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61
南里的床前被围得水泄不通，几名医者脸上都带着不易察觉的惊喜神色，他们忙前忙后地为南里检查身体。
要知道就他们的诊断而言，南里醒来的希望可谓是极其渺茫的，但他们顶着巨大的压力，不得不编织美丽的谎言，如今南里的苏醒终于让他们短暂地卸下心中的压力。
叶琛走过去时，正看到白垣被人群挤在一旁。他满眼都是失而复得的喜悦，他的一双手垂在两侧，止不住地颤抖着。
门外走进来一少年，少年身后还跟着几个侍从，这少年便是那天晚上将叶琛几人押入地牢的人。
玉芝婆婆走上前，对着少年行了个礼，而后道：“烛粼大人。”
这位名叫烛粼的少年，便是南里那位极其厌恶人类的舅父，基于他对人类不好的印象，再加上南里是被人类所伤，也怪不得他将怒火发泄在叶琛他们身上。
少年看到叶琛几人在这里，并不感到惊讶，他只是用冰冷的目光先扫视了几人一眼，而后收回视线，语气淡淡却又带着不容置喙的口吻说道：“把这几个人给我抓起来。”
少年身后的侍从正准备动手，只见围绕在床前的医者自行散开，露出躺在床上，虚弱不堪的南里。
“……舅舅。”南里虚弱地吐出这两个字。
烛粼顾不得其他，迈步来到南里床前，眼前的南里仿佛大病一场，她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不堪。
南里是烛粼的姐姐唯一的女儿，也是烛粼看着长大的孩子，他向来将她捧在掌心，视若珍宝，可如今她却因为轻信人类，使自己落得这般境地。
烛粼只觉得心头的怒火再次燃烧起来。
“南里，你还好吗？”烛粼半蹲在地上，一手放在她的耳侧。
南里摇了摇头：“舅舅，别伤害他们。放他们离开……”短短几个字，却仿佛要耗尽她的全部气力，直到最后，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听起来像是随时会飘散一般。
烛粼没有说话，他知道南里心软，他也知道南里对人类动了情，可他绝不允许伤害了南里的人可以轻易离开。
南里再次昏睡过去，烛粼为她盖好被子，缓缓起身。他低头看着南里，问身后的医者：“王的状况如何？”
为首的医者被烛粼吓得一个激灵，而后颤颤巍巍地解释起来：“王已经度过了危险期，只是身体还是过于虚弱，这段时间王恐怕会经常处在沉睡状态中。”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几位医者如同得了赦令，都匆匆告辞，一眨眼便离开了寝宫。
烛粼又站在原地许久后，这才转身朝向一直在一旁旁观的叶琛众人，他面色沉沉，是个人都能看出他带着不小的怨气。
叶琛已经下意识地准备好迎接攻击了，然而下一秒，玉芝婆婆挡在了几人面前，将他们与烛粼间隔开来。
“滚开。”烛粼只淡淡地吐出两个字，仿佛再多说一个字，都会影响他的气势。
玉芝婆婆却并没有被他骇人的气势威吓住，而是依旧站在原地：“王交代过，任何人都不能伤害他们。”
烛粼听到这里，眉宇间是更加化不开的阴霾，他冷笑一声：“别以为平日里南里把你当做心腹，你就高人一等了。我不介意先杀了你，等南里醒来再向她赔罪。”说着，他的掌间开始聚集起灵力。
另一边的玉芝婆婆也做出防御姿态：“烛粼大人，得罪了。”
就在局面剑拔弩张之时，白垣从原本不起眼的角落里走了出来，他站在玉芝婆婆和烛粼之间，脸上是罕有的疲惫。
“够了，你们住手吧。”说到这里，白垣闭了闭眼。
“你们一个忠心为主，一个立场坚定，都没有错。他们也没有错，错的只有我一个人，”说到这里，白垣看向烛粼，他目光沉静如水，里面涌动着什么，“等南里醒来，再让我看她一眼，之后我任凭你处置。”
烛粼听到这里，挑了挑眉：“我凭什么相信你？这是我的地盘，我若想杀你，何需问你的意见？”
“你说得对，”白垣难得没有反驳，“只是这样，于你于我于南里，都更加方便一些。”
烛粼沉默地看着他，像是妄图从白垣的眼中读懂他的情绪，可显然，经过了大喜大悲的白垣，已经学会了掩藏自己的情绪。
烛粼慢悠悠地收回自己的手，脸色依旧不太好，他冷哼一声道：“我如今收手，倒也不是因为被你说服了，而是不想为了你们几个人类，和我的族人自相残杀。”
说罢，烛粼便扬长而去。
烛粼离开后，白垣便再次来到南里的床前，此刻的南里已经陷入了沉睡中，只是她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像是有化不开的郁结。
“南里，快醒来吧。”
＊
南里的耳边总是响起奇怪的呼唤声，她不知道是谁在呼唤她，只是那声音如泣如诉，仿若带着浓浓的哀怨，跨越了山河，穿梭了时间，来到她的身边，让她平静的心也跟着抽痛起来。
她能感觉到自己一直处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这黑暗逐渐将她吞没，她的意识、灵魂，似乎都在逐渐远去。连带着她的记忆，也逐渐消失。
南里只是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很重要的人，可她什么也想不起来，她只知道，她快要消失了。连同着她的灵魂，她的记忆，她这个人，都要从这世上消失了。
可是那一声又一声的呼唤让她始终没办法心无旁骛地消失，究竟是怎样的不甘，才能跨越了层层阻碍，出现在自己面前。
她想要离开这里，离开这片黑暗的沼泽，去看看呼唤着她的人是谁。
可四周的雾气像是怎么都不会消散，她始终被困在原地，束缚着四肢，动弹不得，只能看着那黑雾将自己一点点覆盖，一点点吞噬。
“南里，快醒来吧。”
这一次，南里听清了，那是一道少年人特有的冷冽声线，她不记得这声音，却莫名觉得熟悉。
她胸口处快要停止跳动的心脏，突然再一次剧烈跳动起来，仿佛要将她的灵魂也一起拉扯。
南里觉得自己好像又活过来了。
她想去看看，那个不停呼唤着自己的少年，究竟是谁。
一束亮光穿透黑暗，撕裂了遮住她双眼的浓雾，她看见了，那个站在光中呼唤着她的少年。
＊
白垣已经等在床边一天一夜了。
这一天一夜里，南里都没有再醒过来。这让所有人都觉得，南里之前的苏醒只是他们臆想出来的错觉。
白垣像一尊雕像一般，静静地守着南里，等待着那人对他再次绽放笑颜。
原本静静沉睡着的南里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只是白垣并没有发觉。直到她的指尖紧跟着动了动，这时一直紧握着她的手的白垣才感受到了异样。
白垣惊喜地握住南里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侧：“南里，南里，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似是听到白垣的声音，南里的睫毛再次颤抖起来，又过了片刻，南里的双眼才像是终于有了力气，微微睁开。
她先是静静地看着头顶的天花板，直到很久后，她才看到一旁早已泣不成声的白垣。在她的印象中，白垣从未哭过，不论是三百年前，还是三百年后。
他总是一副骄傲的模样，即使不开心了，也只会皱着眉头，从不会外泄出来。如今哭得像个小孩子的模样，南里还是第一次见。
她的手晃了两下，然后准确无误地盖在白垣的脸上，替他抹去脸上的泪水：“好端端的，这是做什么？”
白垣却只是紧紧握着她的手，一个劲儿地摇头。
清水绫奈站在一旁，看到两人的模样，正打算悄悄退去，便看到南里朝她扬了扬手。
清水绫奈只好走了过去，她看到南里朝自己笑笑，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是眼睛里却闪着光，她说：“绫奈，谢谢你。”
南里说谢谢她，清水绫奈不懂，她只是摇了摇头，迎着南里热切的目光，将空间留给了那两个人。
“对不起，南里。”白垣终于停止了哭泣，“全都是因为我，是我害了你。”
南里却是笑笑：“我总感觉那都是上一世的事了，你就别再说了。”
南里又看向他，眼睛里亮晶晶的：“阿垣，这一次，我终于知道爱是什么了。原来我早就已经爱上你了，只是我自己却不知道。”
白垣听到这里更加难过，他差一点就害死这个他最爱的人，他更加用力地握住南里的手道：“南里，你现在感觉身体怎么样了？我听他们说，他们把魔女之力传输进了你的体内。”
南里当然能感觉到自己的体内有着不属于自己的力量，那力量带给了她新生，同时也带给了她别的负累。
“阿垣，接下来我要和你说的话，你一定要好好听清楚……”
叶琛和清水绫奈一直等在外面，直到门被突然拉开，白垣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看向清水绫奈和叶琛道：“南里想见你们两个。”
清水绫奈和叶琛对视一眼，都有些惊诧，但还是一同走了进去。
南里半合着眼躺在床上，看起来似乎只是睁眼都耗费了她很多精神。
“你们坐吧。”隔着一段距离，南里便听到了两人走进来的脚步声。
“白垣说，你想见我们？”叶琛试探性地说道。
“我有些事想拜托你们。”南里睁开眼，目光灼灼地看向两人，“我很感谢你们用魔女之力救我，但同时我也能感觉到它在我体内，与我自身的力量始终难以融合。”
“什么意思？”清水绫奈蹙眉，她有不好的预感。
南里笑笑：“我不会死的，绫奈。只是，我可能会经常沉睡过去，而且我恐怕不能化作人形了。独角鹿一族常常会通过沉睡，来进行自我治愈。”
“就如同三百年前一样？”
南里知道清水绫奈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这一次，南里伤得实在是太重了，甚至比三百年前那一次还要严重。她本该命丧黄泉的，但魔女之力护住了她的心脉，让她不至于当场毙命，但是她的大部分灵力却也跟着消散了。
如今南里可以以人形的姿态与他们交谈，不过也是在强撑着而已，她的灵力维持不了多久人形，而为了更好地治疗，她只能化为原型，通过沉睡来化解体内的力量。
“那白垣……”清水绫奈知道南里最关心的就是白垣，所以她一定舍不得白垣留在这里。
南里叹了口气：“我让他走，他拒绝了。大梦一场，很多事我都看开了，他是去是留，我都不会再干涉了。”
这次换清水绫奈沉默下来。
“绫奈，叶琛，我的时间不多了，我有事情需要你们帮助，”南里看起来的确是在强撑着，“之后我经常会陷入沉睡中，所以我会拜托我的弟弟沐然来暂代独角鹿王这一职务，替我处理族中的事务。我已经写好了文书，我希望你们帮我把它交给我的舅舅。”
“这个没问题，还有别的吗？”
南里摇了摇头，整个人也放松下来：“绫奈，我从没想过这件事会把你们也牵扯进来，起初我只是觉得我们有相似的经历，你或许会理解我的心意，但后来我是真心将你当做朋友的……”
“我知道的，南里。”
南里再次看向清水绫奈：“文书中我写清了事情的缘由，舅舅看后不会为难你们的。你们很勇敢，你们做了很多人终其一生都不敢做的事，之后的路想必会更加艰难，但我相信你们一定会顺利到达的。”
南里用力地笑了笑，她知道这大概是她最后一次见到眼前的这些人类了，因为浓浓的无力感再次向她袭来。
不过眨眼间，刚刚还在和他们交谈的少女，便化作一只独角鹿，静静地躺在床上，陷入了昏天黑地的沉睡中。
清水绫奈将南里的文书交给烛粼时，对方脸上明显带着心不甘情不愿的表情，他似乎在做自我的思想斗争，最终他冷冷地看向他们道：“你们倒是有能耐，直接通过我那好拿捏的外甥女，来给自己一块免死金牌。”
几人也不恼，反正他们要做的都做了，烛粼也无非只能呈呈口舌之快。
见几人不说话，烛粼又冷哼一声：“我答应南里的事自会做到，你们趁早离开，以后也别再踏入这山头！”
说罢，烛粼便气哼哼地带着文书离开了。
在离开之前，白垣来送别他们。
“绫奈，叶琛，还有小椿，”他看向矮了一截的小椿，“多谢你们的救命之恩。”
叶琛摇头：“我们什么也没做，都是小椿的功劳。”
“白垣，你之后……怎么打算的？”清水绫奈还是没忍住问道。
白垣听后默了默，而后道：“我打算留在这里，我想一直陪着南里。”
“哪怕她可能几十年，几百年……甚至直到你老了，死了，她都还是这个模样，你也愿意吗？”
“我愿意。”这次的白垣说得异常的斩钉截铁，“我已经错过她两次了，这一次我不想再错过了。就算她无法再化作人形，只要可以陪着她，我都很满足了。”
几人和白垣最后道别：“保重。”
白垣突然想起什么，他从腰间取出九眼石递给清水绫奈：“这个送给你，我和南里都不需要了。”
清水绫奈攥了攥手中还温热的石头，一时间心头思绪万千。
她最终只是看着那人，道了句：“保重。”
自此一别，从此天高路远，再难相见，各自珍重吧。
要知道就他们的诊断而言，南里醒来的希望可谓是极其渺茫的，但他们顶着巨大的压力，不得不编织美丽的谎言，如今南里的苏醒终于让他们短暂地卸下心中的压力。
叶琛走过去时，正看到白垣被人群挤在一旁。他满眼都是失而复得的喜悦，他的一双手垂在两侧，止不住地颤抖着。
门外走进来一少年，少年身后还跟着几个侍从，这少年便是那天晚上将叶琛几人押入地牢的人。
玉芝婆婆走上前，对着少年行了个礼，而后道：“烛粼大人。”
这位名叫烛粼的少年，便是南里那位极其厌恶人类的舅父，基于他对人类不好的印象，再加上南里是被人类所伤，也怪不得他将怒火发泄在叶琛他们身上。
少年看到叶琛几人在这里，并不感到惊讶，他只是用冰冷的目光先扫视了几人一眼，而后收回视线，语气淡淡却又带着不容置喙的口吻说道：“把这几个人给我抓起来。”
少年身后的侍从正准备动手，只见围绕在床前的医者自行散开，露出躺在床上，虚弱不堪的南里。
“……舅舅。”南里虚弱地吐出这两个字。
烛粼顾不得其他，迈步来到南里床前，眼前的南里仿佛大病一场，她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不堪。
南里是烛粼的姐姐唯一的女儿，也是烛粼看着长大的孩子，他向来将她捧在掌心，视若珍宝，可如今她却因为轻信人类，使自己落得这般境地。
烛粼只觉得心头的怒火再次燃烧起来。
“南里，你还好吗？”烛粼半蹲在地上，一手放在她的耳侧。
南里摇了摇头：“舅舅，别伤害他们。放他们离开……”短短几个字，却仿佛要耗尽她的全部气力，直到最后，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听起来像是随时会飘散一般。
烛粼没有说话，他知道南里心软，他也知道南里对人类动了情，可他绝不允许伤害了南里的人可以轻易离开。
南里再次昏睡过去，烛粼为她盖好被子，缓缓起身。他低头看着南里，问身后的医者：“王的状况如何？”
为首的医者被烛粼吓得一个激灵，而后颤颤巍巍地解释起来：“王已经度过了危险期，只是身体还是过于虚弱，这段时间王恐怕会经常处在沉睡状态中。”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几位医者如同得了赦令，都匆匆告辞，一眨眼便离开了寝宫。
烛粼又站在原地许久后，这才转身朝向一直在一旁旁观的叶琛众人，他面色沉沉，是个人都能看出他带着不小的怨气。
叶琛已经下意识地准备好迎接攻击了，然而下一秒，玉芝婆婆挡在了几人面前，将他们与烛粼间隔开来。
“滚开。”烛粼只淡淡地吐出两个字，仿佛再多说一个字，都会影响他的气势。
玉芝婆婆却并没有被他骇人的气势威吓住，而是依旧站在原地：“王交代过，任何人都不能伤害他们。”
烛粼听到这里，眉宇间是更加化不开的阴霾，他冷笑一声：“别以为平日里南里把你当做心腹，你就高人一等了。我不介意先杀了你，等南里醒来再向她赔罪。”说着，他的掌间开始聚集起灵力。
另一边的玉芝婆婆也做出防御姿态：“烛粼大人，得罪了。”
就在局面剑拔弩张之时，白垣从原本不起眼的角落里走了出来，他站在玉芝婆婆和烛粼之间，脸上是罕有的疲惫。
“够了，你们住手吧。”说到这里，白垣闭了闭眼。
“你们一个忠心为主，一个立场坚定，都没有错。他们也没有错，错的只有我一个人，”说到这里，白垣看向烛粼，他目光沉静如水，里面涌动着什么，“等南里醒来，再让我看她一眼，之后我任凭你处置。”
烛粼听到这里，挑了挑眉：“我凭什么相信你？这是我的地盘，我若想杀你，何需问你的意见？”
“你说得对，”白垣难得没有反驳，“只是这样，于你于我于南里，都更加方便一些。”
烛粼沉默地看着他，像是妄图从白垣的眼中读懂他的情绪，可显然，经过了大喜大悲的白垣，已经学会了掩藏自己的情绪。
烛粼慢悠悠地收回自己的手，脸色依旧不太好，他冷哼一声道：“我如今收手，倒也不是因为被你说服了，而是不想为了你们几个人类，和我的族人自相残杀。”
说罢，烛粼便扬长而去。
烛粼离开后，白垣便再次来到南里的床前，此刻的南里已经陷入了沉睡中，只是她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像是有化不开的郁结。
“南里，快醒来吧。”
＊
南里的耳边总是响起奇怪的呼唤声，她不知道是谁在呼唤她，只是那声音如泣如诉，仿若带着浓浓的哀怨，跨越了山河，穿梭了时间，来到她的身边，让她平静的心也跟着抽痛起来。
她能感觉到自己一直处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这黑暗逐渐将她吞没，她的意识、灵魂，似乎都在逐渐远去。连带着她的记忆，也逐渐消失。
南里只是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很重要的人，可她什么也想不起来，她只知道，她快要消失了。连同着她的灵魂，她的记忆，她这个人，都要从这世上消失了。
可是那一声又一声的呼唤让她始终没办法心无旁骛地消失，究竟是怎样的不甘，才能跨越了层层阻碍，出现在自己面前。
她想要离开这里，离开这片黑暗的沼泽，去看看呼唤着她的人是谁。
可四周的雾气像是怎么都不会消散，她始终被困在原地，束缚着四肢，动弹不得，只能看着那黑雾将自己一点点覆盖，一点点吞噬。
“南里，快醒来吧。”
这一次，南里听清了，那是一道少年人特有的冷冽声线，她不记得这声音，却莫名觉得熟悉。
她胸口处快要停止跳动的心脏，突然再一次剧烈跳动起来，仿佛要将她的灵魂也一起拉扯。
南里觉得自己好像又活过来了。
她想去看看，那个不停呼唤着自己的少年，究竟是谁。
一束亮光穿透黑暗，撕裂了遮住她双眼的浓雾，她看见了，那个站在光中呼唤着她的少年。
＊
白垣已经等在床边一天一夜了。
这一天一夜里，南里都没有再醒过来。这让所有人都觉得，南里之前的苏醒只是他们臆想出来的错觉。
白垣像一尊雕像一般，静静地守着南里，等待着那人对他再次绽放笑颜。
原本静静沉睡着的南里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只是白垣并没有发觉。直到她的指尖紧跟着动了动，这时一直紧握着她的手的白垣才感受到了异样。
白垣惊喜地握住南里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侧：“南里，南里，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似是听到白垣的声音，南里的睫毛再次颤抖起来，又过了片刻，南里的双眼才像是终于有了力气，微微睁开。
她先是静静地看着头顶的天花板，直到很久后，她才看到一旁早已泣不成声的白垣。在她的印象中，白垣从未哭过，不论是三百年前，还是三百年后。
他总是一副骄傲的模样，即使不开心了，也只会皱着眉头，从不会外泄出来。如今哭得像个小孩子的模样，南里还是第一次见。
她的手晃了两下，然后准确无误地盖在白垣的脸上，替他抹去脸上的泪水：“好端端的，这是做什么？”
白垣却只是紧紧握着她的手，一个劲儿地摇头。
清水绫奈站在一旁，看到两人的模样，正打算悄悄退去，便看到南里朝她扬了扬手。
清水绫奈只好走了过去，她看到南里朝自己笑笑，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是眼睛里却闪着光，她说：“绫奈，谢谢你。”
南里说谢谢她，清水绫奈不懂，她只是摇了摇头，迎着南里热切的目光，将空间留给了那两个人。
“对不起，南里。”白垣终于停止了哭泣，“全都是因为我，是我害了你。”
南里却是笑笑：“我总感觉那都是上一世的事了，你就别再说了。”
南里又看向他，眼睛里亮晶晶的：“阿垣，这一次，我终于知道爱是什么了。原来我早就已经爱上你了，只是我自己却不知道。”
白垣听到这里更加难过，他差一点就害死这个他最爱的人，他更加用力地握住南里的手道：“南里，你现在感觉身体怎么样了？我听他们说，他们把魔女之力传输进了你的体内。”
南里当然能感觉到自己的体内有着不属于自己的力量，那力量带给了她新生，同时也带给了她别的负累。
“阿垣，接下来我要和你说的话，你一定要好好听清楚……”
叶琛和清水绫奈一直等在外面，直到门被突然拉开，白垣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看向清水绫奈和叶琛道：“南里想见你们两个。”
清水绫奈和叶琛对视一眼，都有些惊诧，但还是一同走了进去。
南里半合着眼躺在床上，看起来似乎只是睁眼都耗费了她很多精神。
“你们坐吧。”隔着一段距离，南里便听到了两人走进来的脚步声。
“白垣说，你想见我们？”叶琛试探性地说道。
“我有些事想拜托你们。”南里睁开眼，目光灼灼地看向两人，“我很感谢你们用魔女之力救我，但同时我也能感觉到它在我体内，与我自身的力量始终难以融合。”
“什么意思？”清水绫奈蹙眉，她有不好的预感。
南里笑笑：“我不会死的，绫奈。只是，我可能会经常沉睡过去，而且我恐怕不能化作人形了。独角鹿一族常常会通过沉睡，来进行自我治愈。”
“就如同三百年前一样？”
南里知道清水绫奈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这一次，南里伤得实在是太重了，甚至比三百年前那一次还要严重。她本该命丧黄泉的，但魔女之力护住了她的心脉，让她不至于当场毙命，但是她的大部分灵力却也跟着消散了。
如今南里可以以人形的姿态与他们交谈，不过也是在强撑着而已，她的灵力维持不了多久人形，而为了更好地治疗，她只能化为原型，通过沉睡来化解体内的力量。
“那白垣……”清水绫奈知道南里最关心的就是白垣，所以她一定舍不得白垣留在这里。
南里叹了口气：“我让他走，他拒绝了。大梦一场，很多事我都看开了，他是去是留，我都不会再干涉了。”
这次换清水绫奈沉默下来。
“绫奈，叶琛，我的时间不多了，我有事情需要你们帮助，”南里看起来的确是在强撑着，“之后我经常会陷入沉睡中，所以我会拜托我的弟弟沐然来暂代独角鹿王这一职务，替我处理族中的事务。我已经写好了文书，我希望你们帮我把它交给我的舅舅。”
“这个没问题，还有别的吗？”
南里摇了摇头，整个人也放松下来：“绫奈，我从没想过这件事会把你们也牵扯进来，起初我只是觉得我们有相似的经历，你或许会理解我的心意，但后来我是真心将你当做朋友的……”
“我知道的，南里。”
南里再次看向清水绫奈：“文书中我写清了事情的缘由，舅舅看后不会为难你们的。你们很勇敢，你们做了很多人终其一生都不敢做的事，之后的路想必会更加艰难，但我相信你们一定会顺利到达的。”
南里用力地笑了笑，她知道这大概是她最后一次见到眼前的这些人类了，因为浓浓的无力感再次向她袭来。
不过眨眼间，刚刚还在和他们交谈的少女，便化作一只独角鹿，静静地躺在床上，陷入了昏天黑地的沉睡中。
清水绫奈将南里的文书交给烛粼时，对方脸上明显带着心不甘情不愿的表情，他似乎在做自我的思想斗争，最终他冷冷地看向他们道：“你们倒是有能耐，直接通过我那好拿捏的外甥女，来给自己一块免死金牌。”
几人也不恼，反正他们要做的都做了，烛粼也无非只能呈呈口舌之快。
见几人不说话，烛粼又冷哼一声：“我答应南里的事自会做到，你们趁早离开，以后也别再踏入这山头！”
说罢，烛粼便气哼哼地带着文书离开了。
在离开之前，白垣来送别他们。
“绫奈，叶琛，还有小椿，”他看向矮了一截的小椿，“多谢你们的救命之恩。”
叶琛摇头：“我们什么也没做，都是小椿的功劳。”
“白垣，你之后……怎么打算的？”清水绫奈还是没忍住问道。
白垣听后默了默，而后道：“我打算留在这里，我想一直陪着南里。”
“哪怕她可能几十年，几百年……甚至直到你老了，死了，她都还是这个模样，你也愿意吗？”
“我愿意。”这次的白垣说得异常的斩钉截铁，“我已经错过她两次了，这一次我不想再错过了。就算她无法再化作人形，只要可以陪着她，我都很满足了。”
几人和白垣最后道别：“保重。”
白垣突然想起什么，他从腰间取出九眼石递给清水绫奈：“这个送给你，我和南里都不需要了。”
清水绫奈攥了攥手中还温热的石头，一时间心头思绪万千。
她最终只是看着那人，道了句：“保重。”
自此一别，从此天高路远，再难相见，各自珍重吧。