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大梦（一）
小白脸色煞白，他难以置信望向我，宛若妖兽临死前的哀鸣，极其凄厉：“仙师——”
事已至此，我反而很平静。
“总归还有两三年光景，足够我寻回龙珠了。”大师兄在跟前，我压下喉咙的痒意，恳切望着他：“如若，如若我失手，未能夺回龙珠……”
“是谁！”大师兄不再看我，怒气喷发，语气冰冷的可怕，他身边的灵衣女孩也吓得一颤，扯着他的衣袖，“神仙哥哥……”
他吸了口气，压下心底的怒火，转头看向我：“龙珠现在，是在谁手里——”
他却抢在我开口前，忽然明悟：“叶青竹。”
我惊讶望着他，却忽然想起，曾听小师哥说过的一件旧事，大师兄父母便是被一只蛇妖所杀，难不成，就是刚刚的那个蛇妖吗。
我的神情给了师兄答案，他又念了一遍，话里透着讥笑：“好一个蛇妖。”
“那只竹叶青，自知敌不过我，便四处躲闪，兴风作浪。”
他看向我，语气笃定：“他本就同我有仇，此事我管定了。蛇妖吞了龙珠便可成蛟，化龙指日可待。你的龙珠，我定会夺回来。”
“多谢大师兄。”我点了点头，望着茫茫的雪，心里空荡荡，身体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慢慢离开。我知道，那是灵气。“只是那不是我的龙珠，是小师哥的。”
“此次若是夺回龙珠，便劳烦师兄替我送回昆仑吧。”
我畏惧死亡吗，我也说不上来，但我知道，我已经不想再用小师哥的龙珠，做那个风光霁月的虞仙师了。我愿意终结这百年，无论是生或死，都倘然面对自己的结局。
大师兄目光有点古怪，好像想跟我说些什么，但他犹豫了一下，只摇了摇头：“不，那就是你的龙珠。师弟既然送给了你，便不会再收回去的。”
他别过脸，淡淡道：“你若是要送回去，便自己回昆仑去，当面和师弟说清楚。”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如果我自己能送回昆仑，又怎会劳烦大师兄。这么些年，我没有丝毫长进，如今这副模样，又怎么有颜面再回昆仑，见师尊、小师哥。
师兄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你若不亲自去，送回龙珠一事便不必再提。”
我默默叹了口气，耳畔是清朗的笑声，十二三岁的少年郎拍着我的肩膀，眼尾狭长挂着几分戏谑，顽皮极了。
“你才多大就长吁短叹了，小丫头片子忧愁倒是挺多——”
我怔愣住，却只见茫茫的雪。
痛——喉咙的痒意，再也克制不住，我捂着嘴，血被咳出来，一直在咳，可心里好像要好受一些了，只是觉得空落落的，茫然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仙师——”
“神仙哥哥，漂亮姐姐吐血了……”
“师妹，快——凝神静气。”
雪停了，那些呼唤的声音，却好像隔了万里山海，人影渐渐模糊，重叠，只剩下一片茫茫的白。
我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年的二月二龙抬头。我不知道，后来这一日成了我的生日，因为，这天——是新生。
是烟火气，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舞狮，面具，小糖人。
娘亲的怀抱甜甜的，是温暖的香，可她却是那样哀愁，泪水落在我颈上，凉凉的。
“娘亲，你怎么哭了？”我犹豫了下，把糖人给她，“娘亲吃糖。”
她摇了摇头，强笑：“娘亲不吃糖。”
“小月儿，想不想去看河灯，娘亲带你去放河灯，好不好。”
我点了点头，忽然升出一种莫名的哀痛，好像去看河灯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可小孩子怎么会拒绝大人呢，点头说：“好。”
她身边的嬷嬷忽然道：“奴婢来抱着小姐吧。”然后毫不客气抱走我，娘亲下意识不撒手，可又听见嬷嬷说道：“夫人，奴婢不会摔着小姐的。”
娘亲犹豫了，仍没有松手，嬷嬷又说：“您别忘了，道长是怎么说的，小少爷可还病着呢……”
她忽而就放手了。
我茫然看着她。
嬷嬷这时反而温柔起来，抱着我哄着道：“小姐，奴婢带你看河灯去。”说着，就往前走。
娘亲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看着我，目光像是拢上了一层蒙蒙的雾，怎么也看不清，仅仅一眼而已，然后就转身了，没有再回一次头，逃跑般地离开了。
“娘亲怎么不去？”
“夫人等会儿就过来。她去给小姐买糖了。”
河里飘着很多盏河灯，像是天上的星星，我好奇的张扬，嬷嬷将我放下来了，她附在我耳边，轻轻地说：“小姐，记得你是替了小少爷，安心去吧，也算公子夫人没白养你一场。”
我不懂她在说什么，她什么也没做，只是轻轻这么一推，然后钻进人群迅速离开。
是冰冷的湖水。
岸边惊呼声连绵，窃窃私语，却没一个下来救，无数的河灯压过我的身体，拼命地哭，水呛进喉咙，越来越沉。
“师尊，就把她带回去吧……”
是个很漂亮的小哥哥，八九岁大，他眉眼弯弯像是在哀求什么，看见我的目光，便走过来，摸了摸我的头，凶巴巴的口吻：“你爹娘把你卖给我们了，听见没有，不许哭，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呆呆望着他，目光又越过他，他身后站着的公子。我从没见过那样好看的人。白衣玉冠，星眸长眉，神清骨秀，恍若天人，世间春日的花都在他身上复苏。
公子轻声道：“别听他胡说，我们现在就可以送你回家。”
小哥哥皱着眉看我，像是想说什么，都在公子的警告下，闭上了嘴巴。
“我没有家了。”我并没有看出，他们互动的深意，只是很认真地说：“我知道，他们是不要我了。”
我又重复了一遍，奶声奶气：“我知道的。”忽然想哭，眼泪像掉了线的珍珠滚下来：“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他们不要我了，我也不要他们。”
“小丫头你别哭呀！”那个凶巴巴的小哥哥忽然就慌了，“你看吧师尊，我都说了，她和我们有缘——有缘！现在她无家可归了，总不能把她扔了吧。”
他咬重了“有缘”两个字，那个公子思考了片刻，望着他慌手慌脚哄我的模样，忽而笑了起来：“也不是不行。不过，你得照顾这个小丫头长大。再来个孩子给我，我可受不住。”
小哥哥嘀咕道：“说的好像我有多麻烦一样，我小时候可乖了——师尊别看不起人，我照顾就我照顾。”
小师哥脸上的笑像是蒙上了一层雾，周围的景如晕染开的水墨，只听见他喊道。
“小丫头，快跪下叫师尊。以后我就是你师哥了——记得以后要听师哥的话。”
事已至此，我反而很平静。
“总归还有两三年光景，足够我寻回龙珠了。”大师兄在跟前，我压下喉咙的痒意，恳切望着他：“如若，如若我失手，未能夺回龙珠……”
“是谁！”大师兄不再看我，怒气喷发，语气冰冷的可怕，他身边的灵衣女孩也吓得一颤，扯着他的衣袖，“神仙哥哥……”
他吸了口气，压下心底的怒火，转头看向我：“龙珠现在，是在谁手里——”
他却抢在我开口前，忽然明悟：“叶青竹。”
我惊讶望着他，却忽然想起，曾听小师哥说过的一件旧事，大师兄父母便是被一只蛇妖所杀，难不成，就是刚刚的那个蛇妖吗。
我的神情给了师兄答案，他又念了一遍，话里透着讥笑：“好一个蛇妖。”
“那只竹叶青，自知敌不过我，便四处躲闪，兴风作浪。”
他看向我，语气笃定：“他本就同我有仇，此事我管定了。蛇妖吞了龙珠便可成蛟，化龙指日可待。你的龙珠，我定会夺回来。”
“多谢大师兄。”我点了点头，望着茫茫的雪，心里空荡荡，身体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慢慢离开。我知道，那是灵气。“只是那不是我的龙珠，是小师哥的。”
“此次若是夺回龙珠，便劳烦师兄替我送回昆仑吧。”
我畏惧死亡吗，我也说不上来，但我知道，我已经不想再用小师哥的龙珠，做那个风光霁月的虞仙师了。我愿意终结这百年，无论是生或死，都倘然面对自己的结局。
大师兄目光有点古怪，好像想跟我说些什么，但他犹豫了一下，只摇了摇头：“不，那就是你的龙珠。师弟既然送给了你，便不会再收回去的。”
他别过脸，淡淡道：“你若是要送回去，便自己回昆仑去，当面和师弟说清楚。”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如果我自己能送回昆仑，又怎会劳烦大师兄。这么些年，我没有丝毫长进，如今这副模样，又怎么有颜面再回昆仑，见师尊、小师哥。
师兄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你若不亲自去，送回龙珠一事便不必再提。”
我默默叹了口气，耳畔是清朗的笑声，十二三岁的少年郎拍着我的肩膀，眼尾狭长挂着几分戏谑，顽皮极了。
“你才多大就长吁短叹了，小丫头片子忧愁倒是挺多——”
我怔愣住，却只见茫茫的雪。
痛——喉咙的痒意，再也克制不住，我捂着嘴，血被咳出来，一直在咳，可心里好像要好受一些了，只是觉得空落落的，茫然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仙师——”
“神仙哥哥，漂亮姐姐吐血了……”
“师妹，快——凝神静气。”
雪停了，那些呼唤的声音，却好像隔了万里山海，人影渐渐模糊，重叠，只剩下一片茫茫的白。
我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年的二月二龙抬头。我不知道，后来这一日成了我的生日，因为，这天——是新生。
是烟火气，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舞狮，面具，小糖人。
娘亲的怀抱甜甜的，是温暖的香，可她却是那样哀愁，泪水落在我颈上，凉凉的。
“娘亲，你怎么哭了？”我犹豫了下，把糖人给她，“娘亲吃糖。”
她摇了摇头，强笑：“娘亲不吃糖。”
“小月儿，想不想去看河灯，娘亲带你去放河灯，好不好。”
我点了点头，忽然升出一种莫名的哀痛，好像去看河灯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可小孩子怎么会拒绝大人呢，点头说：“好。”
她身边的嬷嬷忽然道：“奴婢来抱着小姐吧。”然后毫不客气抱走我，娘亲下意识不撒手，可又听见嬷嬷说道：“夫人，奴婢不会摔着小姐的。”
娘亲犹豫了，仍没有松手，嬷嬷又说：“您别忘了，道长是怎么说的，小少爷可还病着呢……”
她忽而就放手了。
我茫然看着她。
嬷嬷这时反而温柔起来，抱着我哄着道：“小姐，奴婢带你看河灯去。”说着，就往前走。
娘亲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看着我，目光像是拢上了一层蒙蒙的雾，怎么也看不清，仅仅一眼而已，然后就转身了，没有再回一次头，逃跑般地离开了。
“娘亲怎么不去？”
“夫人等会儿就过来。她去给小姐买糖了。”
河里飘着很多盏河灯，像是天上的星星，我好奇的张扬，嬷嬷将我放下来了，她附在我耳边，轻轻地说：“小姐，记得你是替了小少爷，安心去吧，也算公子夫人没白养你一场。”
我不懂她在说什么，她什么也没做，只是轻轻这么一推，然后钻进人群迅速离开。
是冰冷的湖水。
岸边惊呼声连绵，窃窃私语，却没一个下来救，无数的河灯压过我的身体，拼命地哭，水呛进喉咙，越来越沉。
“师尊，就把她带回去吧……”
是个很漂亮的小哥哥，八九岁大，他眉眼弯弯像是在哀求什么，看见我的目光，便走过来，摸了摸我的头，凶巴巴的口吻：“你爹娘把你卖给我们了，听见没有，不许哭，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呆呆望着他，目光又越过他，他身后站着的公子。我从没见过那样好看的人。白衣玉冠，星眸长眉，神清骨秀，恍若天人，世间春日的花都在他身上复苏。
公子轻声道：“别听他胡说，我们现在就可以送你回家。”
小哥哥皱着眉看我，像是想说什么，都在公子的警告下，闭上了嘴巴。
“我没有家了。”我并没有看出，他们互动的深意，只是很认真地说：“我知道，他们是不要我了。”
我又重复了一遍，奶声奶气：“我知道的。”忽然想哭，眼泪像掉了线的珍珠滚下来：“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他们不要我了，我也不要他们。”
“小丫头你别哭呀！”那个凶巴巴的小哥哥忽然就慌了，“你看吧师尊，我都说了，她和我们有缘——有缘！现在她无家可归了，总不能把她扔了吧。”
他咬重了“有缘”两个字，那个公子思考了片刻，望着他慌手慌脚哄我的模样，忽而笑了起来：“也不是不行。不过，你得照顾这个小丫头长大。再来个孩子给我，我可受不住。”
小哥哥嘀咕道：“说的好像我有多麻烦一样，我小时候可乖了——师尊别看不起人，我照顾就我照顾。”
小师哥脸上的笑像是蒙上了一层雾，周围的景如晕染开的水墨，只听见他喊道。
“小丫头，快跪下叫师尊。以后我就是你师哥了——记得以后要听师哥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