滁州城长街两旁店肆林立,晨辉淡淡普洒在红砖绿瓦之间,突兀横出的飞檐,高高飘扬的商铺旗帜,粼粼而来的车马,川流不息的行人,难以看出此地正面临百年难遇的旱情。

    尹仓灵走在前,老槐走在后,左右两侧路过得有饥肠辘辘衣衫褴褛的逃荒者,有眼神清澈瘦弱不堪的孩童,还有衣着繁琐华丽珠光宝气的贵妇人。

    尹仓灵与他们背道而驰,不禁朝老槐感叹道,“天灾一场最苦的莫过于贫苦百姓,食不果腹的日子十分难熬,老槐,我记得几年前你和你孙女也是从滁州附近的村庄逃出来的吧。”

    老槐背着行囊点点头,“是啊,当时城外流匪横行,许多村民死得死,逃得逃,我和丫儿一路上颠沛流离,本想逃进滁州城内暂避,谁知刺史下令关闭城门,致使大半灾民活活饿死在城外,好在遇上当朝丞相携大人探访滁州,大人秘密将我们祖孙两人救下,我们遂在府里安身。”

    尹仓灵眼底爬上了一层意味不明的怜悯,“你说滁州刺史不顾灾民,责令封城?”

    老槐面上露出追忆之色,“没错,事实上那场灾情并不严重,关闭城门导致灾民饿死,城内很多人甚至都对此不知情,他们只知道刺史为滁州百姓如何付出,怎样辛苦。”

    尹仓灵眸光中丝丝缕缕满是失望,“滁州刺史竟是这种人,那我们此次查案恐怕会暗藏危险啊。”

    话毕,两人在一间普通茶肆停下脚步,尹仓灵细细打量起来,装潢极有风雅诗意,进入茶肆内一位中年妇人腰系围布,擦拭洒下水渍的桌面,看见他们笑脸相迎,“两位客官瞧着面生,想必不是滁州本地人吧?”

    尹仓灵笑容疏远,回应道,“您眼尖,我们主仆二人从都城来,落脚滁州探寻远亲,行路时口渴,看您这茶肆装潢不似寻常茶肆,故而想尝尝这里的茶,与都城有何不同。”

    闻声,妇人爽朗笑道,“我这小地方哪里能比得上都城开得大酒楼大茶肆,茶叶也在普通不过,客官你们若不嫌弃,可以尝尝,我呀再为你们做上几个好菜点心。”

    尹仓灵见她热情,性格洒脱,十分亲近,于是找个角落坐好,静静品茶。

    不多时,妇人端来两盘点心,其中一盘便是凤梨酥,尹仓灵眼眸放光,询问道,“敢问,这盘凤梨酥其他酒楼茶肆可有?”

    妇人疑惑,耐心解答,“有是有,但我们家的凤梨酥可是我亲手做的,配方搭配定与众不同,想当年当今丞相吃过后都夸赞不已,小客官你瞧,这里还有黑芝麻呢。”

    尹仓灵拿起一块,久久未下口,妇人皱眉,“难道不合小客官的胃口?”

    尹仓灵摇摇头,眉心微动,嫂嫂做给哥哥的凤梨酥上,也放有黑芝麻,“您可能不记得我,但我认识您,六年前您做的凤梨酥令我和拙荆相知相许,成就了一段姻缘。”

    她从怀中取出临行前嫂嫂递给她的钥匙,放在老妇面前,“我想,此物也该物归原主了。”

    老妇见状,面呈震惊之色,认认真真端详她,“你……你是小尹?!”

    尹仓灵垂首恭谨,神色从容,“好久不见了,温娘。”

    老妇将他们带到茶肆内间,喜色爬上眉梢,“小尹,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去都城当大官了么?银竹呢?怎么没见她跟你回来?”

    尹仓灵浅笑,“有些事情我不方便透露,此次滁州之行不适合带她来。温娘,这番旱情,你这茶肆可否收留灾民落脚?”

    老妇心中一凛,苦涩难言,“这……不是我不想留,而是官府不让留。白天进城避难的灾民,一到夜里就全不见了,城中鬼怪流言愈演愈烈,听说从都城运来的赈灾粮饷也被它们抢走,找大师做法事没有用啊。正好,小尹你是皇上手底下的大官,一定能帮助他们的。”

    尹仓灵垂眸,思索半晌开口道,“温娘,关于鬼怪之事我需要你告诉我一些实情,尤其是那位……刺史大人。”

    寒暄过后,尹仓灵和老槐存有离开之意,老妇立于门口,“小尹,万事小心。”

    尹仓灵将行囊中的一盒物件塞进她手里,叮嘱说,“这一去恐怕很久之后才能再见了,您保重身体,以后再做凤梨酥给我吃。”

    老妇口含这句话,咀嚼很久,好似对方此一别再也不见,她的目光随两人远去,喃喃说道,“这孩子好端端地咋像交代后事似的。”

    二人又回到千佛寺前,却见寺门大敞,枯草从间仰躺个人,老槐心乱如麻,边咽口水边谨慎上前,高声喊道,“喂!谁在那儿!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你别吓人啊!”

    尹仓灵朝前挪步,那人素衣烂衫,胸膛未见起伏,衣着颜色与商玄声相似,“商玄声,是你么?”

    雁过留声,一只老鼠爬上那人身躯,开始啃食面部,尹仓灵紧闭双眼,鼓足勇气放眼看去,难以压制粗重喘息。

    幸好,不是他。

    “你叫我?”一道声音裹挟疑惑传入她的耳朵,她猛然转身,只见商玄声眉眼疏朗,眼光柔和。

    尹仓灵的心渐渐落回胸膛,商玄声悠悠然来到她身侧,“怎么,想我啦?”

    尹仓灵送去一记白眼,视线转回草丛尸体,“哝,你若不出声,我还以为躺在这里的是你。”

    商玄声脸上显露喜色,瞬间又严肃,“这个人……很眼熟。”

    见他凝眉,尹仓灵心中产生同样感觉,她忍住惧怕探眼看,未待开口,老槐便震惊叫道,“我认得他,在刺史府就是他给我们领的路!”

    闻言,尹仓灵和商玄声视线对撞,两人又同时移开。

    入夜,寺舍窗外,月影如钩,老树婆娑,夜风轻拂而过,老槐昏昏沉沉,即将进入梦乡。

    盈盈火光映衬尹仓灵面容平静,商玄声目光灼灼,有意无意飘向她,“尹西成,你怕死吗?”

    尹仓灵难得转头,弯弯眉际之下眼眸熠熠生辉,“我……难说,你呢?”

    商玄声人躺在草席,视线朝上,身体放松,“我?你是不是觉得我这种人,生于皇家手握权力就应当天不怕地不怕,死也只能死在温香软玉里。”

    他头枕双臂,长舒一口气,“死很可怕,活着大概比死更可怕。”

    尹仓灵略迟疑,半带轻笑道,“匆匆几日,王爷怎同我一般多愁善感了?”

    商玄声侧身,认真说道,“尹西成,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某个时刻你我要面临生死抉择,你会……”

    如何选择?

    他的话说到一半,便陷入沉默,尹仓灵不解,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夜色至深,沉沉浓雾蔓延而来,将千佛寺笼罩其中,火堆温火将熄,尹仓灵再次于梦魇中惊醒,一股烟气钻入鼻腔。

    恍惚间眼角余光扫到窗外红光束束,她屏住呼吸顺着门缝看去,昨夜黑影一双红眼与之相对。

    她顿觉不对,向后撤身,屋门忽而大开,黑影伸长手臂抓住她衣衫前襟,注视她睁大的瞳孔,“抓到你了,小书生。”

    黑影将她向外一拽,尹仓灵身形不稳跌倒在地,“你到底是谁?”

    黑影居高临下,修罗面具之上描绘可怖,他蹲下身薅起她的头发,迫使她仰首而视,“我是谁不重要,但你这张脸,很像我的一位老朋友。仔细算算,我们很多年没见了。”

    他抬起另一只手去撩开她额前的发丝,尹仓灵发现他的手疤痕遍布,眨眼间脖颈就被他掐住,“不管你是不是他,今夜你注定要死在我手里。不过在此之前,我要带你去个地方,那里相信你一定会喜欢。”

    说罢,将她击晕,拖行而走。

    屋内,几尊佛像仍旧肃然伫立,火堆残存煋火最终熄灭,徒留一片冷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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