们都化身成了永无止境，不知疲倦的杀戮机器。他们也都曾拥有过纯洁的信仰，拥有过对明天的期盼，可是为什么一切变成了现在这样？
身后宽阔的斯普里河混合着血水在汹涌地流淌，柏林的母亲河呀，她发出痛苦的哭泣，那是孩子们的穷途末路。
一发喀秋沙将展会大厅的半壁墙轰垮，梅尔卡斯倒在血泊中，诺伯用指甲断裂的双手将他从砖石下拖出，可他只是大睁着眼睛喘息了几秒，然后歪下头停止了起伏的胸膛。
维克多发现了德军的部署规律，很快采取了火力压制，两个小时后，国会大厦下扬起了簇簇红旗。
现在，维克多来到帝国剧院的台阶前，粉碎的墙屋，倒塌的石柱，纳粹分子们最佳的窝藏地点。士兵们跟在他的身后，他们紧紧握着枪支，盯着这片废墟，向着里头逼近。
“我知道你在里面，出来吧，向苏维埃投降，这是你唯一的选择。”维克多说。
战友的尸体铺陈在他的面前，诺伯靠着剧院中心的一架三角钢琴跌跌撞撞地起身，他的军装早已破损不堪，左腿的裤管被染成深红，他残跛而费力地走向琴椅，坐在那里歇息了片刻，布满尘垢的面容上是一双蓝绿色的眼睛，他本该像黑森的原野那样泛出青亮，可是当他从窗口遥望插满红旗的国会大厦时，那双眼睛里只剩下黯淡的灰蒙。
他的手指覆上琴键，从基准音滑向最低区，如同落寞地沉吟。
他突然想起很久以前，他也渴望成为像西格蒙德那样的乐队指挥家，只是后来，他们谁都没有实现这样的愿望，而他曾用尽一生走向OKW的努力，也在此刻变得可笑和分文不值。
这时，梅兰希教堂又唱起了挽歌，牧师嘶哑的祝颂传来，亦是帝国的葬礼。
“我给你十秒钟的时间考虑，当我数到十，如果你没有放下武器走出这里，那么我会让士兵彻底将这里夷为平地。”维克多站在外头说。
“十、九、八、七、六——”
突然，砰地一声枪响，子弹从维克多的鼻尖危险擦过，划出一道深口子。
顿时，所有士兵戒备地向四周观望，发现在剧院的对面，市政大楼的三层，一扇狭窄的小窗户内正悄悄伸出一杆枪。
“是狙击手！”苏军一时纷纷将枪口对准了那个方向。
“伦尼！”诺伯喊道，他知道是他。
可是，现在还有其他办法吗？
放下枪吧，毕竟他还那么年轻——
伦尼看着他，猜出了他的意思，可是，伦尼用含着泪水的目光嘶吼道：“Nein！”
他是一名狙击手，可他没有切实地体验过战场的残酷，他很听希普林的话驻守在德军的后方，他没有伤害人，可是俄国人冲进了他的家，杀死了他的亲人，伦尼恨透了俄国佬，他相信元首总会有办法的，是的，总会有办法的。
维克多大体猜到了这两个顽固分子的交流，他下达命令，让士兵们对着那个窗口扫射，力求毫不犹豫地剪灭法西斯余党。
十分钟后，伦尼从窗口跌落了下来，落在地上时，年轻的面孔朝着国会大厦的方向。
维克多将目光再次投向剧院，他的目光紧锁，继续数道：“五、四、三、二、一，斯托列夫同志，开炮吧！”
“不！”
炮弹砸落，屋脊倾塌，钢琴截断，黑白键上余音沉落，大楼瞬间窜起火光。
“不！”
邱月明的嘶吼挡不住迫击炮的震耳欲聋，她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建筑在火光中坍塌败落。
她紧抓住维克多的袖口恳求道：“您答应过我的，会给他一个公平的审判，求您，别这样……”
“我是答应过你，女士，但那是对缴械投降者，绝不是顽固的纳粹余党。”
“我发誓他绝不是您说的那样？我发誓，我当在审判席上出席所有证据。”
“证据？你有证据？”
“是的，我有证据，雷日科夫同志，我想公平正义的苏维埃应该允许我提出这样的要求，请给他一个辩解的机会。况且——”她靠近维克多的耳畔说道，“希特勒已经死了。”
最后一句话落，让维克多怔住了，他大睁着眼睛，难以置信。
“救他出来，我只有这一个请求。”
“斯托列夫同志——”
“我不同意！政委同志，他们是纳粹恶棍！”斯托列夫愤怒地发出反对声，“我们的兄弟姐妹，我们的家园故乡，全部都毁于这些恶魔手中，我们千辛万苦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不就是向德棍们复仇！您怎么可以轻信这个劣等的黄皮女人，绝不可以！”
“斯托列夫同志，我没有受到任何人的蛊惑，我命令你现在带人进去——”
“政委同志，您该知道这是包庇纳粹，是向最高人民委员会犯罪。”
“斯托列夫同志，请执行我的命令！”维克多抽出手枪，抵在了斯托列夫的脑门，他不容置疑地说道。
在场鸦雀无声，没有人再反对他，士兵们放下枪，冲进火场开始救援。
当诺伯被满是是血的抬出时，他的半边身子已然受到了大面积的烧伤，邱小姐第一时间伏下身去查看，握住了他的手，她的眼泪落在他焦黑的手心没有任何知觉。
“报告长官，我们还发现了这个。”有士兵打开手心，展现一枚绣着金银线的肩章，肩章上还有一只宝剑般的十字标志。
维克多认出，那是德国国防军的少将肩章，那么这枚肩章本该是属于谁的？
阵亡的梅尔卡斯？先前被俘的指挥官，还是曾为上校的他？
一切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会成为苏军向美军夸耀的一项新战绩。
“看来我们的运气不错，通知下去，派一支加强营和飞行队来，将这位少将先生送回莫斯科医院治疗，记住，上报莫斯科政治总务处，务必让他活下来！”
“诺伯……”她牵住的手被掰开，苏联人带走了他。
昏沉中，他模糊地看到沿途帝国的标语寸寸瓦解，那些胜利属于德意志，属于希特勒的话，零零碎碎地滚落到他的身旁，他惨淡地笑了一下，合上了眼睛……
“现在，该你了，邱，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希特勒已经死了的消息？”
“事实上，他在两个小时前就饮弹自戕了……”
她跟随那支苏联女兵一直蛰伏在柏林附近的普雷施特森林期待与近卫师团汇合，所以并没有回到奥德河总部，但直到一个小时前，她们抓获了一名从地堡中匆匆逃出的安保士兵，从他的口中才得知，希特勒早就做好了死亡的准备，并且已经着手实施。
这个一手创立第三帝国的统治者最终还是失去了所有的信心，他所期盼的第九集团军和第十二集团军至死都没有回到柏林。
“西格，你说我这么做正确吗？”温克从西格蒙德的手中接过那份拟定好的《致美军投降协议书》，他的呼吸在颤抖。
西格蒙德垂下眼睫遮盖了眸中的光，他试图用惯常的平静来掩藏疼痛：“尊敬的将军阁下，请下令吧，我们所有人都将毫无条件地遵循您的命令。”
时间陷入沉默，此刻这两位最年轻的将领和参谋都明白，阿道夫.希特勒可以失败，但德意志的路还要继续走下去，不论是艰难还是险阻。
就如同此刻在这片易北河岸，那些眼巴巴地望着他们的难民们，所以，原谅他们吧，上帝，元首，这场战争该结束了……
（温克：十二集团军指挥官，被誉为最年轻的集团军将领，希特勒到死都在期盼的唯一指望，用军队帮助十几万德国百姓渡过易北河投降美军，免遭苏联屠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