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了很久,时间对于我而言,变成了一次又一次被打开房门。

    大多数,来的都是阿惟,他总是回顾往昔,诉说着自己年少时的趣事,好像这样就能掩盖他发下的错,试图用过去的温情引起我的同情。

    还有,就是那些一言不发的奴仆婢女,他们都只垂着头,放下药碗就走,一句话也不说,问话也从不回答。

    这些药,并不是毒。至于是干什么的,我也不知道。我并不擅长医药。

    我喝了。

    喝完什么感觉也没有,只是苦的要命,还有种令人作呕的腥味。

    阿惟又来了。

    这次似乎与往日不一样。

    “淮月姐姐——”他半跪在我身前,消瘦的脸庞显得越发俊,深邃的眉眼已经脱离了幼年的稚嫩:“你理一理我,好不好?”

    他声音压的很低,脆弱而无助。

    我冷眼看着他。

    其实我很想不明白,他们凭什么能这么自信——我一定能原谅他们的所作所为,然后毫无芥蒂去帮他们。

    在他们母子的印象里,我竟然是这样的一个大善人吗?

    我不由轻笑,只觉得讽刺,相识多年,可阿惟仍然不了解我的性格。

    我不愿意再看他,闭上眼睛的时候,却是扑鼻的熏香味,他紧紧地抱住了我,我一惊,这是他第一次做出这么出格的举动。

    他鼻尖蹭着我的颈,似乎在撒娇,麻麻的,儿时或许我可以他可爱,不以为然,但此刻,只让我觉得别扭又排斥。

    我要挣脱,他却牢牢搂住,嘴里喃喃:“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淮月姐姐……”

    “我只是想救你……”

    他的唇落下很轻,我身体一僵,却有冰凉的泪落在颈。

    “我爱你啊,淮月姐姐。”他深深凝望着我,眼里的痴迷化作实质,轻声道:“我只是想救你的,我知道——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允许,我……”

    我猛然意识过来:“那药……”

    古怪的腥味,又苦的发涩。

    他捂住我的嘴,又牢牢抱住我,我看不见他的神情,他声音很平静,轻描淡写地说:“不要再猜了,无论我做了什么,都不是你的错。”

    我合上了眼皮,却无法阻止思绪飘至何处,心乱如麻,又痛又无奈——他爱我,便可以伤害我吗。以为我好为名,去做我不愿意去做的事情。

    他真的丝毫不了解我。

    ——真是可笑。

    “……回昆仑……你信我,回去吧,好不好?”他声音很稳,手臂搂得很紧,我感觉他在颤抖,只听见他轻声道:“我放你走。淮月姐姐,回昆仑吧。”

    “只要回昆仑……”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嘲讽而无奈,望着窗外,外面的花已经开了,原来是春天了,“凡人寿命有限,人人都逃不了生老病死,我也不会是例外。”

    “阿惟。”

    “放手吧。”

    “不——”他惊慌叫出声,质问般不可置信,却一句比一句笃定:“我不信!你是虞淮月,是虞仙师,你怎么会死,你根本不是凡人。”

    这么多日的时光,足以让我平静下来,对于死亡,我并不畏惧。就如我所说,人人都逃不了生老病死,而我早在百年前就该死了。

    我只是舍不得。

    忘不了人间昆仑,舍不下尘缘牵绊。

    他解开了拷着我的链子,有意忽视刚刚的话,闭口不提,只期期艾艾望着我,像个忐忑的孩子:“我真的知道错了……姐姐能够原谅我吗?”

    我望着他,视线又越过了他,若目光能飞跃山海便好了——我心里极静,又空落落的,不需要人说,我就有了预感,我再也回不去了。

    ……我快要死了。

    或许是明日后日,也可能,就是下一个眨眼。

    “姐姐……”他好像想起了什么,慌手慌脚从袖子里拿出匕首,递到我手中,握着我的手,往自己胸膛刺,目光哀求:“你也捅我一刀……”

    我只是看着他,任由尖锐的匕首刺进他的胸膛,血溅到我的衣袖,开出腥红的花,他呆呆望着我,眼泪忽然落下来,小声、不安地唤我。

    “淮月姐姐……”

    我却忽然笑了,反客为主,握紧匕首深深刺进去。他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攥紧我的手,又猛然松开了,好像大梦初醒一般,眼泪如掉了线的珍珠,泣不成声。

    我扶着墙站起来,慢慢走向门,他要来追我,却踉跄摔倒在地上。他没有说话,只是凄厉地哭:“淮月姐姐——”

    我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眼前浮现的,是那个阴鸷病弱,又格外坚强的孩子,他攥着我的衣袖,求我救他。

    他不会死的——半妖,又岂会死在一把匕首之上。在身体的血液流干之前,会有人过来救他的。

    这一刀,只当是他偿还我的救命之恩。

    从此以后。

    “我们两清,再不相干。”

    然后,我打开了房门走出去,是久违的阳光。

    我缓缓往前走,感受到了灵气,它们如迷了路的孩子,一个个雀跃涌来,却又慢慢地失望离去。

    没有人察觉,我的存在。

    我走在靖王府,远远看见梅妖搀扶着靖王,他们夫妻依偎,情真意切。我走在大街小巷,孩童追逐嬉戏,笑容天真;街边拉扯的闲人是非,一堆围观的评判是非;夫妻对簿公堂撕破脸皮,宛若仇人;卖油郎喊卖时,走过胭脂店犹豫不决;我往巷子走去,听见朗朗读书声。

    “姜先生,我儿子能拜您为师是他的福气——这点东西,您就收下吧。”

    “能遇到他,才是我的福气,他很有天资——以后一定会有一番作为的。”

    “一定,一定。”

    等门关上,我静静站了一会,不知为何,心忽然松快了起来,笑了笑,转身离去。

    院子里隐隐能听到孩童的读书声,我仔细听,原来是道德经。

    “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注1)”

    忽然,我有了一种明悟:或许,我从一开始就错了。

    我望着遥遥的北方,万里无云也无风,天阴沉沉的,不见阳光。

    就往北走吧,也好葬在靠近家的地方。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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